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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甲天下 九合诸侯——读史杂记之管仲的商道
作者:孙世平

在上一篇杂记里我说过,诸葛亮同志在唐宋时期就已经成为无数传统文人的超级偶像。那么,他的偶像又是谁呢?《三国志》有过记载:亮常常“自比管乐”。这里的“管乐”,可不是笛竽笙箫之类的乐器,而是两个大名鼎鼎的人物——管,是管仲;乐,是乐毅。也就是说,诸葛亮的偶像是管仲和乐毅这两个人。从以后的事实看,诸葛亮的功绩和历史地位也确实达到甚至超过了这两人。但是在当时诸葛亮还是一个在南阳种地的默默无闻的青年农民,所以说此二人是他的偶像并不为过。

历史上的有为之士甚多,为什么诸葛亮独独以此二人自比?或者说为什么拿这两个人当偶像呢?

管仲辅佐齐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方面使齐桓公称霸群雄,一方面使周王朝重归正统,整理了天下的秩序。而且还联合各诸侯国打败了北方少数民族的进攻,保证了汉文化的衣钵传承。连孔子都说过:“无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没有管仲,我就成了披头散发袒露左胸的野蛮人啦!)又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管仲虽然帮助齐桓公取得霸业,但是这个霸业并不是通过暴力征战得来的,而是通过发展经济富甲天下,通过帮助周边国家抵御外侮反抗侵略而树立的威望,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佳体现。

乐毅是战国时期杰出的军事家,他在燕国为帅的时候,讨伐齐国,下齐国七十余城,只剩下莒和即墨两城没有攻下,逼的齐泯王被部下杀死,使齐国几乎灭亡。然而乐毅攻城略地却从不滥杀无辜,所到之处都是爱惜民生,以民为本,特别是占领齐地以后,实行轻徭薄赋、尊重习俗等怀柔政策,力图争取民心,使齐国化而归燕。所以齐国虽然战败,齐人却并不怨恨乐毅。

我觉得,诸葛亮自比管、乐,一方面是认为自己的政治才能堪比管仲,军事才能堪比乐毅;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和管、乐二人有着两样的人生理想,这个理想就是“匡扶天下”、“仁义治国”。

管、乐两个人中,与诸葛亮更有可比性的当然是管仲。因为乐毅只是将,并没有当“相”。所以今天放下乐毅先不谈,先谈谈管仲。

管仲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但是历史上对他的评价却很有争议。或者说,在传统文人的道德体系里,管仲的地位并不很高。造成这个结果的因素有很多,然而我认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管仲的治国之策与后来的主流管理方式大相径庭之故。他主政的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几次“商人治国”的典型代表时期,管仲是市场经济主导的管理模式的伟大先驱者。

管仲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很高明的商人,他把在商业上的经营模式移植到政治管理之中,把齐国当成一个商业集团来运作,终于把齐国建成了当时富甲天下的超级大国。也可以说,终其一生,管仲都是在做着精明的生意,他出色的商业头脑,为自己、为齐国赚取了巨大的利润,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一个远比现在的比尔盖茨还要成功的商人。

那么管仲是怎么成功的呢?他自己怎么从一个小贩成长为一个大集团(齐国)的总经理?担任总经理之后,他又是通过什么方式让这个商业集团成长为世界五百强的第一名(称霸天下)呢?下面我们来剖析一下管仲的成功之路,顺便学习一下他的生意经。

第一步:最佳合伙。

管仲一生的成功的基础,就是他找到了鲍叔牙这样正直、智慧、大度的知心朋友合伙人。管仲从小孤贫,稍长后与鲍叔牙一起合伙做些小买卖,得了利润,往往他拿大头,鲍叔牙拿小头。可是鲍叔牙不以为忤,反而替他解释:是因为他从小穷怕了,而且家中有老母需要供养……而且鲍叔牙一直钦佩管仲的才能,一直固执地相信着他能够建功立业,并且一直毫无保留的支持着他。可以说鲍叔牙是管仲一生的贵人。他此后的一系列成功,都是与鲍叔牙的大力举荐和鼎力支持分不开的,两人伟大的友谊一直持续到生命消失,“管鲍之交”,成了历史上知心朋友的代名词。

第二步:分散投资。

经济学里有一句名言:“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分散投资,分散风险。管仲就是这一理论的忠实的践行者。公元前698年,齐僖公驾崩,留下三个儿子,太子诸儿、公子纠和小白。太子诸儿即位,是为齐襄公。齐襄公虽然居长即位,但品质卑劣,不服众望,齐国前途令国中老臣深为忧虑。后来齐襄公无道,齐国果然内乱。两个弟弟小白和纠必有一人当国君。当时大家普遍看好公子纠。而管仲却对鲍叔牙说:“将来统治齐国的,非纠即白。公子小白虽然没有公子纠聪明,而且还很性急,但却有远虑。不是我管仲,无人理解公子小白。公子纠即使日后废兄立君,也将一事无成。到时不是你鲍叔牙来安定国家,还有谁呢?”言下之意,咱俩一人辅佐一个,将来纠和小白不管谁成功,咱们两人都能稳赚不赔。于是管鲍二人分别辅佐公子纠和公子小白,最后果然是小白得了天下,是为齐桓公。齐桓公继位后,原打算惩处辅佐纠与自己争夺天下的管仲,结果还是因为鲍叔牙力保和举荐,不但没有处分管仲,还让他当了国相。管仲分散投资的策略果然成功。

第三步:先予后取。

管仲当上了大齐集团的总经理,治理国家的基本思路就是“因势利导”,也就是一切按客观经济规律办事,怎么有“利”怎么干。这里的“利”,是长远的利益,而不是眼前的蝇头小利。管仲说:“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理则国固,本乱则国危。”在管仲看来,一个国家的兴衰,关键在于它的统治者是否得民心。还说:“王者藏于民,霸者藏于大夫,残国亡家藏于箧。”一个国家,只有藏富于民,让大家都富饶起来,这个国家才可能强盛。而统治者如果只知道刮地皮,把财富都集中在自己的小金库里,那就必定会亡国。诚然!(参见我的读史杂记第二篇《财聚人散  财散人聚》)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知予之为取者,政之宝也。”换句话说,财富要用来投资,让钱不断生钱,如果只一味的固守,那必将穷困。西方人说,要养一只下金蛋的鸡,而不能杀鸡取卵。国民百姓,就是这只下蛋的鸡。只有把这只鸡养肥了,才会有源源不断的金蛋可拿。

第四步:开放市场。

从史书记载来看,齐国也许是最早进行对外开放的国家。管仲深知“人流产生重现金流”的道理,非常重视国际贸易和商业流通,运用许多办法吸引外商,这些办法政策有许多到现在还被我们的一些地方政府所沿用。首先是减少税赋。齐国的税赋低得吓人,有时几乎到了没有的程度。税率低至“五十而取一”、“关赋百取一”; “征于关者,勿征于市;征于市者,勿征于关”,可见齐国当时不重复征税;甚至在某个时期,对某些商品干脆免税,《管子·霸形》所载“关几而不征,市书而不赋”,意思就是关卡只检查而不收税、市场只登记而不收税。其次是处处优待外商,提供优质服务,尽量建立优良的投资环境;比如管仲将外商贩卖货物的多寡与政府提供服务的档次相挂钩,从而激励外商增加贸易量。《管子·轻重乙》记载:“一乘者有食,三乘者有刍菽,五乘者有伍养。”这就是说,拉一车货到齐国的外商免费提供饮食;拉三车货到齐国的外商另外免费提供马的饲料;拉五车货到齐国的外商则由政府专门配备可以自由调遣的人员。诸如此类的规定,对吸引外商来齐国贸易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第三就是设立“官妓”。管仲“设女闾七百”,开了官妓的先河。这一条也是管仲最受后世垢病的地方。由于商业发达,齐国首都临淄城里天天人流如潮,摩肩接踵,《战国策》里形容说这里人多得“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成语“挥汗如雨”就是这么来的),由此可见齐国商贸流通之发达。

第五步:垄断经营。

发达的商业流通让齐国的国民迅速富饶起来,藏富于民的目的很快就达到了,可是国家没钱怎么办?董事长齐桓公对总经理管仲的做法感到很不解,问他:既然税赋这么低,那么我的公司靠什么赚钱?靠什么富国强兵,称霸天下?管仲笑笑说:“官山海”。山是什么山?金铁之山。海是什么海?鱼盐之海。所谓的“官山海”,就是实行盐铁专卖,把盐、铁等国民必需品上升为国家战略资源,由政府把持产地,垄断经营。从外表上看,政府和国民,依然是公平买卖的双方,但是在隐性的本质上,其实相当于变相加税。不过由于其“变取为予”的隐蔽性,国民能够欣然接受。“官山海”这种专卖经营,给政府带来了巨额的收益。“盐铁专卖”,由此也成为历代政府抓经济的的立国之策。

第六步:鼓励消费。

管仲是最早认识到消费对经济的强大促进作用,并且把“鼓励消费、拉动内需”上升为一项国家战略的职业经理人。由于商业发达,客商云集,齐国的制造业也非常发达。当时的齐国称之为“世界商贸中心” 和“世界工厂”也并不为过。为了实现国民的“共同富裕”,管仲将国民分成“士农工商”四类专业人员,不许随意变更身份,大家各分其工,各负其责,各得其利,从而达到国民共同分享改革红利的效果。由于富到流油,当时齐国的奢华已经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比如在鸡蛋上画上画再烹调,把木柴上雕上花再焚烧。通过这些政策,大富之家多余的财富又有一部分流动到下层手工业者手里,实现了社会财富的再分配。但是由于过度鼓励消费,齐国奢靡之风大盛,渐渐道德松驰,腐败滋生,最后导致齐桓公的悲剧下场。这一点也是管仲备受争议的原因之一。

第七步:不战而胜。

在管仲的管理下,大齐集团经过了内政、经济、军事等多方面改革,有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和军事实力,具备了称霸天下的综合国力。有了经济基础,就想获得政治地位,自古皆然。比如现在很多的老板就热衷于当个政协委员什么的,执不了政,能参与一下政治也是好的。当年的大齐集团董事长齐桓公也是这么想的。他想获得的政治地位,就是称霸诸侯,雄冠天下,相当于现在的公司争取上市一般。而总经理管仲就要想方设法的让董事长达成这一愿望。管仲并没有通过暴力征战令诸国臣服,而是通过树立高大形象的办法以德服人,他的办法就是四个字:尊王攘夷。所谓尊王攘夷,就是对内恢复并尊重周王的权威地位,挟天子以伐不服,对外则联合华夏各国一致对抗夷族的入侵。通过尊王攘夷等一系列举措,管仲树立了大齐集团正义、诚信、守礼的高大形象,终于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称霸天下,成就了大老板齐桓公的强国梦。

管仲治国,是商人治国的典型。相比于以诸葛亮为代表的文人治国,商人治国更实际、更开放,更有效,更能深刻地认识到综合国力的重要性。当然,其中的一些具体措施,在传统的道德层面上,可能不如文人治国更上得了台面。管仲在私人道德上的奢侈、小气、违礼等缺点,也严重损害了他的伟大形象,因此也就不能象诸葛亮那样成为后世万人景仰的人臣之楷模。但是瑕不掩瑜,他那冠绝古今的先进管理思想,他那几乎超越现代经济学的天才的商业头脑,他那以德服人、不战而王的丰功伟绩,使他成为我心目中的古代中国“第一管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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