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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菜谱 右手兵书——读史杂记之厨师的力量
作者:孙世平

   有句老话叫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句话的意义有两层,第一层是:每一个行业里都有业界翘楚;第二层是:职业不分高低贵贱,英雄不论出身。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回顾一下历史你会发现,政治舞台上的角色们就象《水浒传》里的一百零八将一般来自各行各业,新陈代谢、此起彼伏,形形色色,异彩纷呈,真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几乎每个行业都有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物。

  比如厨师这个行业,在历史上算是一个“小众”的团体了,但是也颇出了几位载入史册的高人。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参与政治,或忠或奸,或正或邪,有的留下理论,有的留下行动,有的留下千古英名,有的遗下骂名千载,还有的,只闻其声,不闻其名,如同一粒明珠埋没于草泽之中。无论怎样,他们都为厨师界赢得了自己特殊的历史地位,堪称做出了“特殊贡献”。

  下面颁布厨师界“特殊贡献奖”第一名:伊尹。

  伊尹是中国第一位开国名相,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他辅佐商汤讨伐暴君夏桀,推翻夏朝建立商朝,又以相国的身份执政多年。据说伊家一直在有莘国主家为奴,伊尹的父亲就是个很善烹调的家用奴隶厨师,母亲则是采桑养蚕的女奴。伊尹虽是出身于奴隶世家,但他自幼聪明颖慧,勤学好问,既掌握了父亲高超的烹调技术,又参透了做人和做事之道;由于他博学多才,有莘国主一边让他担任专用厨师,同时又让他担任教育贵族子弟的“师仆”。后来商汤娶了有莘王的女儿为妃,伊尹便以陪嫁奴隶的身份来到汤王身边。

  伊尹来到商汤王身边,起初依然还是担任厨师。有一次他做了一道鹄鸟之羹,大受商汤赞赏。商汤特意召见了伊尹,向他询问怎样才能吃到人间至味。伊尹得此机会,便以烹饪之道比喻治国之道,向商汤阐明了自己的治国思想。

   他说:“夫三群之虫,水居者腥,肉玃者臊,草食者膻。臭恶犹美,皆有所以。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为之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皆有自起。”说明治理国家就象做菜一样,要根据原料的质地,选择正确的调味品,有针对性的来进行烹调。最后他说:“天子不可强为,必先知道。道者,止彼在己,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则至味具。故审近所以知远也,成己所以成人也;圣人之道要矣,岂越越多业哉!”这里的“圣人之道”就是以德治国。一席话说得商汤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对伊尹极为钦佩,于是拜为相国。商汤伊尹这一对儿黄金搭档,从此开始了商朝强国之旅。

   伊尹以“烹调”来比喻“治国”的理论对后世影响极其深远,老子《道德经》中就言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这是与伊尹“以德治国”、“万物调和”的思想一脉相承的。

   颁奖词:伊尹从一位厨师成长为一代名相,丰功伟绩光耀千古,不但成为厨师们的开山祖师爷,还成为与孔子齐名的圣人。因此,一等奖非他莫属!


   下面颁布厨师界“特殊贡献奖”第二名:庖丁。

   庖者,厨师也;丁者,名字也。这位姓丁名丁的厨师,因为被庄子写进一篇题目叫做“养生主”的散文而名垂青史。

   (颁奖前先请同学们复习一下高中课文。大家齐声朗诵:庖丁解牛。)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朗诵完毕。鼓掌!)

   老子说过:道在屎溺。意思是无论多么细微多么低贱的地方都有真理的存在。伊尹和庖丁都是在本职工作中悟出规律、悟出真理的人。他们通过掌握事物的规律和要领而成为行业内的侥侥者,又通过将规律总结成真理而超凡入圣。

   梁文惠王说通过庖丁的叙述理解了养生的道理,其实庖丁的道理又何只限于养生?做人之道、做事之道、为政之道、治国之道,甚至兵法之道,哪个道理不包含在其中呢?

   这篇庖丁解牛,区区二百余字,居然出了九个成语——庖丁解牛、游刃有余、目无全牛、踌躇满志、切中肯綮、批郤导窾、新硎初试、官止神行、善刀而藏……一个小小的庖丁,为中华文化增添了多少内涵和光彩!

   颁奖词:一位悟性极高的技术工人,善于掌握规律运用规律,从而使技术升华到了艺术的境界,同时还成为中国历史、文学史和哲学史上的不朽形象。因此,第二名,非他莫属!


   下面颁布厨师界“特殊贡献奖”第三名:易牙。

   易牙,春秋时代齐桓公御用的厨师和宠幸的近臣。据说易牙在认识齐桓公之前在临淄城里开了一家私人饭馆,因为做菜美味而声名远播。名声渐渐传到宫里,齐桓公听说后便召他来一试,果然厨艺曼妙绝伦。从此易牙便成为齐桓公的御厨。因为他是第一个又有据可查的开私人饭馆的人,所以他又被饭店业尊作祖师爷。江苏徐州(古时的彭城)至今流传有诗:“雍巫(雍巫:即易牙)善味祖彭铿,三坊求师古彭城。九会诸侯任司庖,八盘五簋宴王公。”齐桓公曾经九次召集各诸侯国会盟,因此称为“九合诸侯”,而这九次会盟,都是由易牙担纲主厨招待各国君主贵宾,可见易牙的厨艺精湛高深到何种程度!

   俗话说一个不想当裁缝的厨子不是个好司机。易牙身为厨子又兼大内总管,可是却一直想参政议政,因此想尽一切办法来亲近齐桓公,以期获取他的宠信与栽培。

   有一次桓公对易牙玩笑说:“寡人尝遍天下美味,唯独没吃过人肉,遗憾呀遗憾。”桓公此言本是无心戏言,而易牙却把这事暗记在心。不久后齐桓公在一次午膳上,喝到一道鲜嫩无比的肉汤,便询问易牙,“此系何肉?”易牙上前哭着说这是自己儿子的肉,为了能让国君尝到天下至味,不惜杀子以献主公。齐桓公得知真相后极为震惊和感动,觉得易牙能够杀子为自己做食,实在是因为爱他胜过亲骨肉,从此齐桓公对易牙更是宠信有加。

   当时管仲已患了重病,齐桓公去探望他,询问他谁可以继任相位,接连提了几个人名,管仲都说不可。当问到易牙的时候,管仲说:“易牙为了讨好国君不惜连自己的儿子都烹了,这种没有人性的人绝对不能重用!”不久管仲病逝,齐桓公很快就将管仲的忠告忘于脑后,重用了易牙与竖刁等三人。第二年,齐桓公得了重病,易牙等拥立公子无亏,迫使太子昭奔宋,齐国五公子因此发生内战。齐桓公卧床不起,易牙等干脆将宫门砌死,隔断内外联系,不许任何人入宫。齐桓公此时才想起管仲遗言,可惜已悔之晚矣!富甲天下九合诸侯的一代雄主齐桓公就这样被活活饿死,死后两三个月没人收尸,直到被蛆虫噬食殆尽。齐国经此大乱,也渐渐由强转衰,失去了霸主的地位。

   先是把儿子杀掉,又把齐桓公饿死,任何人的生命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可利用的工具。易牙之心,果然够狠!同样都是厨师,同样是因做菜而受到国君的宠信,伊尹能够辅佐商汤富国强兵,而易牙却导致国家大乱,历史有多少次重复了“亲小人而远贤臣”的悲剧呢?一叹。

颁奖词:司马光有云:才者德之资,德者才之帅。易牙就是厨师中有才无德的典型代表。一个成功且受到崇拜的厨师,一个失败且受到唾骂的佞臣,两者矛盾的结合体,就是第三名。


   最后颁布厨师界特殊贡献奖之鼓励奖:无名厮养卒。并以此鼓励所有在中国历史上留下名字或者没有留下名字的厨师们。

   这位厮养卒,不知姓甚名谁,祖籍何方。方秦末乱世,群雄纷起。陈胜吴广首倡义举,建国号张楚。陈胜称王后,派大将武臣北上赵地开辟根据地。武臣的队伍中有两位后来在历史上非常有名的谋士,一位叫张耳,一位叫陈余(关于他俩的故事,我将在下一篇杂记里详谈)。他二人帮助武臣攻下了赵国故地,便鼓动武臣脱离陈胜,自立为赵王。这时韩广带领的另一路人马到了燕地,也被燕人推立为燕王而独立。赵王武臣就和张耳、陈馀商量向北进攻夺取燕国地界,于是燕赵交兵。有一天赵王武臣没事找抽,带了几个随从出去胡乱溜达,结果一不小心溜达到燕国境内去了,被燕军逮个正着。燕国把武臣囚禁起来,对赵国放话说,只有赵国割给燕国一半疆土,才能把赵王放回来。张耳和陈余派了十几个使者前往谈判,都被燕国杀了没商量。张耳、陈馀虽然号称智谋之士,此时也一筹莫展。这时突然有个平时喂马做饭的小卒,我们就叫他“厮养卒”吧,跳出来对张陈两人说:“我能去燕国谈判,说服他们把赵王放回来。”大家听了狂笑不已:“以前已经派了十几拨使者去了,都被杀死,你有什么本事能让大王回来?”这位“厮养卒”不愠不火不急不恼,大模大样地独闯燕国军营。见到燕国大将,厮养卒问他:“您知道我来干嘛吗?”燕将说:“这还用问呀?还不是来要你家赵王的吗?”厮养卒说:“您知道张耳、陈馀是什么样的人吗?”燕将说:“听说是有名的聪明人。”厮养卒说:“那您知道他俩的打算吗?”燕将说:“还是想要回赵王呗!”厮养卒大笑道:“您想错啦!张耳、陈馀帮助武臣占领赵国,实际上都想南面称王,你以为他们真得想给武臣当一辈子卿相吗?只是因为当时局面不稳,所以不敢三分而王,暂时以年纪大小的顺序先立武臣为王,以收服赵国人心。现在赵国已服,张耳陈余两人正打算分赵而称王呢,正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贵国把赵王囚禁起来了。张耳陈余二人名义上说是要救赵王,实际上恨不得燕国把赵王杀了,这样他俩就能名正言顺地分赵自立,双双当王。到时候他们两个再打着为赵王报仇的名义对燕国左右夹攻,只怕燕国更无法招架吧?”燕国大将被厮养卒一番忽悠,居然信以为真,不但放了赵王,还送了厮养卒一辆车让他驾车而归。

   张耳、陈余,枉称聪明,挖空心思依然无能为力,居然不如一个小小的厮养卒智勇双全,一举奏功。想来这位厮养卒肯定不是一般人,观其谈笑自若的风度,纵横捭阖的气度,应该也是类似张良、蒯通之类的策士之流,只可惜在乱世之中未遇明主,无法出人头地而已。他不费吹灰之力把赵王赚回,如此大功,却没听说受到奖掖提拔,更且连名字都不见经传,让人每念及此,都不免心生“沧海遗珠”之叹。又可见赵王武臣之不善识人,更不会用人,所以他的失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颗灿烂的明珠,遗失于草泽之中。拭去历史的尘埃,依然熠熠生辉……

  颁奖词:咄咄厮养卒,混迹在军途;左手握菜谱,右手执兵书。智勇超猛将,谈笑惭鸿儒。事了拂衣去,深藏名与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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