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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岁月
作者:陈全伦

(一)

   过早饭,“老虾”扛上一张铁锨,弯着他那副虾腰,迈着那两条干瘦的腿,一弓一弓地来到西井顶上四队的饲养班。这时队上十来个男劳力已经把小推车装上了满满的粪,正准备推着走,见“老虾”来了,那个长着一只眼睛的光棍汉“老瞎”就嚷道:“咳,老虾,俺他妈的都推两趟粪了,你这个妇女队长才来, 夜里又和哪个娘们好上啦?” 那些男劳力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套起车襻,推着小车,一溜排开,向山西坡走去,像一队壮观的长蛇阵。  “老瞎老瞎,你这个尸吊玩艺八辈子也说不上老婆。”“老虾”冲着小车队中“老瞎”的背影,悻悻地骂道。

  这时,老饲养员“疤奎子”提着一桶热乎乎的猪食走出来了。“老虾”见了忙迎上去说:“奎叔, 是他们已经推了两趟粪了吗?

  “疤奎子”说:“两趟个吊毛!刚起身。不熊你熊谁。”

  “老虾”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阳已经老高老高了。春天的干热风也开始刮起来,刮得满天昏黄昏黄的,眼都睁不开。这时,“老虾”的兵将才一个个慢悠悠地走来。她们都是生产队的大姑娘,小媳妇,中年妇女,还有岁数不太大的老婆儿,一共二十多个。“老虾”就是她们的头儿。

  一旦处在这群妇女面前,“老虾”便感到自己有了威严,自然也就耍起了威风。他两手卡着腰,望着妇女们吼道:“你们这些老娘们就是粘,天都晌歪了才来。 人家男劳力都推两趟粪了, 我也捣了一大车粪。再这么晚就刨()你们的工分。”

  妇女们一看确实不早了,也不吭声,悄悄地捣起粪来。

  过了一会儿,更秋大娘扛着爪耙一个人走过来了。这是四队一个最老实的女人,她汉子有病死了多年,她拉扯着四个孩子过日子,常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有些人还常常欺负她,她终日以泪洗面忍气吞声地过日子。今天早上她第二个闺女小闪病了,她到赤脚医生家要了点药给小闪吃下,这才上工。她身上穿的衣服遍是补丁,脸也腊黄腊黄的,刚五十出头的人头发已都灰白了。她知道自己来晚了,怕叫“老虾”看见挨呲,想悄悄走过去,哪知“老虾”正卡着腰等着她呢。

  “更秋家的,不愿干就不干,这么晚上工,熊我的工分啊,今天刨你两时工!” “老虾”说道。

  更秋大娘吓得浑身乱颤颤,用破衣襟擦着泪,抽抽啼啼地说:“文星叔, 今儿别刨俺的工, 俺再也不敢来晚了。”

  说来也巧,刚呲完更秋大娘,围着红围巾的大姑娘荞麦扛着铁锨也来晚了,她望着“老虾”挤了一下眼,就进了妇女群中干活。“老虾”装做没看见,就转到粪堆的一边去了。

  文柱媳妇知道“老虾”与荞麦有点道道,就低声说了一句:“哼,偏心眼儿。”。 其他妇女也都嘀嘀咕咕地表示不平。

  剃着光头的队长“王考愣”  赶着大车呼隆呼隆地过来了。他一见妇女们捣的粪不多就火了,喊道: “老虾,老虾呐。”

  “老虾”哈唬妇女们干活,自己却躲在饲养班里吃“疤奎子”的地瓜母子。听到“王考愣”的吆喝声,赶紧把嘴擦了擦,一弓一弓地跑出来。

  “王考愣”甩动着鞭子对“老虾”说:“你们捣了这么点粪,还不够一车拉的,小推车回来推么呀?要是不想干,你领她们回家洗泊泊(尿布)去。”  

  “好,我们快捣,快捣。”“老虾”点头哈腰地对“王考愣”说,然后又向妇女们吆喝道: “你们还愣着弄么,快捣呀!

  文柱媳妇听见“老虾”挨了呲,捂着嘴悄悄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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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村叫岗上,明朝末年建的村。村子处在一个山岗的半坡上,所以叫岗上。

  岗上村贫困落后,这一点与周围几个村没有什么两样。但岗上村有个特点,就是大部分人都有一个外号。仔细琢磨一下,这些外号还有一定的规律性。总起来看,外号大体分为四种类型: 一种类型是根据相貌特征特别是生理缺陷而起的;另一种类型是根据性格特征而起的;再一种类型是根据行为特征起的;还有一种类型是属其他的,如名字的延伸,偶然做出了一件什么事,等等。这些外号最先是谁起的,不好查,反正一旦有人叫出来,便迅速传开了,并且陪伴终生。岗上村人对自己拥有某一个外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因为一般外号是贬义的,极少褒义的),有外号属于正常,而没有外号倒感到格路了。

  “老虾”同时拥有两个外号,一个是“老虾”,一个是“鸡毛腚”。这两个外号一个属于相貌类型的。“老虾”长得细瘦,特别是两条腿又细又长,背还有些驼,走起路来一弓一弓的,极像水中一只大虾,所以叫“老虾” ,另外呢, 他为人轻薄,行为浮浪,缺乏稳健老练,就像鸡腚上的毛,轻飘飘的,  人们又叫他“鸡毛腚”(注意,鸡毛腚实质上是鸡腚毛,是老百姓的一种颠倒叫法),一人同得两个外号,这在岗上村是很普遍的,有的人甚至有三个外号哩。

  “老虾”姓徐,小名文星,大名徐文进。他家是富农,生活条件还可以,因此供他读了初中。初中毕业后,他的亲戚帮忙,把他安排在一个乡的照像馆里当职员。“老虾”虽说是瘦点,但长得还挺飒利,特别是那个小分头和那口金牙很能显示出他的青春风采。由于是在外面工作,他比较讲究穿着打扮,举止也比较文雅,因此颇能吸引照像馆驻地的大姑娘和小媳妇们。他利用自己的这种优势,几乎是没怎么费事就把驻地村一个最漂亮的大姑娘变成了媳妇,极隆重极张扬地娶回了老家。然而“老虾”的花心太重,吃着碗里的,又瞅着锅里的,利用他工作的便利,继续拈花惹草,寻枝问柳,终于有一次栽了大跟头,他把驻地村又一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而他又无法娶人家,事情闹到了单位,单位的领导很恼火,正好政治运动兴起了,“老虾”理所当然地成了运动的对象,他的错误问题受到了批判,最后被开除公职,下放回村。

  给一般人,带着这种滋味回家,会羞耻得抬不起头来。而“老虾”却没有感到什么奇耻大辱,以一种不以为然的轻松姿态面对着议论纷纷的父老乡亲。

  无论他感到轻松也好,沉重也罢,那毕竟只是一种精神状态的东西。农村是需要务实的,特别是那沉重的体力劳动绝对不是可以在谈笑之间应付的。“老虾”的脖子上架上了车襻,推上一车二百多斤重的土粪,沿着四十五度的山坡陡路向上吃力地拱着,别的劳力半道歇息一气就可以推到山顶,而“老虾”歇息五气也到不了山顶。他也学着别的车手走着八字迂回向上,然而走来走去,车轱辘不但不前进,反而退了回来,一泄劲双腿竟脆了下来。已从山顶返回来的队长“王考楞”吼道:“妈那个×, 舞弄大闺女的本事哪去了。”其他车手哈哈大笑, 把个“老虾”羞得无地自容。这时,好心的德栓便悄悄地拾起车襻,帮他推到了山顶。山顶那边又是一个大陡坡,熊手根本刹不住车,可怜“老虾”被车带着向山坡下狂跑,最后连人带车翻进了“死老婆沟”,“老虾”被摔得鼻青眼肿。

  推车,这仅仅是农村劳动最累的一角子活,还有更冲的呢,割麦子、割山草、砍夼草、砍波栎、砍刺槐、出粪、拆炕、拓地、扬场……这些活像刀山火海般地横在“老虾”的面前。他终于草鸡了,后悔了。当初不该寻花问柳求一时痛快而坠入了这无边的“苦海”。

  终于有一天,“老虾”提拉着两斤果子(点心)走进了生产队长“王考愣”的家,但“王考愣”只说了一句硬邦邦的话:“咱队上就那么些活,你不干,干么?

  一连几次登门都碰了壁。

  “老虾”毕竟是个有心人,他终于侦察到了“王考愣”的爱好。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他把“王考愣”请到家里喝酒,而且让自己如花似玉的媳妇频频敬酒。这使“王考愣”大开眼界,眼前这个女人与自己家里的那个黑不溜秋的娘们是没法比的。当天晚上,“王考愣”喝得酩酊大醉,就宿在“老虾”的家里,而“老虾”却在饲养班里睡了一宿。

  没过几天,“老虾”被“王考愣”从男劳力队伍中抽调出来,专门领队上的妇女干轻快活,当上了名副其实的“妇女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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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不紧不慢地把这个小山村罩住了,四周都是一片黑幽幽的。不久,一轮明月从东茔地的树梢上升起来了,泻过来一片淡淡的银光,把小山村映得一片残白。

  用地瓜干、粑粑和萝卜、白菜草草地填饱了肚子的人们,每家选个代表,拿着手册,到生产队记工室记工分,这是每天晚上必做的一件事。

记工室在半山坡上的一个老饲养班里,而新饲养班两年前就搬到了山顶,记工室里屋放了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点着一盏火油灯,整个屋子里充满着一种草粪味。男劳力们记完工先走了,这才轮到妇女记工,女记工员是荞麦。

  荞麦是“疤奎爷”的闺女,今年22岁,正值青春年华。她虽然长得不算俊,但处于青春期的姑娘也丑不了多少,何况荞麦那个身躯长得还是挺匀溜的,只是长了一张巴狗子脸。她初中毕业后就在生产队随着一些妇女干大流活,累不了多少也轻松不到哪里去。自从“老虾”当了妇女队长之后,她就随着进了妇女队。荞麦有着与一般姑娘绝然不同的性格,那就是强烈的表现欲,用农村的话说就是“能得嗖”,“会浪”。而这样的女人又是与爱招蜂引蝶的“老虾”极易合拍的。她与“老虾”是同辈,平日干活一口一个文星哥,叫得干甜,又不时给“老虾”飞一个媚眼,这就使得“老虾”想入非非了。俩人常常是干活的时候打情骂俏。有人曾看见,有一次干活干到天黑了,俩人走在了最后,竟干起了搂搂抱抱的事情。这事虽然得不到证实,但后来有些事情人们是清楚的,那就是荞麦每次都干轻松点的活,而且当上了记工员,这在生产队可是个了不起的好差事儿。

  荞麦拿着笔给妇女们记工,而“老虾”就坐在八仙桌子上,监督着荞麦记工。每递上来一个手册,荞麦都要问“老虾”:“文星哥,记几时?”“老虾”便说几时。对有些人他可以加几时,对有些人他可以减几时,这是他的权力。

  大部分人都是按8小时记工的,如果早上干活就记10时,中午打晌班就记12时,如果晚上加夜班就记1 4时,甚至更多的了。

  一个清秀的女孩子递上一本手册,对荞麦说:“俺妈的,一天。 ”这是“王考愣” 的闺女水巧,荞麦问“老虾”,“文星哥,记几时?”“老虾”  没加思索地说:8时”。水巧拿着手册走了。这时更秋大娘从黑暗中颤颤坎坎地走过来,双手把手册递给了荞麦,荞麦轻蔑地扫了一眼接过手册,问“老虾”: “文星哥,记几时?”“老虾”眼望着屋顶,看也不看更秋大娘,嘴里只顾喷着烟圈, 而荞麦则迟迟不能下笔。等了半天,“老虾”才说:“更秋家的,你今天上工晚了, 得刨两时工。”荞麦刚要下笔, 更秋大娘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住荞麦的手说:“荞麦姑,别刨俺的,俺只晚了一会儿。” 更秋大娘知道,那两时工就是钱, 刨两时工就等于为她贫困的日子又增加了一份艰难啊!

  “老虾”火了,“他妈个臭×,你还晚了一会儿,你不知道这些人都捣了几车粪了?刨你两时, 算是照顾你了。”

  更秋大娘双腿跪下,哀求地对“老虾”说:“文星叔, 你就高抬贵手放过这一次,俺以后再也不敢了。”其情可怜。

  正在这时,文柱媳妇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望着“老虾”和荞麦说: “你们也太欺负老实人了, 你们说,今天你们给王考愣的老婆记了几时工?

  “老虾”说:“记了4时工。”

  “瞎诌!”文柱媳妇大义凛然地说:“我刚才看了水巧的手册,王考愣的老婆明明干了一头晌,你们给她记了8时工,而更秋大娘只不过晚了一阵, 你们就刨了她两时工,太派人熊了。”

  “老虾”和荞麦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而更秋大娘则惊讶地呆立在一旁。

  “老虾”是个极胆小的人,一看文柱媳妇戳穿了他的鬼把戏,很是不安,他害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把这件事情捅到大队去, 那他这个妇女队长就当不成了,于是便很快软和下来, 对文柱媳妇说: “噢,文柱家的, 我忘了王考愣老婆过晌没上山,明儿再给她刨4时工,你今天放工晚了些,给你加一时工。 ”说完示意荞麦要文柱媳妇的手册。

  文柱媳妇说:“我不要你给加工时,你们别刨更秋大娘的工时就行了, 她那么一个穷家。” “老虾”倒也痛快,忙吩咐荞麦给更秋大娘记了8时,又对更秋大娘说:“以后再晚可不行了。”

  更秋大娘千恩万谢走出了门口,对文柱媳妇说:“多亏了你,侄媳妇。”

  文柱媳妇说:“多亏么,我就爱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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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柱媳妇揭了“老虾”的短,“老虾”便寻机报复。其报复的方式是其惯用的伎俩:安排干不好的活。

   文柱媳妇在鸭子夼村当闺女时,是个妇女主任,她性格刚强,疾恶如仇,很有正义感, 在村里很有威信。她本来看不起岗上村的,但她和文柱是姨娘亲, 从小青梅竹马,很要好。文柱28岁还没有说上媳妇,她就义无反顾地嫁了过来。当上媳妇后,性格没改,爱打抱不平,得罪了一些人,但更多的人则喜欢她。

  这天早晨上工后,“老虾” 便对文柱媳妇说:“今头晌你把北头子双林家那堆粪捣出来,过晌就去推,捣不出来,你就别吃晌了。”

  文柱媳妇知道这是“老虾”报复她,但也无办法,只说一句:“哼,去就去。” 便扛着爪耙和铁锨走了。

  文柱媳妇走的时候,亲眼看到荞麦在一旁偷着抿嘴笑呢。

  在生产队干大帮活的时候,别看活有点累,但都在一起嘻嘻哈哈也觉不出什么。如果叫你脱离大伙自己去干一角子活,那就是算计你,如果再叫你去干一种比集体干还要脏和累的活,那就是一种惩罚了。

  捣粪这个活,在生产队不算个重活。就是把沤好的土粪用爪耙把它扒拉开,捣细,然后用铁锨铲在一边堆起来,搬到山上种地。

  尽管捣粪的活儿不太累,但谁都知道北头子双林家的粪最难捣。当时,生产队有规定,猪圈里沤粪的泥土必须用活土,这种土一是肥地,二是好捣。双林的房后有一个黄泥窝子,他图省事,就推那死黄泥垫猪圈,猪子在圈池子里活动着,脚都拔不出来。粪出出来后,一经凉晒,就像一堆大石头,崩硬崩硬的,砸都砸不开。 因此,在四队谁都知道双林家的粪最难捣,而且有句歇后语:  双林家的粪──石着(结实)。 今天“老虾” 安排文柱媳妇捣双林家的粪,她便知道这是倒霉的事,但也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果然如此,在双林门前,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黄土堆,文柱媳妇狠扎扎地刨下一爪耙,粪不但没有扒开一块,反而连爪耙都拔不出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扒拉下一块,然后像捣石硼一样一块一块地捣碎,捣了一个时辰还没捣下一车粪,她心里就骂那“老虾”,骂那荞麦,同时也骂那个双林,把粪弄得这么硬。

  正在这时,双林他妈出来了。这是村里有名的老打听,无论遇到大人小孩,都爱打听话,大到家里吃饭穿衣,小到家里猪狗鹅鸭,没有不打听的,打听够了,就满街去传着说,人们就给她起了个外号“老打听”。村里人都非常硌应(讨厌)她,见了她就远远地躲着。

  今天,“老打听”见文柱媳妇一个人在自己门口捣粪,便来了兴致,忙拿了一个蒲团,坐在粪堆旁,伸长了脖子,开始打听起话来。

  “孙子媳妇,你怎么自己捣粪?你是不是得罪了老虾?”“俺文柱孙子一顿能吃几个粑粑?” “今年捉了几只小鸡?”“你娘家妹出门子了吗?”……

  文柱媳妇开始还回答她几句,到后来越听越心烦,就不正儿八经地回答她。正好一只大老鼠从墙窟窿里钻出来,文柱媳妇上去打了一爪耙,骂道: “这个老不死的。” 老鼠没打着,跑了。“老打听”  觉得没趣,就拿上蒲团回家了。

  文柱媳妇一头晌没歇息,才捣了一大半,里身的花衣服全都擦(湿)透了。她感到一点力气都没有,早晨吃的那点地瓜干早就消耗殆尽了。她知道今天上午无论如何也捣不完这堆粪,但她又是很要强的人,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干完,给那个“老虾”看看。

  “老打听”又出来了。刚才没打听着什么东西,脸上很不是意思,这次出来拿了一瓣焦黄的粑粑,一只手卡着一把灰葱,大口地嚼着,那意思是在馋人。文柱媳妇向她扫了一眼,没有理会,但分明听()到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这使她举起爪耙的胳膊显得更无力了。

  傍晌的时候,忽然来了七、八个妇女,有更秋大娘、有三梦婶,有新正嫂,有万成婆,有“大碗子花”,有麦穗儿……

  生活队干活,妇女总是比男劳力提早半个时辰放工,这几个妇女放工后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双林门口,大家什么也没说,七手八脚地帮文柱媳妇捣粪。文柱媳妇看着她们,眼里溢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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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队这年干了一件奇事,不但全大队轰动,而且全公社也出了名。

  这件奇事是一个奇人干的。

  这个奇人叫贵滋,外号“鬼子”(贵滋的谐音)。“鬼子”自小聪明伶俐,脑瓜儿灵活,看样子不是个种庄稼的料儿,他爹就把他送到烟台学生意,在一家钱庄当伙计。他干活勤快,嘴也甜,心眼儿更够使,特别是那算盘打得像流水,帐目摆弄得板是板眼是眼,深得掌柜的赏识,过了几年就当上了小掌柜。家里一看“鬼子”出息得不错,就在南马村给他说了个很俊俏的媳妇马翠子,并带上了烟台,生意场上的成功,婚姻的美满,使“鬼子”忘乎所以,他开始变坏,吃喝抽嫖赌什么都干,马翠子眼看他学坏,劝也劝不住,只好暗自流泪。

  有一年,钱庄大掌柜忽然被人莫名其妙地害死了,“鬼子”为了争夺大掌柜的宝座,就到官府诬告说是二掌柜下的毒手。官府就把二掌柜抓去,严刑拷打之下,二掌柜屈打成招,最后被定杀头之罪。可是合该二掌柜命大,行刑那天,正好天下大雨,刽子手又多喝了点酒,一刀下去只把头砍了不到三分之一,二掌柜就势倒地,刽子手以为人死了,便带人匆匆离去。二掌柜双手托着没有砍下的头跑回家,慢慢治好了。后来他得知是“鬼子”陷害了他,就报了官府,官府就把“鬼子”抓到府衙,治他的诬告罪,向他肚子灌凉水、 火油、辣椒水,灌够了就用脚踩, 折腾得死去活来。 马翠子拿出家中所有的积蓄花钱托门子才把“鬼子”保了出来。 “鬼子”出来后,一贫如洗,生计无着,就把马翠子卖到了窑门,自己又到一家药店当伙计。此事被马翠子的家人知道了,就跑到烟台把“鬼子”狠狠地揍了一顿,卖了一仓子落申(花生)把马翠子赎了出来,可怜她已得了一身大疮。1938年日本鬼子进了烟台,“鬼子”害怕,就领着马翠子回到了岗上。马翠子没能为“鬼子”生下一儿半女,“鬼子”把他哥贵山的三儿子春玉过继给了自己。

  “鬼子”回村后,并不安份守己地种庄稼。忽一阵天,忽一阵地,吹吹呼呼,流流球球,也没过起个好日子来。有了生产队以后,他以“大能人”自居,一会儿从西县买回一批牛,一会儿从口外赶回一群马,有一年甚至赶回来两峰骆驼,全村人都像看西洋景一样看这两个怪物。这一年,他找到队长“王考愣”说种胡食( 高梁)能增产,一亩地可打五、六千斤,而棒棒(玉米)一亩地只能打五六百斤, 这样产量增加了,社员的口粮也多了。“王考愣”已经在四队干了六年队长,可至今还是全村四个队中最穷的一个队,村里有段顺口流:一队喝面条,二队吃菜角(菜包子),三队爱吃么吃么,四队喝稀的一人还分不了一勺。 这实际就是讽刺四队穷。 作为一队之长的“王考愣”何曾不想翻翻身,听“鬼子”这么一鼓劲,他心血来潮,觉得种胡食很可能就是改变四队命运的关键之举,于是他断然下令全队所有的地,落申、地瓜、棒棒、豆子等一律不种了,全都种上胡食。

  胡食这个名字是很有意思的,意思是胡人吃的食粮。这一带辈辈世世都是以种植地瓜、棒棒、落申、豆子等为主要粮油作物。从没有种植过胡食。关于胡食,当地只留下两句俗语,一句是:“砍倒胡食显出狼”, 另一句是“你有红胡食人家还不能拉红屎啦。” 队长突然决定大面积种植胡食,人们都议论纷纷, 一片怀疑。但“鬼子”就满街筒嚷嚷,胡食如何高产,胡食面糕如何好吃,胡食秸可以打箔,胡食穗可以扎炊帚,扎大脚笤帚,把胡食吹嘘得像一个浑身闪着金光的宝物,如果种上它,四队即可过上共产主义生活一般。人们尽管怀疑,但队长“王考愣”一锤定音,社员也无办法。这年春天,四队的所有地块都种上了胡食。春天雨水好,胡食长得苗全苗旺,那苗儿比棒棒苗长得都肥壮,绿油油的一片,非常喜人。“老虾”就带领妇女一天到晚伺弄胡食苗,虽然辛苦,但看到这些可爱的庄稼苗,大家心里也都很高兴,觉得就像在花苗圃里干活一般浪漫。

  入了夏季,温度很高,雨量充足,那胡食愈发疯长起来。几阵子工夫就拔起了好几节高,形成了乌黑浓密的青纱帐。外队的人看了这长势喜人的胡食没有不羡慕的,四队原来一些对种胡食持有怀疑和非议的人也都没有了话,  恨自己见识短。“鬼子”更加不可一世,他把照像馆的人找来,踏着梯子给胡食地照相。“王考愣”见妇女队把胡食摆弄得这么好,就大力表扬“老虾”,“老虾”美得腚勾眼儿都是笑。

  这一天傍黑,妇女们在深深的胡食地里拔完草后就放工回家了,而“老虾”和荞麦却磨磨蹭蹭地在后头不走,等妇女们都走完后,他们俩又钻进了胡食地,迫不及待地做起了那事。不凑巧,别的妇女都走了,唯有麦穗儿没走,她来了例假到地头的沟里方便去了。回来的时候,别的妇女已经走了,走在胡食地边上的时候,听到地里蟋蟋嗦嗦的响声,便好奇地走进胡食地里,一看是“老虾”  和荞麦在做那事。 麦穗儿呀了一声拔腿就跑,这一叫自然坏了“老虾”他们的好事, 俩人便狼狈不堪地钻出了胡食地。

  这时,天就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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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霉的事情在这一年秋天终于到来了。

  四队的胡食虽然秸杆长得很高很壮,穗子也长得很大,可惜到了场上之后就打下来很少的胡食粒,而且那粒又小又秕,每户只分得了很少的胡食米,而别的队却是金灿灿的棒棒穗堆满了场。四队的社员哭了,他们没有明年的口粮,这日子又怎么过呀! 于是人们把愤怒对准了“鬼子”,“鬼子”羞得无地自容, 避难似地跑上了东北。

  但“王考愣”是跑不掉的。他一下子耷拉了头,一点精神也没有。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被公社知道了,公社书记严肃地批评了岗上村不按科学规律办事,盲目引种东北胡食造成这么大的经济损失。支部书记老起在全公社的干部会上做了检查,回来后又让“王考愣” 在全村大会上做了检讨。 于是岗上村的“胡食事件”  很快传遍了全县,也没有不知道二虎队长“王考愣”的。

  冬天,公社下了通知,要求各村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排练节目,准备参加全公社的文艺会演。

  这可愁坏了老起,因为岗上村老辈子少辈子没有演过戏,要临时组织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这不是愁死卖地枣的吗? 正在这时,大队会计给老起出主意说,四队有个妇女队,而且“老虾”在外面吃过长长米(国家粮的意思),就叫“妇女队”去排节目。老起一听顿解忧愁,就把这个想法跟“王考愣”说了。“王考愣”为种胡食的事在全公社丢了人,为了将功补过,正组织全队的男女劳力利用大量的胡食秸和胡食穗打箔仓子,扎炊帚和大脚笤帚。老起安排他这个差事,虽感为难,但觉得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挽回一些影响,就愉快地答应了。

  “老虾”接到命令,更是不敢怠慢,马上把他的娘子军从场屋里撤下来,在大队的办公室开始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组建工作。

  妇女们一听演节目都挠了头。文柱媳妇说:“妈呀, 俺妈生下俺的时候管么都给了,就是没给张唱戏的嘴。”更秋大娘说:“俺今年冬天都过不去了,还演戏?” 麦穗儿也说“我从根儿没演过戏,蛋() 煞人啦。”“老虾”把眼一瞪: “都不准吵吵,这是政治任务,演也得演,不演也得演。 我就不信排不出个戏来?”人们不敢吭声了。

  好在荞麦还会扭扭唱唱,算是矬子里面拔将军,“老虾”一手提拔她当导演,每天比别人多记二时工,荞麦自豪的不得了,决心要导个样儿给大伙瞧瞧,不能亏了多记的二分儿。当然了,说容易干可难了,荞麦真不知演啥好,心里一急就上火,嘴唇吹起了一串水泡。“老虾”沉不住气了,说: “你搞个节目比生个孩子还难呀?”荞麦说:“算叫你一屁崩上了,生孩子是肚里有,搞节目咱肚里没有啊!”“老虾”安慰她说:“咱别急,难的咱搞不了,先搞个简单的……”荞麦眨巴着眼睛说:“有啦,咱先搞个小表演唱……” 老虾听她一说高兴地说,行啊!马上把文柱媳妇、更秋大娘、三梦婶,新正嫂、万成婆、麦穗儿、“大碗子花”召集到一块儿,  荞麦对她们说:“我们先搞个小表演唱,大家先得学会歌,我先唱一遍你们听听!‘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谁敢说党不好,坚决叫他见阎王! ’”这么简单的几句歌,大家很快学会了,“老虾”说:“个别人不能乱鱼(滥竽)充数, 每个人独唱一遍。”第一个是文柱媳妇顺利唱下来了,第二个是更秋大娘唱,她尴尬地说: “俺的嘴笨的像棉裤腰,唱不好!”“老虾”不高兴了,说:“你发昏也当不了死,唱吧!”  更秋大娘转过身面向墙角唱:“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狼……”大家一听哄堂大笑,荞麦急忙说:“唱错啦!” “老虾”板着脸说:“你唱的么呀,集中火力打黑帮,怎么能去打黑狼呢?你再不好好唱,我刨你的工分。 ”更秋大娘苦丧着脸说:“队长,千万别刨俺的工分,俺一定唱好!”她又接着唱:“谁敢说党真好, 坚决叫他去见阎王!”“你反革命! ”“老虾”突然暴跳如雷指着更秋大娘的鼻子说:“你呀……” 荞麦和大家都吓得小脸煞白的,悄悄对更秋大娘说: “你应该唱谁敢说党不好,懂吗?”更秋大娘茫然地说:“俺觉得党真好, 怎么能说党不好呢?”“老虾”说:“你呀,真是老湖涂了,怎么说你也不明白,反正你是唱错了, 刨你二分。”更秋大娘一听急了,哀求说:“队长,不能刨俺的工分啊!”“老虾”火了说:“你再罗嗦, 我给你戴上反革命的帽子!”更秋大娘吓得脸色蜡黄不敢吱声了。

  接着大家一个挨一个都能唱下来了。荞麦又示范表演几个伸展胳膊简单的动作,这个节目基本上算成了。“老虾”很满意地说:“他娘的咱演的绝门子了, 以后再排演几个难度大的,精采一点的!

  荞麦一鼓作气地导演了表演唱:《老两口子学毛选》“老虾”演老头, 三梦婶演老婆儿。 还请人教唱了《红灯记》选场和选段,凑凑合合十几个节目。 这天晚上在村打麦场上搭起了台子,岗上村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公开亮相了。邻村的人们都赶来了,整个打麦场黑压压的一片人。老起问“老虾”: “今晚能演好吗? ”“老虾” 拍着瘦梆梆的胸脯说:“瞧好吧……”

  大幕拉开,第一个节目是《拿起笔做刀枪》,只见文柱媳妇她们六个都肩扛着一支用木棒削成的巨笔,雄赳赳上场了,当她们表演到“……集中火力打黑帮……”都紧攥巨笔狠狠刺去,新正嫂手中的巨笔一下子刺在前边万成婆的小腿上,万成婆疼的“哎妈呀”尖叫一声倒在地上,转过脸来说:“你疯啦, 不打黑帮打我弄么?

  顿时,台下观众爆发出一阵哄笑声,还有人鼓掌喝倒彩。“老虾”从后台跑上去气极败坏地说: “你快爬起来接着演呀!”万成婆呲牙咧嘴地说:“我演不了啦……”,“老虾”急红了眼:“你不演我刨你的工分!”万成婆吃力地爬起来,趔趔趄趄坚持把这个节目演完了,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老虾”和三梦婶上场了,两个都手捧一本《毛泽东选集》,唱“收了工,吃罢了饭,老两口儿坐在那窗前,咱们两个学──毛选,老头子,哎,老婆子,哎,你看咱们学哪篇?”“老虾”唱着唱着发现, 三梦婶把书拿倒了,悄声说: “你把书拿倒了。”三梦婶一怔说:“没有这句词呀?” “老虾”又提高了声音说:“你把书拿倒了,赶快正过来!”三梦婶越听越糊涂:“你别打岔,快接着往下唱呀……我看咱就学这篇……”

  台下有人喊:“喂,你把毛主席的书拿倒了, 怎么学呀……”“老虾”心里发毛了,伸手去夺三梦婶手中的书说:“快正过来!”三梦婶身子一扭,说:“你有一本干嘛要我的?真是胡闹……”荞麦跑上台嗖地从三梦婶手中夺出书正过来, 又塞给她说:“接着唱吧……”

  两人好不容易才把节目演完了,回到后台,“老虾”恼羞成怒地对三梦婶说:“今晚可叫你害了……”老起在台前坐不住了,来到后台对“老虾”和荞麦说: “你们整天价拿着大队的工分,演的么节目,  太不严肃了……已经在群众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往下好好演……,如果再出问题,谁也别想要工分!

  还好,下边几个节目再没出啥问题,最后几个节目越演演好,总算挽回一点面子。总之看来,这些泥腿泥胳膊的农家妇女,从来没登过台,能凑凑合合演下来就不错了,要想演得好是很不容易的。

  公社要会演,“老虾”接到公社的通知,兴奋得满脸放红光,这是岗上村露面的好机会呀!

  谁知文柱媳妇他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异口同声地说:“哎妈呀,咱可不敢去, 在村演都洒汤了, 到公社演还能好了,咱不要工分也不想去演!”“老虾”扫了她们一眼说:“瞧瞧你们对毛主席是么感情? 是么态度?宣传毛泽东思想咱是刀山敢上,火海敢闯,还怕上公社演出! 第二天,“老虾”带队到公社礼堂演出,没出么差错,顺顺当当演下来,博得公社干部和观众的热烈掌声……《老两口学毛选》还得了优秀奖呢,对岗上村来说真是破天荒了。

  接着“老虾”又带队巡回演遍了公社四十多个村子,风光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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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年,四队再没敢种胡食,而是种了春棒棒。“鬼子”在东北躲了一冬也悄悄地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捣腾了一些化肥,春天雨后追喂了几遍,那棒棒苗子就跳着高地长。 “老虾”又带着他的娘子军在田里锄棒棒。

  这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天气不冷也不热,在田里干活清清亮亮的。山上的草木都长得很绿,特别是波栎和刺槐,叶子都绿油油的发光,一些花儿也都开了,娇娇艳艳的,各种的鸟儿就在田野间飞来飞去,叫个不停。远处的山岚,近处的小河,都在蓝天白云下清清纯纯地躺着。人们禁不住停下手里的活,放眼向四野里一望,这才发现自己的山乡原来是很美的。 快乐的“大碗子花” 憋不住,竟唱起了电影里的歌曲:“……谁不说俺家乡好哇,对哟咿哟──”

  这时一个粗壮的男子跨着自行车路过了地边。“老虾”眼尖,一看是大壮子,就老远搭上了腔,“大壮子,去验猪呀?” 大壮子下了车,向这边看着。“不验猪,我是来带麦穗儿的。”说着向麦穗儿招了招手。

  大壮子是七夼人,在公社食品站当了一名验猪员。这可是有权又实惠的活儿。农民养的猪够不够肥,么时候送去杀,全是他说了算。他来验一验猪,合格后就发一张票,人们拿着这张票把猪送到食品站去杀,就能换回一把票子。如果谁得罪了他,你的猪就是长到300斤也出不了圈。 因此四里八疃没有一个不认识验猪的大壮子。走到那村里都是好酒好菜招待,所以大壮子吃得肥头头的。麦穗儿的爹仗着麦穗儿长着一副好模样,就托人跟了大壮子,而麦穗儿并不喜欢大壮子,他总感到大壮子身上有股杀气和猪皮味。但爹的话也不敢不听,就在前几天订了婚。昨天,大壮子一个在大连工作的舅回来了,所以今天要把麦穗儿带回家给他舅看看。麦穗儿红着脸,不思不悠地跟着大壮子走了,那辆自行车渐渐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麦穗儿走了之后,“老虾”便招呼大家歇息。“老虾”没话找话,说: “操,怎么好好的一个大闺女就招了蛤虫呢,为个鸡巴女的就跟为了猪一样,是留给别人菜古的。”妇女们一听这话都很反感, 文柱媳妇就起哄,“好哇老虾,你敢骂俺们妇女是猪,来呀,盖他个兔子庙。”“老虾” 说:“吹牛×,你敢? 操,你们这些猪,一群母猪!”妇女们一听火了,一齐上来,没讲价就把“老虾”给放倒了。 文柱媳妇担任总指挥,先是抬夯。四个妇女,一人把着他一条胳膊和腿,让长得腚大腰粗的“大碗子花”  在前面,把腚高高蹶着,就把 “老虾” 那腚往“大碗子花”的腚上撞,还喊着“一、二、三” 的号子。“老虾”在那里又是哀求又是笑。 抬夯这个节目进行完了,又盖他的兔子庙。由文柱媳妇和“大碗子花”把“老虾”的裤带解开,把他的头弯进裤裆里,然后又把裤带系上,“老虾”的身子整个变成了一个O型, 他便在裤裆里痛苦地嚎叫。其他的妇女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震荡着春天的山野。只有“老虾”的老婆没笑,她的脸上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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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虾”的老婆姓逢,叫逢秋凤,小名叫月棉,是汪岚乡一个地主的女儿,算是个大家闺秀,长得高大丰满,并且匀称,属于一种健壮的自然美。“老虾”当年结婚把她领回村的时候,村里有些顽皮的人就说,“真是个好母子。”月棉如人们所言,生了三个孩子,皆水灵灵,肥头头,煞是可爱,而且生下孩子了那腰身更丰润好看了,停在那里,活现的一棵美人蕉。月棉由于长得人高马大,岗上村人就叫她大月。大月是个很有抻头的人,想事做事从不张狂,也不死板,总是恰到分寸,只是当年跟“老虾”的时候,却上了一回小当。其实“老虾”早就看好她了,就托人做媒。看人那天颇有意思。媒人把大月安排在一个地方呆着,就叫“老虾”在大月眼前走了一趟又一趟,媒人就问你看这人怎么样,大月就说,我要看的那人要是能赶上这个人,我就干。媒人狡黠地一笑,就把“老虾”叫过来了,告诉大月就是这个人。大月倒也痛快,当场应声跟他。不过,她嫌媒人不该耍了这么一个小圈套。没料想 “老虾”把她弄到手后,又去玩别的女人。对他的这种劣迹,她既没与他吵闹,也没有与他离婚,一是不搭理,二是罚他跪炕前,一宿一宿地不让他上炕,直到说熊话,这也真把“老虾”治草鸡了,一提跪炕前,头皮就发麻,甚至一提起炕字,就产生条件反射。 “老虾”最终因为女人犯了错误回到老家, 大月也没说别的,仍跟他过日子。为此, “老虾”很是感激。 今天白天,大月亲眼看到“老虾”被妇女们抬了夯,盖了兔子庙,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晚上回来气得饭也没吃,就开始了拿手行动──不搭理。“老虾”涎着脸,左一个道歉,右一个道歉,大月就是不搭理,直到三天以后,大月在“老虾”的再三道歉下才气地说了一句“人都叫你丢尽了”,“老虾”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到了夏天的时候,“老虾”又惹出了更大的麻烦。

  一天晚上,文柱媳妇看到“老虾”和荞麦在记工室里干那事,就去告诉了大月,大月在记工室里当场捉奸拿双。她拽住荞麦的头发,照着她那巴狗子脸扇了两巴掌,骂了一声“小妖精!” ,“老虾”在一旁筛糠般地颤抖。文柱媳妇又吆喝了一帮妇女来看热闹,使“老虾”和荞麦丢尽了人。

  这一晚上,“老虾”屈辱地跪了一宿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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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荞麦在岗上村是无法见人啦,她在挨了“疤奎爷”的一顿臭打之后,便远嫁了东北。

  “老虾”呢,自出了那档子事,精神低落了许多,不敢在大街上露面,上下工沿村边走,干活的时候也老实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对妇女哈唬的了。

  秋天,是农村最有意思的季节,漫山遍野的庄稼都成熟了。人们怀着异常亢奋的心情在收获着这一年的劳动成果。

  今年,四队的棒棒获得了大丰收。那黄黄的棒棒秸子就在猎猎的秋风里不停地抖动,棒棒穗子又粗又大,颗粒饱满充盈,社员们回想起去年种胡食的事,今年脸上都绽开了笑容。

  “鬼子”到处吹嘘今年的棒棒长得好是他的功劳,因为他帮助队上搞到了化肥。队长“王考愣”呢,也十分高兴,在赶大车的时候还哼起了“离格愣格楞……”

  队上有些活是男女分开的,而有些活又是男女混合。比如收拾棒棒这角子活就是男女混合干的,女的在前面掰棒棒穗子,男劳力在后面刨棒棒秸子。掰棒棒的妇女,左胳膊拐个篓子,右手使劲把那棒棒穗子一扭,然后放进篓子里,掰下一篓子之后,再倒进用稻草编织的葛拉包里。这个活也有一定的技巧,必须动作干脆,使力要得当,赶俏一下子把棒棒穗掰下来,等到第二下就困难了。后面呢,男劳力们挥动一把小镢头,把棒棒秸子连根刨下,打把干净泥土,然后一顺儿放成一摞一摞的。这种活富有节奏感,那镢头要抡得合适,镢落下去要准,刨上三棵五棵以后,集中挟在胳膊窝里,然后用镢头把根上的泥土打落掉。这是个力气活,又是个技巧活。干起来能充分展示出庄稼汉的阳刚之气。如果干顺利了,会非常潇洒自如的。满地里只听得“喳、喳、喳”,像一曲雄浑的音乐大合奏,壮观极了。这一天,四队就在“大片地”收拾棒棒。“老虾”领着妇女在前面掰棒棒,“王考愣”领着男劳力在后刨棒棒秸子,形成一道田地上的流水作业线。由于后面刨棒棒秸的男劳力活儿干得急,前面掰棒棒的妇女一点不敢怠慢,稍微一慢就被男劳力追上了,而男劳力因为前面有女的干活,似乎更有劲头,便风卷残云般地向前推进,一片密密的棒子地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空地。

  “老虾”今天没有光动嘴不动手,他也在前面掰四垅棒棒,而跟在后面的是冤家般的“老瞎”,“老瞎”是四队有名的干活虎将,刨棒棒秸子这活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他也从来瞧不起“老虾”这样的人,而今天他像有意识地作弄“老虾”一样,把那镢头抡得流星一般快,“喳、喳、喳”一个劲地往前抢,把个“老虾”催得波罗鼓子滚。而“老瞎”的位置又处在整个地块的位首,在他的带动下,个个男劳力越刨越欢,越刨越勇,以惊人的速度直逼前面掰棒棒的人。

  “老虾”急了,一方面手忙脚乱地掰棒棒,一方面给妇女们加着劲,“老娘们,沙起来掰呀,操。”妇女们被催得急了,已没有往日干活那种打打咧咧说说笑笑的轻松感,她们大气不敢出一声,紧张地往前掰着棒棒,  与刨棒棒秸子人的距离在不断地缩短。而“老虾”与“老瞎”之间只隔三四棵棒棒的空档。  “老瞎”得意了,往前喊了一声:“老虾,你等着吃我的镢头么?”然后呸呸向手掌上吐了几口唾沫,又弯腰向前刨去。 然而他没发现已经精疲力尽的“老虾”正处在他的镢头上,他的镢头向上一亮, 恰恰打在“老虾”的后脑勺上,顿时鲜血直流, “老虾”啊了一声,应声倒下。

  人们这才停止了干活,七手八脚地为“老虾”包扎。“王考愣”直喊“紧点,紧点。”大月亦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劲,直骂“老瞎”:“死‘老瞎’, 你是特为地用镢头量般人呐。” 还是文柱媳妇手脚快,薅了一大把齐齐菜, 揉成水捂在“老虾”的后脑勺上,止住了血,又在自己的褂子上撕了一块布给他包扎上。“王考愣”便赶着大车把“老虾”急急忙忙送进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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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虾”的头伤得不重,到医院上了些药,在家休养了一气就好了。在家休养期间,“老瞎”也买了几斤果子(点心)去看了看,并赔了不是。大月尽管当时哇哇几句,又见“老瞎”亲自来看望,也说不出么来了。

  伤好后,“老虾”准备还干他的妇女队长。不过妇女队的人员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是荞麦走了,二是麦穗儿出嫁了, 三是更秋大娘得病死了, 留下几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文柱媳妇就算个老资格的了。 原来“老虾”对她有些意见, 后来他的头被“老瞎”用镢头碰碎,还多亏文柱媳妇帮助包扎,中间还来看望了几回。养伤期间,文柱媳妇就领着干活,秋天里的活一点也没耽误,这些都很使“老虾”感动,在他的提议下,“王考楞”任命文柱媳妇当了妇女队副队长。妇女尽管走了几个,但又增加了一批刚下学的闺女和刚嫁过来的新媳妇。 “老虾”看到自己的麾下兵强马壮,而且有几个大闺女小媳妇比以前的更鲜亮,心里好不得意!

  这年,“老虾”时来运转,落实了政策,恢复了工作,作退休处理,每月领回四十多块钱的工资。人们对这件事议论纷纷,特别是“老瞎”就在人多广众的地方说:“他妈那个臭×,咱蹬啊踩啊的干一辈子,还不如一个犯了错误的。”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老虾”恢复了公职是个不容怀疑的事实, 而且他的儿子被招了工。“老虾”神气得很,走路腰也不弯了,也不再走村边,还是专门从大街中间走,大摇大摆展展扬扬,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要告诉人们我身份变了,是个吃国家粮的,是个挣工资的,与你们不是一回事了。而且嘴上常常叼着香烟,对他这种故作姿态,人们产生了一些反感。

  “老虾”既然恢复了原职,挣上工资,就没有必要干这个妇女队长了,受那个劳累了。于是他辞去了队长职务,文柱媳妇接替了他。可是下来时间不长,他又后悔了,特别是不能与那些花花绿绿的大闺女小媳妇相厮相守,他感到一点意思也没有,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东山再起的欲望。正巧,前些日子大队物资保管四成死了,他便找老起,要求干这个职务。在他的软缠硬磨下,老起终于答应了他。于是“老虾”又十分得意地活跃在大队的舞台上。那走路的姿势又不一样,鸡毛腚儿更轻了,无论大队开会还是上面来了人,“老虾”都不放过任何出风头的机会,总是前后忙个不停,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他真是一个大队干部呐。

  春节前,县里的剧团到岗上村演出,老起安排“老虾”负责招待演员的一些事宜。晚上吃饭他就陪着演员喝酒,特别是那些女演员,他左一杯右一杯地敬,人家没喝,只是他自己喝,不多会儿他就醉了。醉眼朦胧的他忽然发现女演员中有一个很眼熟的,他终于认出来了,就是他在汪岚乡照像馆被他搞大了肚子的那个女人。他便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凑过去了。“你──你不是冬──英吗?” 那个不知是不是冬英的演员狠狠抽了“老虾”一巴掌,骂道:“老不要脸的。 ”“老虾”被几个民兵架了出去。  

  第二天,村里人都知道“老虾”调戏县里来的演员,老起很生气,就撤了他的大队物资保管员。后来“老虾”又回到了四队的妇女队,这次干上了副队长,是队长“王考愣”又收留了他。

1984年,岗上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生产队解散了,“老虾”自然也失去了妇女队副队长的职务,整天价无所事事,东游西荡的,神经兮兮的,有时还说说唱唱,不知是不是患了老年痴呆症……总之,生产队的岁月还留在这一代人深深的记忆里……

一九九五年于文登

??这?]=????? 葢 ?这样一个木木质质见了女人就脸红的人。在训练的一个月里,我的确领教了这群渔家女子的厉害。虽然是北方的渔村,凌厉的海风并没有把这帮女子雕塑得如何粗犷健壮,反而像南国海岛妇女那样清丽曼妙,甚至随便拉出一个都能顶得上我们村的小蜇子,竟没有一个大涣子式的人物。这的确给我一个不小的惊奇,一个个匀细的身条,白净的面庞,柳眉凤眼,胸丰臀满,特别那个排长赵立霞,那双眼睛简直就是一汪水银,看一眼你会感到浑身发酥,立时就会产生一种被她征服的感觉。怪不得每年都有老兵带走一个两个,更难怪那个天津兵边二友对她们如痴如狂了,这使我想起了峡口镇上那句俗语,木姬岛上出美人。关于这个木姬岛有一段传说故事,但这段传说故事泛泛一般,落入俗套。这个海岛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它只是一个渺无人迹的荒岛。说是远在辽东渤海国的皇宫里,有一个叫木姬的妃子长得国色天姿,风流无比,弄得皇帝夜夜狂欢,从而引起了其他妃子的嫉恨。后来宫庭发生政变,先皇被杀,木姬就被人用麻袋包着扔进了渤海。可这木姬命大,一扔进大海麻袋口就松开了,她钻出了麻袋随风向西南方向漂游,一直漂游到这个无名岛上。正当她精疲力尽,无力上岸的时候,恰巧被一个无家可归的穷苦打渔青年救上了岸,两人相爱,就在岛上安家生活下来。渐渐繁衍成一个小渔村。说来奇怪,这个小渔村的男子长得皆泛泛一般,而女子却是袅娜风流,远近闻名。后来人们知道木姬的身世来历,就把这个海岛叫做了木姬岛。


  在这群美人儿面前,我显得很不自在,但是训练起来却不能不认真。我先训练她们的基础动作: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后转,齐步走,跑步走等等。那一次做向右看齐,我从队前跑到队侧,检查一下队伍是否站得齐,总的看还可以,但有一个稍微胖一点的民兵明显地凸出队面,我就走到她面前说,你怎么向外出这么大,她就说,俺这个大,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乳房。我一看果然她的乳房又高又大,把衣服垫起了老高老高,像两座隆起的山峰。她又说,不信你摁摁。说完那眼神还直勾勾地看着我。我长了天大胆子敢摸那地方?我吓得赶快跑到队前,继续训练。那一天下午我又教她们练卧姿射击,练了一气,爬起来休息。我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后发现我卧的那个位置的下面刚被人抠了一个小坑。我正疑惑不解地望着,就听那个胖一点的女民兵开口了,嗳,刘同志,你看什么呐,俺的下面都是平的,怕硌坏了你的小哥哥,特为给你抠了个坑呢。她说完那些女民兵们就放声大笑起来,有的还笑得前仰后合。把我蛋()得满脸彤红彤红。

  我真领教了这帮女子的厉害。

  那时,我当然还没有引起她们的重视,现在我当上了副班长,便成了她们注目的一个人物,而且她们推测我将来前途无量着呐。

  那天晚上,团里的电影队又来连队放电影,按照往常惯例,还是连队在左边一方,村里的女民兵在右边一方,老百姓在四周围。女民兵先入的场,连队战士再入场,我特别注意观察那个天津兵边二友,他本来在里边一行,快坐下的时候,他果然又插到外边的一行,与那个胖一点的女民兵贴在一起,我心里就真有点瞧不起这个天津兵。我呢,就正巧排在外边的一行,与民兵排长赵立霞紧挨在一起。我立时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那种浓浓的香味,这是我在我们村的大涣子、小蜇子身上所未能闻得到的,这香味使我迷乱,使我沉醉,有时使我忘记了自己一套军装在身,一支钢枪在手。但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是一个兵,一个军人。我坐在赵立霞的旁边,身上就老大的不自在,我这才明白了,男人在女人面前真是懦弱得很。电影放的是一部爱情故事片,这样的影片是很令看电影的人想入非非的。我一直挺直腰,昂着头直直地看着银幕。我右眼的余光却发现,旁边的赵立霞时不时地转过头来朝我这里看一眼,而且还微微地把那凳子朝我这里挪动,以便更近地靠近我,这更使我有点紧张了。我就只好向左边挪一点,而我刚挪出一点,她也向这边挪了一点,我明显地感到她的腿直接地触到我的腿上,通过衣服的接触,我似乎感觉到她的体温,我心里更紧张,更迷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心里想,这个女人把我逼到死胡同里了。

  这些个海岛上的女人。

  电影终于结束了。人群有些骚动,正在这时,赵立霞的手抓了我的手一下,并迅速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塞进我的手里。借着放映机上的灯光,我低头一看,是一个血红的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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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岛的夏天要比内地凉快些。海面上总是要飘过来一些风,而且这些风又带着潮湿,带着凉意。但不知怎么搞的,海岛的蚊子却特别大,也特别凶狠,叮起人来就像一根小钢针插进肉里,很痛的。这天晚上,我和郭长富在山上值班。凌晨两点,雷达关机,我们俩就留在山上站岗,按照排列,郭长富先站,我后站。我钻进值班室的蚊帐里,蚊帐里有几个蚊子直向我身上进攻,叮得我睡不着觉,我就拉开灯,一个个地捉,直到七、八个大蚊子全部捉住,我才关灯躺下。可是由于海风的影响,床上的被褥很潮湿,人躺在上面潮乎乎的很难受,过了好长时间我才睡着了。

  正在睡梦中的我,忽然听到哒哒哒一阵枪响。我原来还认为是在做梦,醒来侧耳一听,值班室外有声响,我急忙穿衣奔向屋外,见郭长富正跟一个汉子在地上搏斗, 汉子手中拿了一把砍刀,郭长富的肩上已被人砍了一刀,鲜血直流。我急忙上前帮忙,与郭长富一起制服了那个汉子。这时山下连队干部战士听到枪声也都赶来了,大家原来以为发生了严重敌情,后来发现这个汉子是村里的神经病患者。这个人长得五大三粗,常常在夜里出来游荡。这次他是直奔雷达天线而来,郭长富远远看到一个黑影扑来,就连喊三声站住,这汉子不但不停,反而举起砍刀向郭长富扑来,郭长富怕发生误伤,就向天空中发了一梭子子弹,这梭子子弹也没能阻止住这个彪汉子,反而一溜小跑向雷达天线奔来,燕赵儿女郭长富终于显出了英雄本色,放下枪,与那彪汉子搏斗起来。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这么惊险。连队通知驻地村把彪汉子领走了,司务长用自行车驮着郭长富到峡口镇医院治伤去了。看着郭长富坐在司务长的自行车后座上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我忽然就觉得郭长富变得异常高大,并想起了那段千古绝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中秋节过后,高班长学习回来了。经过几个月的培训,高班长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脸上老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对谁都很客气,说话老是笑眯眯的,我们都以为高班长必定是提排长有了消息,后来才知道不是这回事,他的一个老乡向我们泄露了机密,原来这次高班长在军区空军培训期间,偶然的机会遇上了一位女大学生,这位女大学生立时被高班长潇洒的风度所吸引,高班长还告诉人家很快就要提拔排长。女大学生本来就倾慕高班长的相貌,再听说即将成为一名年轻的军官,便很快以身相许了,在省城,两个年轻的人儿就演义出一段浪漫动人的爱情故事。高班长回来后,几乎三两天就从省城那所大学里发过来一封信,每每接到来信,高班长那幸福的感觉就在脸上洋溢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好事美事都落到了我的高班长头上。

  连里的干部终于发生了重大变动,副连长调到三连当连长去了,操纵排左排长提拔为副连长。完全出人意料的是,操纵二班的班长申永春提拔为操纵排的排长,而我们一班的高福林班长却名落孙山。

  这仿佛像天塌下来一般,我们的高班长情绪一落千丈,整天愁眉不展,情绪悲观沮丧,那眼睛常常是红红的,那是哭过的痕迹。我们也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后来连队就发出了一些小小的议论,说高班长为什么没有提为排长,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那年发现SR71是弄虚作假,他将人家刘麦收的功劳窃为己有,让团党委知道了;另一个是他在军区空军培训期间与女大学生谈恋爱,发生两性关系,造成大学生未婚先孕,人家女大学生的父亲写信告到了团部。

  高班长的情绪越来越坏了,由原来的悲观失望到后来的消极嫉愤,工作干脆甩手不干了。以前不抽烟,现在一支接着一支地抽。见了谁说话都带火药味。那张好看的脸已干瘦憔悴了许多,全然见不到往日那种神情了,与以前朝气蓬勃的高班长完全判若两人。

  终于有一天,悲剧发生了。

  那是个朔风萧萧的夜晚,高班长背着枪,悄悄地来到秦连长的办公室,一张愤懑的脸和一支乌黑的枪口对准了秦连长。秦连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高班长的枪就响了。紧接高班长又把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扣动了扳机。

高班长的推理很简单,新提拔的排长是江苏人(高淳县),秦连长拉了老乡观念,而老观

念又毁了高班长的锦绣前程。

  可怜秦连长,今年本来要转业回乡的,家里有他的妻子和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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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队出了这么一个重大事件,惊动了军区,惊动了空军,也惊动了军委总部,但肇事者已死,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只留下教训供人们汲取吧。

  出了天大的事,雷达也得照常转,工作也得照常进行。团里从作训股派了一名参谋来任连长,韦指导员被认为是思想政治工作不力,造成失职,给了个记大过处分,提前转业回乡。一连的副指导员调到我们连干指导员。那年年底,连队老兵复员的面很大。我们村的满仓宁死不在部队干,复员走了,油机班的那个天津兵边二友终于带了驻地村一个大闺女回天津了。“扫把大叔”也要求复员,他说他老婆已经生了孩子,他要回去照顾,我是哭着把他送走的,这些老兵我最不舍得就是他。

  我当上了班长,郭长富给我当了副班长。老兵给新兵打配手,这是极少有的事。但这是组织上的安排,谁也不能怎么的。好在经历了连队的许多风风雨雨之后,郭长富圆熟了好多,老成了好多。那天班里的战士都出去了,就剩下我们俩在屋里,郭长富就说,刘班长,我这个人怪脾气,以前有些事做得不好,你也别往心里去,你放心,我会配合好你的。听了这话,我很感动,我相信郭长富说的是心里话。我脸上欣然一笑,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以后的工作果然配合得很好,在许多方面他都积极支持我的工作,这使我很感动。

  和我一起入伍的那个浙江兵吴涣友,是一个性格十分古怪的人。他的老家青田县玉雕很有名。而吴涣友又是玉雕世家,受家庭的熏陶影响,吴涣友自小就练得一手雕镂的好技巧。而且字写得很漂亮,也画得一手好画。对我的那点文采他从来就没看在眼里。那一天,在雷达的值班室的休息间里,他拿着一块海岛的礁石在雕刻着。本来在值班时间是不允许从事任何与雷达业务无关的事情的。但考虑到他是个老兵,我就没直接批评他。我从他手中拿过那块石头一看,雕刻工程已完成了三分之二,一块赭红色的天然礁石被他雕刻成一座危耸的小山头,山头上有虬曲的苍松,有孤独的小房,有一座西瓜皮一样的雷达天线,那正是我们连队使用的雷达天线。雕刻得非常精美,我爱不释手地在手中转来转去欣赏着。忽然不小心失手,石头落在地上,把松树和雷达天线磕断了。这下可惹了麻烦,吴涣友以为我是有意识地破坏他的艺术品,霎时变了脸,用难听的浙江话骂我,把我搞得很难堪。正在外屋擦拭雷达的郭长富闻声跑到休息间里,问清了是怎么回事,就批评吴涣友不对,说他在值班时间雕刻工艺品是违犯制度的。吴涣友虽然不再骂我,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这件事弄得我们俩都不愉快。

  这件事并没有完。不久,吴涣友又串通福建兵蒋士松找我的别扭。那一次,只我一个人在屋里,不知怎的,村里那个赵立霞就钻进来了。她一进来,就使我想起了那个血红的手绢,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很紧张。因为连队有纪律,不允许单个人到村里与女子会面,更不允许女子进营房,这个赵立霞也是太大胆了。我就问,赵排长,你来干什么?赵立霞就大大方方地说,俺刚才来找你们连长联系点事,顺便来看看你还不行吗,刘大班长。说完她那对好看的大眼就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在她的注视下,我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我就催她说,你快走吧,我这里还有事呐,赵立霞白了一下眼,就转身向外走,临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把一封信扔给了我。正在这时,吴涣友、蒋士松进来了,一看我满脸通红,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们俩望着我狡黠地笑了笑。

  晚上,吴涣友和蒋士松就要到指导员那里去告我的状。走在半路遇上了郭长富,郭长富就问他们俩去干什么,他们俩吞吞吐吐,郭长富有些怀疑,就逼问他们俩,吴涣友就只好说了实话。他说他看到我跟村里一个女民兵勾勾搭搭,要到指导员那里去告我。郭长富听毕就把他们俩骂了个狗血淋头,差一点一人给了一巴掌,就把他们俩给拦回来了。从此两人再不敢找我的毛病。过了几天,郭长富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心里就对郭长富充满了无限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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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冬天,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我们连开始了长途野营拉练。这是我们这个雷达连建连以来参加的第二次野营拉练,是我参加的第一次野营拉练。

  雷达天线全部拆卸下来了,装在一辆专门的车上。雷达发射系统和显示系统也都从值班室拆装到专用的车上。油机排的发电系统和无线电台的通讯系统也都从室内搬到了车上。总之,在很短的时间内,整个雷达连的所有作战设施已全部由地面转到了车上,处于盘马弯弓,整装待发状态。

  早晨,天阴沉着,寒风掠过海面一阵紧似一阵地吹来,天空扬撒着稀疏的雪花,海水亦不像好时候那般鼓涨跃动了。海浪显得沉厚滞重,在缓缓地卷涌着。就在这样的天气里,我们接到了出发的命令。拉练的车队缓缓启动,留守的五六个战士向我们挥手致意。在经过驻地村的时候,村里的女民兵列队为我们送行,我看到赵立霞的凤眼儿在寻找我,这个风情万种的尤物,我心里对她产生了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因为她,我差一点遭了吴涣友、蒋士松的暗算。更热闹的是到了峡口镇,大概是镇领导的统一组织,小镇上的人全部出来了,夹道欢送我们,仿佛是我们这些兵们真要立刻奔赴前线去,为他们抵御即将入侵的外敌似的。我们坐在蒙着篷布的卡车后斗上,大家都掀开篷布边儿,向人们挥手致意。这使我们非常激动,一种军人特有的使命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它使我们的精神境界变得崇高多了。车队离开了峡口镇,驶上了柏油公路,车速便加快了。已罩上伪装网的车队沿着宽敞的公路,飞也似地向东而去。坐在车棚里的我们,只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

  风雪中,我们一路东行,亦不知经过了一些什么城市什么村镇,什么山巅什么河流,光知道车轮在不停地碾动地面,偶尔停下来让大家撒泡尿。至于吃饭就在车上啃啃凉馒头。每个人都背了一个水壶,渴了,就倒一口。早晨刚出发时的新鲜感和豪壮感早无了踪影。寒冷逼近了我们,冻得我们浑身瑟瑟发抖。吴涣友那瘦小的身驱蜷曲在一起,直喊冻得受不了啦。的确,这个生活在温和江南水乡的孱弱男子,几曾见过北方这样坚冷的冬天,几曾经历过这种坐在风子楼般的卡车上长途拉练的滋味。连我这个长年生活在北方的壮小子都受不了啦,何况于他。于是我就对他产生了一种同情,我脱下军大衣,盖在了他的身上,他也没有客气的表示,只是感激地望了我一眼。我和郭长富紧挨在一起,看不出他感到怎么冷,但长时间的颠簸使他昏昏欲睡。我用胳膊拐了他一下,问,郭班长,车老是这样跑,没有个目的地吗?郭长富仍然微闭着他的眼说,谁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拉练。但我分析今天晚上会有行动的,不用管,跟着跑吧。

  真叫郭长富说着了,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拉练车队停在一个前不勾村后不勾店的山包上。申排长从前面车子的驾驶室里跳下来,跑到我们这辆车子的后腚上,口令严厉地命令道,刘班长,我们已到达第一个目的地,今晚就在这里宿营,你马上带领你们一班,按照连队指定的地点架设雷达天线,不得有误。

  我立即跳下卡车,啪地一个军礼,一板正经地说,是,排长,坚决完成任务。

  霎时间,这个小山包开始热闹了。黑暗中,人们打起了手电筒,汽车前灯的光柱射得更远,各个部位都有秩序地开始行动。按照连长指定的位置,我率领全班人马在山包的最高处,紧张地架设雷达天线,对雷达天线的拆装程序我们既从理论上学习过,也曾实际演练过,技术上不太复杂,但劳动强度大,而且有危险,跟安装建筑工地上的脚手架有些类似,是一层层抬升高度的。我们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开始了紧张有秩序的架设。这时天气也来凑热闹,狂风卷着暴雪,呼号而来,从手电筒的光柱中可以看到雪花的翻卷是何等的肆虐。这样大的风雪,给我们的野外施工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它们大概知道我们是来搞野营拉练的,故意给我们创造一个磨炼的机会。

  郭长富表现得异常出色。风雪中,他再现了燕赵儿女顶天立地,慷慨悲壮的英雄本色。他个子高,力气大,业务熟,技术精,他几乎代替我行使着班长的指挥权,而我只能当他的帮手,在他的指挥下,架设进展得很顺利,申排长几次过来检查,夸赞了他几句,尸吊玩意儿,郭长腿,好样的。申排长也叮咛我,注意安全。

  支架已经架设好了,它是由粗壮的钢铁部件连接成的,离地面有近十米高。郭长富等几个老兵在架子顶上安装,我和几个新兵在下面递部件,上下配合得十分默契。支架架设好后,开始组装天线网片。我们在下面用绳子绑好后,上面的同志往上拔,一块、二块、三块、四块,眼看一个西瓜皮式的天线就要组装成了,突然一阵更大的风雪扑来,郭长富脚下没有站稳,从架子上摔下来。只听得嘣的一声,摔得很重。我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活,抢救郭长富。郭长富摔在一块泥地上,没有什么硬伤,也没流血,但人却摔昏了,脸色白白的。我就摇晃他的身子,大声喊,郭班长——郭班长——架子底下的新战士们也跟着喊,而架子上的人们却不能下来,他们都关切地望着地面。大约过了67分钟,郭长富醒了过来,他一个鲤鱼翻身,站了起来,喊道,操他娘的,死不了,上。又蹭蹭地爬上了架子,安装又重新开始了。我仰望着黑暗中的他,眼睛润湿了。

  第二天早晨,风停了,山野间一片银装素裹。威武的雷达天线在雪野上徐徐地转动着。我站在雷达天线下,心里想,拉练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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