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和李婶是同一年嫁到潘家村的对门邻居,是一对谁见了都想多看几眼的新媳妇,小伙子把她们作为找对象的标准。她们又在同一年各生了一个儿子,张婶的儿子是春天出生的,取名张春,李婶的儿子是秋天出生的,叫李秋。这两个小孩自打会爬就在一起玩耍。后来一起高中毕业回村了,又一起被招工进了县城里的工厂,一年后,能说会道的张春被选送去做局长的秘书了,埋头苦干的李秋被派去一所大学代培。
如今,张叔和李叔相继去世了。张家和李家各剩下一个寡居的老太太,张春早已接了老局长的班当了局长,李秋是厂里管着500来人的车间主任,他们都忙啊。
不管多忙,李秋每个周都抽点时间骑着摩托车回家看望李婶,哪怕只能待两分钟,也帮李婶干点活儿。现在留守在农村老屋的老人时兴种点瓜菜,供给在城里工作的儿女食用,他们就怕儿女吃了买来含过多农药和激素的瓜菜,他们只放心自己亲手栽种的瓜菜,李婶虽然七十多岁了,在整大寨田高潮时累伤了腰,现在腰弯的几乎使头触了地,活现一个躺下了的“U”字,艰难地行走在暮年的李婶,在院子里栽了方瓜、南瓜,种着时令小菜,每当远远地听到李秋的摩托车声,她就忙不迭地拔菜摘瓜,她知道儿子在外面做事,时间金贵,总怕耽误了儿子的时间,李秋心疼劳累了一辈子的母亲,不让李婶种菜了,说是接李婶进城住。
李婶说:“俺不,城里到处是水泥抹的,好花好草也没地方扎根,没有点绿气,俺觉着憋闷的慌,再说,在家里我可以和你张婶三年前五年后地啦呱,在城里,你们都上班了,我一个人呆在楼里,你说,多难受。”
“要不,我用水泥把院子打平,你可以在院子里和张婶啦呱,省得累在种菜上。”李秋说。
“庄稼人就是泥里刨土里长的,离开泥土,闲着闷死人了,摆弄着瓜呀菜呀的,看着它们绿油油的天天长,心里舒服。”李婶说:“你可不要作践这个院子。”
劝阻不了李婶的李秋,干脆拒绝拿李婶准备好的瓜菜,说:“妈,以后不要种菜了,种了我也不拿。”
李婶拿着菜的手颤抖了,艰难地仰起头,一绺花白的头发飘在瘦得皱褶的前额,遮住了那块显眼的老年斑,“这孩子,大啦,不听你妈的话了。”声音有些哽咽,闪亮的泪珠在深深凹下去的眼眶里打转儿。
“妈——”李秋用颤抖的手接过李婶手中的菜,终于没有控制住眼泪簌簌而下。
“这就对了。”李婶挺了挺那直不起来的腰。
张婶见左邻右舍都有一个小菜园种菜,给时常回家的儿女带回城里吃,就学着李婶在院子里用铁锨一点一点地把土挖松,种上菜。年轻时争强好胜的张婶,在生产队里干活从来不甘心落于别人后面,何况张叔是生产队长,她就更处处跑在前头,就怕给张叔脸上抹黑,拖了张叔的后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腾的椎间盘突出,腰椎畸形了,现在是前腆胸后罗锅,身子呈一个瘦瘦的“S”形,当年惹人眼馋的身姿不见了。张婶一手扶着腰,一手握着小铲,吃力地弯下腰,布满皱纹的脸上表情展示着她弯腰的艰难,她把小菜园伺候得畦是畦,垅是垅,嫩绿诱人。她看着一天比一天葱绿的蔬菜,盼着张春早点回来拿去尝鲜。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不见张春回来,院子里的菜由葱绿变篶黄,由篶黄瘫烂在畦子里,来串门的李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脸上不敢流露出来,她知道张婶想儿子,望眼如穿。菜的话题是触及不得的,那等于往张婶受伤的心上撒盐,聪明的李婶专捡能引逗张婶开心发笑的话题说,希望能给张婶焦躁的心以慰藉。
每当听到那熟悉的摩托车停在李婶门前的声音,张婶就知道是李秋又回来了,接着她听到的是李婶在院子里拔菜的兴奋笑声,母子亲密的对话对她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她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的活儿,凑过去,帮助择择菜,说说笑话,感觉挺开心的,可是现在,每当李秋回来了,对面院子里传来说笑声,她就心酸地望着自家院子里那篶了,黄了,烂了的菜唉声叹气,感觉眼睛发湿,心里阻得慌,她有些听不得李婶母子那亲热的说笑声,不想让她们母子见到自己触景生情的窘迫相,索性就不过去了。自己在院子里用手托着畸形的腰,一步挪一丝地走着,听着她不想听到的母子说笑声。
“突——突——”,李秋骑着摩托车驮着母亲给他的菜走了,李婶倚着门框子目送着儿子。
张婶在院子里停止了走动,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那远去了的摩托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