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市的脉络里看雪，总能勾起我对儿时家乡冬天的回忆。特别是一场雪之后，雪覆盖了整个乡村，如同覆盖了祖辈的历史或足迹。这是冬天的第一场，第二场或者第三场雪。如若我和小伙伴们不在村子里疯跑，那么肯定呆在家里，透过窗棂看外面下雪了。外面的世界渐渐白了，茅草屋顶、墙顶、院落、院落里的机井、街、树，慢慢都被雪遮盖、包裹。挂在墙上的锄、镢、铲、犁、耙，还有一两串，大红的辣椒、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是露在外面的，饱含着时间和汗水，与洁白的雪相得益彰。狗躲进了窝里；鸡鸭也不出来觅食。大黄猫黑猫花斑猫是自由的，贼头贼脑瞪着圆眼珠子看麻雀飞过。仿佛雪落是无声的。其实，雪，落下来是有声音的。这需要在夜晚安静的时候，你会听到那种细微的“簌簌”声——那便是雪在歌唱。

　　雪，忠实地履行了作为冬天象征的使命，也带给我童年无限的欢乐。堆雪人、打雪仗、滑雪、在雪地里打滚、捕麻雀……无法想象，假如哪一个冬天没有下雪，我还能否守住呼啸的北风，度过一季漫长的冬日？在这一切以雪为主题的童趣游戏中，捕麻雀和雪地里的冻苹果，是我最记忆犹新的。

　　“……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故乡》中闰土冬天捕鸟的方法，一如我和小伙伴的一样。我是在母亲的院子里，扫出一块空地，撒上小麦。短棒上的细绳弯弯曲曲，透过老屋斑驳木门的缝隙，引进家里。我和伙伴剑，垫着脚，探出脑袋观察竹匾下面的动静。动物觅食的本领天生敏锐。万福山村的麻雀很快就发现了竹匾下面的美食，尤其是在这个大雪封山的时刻。一只麻雀两只麻雀三只麻雀……很多只麻雀“叽叽喳喳”来了。它们试探着飞到竹匾旁，跳来跳去。终究是抵不住诱惑，三两只跳进去啄食麦粒，又跳了出来。我听到了剑呼吸的急促声。“拉！”竹匾应声倒地。但麻雀“哗啦啦”全部飞走了。我跟剑争论，一会儿说拉早了，一会儿说拉晚了。重新整理竹匾，等麻雀再来啄食。如此反复，却没有罩住一只。中间一次，邻居的大黄猫窜出来坏事儿。碰翻了竹匾，自己吓得一溜烟跑没影了。

　　早上，把苹果埋在雪地里，傍晚时再取出来吃。真不知道是哪个小伙伴首先发明的游戏。那时，苹果是农村家庭的稀缺品，只有冬天里才能吃到。没有别的水果，独有的苹果当然成为我和姐姐的上上等牙祭。父亲和母亲拼尽全力，才能挣出足够的工分，保证每年能从生产队领回一筐国光苹果，用来满足他们两个孩子对美食的渴望。当我第一次穿着笨重的棉袄，和一群小伙伴站在村子后山一片厚厚的雪地前，使出浑身力气把苹果扔到尽可能远的地方时，我只担心，傍晚我还能找到那只苹果吗？

　　“都记住自己扔的地方，不准偷着来取，听到没！”一个大孩子“恶狠狠”地命令。于是，小伙伴们一哄而散，转身疯跑在漫天的雪花里，只留下一个个顽皮的背影给身后洁白的大地。傍晚取苹果的时间没有约定，一起玩着玩着，冷不丁哪个小伙伴说：“嗨，去找苹果吧！”立刻，大家像拧紧了动力的发条，一跺脚就开始往目的地飞跑。洁白的雪地里没有特殊记号，自己扔的苹果当然不会一下子找到。在目标区域，小伙伴们开始了行动，手脚并用，踩雪，扒雪，手伸进雪里一通乱摸，“咯咯”的笑声像落入玉盘里的珍珠，清脆，剔透。有谁找到了一个苹果，大家便围拢过来看看。这个说，不是你的吧。那个说，是我的。看，这里有一个疤，我记得。那个找到苹果的小伙伴，一本正经地仔细瞧瞧说，好吧，给你……一阵忙活后，不出意外苹果一定都会被我们找到。因为这是游戏规则，也是我们的乐趣所在。

　　 鲁迅先生说：雪是雨的精魂。我不知道雪地里的冻苹果是否吸收了春雨的柔嫩，夏雨的热烈，秋雨的内敛，才变得如此甘甜可口？冻而不硬，凉而不冰，甜而不腻。用上下牙齿慢慢地啃，伴随着轻微的“刷刷”声，苹果的玉浆就这样滑过我的舌尖。那一刻，我丢掉了整个世界，迫不及待地“刷刷”声自响起再没有停歇，直至将一个丰满的苹果变成一个骨感的果核。当我羞涩地回过神来，抹抹嘴巴，发现我的小伙伴们早完成了“任务”，正将一个个果核扔回雪地。

　　 此刻，冻苹果的美味正从我敲击的键盘中恣意流淌。它如此勾引我，我又怎能把它忘记。雪地里的冻苹果刺激了我们童年的味蕾，抚摸过我们童年幼小的心灵。现在，每当窗外飘起雪花的时候，我仍然会想起这样一幅画卷——一个穿着笨重棉袄棉裤的孩子，手里握着一个冻苹果，站在雪地里。他周围的世界洁白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