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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信任的人
作者:宋一

  小王庄的王天明老汉是大伙公认的开心果。老爷子平时精神头特别大,能说爱闹,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可是最近,王老汉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整天价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爱说,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这事说来话长。

  全小王庄的村民都知道,王老汉与市水利局的郑局长一家,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生死之交!

  四十多年前,正值“文革”期间,郑局长的父亲郑建国在县水利局当会计。有一年,郑建国随工作组下乡到小王庄蹲点,就住在王天明家,这一住就是大半年。

  当时,两位老爷子还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青年。年龄相仿,再加上脾性投缘,所以两人在这期间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工作组回城以后,两人依然你来我往,走动频繁。

  一天夜里,狂风大作,王天明刚熄了油灯准备睡觉,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王天明警觉地问道。

  “我是建国!王大哥快开门!”

  王天明一听郑建国的语气有些异样,感觉情况挺危急,他顾不上穿衣服,就光着膀子急忙跳下炕去开门。这一开门,他当场就愣住了。只见郑建国浑身伤痕累累,气喘吁吁地依在门边,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王大哥,造反派在到处抓我,县里我是待不下去了!”说着,他吃力地将一个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包裹,郑重地交到王天明手里,“王大哥,这是公家的东西,它比我的命还重要!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就把它托付给你了,请你一定帮我保管好它!千万不能让它落到坏人手里!”

  王天明接过这个包裹犹如接过千斤重担,他信誓旦旦地说:“兄弟,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替你保管好公家的东西!”

  郑建国听了,疲惫的脸上慢慢绽出一丝微笑,他不顾王天明的再三挽留,迅速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郑建国走后,王天明环视了一下整个屋子有点犯愁。包裹藏在哪里最保险呢?突然,他一拍脑门有了主意。原来在这所老屋子的墙根处有个地窖。那还是抗战时期,王天明的爷爷为了掩护中共地下党组织的联络员而挖的。解放以后,这个地窖也没有什么用处,一直就空着,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了大用场!

  想到这里,王天明赶紧挪开地窖上的桌子,轻轻地掀开盖在地窖上的大石板,然后就将郑建国托付给他的包裹,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地窖里。做好这一切,他又将石板和桌子按原样放好。

  可是郑建国自从那夜离开后,一直杳无音信。后来,从县里传出消息,说他因贪污公款已经被抓起来了;还有人说他已被发配到新疆改造了;也有人说,他早就被红卫兵秘密枪毙了。王天明听了这些消息,心被揪地紧紧的。他四处打探消息,过了很长时间依然没有郑建国的明确下落。

  这天晌午,王天明正在家烧火做饭,突然从外面闯进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为首的造反头子气势汹汹地对王天明说:“我们是县革委会派来的,有人举报郑建国把一件重要的东西放在你这里了,你要认清目前的革命形势,主动把东西交出来!”

  王天明心里不禁大吃一惊,可他还是故作镇静地说:“你们也太抬举我了,我一个庄稼把子,谁肯把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你们这不是开玩笑吗!”

  “你他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造反派手持木棒走上前,对着王天明大声呵斥道:“郑建国那个龟孙子早就交代了,东西就放在你这里!”说着还故意掂着大棒子绕着王天明转了一圈。

  “那好,你们若是不相信,可以自己搜啊!”王天明提高嗓门丝毫没有畏惧。

  造反头子顿时恼羞成怒。“搜!”随着一声令下,十几个人一拥而上,翻箱倒柜,打砸拆卸,满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一无所获。他们一气之下揪住王天明就是一顿暴打,最后直到把他的两条腿都打折了,这才悻悻而去。

  几年以后,“文革”结束了,逃亡在外的郑建国回到了县里。他带着县里的几位领导来到王天明家,当王天明拄着双拐出来开门时,郑建国一下子就怔住了。在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他激动地抱住王天明失声痛哭,“王大哥,都是我连累了你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天明憨笑着拍拍郑建国的肩膀,“兄弟,你这样信任哥,哥答应你的事,我就是拼了命也一定要做到!”

  在众人的协助下,王天明从地窖里取出那个包裹,然后亲手交到郑建国手里。县领导激动地握着王天明的手说:“王天明同志,太感谢你了!你保住了县里水利工程建设的专款!为全县人民立了大功!”

  王天明听了,憨憨地说:“这事别说是失去双腿,就是要我付出整条命也值得!”在场的人无不为王天明的话所感动,大家纷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后来,郑建国在县里娶妻生子。逢年过节,他都会带着妻儿到小王庄来探望王天明。可是王天明因为失去了双腿变成了残疾人,一直就没有讨上老婆。郑建国一想到都是因为自己,才给王天明大哥带来这么大的不幸,心里甭提多难受了。最后,他与妻子一合计,决定让儿子小郑认王天明为干爹。他曾无比动容地对儿子说:“孩子,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你干爹就是最值得你信任的人!”年幼的小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从此,郑王两家亲若一家人,王天明更是将小郑视为亲生儿子。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小郑考上了大学,学的是水利水电工程专业,毕业后也在市水利局工作。由于他责任心强,做事认真踏实,十几年功夫就升职为水利局的副局长。干爹王天明老汉是看在眼里,喜在眉梢,逢人就夸自己的干儿子很长进,有出息。

  可是渐渐地,王老汉就从外面听到了一些有关郑局长不好的风言风语。有好几次,王老汉出门听到村里人正在议论郑局长贪污公款,建造豆腐渣工程……可是人们一看到王老汉过来了,立即就转移了话题。

  王老汉心里堵的要命,他试着给郑建国打了个电话,不料老郑早就知道了儿子的所作所为,为此已跟儿子吵翻了脸,还宣布与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

  王老汉决定亲自给郑局长打个电话,当面给干儿子提个醒。可是电话打来打去,就是打不通。不是提示“用户正忙”,就是“用户正在通话中”,王老汉的心里越发像塞了一团茅草一样堵得慌。

  一天夜里,狂风大作,王老汉喝了点闷酒,刚熄了灯准备睡觉,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王老汉警觉地问道。

  “是我!干爹,您快开门!”

  王老汉一听干儿子的语气有些异样,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他急忙下炕开门。只见郑局长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正警惕地向四周环视着。见干爹开了门,郑局长迅速从车上取下一个沉甸甸的大皮箱,然后很吃力地将皮箱拎进了屋内。他焦急地对王老汉说,“干爹,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忙工作上的事,也没空来看望您。最近因为工作上的事,我得罪了一些人,他们想把我往死里整。这箱东西关系我的身家性命!您老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东西我就托付给您了!只要您能保管好这些东西,咱们爷俩这后半辈子就算是有着落啦!”

  王天明盯着皮箱,皱紧了眉头。他的心里就像压着一座大山一样沉重。他抬起头看了看郑局长,只见他已经麻利地将皮箱藏进了地窖,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脸上闪过一抹狡黠地微笑。他不顾王老汉的再三挽留,急匆匆地发动了车子,然后仓皇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可是,郑局长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信任的干爹,会在第二天天不亮就冒雨搭上开往城里的早班车。

  临近中午,王老汉又带着纪委的同志返回家里,众人七手八脚帮他从地窖里取出了那个沉重的皮箱,王老汉用颤抖的双手将皮箱亲手交给了纪委的同志。

  皮箱被当众打开了,里面除了银行卡、珠宝玉器外,剩下的全是一根根黄灿灿的金条。王老汉顿时老泪纵横,他痛苦地垂下了脑门。纪委的同志走上前紧紧握着王老汉的手说:“王大叔,太感谢您了!您能大义来亲,协助上级组织及时追回被贪污的赃款,您为国家挽回了巨额经济损失,也为党和人民立了大功!”

  王老汉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一轮明晃晃的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半空中。

  天晴了!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儿啊,对不住了,干爹辜负了你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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