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登之窗首页 - 资讯 - 供求 - 招聘 - 房产 - 婚庆 - 家居 - 汽车 - 法律 - 健康 - 企业 - 摄影 - 书画 - 文学 - 收藏 - 周易 - 美食- 社区 - 优惠券
首 页 文登作协
作协简介 组织机构
作协章程 作协成员
文坛动态 文登作家专栏
小说 诗歌 报告文学
随笔 戏剧曲艺 文学评论
文学爱好者
小说 诗歌 随笔
散文 杂文 游记
  当前位置:首页 >> 文登作家专栏 >> 吕孟军 >> 小说
家乡印象系列之二青梅竹马
作者:吕孟军

日头晒得人身上吱吱冒油的时候,农人们就都不上山干活,而是躲在背阴的墙根底下或者到村边的大槐树下乘凉了。

这个时候,最快乐的就要数那些八九十拉岁的半大小子,没人管他们,父母也顾不上,就任由他们像野驹子一样疯闹了。他们最好的去处是村前的玉龙河和村东的平塘。平塘水深,他们不会游泳,一般是不去的,对他们来说,平塘吸引他们的地方就在于平塘的边上是大队的菜园,里面栽有西红柿、黄瓜、茄子等各种果蔬,那些比他们大一点的孩子可以在看园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猫着腰摸进地里,摘下几根黄瓜或几个西红柿扔进平塘,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抓起战利品饕餮一气。有时,收获多了,他们这些小屁孩也会得到一点赏赐,但同时伴有一个警告,一个威胁,那就是不许告诉大人。这样的情况总是少数,多数情况是他们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大孩子们得意地吃、得意地笑、得意地在水中扑腾,自己只有眼馋的份。所以,他们最宁愿最喜欢最经常去的地方是村前的玉龙河。

玉龙河的水一部分是从东面鹿鸣山上流下来的,一部分是平塘里溢出来的。夏天的时候,玉龙河的水最大,深的地方能到他们的腰,河底很平坦,河水缓缓的流淌,一直向西流进五龙河。半晌午的时候,一帮小屁孩就跳进河里,在水里学着大人的样子练狗刨,扑腾三两下赶紧站起来。玩累了,就在水中比憋气,一只手捏住鼻孔,把头埋进水里,看谁憋的时间长。有憋不住的,看有人还把头扎在水里,就故意从水底抓一把淤泥,糊到那人背上,被糊的人起身,也从水下抓一把追着糊他的人报复,被追的一边转身躲避,一边用两手向后打水还击,小河上很快就成了一个混乱的战场,一个欢快的乐园,笑声不绝,水花四溅,淤泥横飞,直到一个个成了泥猴子才罢手。有时,偶然见到一架银色的飞机从他们的头顶轰鸣着飞过,他们就会停下打斗,朝着飞机去的方向追逐着,一边叫着:飞机飞机扔炸弹,炸死美帝吃好饭。一直到飞机看不见影子。等到有大人上山干活经过他们旁边喊他们回去的时候,他们才感觉肚子有点饿,于是跳进水里再享受一会,这才余兴未尽地招呼着回家。一路上,每人肩上扛着一根从河边棉槐丛里折下来的棉条,排着零散的队伍,模仿着电影里解放军的样子,雄纠纠气昂昂地唱着他们自编的歌曲:我是共产党,当兵来打仗,光着腚,扛着枪,鸡巴乱丢荡……

他们赤着身,光着脚,踩着滚烫的石板路,一路唱着迈进胡同,走进各自的家中吃饭去。

丰收是这帮孩子的头。丰收的辈份大,村里很多大人都得叫他叔叔、爷爷,小伙伴们就更不用说了,在村里,辈份大就是权威。还有一点,就是他脑瓜聪明,点子多,又不故意欺负人,所以,虽说只有八岁,小伙伴们却都愿意听他的。

这天,一拐进胡同,丰收就看到妈妈和几个妇女在自家门口的石板上乘凉,秀秀也跟她妈在那儿,妇女们摇着蒲扇,很有兴致地谈笑着,秀秀则静静地坐在她妈的胳膊下,穿着一条小红裤衩,头上扎着两个小马尾辫,一句话不说,像个温驯的小羊羔。看着秀秀穿着小红裤衩,丰收的心里有点别扭,往年这个时候,秀秀跟他一样,也是光着屁股,跟在他后面一起玩,今年,怎么就穿了裤衩了呢?

看见他过来,邻居王家侄媳妇就朝他喊:五叔,过来给你说个媳妇。王家侄媳妇已经五十多岁了,比他小一辈,喊他叔,人长得胖胖的,很泼辣,最爱捉弄人,她可不管你是男是女,是大是小。去年秋天收地瓜的时候,丰收亲眼见过她领着几个妇女把生产队长按倒地里,薅起一把蒺藜塞进队长的裤裆里,把个队长难受得直求饶,她们几个则乐得笑倒在地头。

看着王家侄媳妇坏笑的样子,丰收知道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就涨红了脸,一蹦一跳地跑进家,身后响起王家侄媳妇嘻嘻的笑声,就听秀秀妈道,你个老东西。妈妈则嗔怪说,哪有你这样当侄媳妇的。

丰收进家就从饭柜里往外拿吃的,每次在他出去玩的时候,妈妈都会把他的午饭放在小饭柜里,他一回来就能看到,不需要妈妈告诉他。今天,丰收一边吃着,一边不由得想起秀秀。

秀秀的家在他们家的后面,同一条胡同,两家相隔三排房子,从丰收记事起,两家的大人关系就很好,秀秀的爸爸经常到他家串门,特别是农闲的时候,秀秀爸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他家玩,他跟秀秀自然走得很近,大人们上山的时候,他们几个小家伙就整天凑在一起,秀秀总是很安静地跟在他后面,有事了,就怯怯地叫他一声,丰收就会像个小大人似得帮助她。有一次,强子几个笑她掉了门牙,就叫她“没牙子”,秀秀气得哇哇哭,丰收就把强子他们狠狠剋了一顿,强子他们就再也不叫秀秀没牙子了。还有一次,天很晚了,上山的大人仍没收工,小伙伴们都回家了,秀秀一个人不敢回家,丰收就陪着秀秀一直坐在家门口,直等到月上东山,农忙的大人陆续回来,他们才各自跟着大人回家。秀秀像个小鸟一样一直很依赖他,他也本能地像个大人似的保护着秀秀。

秀秀妈挺漂亮的,除了自己的妈妈,丰收感觉在村里就算秀秀妈最漂亮了,秀秀妈的手很细很白,不像别的女人的手那样粗糙,秀秀妈的眼是大双眼皮,眨眼的时候,忽闪忽闪地很好看,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右耳边有一块大疤痕,看上去很恐怖,多数时间,秀秀妈都是用头发把那遮住。听妈妈说,秀秀妈是个有文化的城里人。至于她为什么从城里来到他们村子,妈妈没跟他讲,他也不想知道。要说秀秀妈有学问,这个丰收相信。村里的女孩子,名字都叫芹呀、花呀、玲呀的,唯独秀秀不是,她叫秀秀,这名字多好听,没有学问的人是绝对起不出这么个名字的。秀秀妈对他也好,每次他去秀秀家的时候,秀秀妈总会给他点好吃的,一颗糖,或是一块桃酥,把他弄得很难为情,接吧,妈妈叮嘱过,不要随便接别人的东西,不接吧,秀秀和她妈不让,特别是秀秀,会摇着他的胳膊说,五哥,妈给你的,拿着吧。丰收拗不过秀秀,更抵不住肚子里的馋虫子,就接了,他对秀秀一家很有好感。

王家侄媳妇说了那话以后的一天夜里,睡梦中,他偶然听秀秀妈跟妈妈说,大嫂,就让秀秀给丰收当媳妇吧。他不知道媳妇是什么东西,不过,听口气好象不是坏事,只是妈没答应,妈说,兄弟媳妇,这事不能急。他隐隐感觉,他跟秀秀间有一种什么联系。

夏天是快乐的,也是短暂的,一转眼,秋天就到了,天一凉,丰收就要穿上妈妈为他做的秋衣了。

梨子熟的时候,舅舅来了,舅舅的村子种梨树,秋收后,每家每户都分到一大堆梨,舅舅就给他们送来了一筐。妈妈给丰收一毛钱,让他到大队菜园里买韭菜回来给舅舅擀面条。妈妈问他:一斤韭菜五分钱,买一斤,给你一毛钱还能找回来多少?丰收说:找五分。舅舅听了,问妈妈:姐,你教丰收算数了?妈说没人教。舅舅说:姐,丰收将来有出息。妈说,他爷爷说丰收将来能成秀才呢。舅舅说:丰收可能像你家表叔。妈说,谁知道呢,他爷爷读了十一年私塾,一本《三国》能背得滚瓜烂熟,有什么用,连考都没捞着,到老还不是一个木匠?舅舅说:那不一样,表叔那年代不兴科考了,要有的话,不定能中个秀才、举人。

秀才、举人是什么?大概是不错的事,丰收不清楚,他只知道把妈妈交给他的事情办好。所以,很快,他就从大队菜园里买回了韭菜,回来后,妈妈已经装了满满一瓢梨让他送给秀秀,他很愉快地答应了。到了秀秀家,秀秀妈当时就拿出一个梨用菜刀一切两半,一半给他,一半给秀秀。丰收不接,道,我妈说了,梨不能分着吃。秀秀妈就笑了:看这些讲究,好,一人一个。就给他们一人一个。丰收还是不接,说是家里有。秀秀妈和秀秀就硬逼着他吃,他就接了,跟秀秀一起坐在门槛上吃起来。秀秀掉了的门牙还没长齐整,吃的时候就像兔子啃,梨汁流一嘴巴子,丰收看了,忍不住笑她:秀秀,看你,流哈拉子了。秀秀就涨红了脸,生气地用小拳头捶他,一边嚷:妈,五哥欺负人。秀秀妈就在一边笑:你们两个可不许打架啊。

天气渐渐冷了,地里的庄稼都收回家了,大人们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山上整修大寨田,这些没人看管的半大孩子正好整天扎堆在一起玩。

他们玩的花样很多,小子们玩的有打茧、弹球、赢宝、鞭猴、趴猫、骑马,女孩儿多是踢毽子、跳绳、跳房子。一般女孩子玩的游戏小子们都会玩,只是玩得没有女孩子玩的轻巧,而小子玩的游戏,女孩子基本不会玩,因为小子们玩的多是体力活。在小子们玩的游戏中,鞭猴一个人就能玩,打茧、弹球、赢宝、趴猫最少得两个人,骑马必须得三个或三个人以上。所谓骑马就是一个当马头,一人当马腚,一人当骑士。游戏一开始,三人用杠金宝的方法决出胜负,杠金宝也叫包袱、剪子、锤,相当于石头、剪刀、布,只是他们在出手的时候不喊“包袱、剪子、锤”,也不喊“石头、剪刀、布”,而喊“杠——金——宝”,然后同时出手。这样,最先胜出的一人当骑士,第二人当马头,输的一个当马腚。然后,马头倚着墙站好,马腚弯下腰把头扎进马头的裆间,两手扶住马头的腿,尽量弓起身子,骑士就从后面一个助跑跳上马腚,跟马头杠金宝。赢的一方当骑士,输的一方当马腚,原来当马腚的一方就升级作马头,这样循环往复。如果有四个或五个人,其余两人就排队等着,要是有六个人那就另组一帮。玩这个游戏只需要一面墙,在农村,哪儿没有墙呢?

玩骑马的时候,丰收多当骑士,因为他杠金宝一般不输。丰收杠金宝有一个窍门,那就是分析对象的出手特点,譬如跟强子,第一次他出包袱赢了强子,第二次再跟强子对的时候,他就会出锤。他是这样分析的,第一次出包袱赢了强子,强子这次一定出剪子,他再出锤还能赢。有时,他会故意引诱对方上当,譬如他会跟对手说:上次我可是出剪子赢的你。等出手的时候,他却出包袱,他估计对方这次可能出锤。丰收的办法还真的灵验,因此,他赢的总是多,当骑士的机会也就比别人多。

在他们玩的时候,秀秀和几个女孩子就在他们旁边玩她们的游戏,有时候男女几个凑在一起玩,当然,那是得他们都人手不齐的情况下。

一天傍晚,妈妈在家做饭,他们几个在外面也玩得有些意兴阑珊,丰收突然看见福林叔进了他家。福林叔是村小学的校长,在村里,按辈份,他叫福林叔叔,其实他们不是本家,他们两家住得远,平常很少往来,见福林叔进了他家,丰收心里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就对他说,丰收,你快九岁了,好上学了。一听上学,丰收急了,朝着妈妈嚷:不去,不去!妈妈说,孩子大了要读书,不读书就不懂事,就成傻瓜了。丰收想作个懂事的孩子,不想成为傻瓜,他就不再嚷了,不过,心里老大的不愿意。

这以后,丰收连续几次看见福林叔到他家,每次看见福林叔朝他家走,他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心想,我让你看不见,看你有什么办法!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天真。可是,事情并没向他希望的方向发展,过了年,妈妈跟他提上学的事越来越多了,有时,妈妈像是无意间就会说几句,并且,妈妈在为他缝制书包了。上学的事好象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丰收就对秀秀说:我妈让我上学了。秀秀说:上学好啊。丰收说:上学有什么好,不能玩。秀秀说:学校里人多,多好玩啊。丰收知道,秀秀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她当然喜欢人多。丰收就问:你也上学不?秀秀说:我也去。丰收就不再说了。终于,吃了正月十五的饺子,放了十五的焰火,妈妈把丰收叫到身边,告诉他,明天就要上学了,上学后一定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别和同学打架。妈妈把能想到的事情都跟他嘱咐了一遍,丰收默默地记着。

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妈妈就给丰收穿上过年的新衣服,让爸爸领着他去上学。爸爸扛着家里唯一的一条方凳,一手拿着一只小板凳,领着他出了家门。丰收穿着刚洗过的新衣服,肩上斜挎着新书包,感觉挺神奇的。走到秀秀家门口,丰收说叫秀秀一起走,爸爸说你进去叫吧我在外面等着。丰收就进了秀秀家。秀秀早已经穿戴整齐,秀秀穿了一条草绿色的棉裤,棉袄外面套了一件带小花的红褂子,头发梳成两只小辫子,各用一根红毛线扎着,丰收觉得秀秀今天像电影里的喜儿,真漂亮。丰收说:婶婶,我叫秀秀上学。婶婶说,好嘞,上学喽。婶婶就扛起地上的一把杌子,让秀秀拿着一把小马扎跟她走,丰收说,我给秀秀拿着吧,婶婶笑笑说,你拿吧。

出了门,两个大人在前面走,丰收就拉着秀秀的手跟在后面。初升的日头把地面映得亮堂堂的,一群一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在他们的头顶飞过,空气中流动着热闹的味道。两个大人在前面拉着呱,他们两个就在后面说悄悄话。

秀秀:五哥,学校离家多远啊?

丰收:我也不知道。

秀秀:你起大名了吗?

丰收:起了,俺爷爷给起的。

秀秀:你大名叫什么?

丰收:于小乐。

秀秀:这名字好,大名就是大名,小名就是小名。

丰收:你不是?

秀秀:俺妈说一个名字就行,小名叫秀秀,大名叫麦秀秀。

丰收:那以后人家叫你不是大小不分了?

秀秀就不作声,心里有点不高兴,两个默默地跟在大人后面。沉默了一会,秀秀又问:五哥,爷爷怎么给你起这么个名字?

丰收:我妈说,我生的那年,生产队刚好每人分了三十斤小麦,爷爷说是个丰收年,就叫我丰收了,要上学了,爷爷说丰收是件快乐的事,就叫我于小乐了。

秀秀忽闪忽闪眼睛:那就叫于乐吧,干嘛叫小乐?

丰收:我不是最小吗?

他突然明白秀秀是在捉弄他,于是,松开拉着秀秀的那只手,直向她胳肢窝里挠,秀秀却咯咯笑着跑开了。

村小学在东边的村头上,距离他们的家有一里多地,丰收从来没到过,等他们到学校的时候,看见福林校长站在学校门口迎接他们,福林校长的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一张大嘴咧着,一颗金牙格外地亮,见了谁都“来了来了”地打招呼。校门朝西,丰收觉得学校的大门很宽,能赶进爸爸的马车,门上边有一个拱顶,上面有六个字,丰收猜想,那一定是“东玉泉庄小学”六个字。进了大门,见一南一北两排大红瓦房,东西两边用石墙围起来,每一排瓦房是九间,两排房子相隔五六十步,中间是一个大院子,那院子比他家的院子不知大那去了,院子中有七八棵高大的梧桐树和几棵小柳树。此时,院子里已经聚了好多小朋友,大都穿着过年的衣服,很新鲜地在一起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像个集市。丰收看见强子、兵子、秋子几个小伙伴也在里面,还有好多他不认识的小朋友。

大人们在把孩子的大凳、小凳按照福林校长的吩咐送进朝北一排的一间教室后就陆续地回去了。日头照得教室的影子有两丈长的时候,福林校长招呼大家进教室,大家便叫着喊着挤着一窝蜂子似的冲进教室,迅速找到自己的凳子坐好。福林校长最后进来,站在讲台前开始讲话。福林校长说,从今天开始大家就是小学生了,要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将来做国家的栋梁。福林校长的话,丰收有好多听不太懂,不过,他知道毛主席,毛主席是伟大领袖,是人民的大救星,他早知道,每天晌午,家里的小喇叭都会播放一支叫《东方红》的歌儿,那歌儿他都会唱,歌儿的开头是: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福利(呼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他家睡觉那间的墙上还贴着一张毛主席的画像,毛主席的下巴上长着一颗大痣,他从来没有看见谁长那么大一颗痣,听大人说,这是伟大领袖才有的,一般人是不能有的。有一次,他偷偷地对着妈妈的镜子照,想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样一颗痣,结果很遗憾,他的脸上不仅没有痣,甚至他的脸色都是白白净净的,平常跟他一起玩的小朋友,脸色都是黑黄色,唯独他是白的,他就很失落,于是,对毛主席就特崇拜,把毛主席当成了神。神的话他能不听吗?

在福林校长讲话的时候,丰收就看到福林校长身后的黑板上方挂着五张画像,其中最后一张就是毛主席的,跟他家里的那张一模一样。另外四张,一张是个大络腮胡子,那胡子比他爷爷的不知长了多少,还有一个,只有上唇上有一道黑胡子,那胡子又黑又密又旺,那人的眼睛盯着前方,很厉害的模样。这两个人一点也不像他见到的人,另外两个他的印象不是很深,他想,这些人一定是跟毛主席一样的伟大领袖了。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福林校长说要点名。福林校长点名只点小名,要大家自己把大名告诉他,他就逐一地在一张纸上写下来,点到秀秀的时候,秀秀站起来,说是叫麦秀秀,秀秀刚一回答完,就听全班轰地一下笑开了,有几个男生用手拍着凳子,嘴里喊着:没羞羞,没羞羞!秀秀站在那里,气得直掉眼泪。

丰收转过身朝声音最大的方向看去,看见叫得最欢最响最有劲的是那个叫冬虎的小胖子,这家伙,丰收认识,是治保委员的儿子,住在村南头,喜欢欺负比他小的小孩子,去年夏天他们就打过一架,当时,他和强子几个小伙伴在玉龙河玩的时候,冬虎趁他们在水中,就在边上掐着个小鸡巴向他们撒尿,强子几个不敢反抗,只能忍受,丰收却跳出来扑上去,两人在河边扭在一起。冬虎比丰收大一岁,人又胖,力气大,平常欺负人欺负惯了,村里的小孩子没人敢惹,不承想,丰收的爆发力好,人又灵活,更加上带着一股怒火,不几个回合就把冬虎摔倒在地,丰收骑在冬虎身上要捶他,冬虎却硬生生地从丰收身下拱了起来,丰收压不住冬虎,顺手抓起一把湿泥糊在冬虎脸上,这一糊正好糊到了冬虎的眼上,冬虎两眼看不见,只顾用手扒脸上的泥。丰收就说,你再欺负人,我还揍你。冬虎没说话,摸到河边把眼睛洗好,丢下一句“你等着”就走开了。当天晚上,丰收回家就被妈妈打了一顿,从此,他和冬虎的仇算是结下了。今天,看到冬虎欺负秀秀,丰收的火气马上起来了,他“腾”地站起来,指着冬虎:你骂谁?冬虎嬉皮笑脸地道:管你什么事,她又不是你媳妇。一听“媳妇”二字,丰收恼怒得像一只急眼的斗鸡,一下窜到冬虎跟前。“呼啦”一下子,周围的学生全围了上来,几个男生拍打着凳子喊:打架了,打架了!福林校长这时过来把丰收拉回到自己的座位,然后,耐心地教育他们不要打架。丰收坐回去,见秀秀还在哭,就悄悄地用胳膊肘儿拐了拐她,秀秀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福林校长点完名,就让大伙出去排队,说是排放学回家的队伍,家住在村北边的排一队,住村南边的排一队,按高矮个头,矮个的在前,高个的在后。丰收和秀秀的家在村西北边,自然排在北边一队,秀秀在最前头,丰收在最后头。

中午放学,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往家走,离家近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回家了,最后只剩下丰收和秀秀,丰收就对秀秀说:秀秀,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秀秀说:我怕打架,你别跟人打架。丰收说:那家伙最喜欢欺负人了,你不用怕他,有我。秀秀说:打架有什么好。丰收说:你不打他,他就要欺负你,我不能让他欺负你。秀秀就不再说话,感觉丰收五哥很强大。

下午,福林校长就开始给他们讲课。福林校长先讲了一节课的a、o、e,又从1、2、3、4给他们讲了一节课的算术。福林校长讲完了,就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支石笔,让他们照着他写的在自己带的小石板上练习,丰收的小石板是一页苫房子的黑瓦,他的字母写得又大又粗,几个字母就满了一瓦,他看秀秀,秀秀用的是一块方方的平平的小黑板,小黑板的边上镶着白色的木框,秀秀写的字母像她的手指一样瘦瘦的,细细的,很好看。丰收写满一瓦就用手掌把字母擦掉接着再写,秀秀看他用手擦瓦片就把自己一个用布作的小擦子给他,丰收就说不要。秀秀好长时间写不满,写完了就用一个小布擦子慢慢擦掉,秀秀写得很认真。

下课后,福林校长把他们领到教室外,告诉他们厕所的位置,并特别强调,南边是男生的,北边是女生的,谁要是憋了,男生进男生厕所,女生进女生厕所。丰收觉得真有意思,厕所怎么还分男女?他们家只有一个厕所,他们全家人共用,村里的人家也都只有一个厕所,没有谁家还分开的,学校里怎么就要分开呢?

因为厕所的问题,男生和女生好象有了明显的区别。

入学的不情愿和新鲜感都没消退,半个月已经过去了,福林校长进行了一次考试,结果,丰收和秀秀都考了双百分,并列全班第一,福林校长很高兴地表扬了他们,并安排丰收当班长,秀秀当学习委员。

男生中兴起一种游戏,叫拉呼,在一块扁平的物件上钻两个小洞,用一根细绳从中穿过,系住绳的两端,一个拉呼就做成了。玩的时候,用两个食指或中指勾住绳的两端,轻轻抖一抖,待绳子绞合在一起时,用手向两边拉,中间的物件就会急速地旋转起来,并伴有“呼呼”的声音,这样一松一拉一松一拉,“呼呼”声就会不停地响下去。班里的男生几乎每人一个拉呼,一到下课的时候,教室里就会响起这种刮风似的“呼呼”声。有时候,他们就在一起比赛,看谁的拉呼转得好看,转得好听。丰收的拉呼是爷爷给做的,爷爷是个老木匠,用一块松木片刻成一个菱形,在一个角上点上一点黑墨,在中间对称地钻两个眼,用一根旧轮胎的丝线穿起来。丰收玩的时候,松木片上的墨点就转成一个漂亮的圆,带着淡淡的松香“呜呜”的响,好多同学围着他羡慕得不得了,要跟他交换着玩,可丰收却把自己的拉呼当作宝贝谁也不给,不玩的时候就收好放在书包里,唯独对秀秀例外,不过,秀秀从来没跟他要来玩。

那次考试不久,福林校长给他们发新书,丰收兴奋地从校长手中接过新书,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书,翻一翻,那书页嘎嘎的,飘着浓浓的墨香,仿佛春天的麦田里无处不在的清新气息,他怕把书弄脏了,不知放哪里好,看看秀秀,秀秀把书端正地摆在杌子上,两手背在身后,身子坐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福林校长。

天气渐渐热起来,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脱下来,当只需穿裤衩、背心的时候,麦子成熟了。按例学校要放两个星期的麦假,学校老师都要回生产队帮助收小麦,大点的学生也要回去帮着捡拾麦穗。放假前,福林校长除了布置作业外,叮嘱学生注意安全,特别强调男生不要到平塘、河中洗澡。

放假是孩子最开心的事情。经过长时间的学校生活,这些从没受过约束的孩子们早就急切地盼着机会玩了,尤其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好动的男孩子又可以回到自由自在的从前了。因此,一到中午,几个平常关系不错的小伙伴就相约去洗澡。至于福林校长的叮嘱,他们牙根就没放在心上。

放假第一天,大人们都上山收小麦了,丰收去叫秀秀玩,见秀秀正跟玲儿几个女生在一起,秀秀说她不出去就在家里。丰收觉得很无趣,以前他们都是在一起的,上了学怎么就分开了呢?他感觉秀秀跟他远了,以后几天,他没再去找秀秀,而是整天跟强子他们混在一起。

开学后,福林校长问男生有没有洗澡的,大家都说没有,福林校长就拿着一尺多长的教鞭走下讲台逐一询问,看到校长严肃的样子,胆子小的男生只好承认洗了,谁说洗了,福林校长就朝谁的身上抽一教鞭,到了强子,强子就说没洗,福林校长就让他用指甲划自己的胳膊,强子不知什么意思,按照校长的要求用右手食指指甲在自己的左胳膊上划了一下,马上一道白色的划痕清晰地显现出来,福林校长叫强子伸出手来,朝着他的手心就是一教鞭,强子疼得一哆嗦,手缩了回去,福林校长再次逼着他把手伸出来,强子不敢违抗,只好又伸出来,福林校长一连抽了好几鞭子,一边抽一边问,到底洗了没有?强子只好承认洗了。在强子挨打的时候,丰收就在思考,承认还是不承认?承认要挨打,不承认也要挨打,关键是,一旦承认洗澡了,就说明自己是个不听话的学生。他是班长,让人知道他带头不听话,那丢人可就丢大了。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福林校长已经打了好几个学生,现在来到了他的眼前。丰收赶紧站起来。

福林校长:你洗了没有?

丰收:没洗……

福林校长:秀秀,于小乐洗没洗澡?

丰收万没想到福林校长会问秀秀,这算什么事?他洗不洗澡秀秀怎么知道?他斜眼盯着身旁慢慢站起来的秀秀。

秀秀:……没洗……

福林校长:坐下。

丰收忐忑不安地坐下,看着福林校长转身去问别的男生,他感激地用胳膊肘儿拐拐秀秀,秀秀明白他的意思,只端端正正地坐着。

回家的路上,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丰收问秀秀,你怎么说我没洗澡?秀秀说,我不知道。丰收说,你怎么不说我洗了?秀秀说,我怕老师打你。丰收听了,心里热乎乎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现在,丰收再也不会光着屁股到河里洗澡了,更不会光着屁股在街上到处游荡,那首“光着腚,扛着枪”的歌也早丢到脑子后了,即使天再热,他也会至少穿一条小裤衩。虽说还是跟强子他们在一起玩,可是玩的时候,他会偶尔想到学习。新书发下后,福林校长又考了几次,每次秀秀都跟他一样双百分,班里考双百分的每次几乎都是他们两个,前几次,丰收和秀秀都很高兴,福林校长每次表扬都先表扬他们两个。次数多了,丰收就有点不舒服,秀秀比他小,还没有兄弟姐妹,以前都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现在竟然跟他一样,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他了,而且似乎成了他的对手,他心里多少有些疙疙瘩瘩的。他可不能赶不上秀秀,让秀秀笑话他,所以,他对学习就很上心,他也不再经常去找秀秀了。

日子在平淡中一天一天往前走。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一天傍晚,秀秀找到丰收,告诉他他们要到姥姥家了,丰收很惊讶,问秀秀,为什么要到姥姥家。秀秀说,她也不知道,是妈妈说的,要到姥姥村里住,姥姥村在城里。丰收问,那以后还回来不?秀秀说,不知道。丰收突然感觉仿佛有谁在割他的肉,心里沉甸甸的,情绪就象眼前即将西下的日头,所有的景物都在一点一点地模糊。

丰收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晚饭的时候,丰收吃得很慢,看着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妈妈很奇怪,以为他病了,就问他怎么回事。丰收憋了很长时间,才闷闷地问妈妈:秀秀要到城里?妈一听,笑了,说,秀秀的姥姥病了,没人伺候,你婶要回去伺候她。丰收就问,她们还回来不?妈妈说,不回来了,她们搬回姥姥村了。丰收问,秀秀姥姥不是在城里吗?妈妈说,不是,是在城边上一个村子。说着,妈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那个畜牲可是……

丰收没听清楚妈妈下面的话,他只是感觉彻底绝望了,他很快就再也见不到秀秀了,再也不能和秀秀一起上学了,再也不能跟秀秀坐在一起听课了,甚至再也没有人跟他一起受福林老师表扬了。他回想起跟秀秀在一起时的种种情形,她跟着他一起捉知了,一起下河,一起游戏,她喊他五哥的清脆的声音,她豁着嘴嘻笑和受委屈时忧郁的样子,甚至她后来不大理睬他的情形,都让他念念不忘,让他心痛,而现在,这一切都只能成为他永远的记忆,他第一次感觉上天在捉弄他。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看着秀秀整天帮她妈妈忙着收拾东西,丰收的心就越发紧张,偶尔他也在一边搬个物件、递根绳子帮帮她们。终于,秀秀家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该打包的打包了,该封箱的封箱了,秀秀家成了一个临时的小仓库,一个个包裹、木箱摆在炕上、地下,就等起运了。

再也没有可收拾的,看着面目全非的秀秀家,丰收知道,他和秀秀就快结束了。秀秀妈招呼他们歇一会。他就和秀秀并肩坐在门槛上,两人长时间没说话。丰收终于按捺不住,从裤兜里摸出心爱的拉呼,低头对秀秀说:秀秀,给你玩吧。秀秀从丰收手心接过拉呼紧紧地盯着,突然,她起身进屋,一会儿,秀秀拿着一个布擦子走到丰收跟前,颤抖着说:五哥,这个给你,你别再用手擦石板了,脏。丰收不敢抬头,从秀秀的声音中他感觉出,秀秀肯定跟他一样,眼里有泪。

第二天是新学期开学的日子,吃过早饭,丰收跟往常一样去叫秀秀。到了秀秀家门口,只见院门紧锁。丰收明白,秀秀家搬走了,农村有个风俗,搬家都要在一大早,最好是没人看见的时候。望着秀秀院门上的大锁,丰收的脑子也像被上了一把锁,一时间懵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唯一的念头就是:秀秀能回来吧?

日头高高的,日光仿佛无数细密的钢针刺得他的眼辣辣的,丰收用手使劲揉揉眼睛,放下手,他碰到了裤兜里一个软和的东西,他伸手掏出来,是秀秀给他的布擦子,他仔细地端详着,像看着秀秀的脸。

丰收转过身,悻悻地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开学后,他们这班学生就将直接升入二年级。

 
  精品推荐
  活跃会员
  征文启示
    尊敬的广大文学爱好者,文登之窗原《文学读书》栏目现经过改版,已更新为《文登文学》,广大新老文学爱好者可在本栏目下方的"文学爱好者专栏"中根据作品分类发布文学作品。具体方法如下:
    1、点击"会员注册",填写用户名,设置账号密码(此账号可在新区论坛中通用)
    2、以前曾经在原《文学读书》中发布过文章的老用户,可使用原来的用户名,但需要重新注册密码。
    3、点击"登陆发布"选择主题分类,发布作品。
    欢迎广大新老文学爱好者积极发稿。如果想加入文登作家协会,可与陈秘书长联系。
    联系电话:13563141866



copyright© 2014 文登之窗 all rights reserved 增值电信业务许可编号鲁B2-20100020号
 电话:0631-8985020  鲁icp备0907492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