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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印象系列之一 小村秘密
作者:吕孟军

鹿鸣庄是个小山村,紧贴在鹿鸣山的怀抱中,象一个安睡在母亲襁褓中的婴儿,两丈多宽的玉龙河弯弯曲曲地从村前流过,宛如一幅裙带把婴儿围在母亲身上。站在鹿鸣山顶向下看,七八十户人家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草苫的屋顶经过长年的日晒雨淋已变灰变暗,在袅袅的炊烟笼罩下,恰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戴一顶破破烂烂的灰棉帽袖着手在冬日懒洋洋的阳光下打嗑睡,一条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从东向西划过整个小村,蜿蜒逶迤,象一条蛇,村人叫它“大街”,确实太名不副实了,但村里再也没有比它更长更宽的路了,虽说以后有人进城看到了真正的“街”,可村人还是这样叫它,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嘛,只要无妨大碍,谁愿意抻头找麻烦,去改一下它的名称呢?

因为四面环山,交通闭塞,小村便俨然一个独立王国,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年如此,世代如此,人们一般不出村门,也多没想过要远离村子,家家户户鸡犬之声相闻,大有小国寡民的遗风。据说某年一田园诗人偶游至此,见了这般景象,不由得诗兴大发,叹曰:真乃世外桃源也!

关于鹿鸣山和玉龙河,为在后面的文字中读者不感突兀,这儿确应该赘述一笔。村人相传,不知何年何月,天上一匹神鹿和东海龙王敖广的小公子偷偷相爱,两个发誓至死不渝。这事被玉皇大帝得知,玉帝对这种触犯天条的事情大怒,下令捉拿。托塔李天王奉命执法,神鹿和小龙相伴逃跑,一直逃到我们这地方,他们再也跑不动了,神鹿就地一滚,化作一座山,小龙见了,也化作一条河躺在山脚下,李天王赶到,见此情景,心为所感,对着神鹿、小龙说:“本神一直忠心耿耿,今儿就成全你们两个,从此以后,你们就在此相依相伴,永远不得再惹是生非!”说完,回天复命,神鹿很感激,对着李天王发出哞哞的感谢声,从此,这山就叫鹿鸣山,这水就叫玉龙河。

我没有认真考察过这传说的由来,是先人杜撰还是出自哪部经史典籍?但我总觉得不可信,怀疑是村子里哪位略有几分才学的先人所为,生活中哪里有什么玉帝神仙?倒是村后面的山,远看确有几分象一头仰天嘶鸣的小鹿。

不管怎么讲,传说归传说,现实才是真实的,就象小龙河紧紧贴着鹿鸣山流淌一样,小村还是随着时代的演绎,用它晨兴时的咯咯鸡鸣和袅袅炊烟、日落后归家老农肩上的犁头和月光下老牛的犄角,用悄悄变化着的婚丧嫁娶,用生的喜悦和死的悲哀,向世人昭示着它的存在。

小村无秘密,小村里的一切大事小事,村人都一清二楚,甚至哪家人养了几只鸡,鸡是什么样子的都能说得明明白白,这种常态一直延续到冯文虎的太爷爷。

提起冯文虎,村人就自然想起他的祖辈。老人们会说:“噢,冯富礼的孙子。”那口气,那神态使人不得不相信冯文虎是和他的家世永远分不开的,老人们说,他这一家子有太多让人弄不明白的东西。

在很早以前,确切讲是在长毛子打北平的时候,村里一个叫冯金山的穷青年只身外出加入了一个叫义和拳的组织,半年后,冯金山从外地回来,回来后,就买了二十亩地,置了两进两出八间大房子成了有钱人。这一下子震惊了全村人,人们用山村人仅有的经验和见识,发挥他们最大的想象力,推测他回来带了怎样怎样白花花一大堆金银元宝,至于有多少,从哪儿弄的,冯金山绝口不对外人提,村人也便不得而知了,这成了小村的第一个秘密。但不久,冯金山就死了,撇下老婆孩子一个人伸了腿,死得令村里人莫名其妙,没病没灾的一个大爷们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人们从他老婆呼天抢地的哭喊和断断续续的“该死的……”中,推测是冯金山在义和拳里偷了银子逃出来被发现,义和拳追到家里把他杀了。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那银元宝是涂了毒的,是义和拳为了麻痹解决一个知府,不料被冯金山偷了来,经常摸弄被毒死的。至于到底怎么回事,却是各执一词,谁也说不清的。

冯金山的死成了小村又一个秘密。

老婆一人深居简出把儿子冯富礼拉扯到二十岁,给他娶了亲,也俩眼一闭找她的老头子去了。冯富礼当家作主,守着偌大的家业,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把上辈留下的家当折腾个一干二净,然后卖地卖房又穷乐了几年,八路军过来时,正好穷得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土改时,工作队给定了个贫农,分了他十亩地四间房。那时,冯世才——也就是冯富礼的儿子冯文虎的爹——刚好十八岁,土改后便参了军戴着大红花跟大部队走了。

对于冯富礼这个贫农,村里人不服。小村小,无秘密可言,他冯富礼凭什么划个贫农?但人们都不敢说,冯富礼是村里一霸呀!村里哪个大姑娘小媳妇没被冯富礼糟蹋过?等冯世才参了军,人们就更是缄口不语了。

冯世才是吊着一只胳膊带着二级甲等残废军人的证明回村的。那年,他已经二十二岁,乡长亲自出面给他介绍了个姑娘,当时,一个姑娘能嫁给一个立过军功的军人是何等幸福!又况是乡长作媒,姑娘毫无推辞,没几天便过了门,从十里外的张官村嫁到我们小村里。

婚后第五天,也就是新媳妇回四——农村风俗,姑娘结婚的第四天,领着丈夫,带着礼物回娘家看望爹娘,感谢爹娘的养育之恩——的第二天,乡长召开村民会,宣布冯世才为副村长。所谓副村长,其实无事可作,只是偶尔到村部走一趟。五六年,冯世才半身不遂,从此,一个人躺在炕上,由老婆料理家务,养儿带女,生产队包着他们全家的工分和口粮。

冯文虎十八岁的时候,正赶上推荐上高中,因他是贫农成份,又是功臣之后,根红苗正,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全村第一个高中生。

谁知冯文虎不是块念书的料,两年高中,什么也没学到。毕业时,大队想安排他当会计。当会计活计轻松,可也得有真才实学,大队书记想试试他肚子里的墨水有多深,就把他叫到大队办公室。

“虎子,咱大队又买了五头牛,分给各队,这样,咱大队三个小队就一样了,一个小队七头牲口,你给算算,咱大队现时有几头牲口?老书记用眼睛余光瞟着他。

“二十八头。”冯文虎扳着手指头算了良久很肯定地回答。

“噢……”支书点点头,看着他一身有棱有角的疙瘩肉:“虎子,毕业了,回村好好干,先到采石场去,要听话啊。”

“好。”冯文虎答应得很痛快,他不知道书记叫他的意图,当然也听不到支书在他背后的叹气声。

采石场离村二里地,晚上收工的时候,冯文虎就在简陋的工棚里支起小锅自个做饭吃,很少回家,村里人淳朴憨厚,有时问他:“文虎,该回家看看你爹了。”他听了便没好气地道:“死了才好。”有时无端地恼了,就揪住说话的人揍一顿,他五大三粗,脾气暴戾,村人惹不起,久了,便暗地叫他“二虎”。

转眼两年,二虎的年龄已赶上了当年当兵回来的冯世才了,身体却比当年的冯世才强壮得多,魁梧得多,而现在的冯世才却是一天不如一天,十几年的病魔折磨得他瘦骨如柴,只

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人到了这个份上就容易发脾气,对孩子,对老婆。老婆呢?艰难的生活早把初婚时的骄傲和幸福磨得荡然无存,四个孩子的相继问世,常年给丈夫端屎端尿、喂水喂饭已使她这个当年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过早地变成半老太婆。

秋收秋种的时候,按规定,采石场的人都要回队参加农忙生产,只有冯文虎一人要求留在采石场,说是看场子。吃完午饭,他就懒洋洋地躺在青石板上晒太阳。突然,他听到“轰轰轰”一连三声巨响,他从石板上爬起来,竖着耳朵听了听,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他确定响声是从村里发出来的,因为他在石窝子里,看不到村里的情况,他就又躺在石板上继续晒他的太阳。不多工夫,他远房大爷冯世梁满脸汗水,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大老远就朝他喊:虎子,快回去,你爹死了!你爹叫手榴弹崩死了!

冯文虎先是一愣,立即恢复了原有的冷漠。他爹妈转业时带回四颗手榴弹,真家伙。有一次说是让村人开开眼,就在自家地里放了一颗,剩下三颗自己藏了起来,这事,村里人都知道。

冯文虎跟在他大爷的腚后赶回村里,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前聚了一堆人,人们都在低声说着,脸上带着疑惑、焦急、关切的各种神色,几个老人从院门口的人堆中使劲地往外挤,嘴里嚷着:冯文虎回来了吗?冯文虎回来了吗?

冯文虎叫喊着冲过去,扒开人堆撞进家门,一股子血腥味、腐臭味灌进鼻孔,他那五十岁的妈在正屋地下双手拍打着哭天嚎地,她的嗓子早已沙哑了,嘴里却一个劲地喊:我不该去买韭菜,我不该去买韭菜!冯文虎不顾自己的妈,到了东间房里,只见炕上一个大窟窿,他爹的尸身被炸得一块块一串串挂在没有天棚的房梁上、窗棂上,几十年没糊过的墙上满溅着一滩滩血,没有炸塌的炕沿上横躺着一个手榴弹木柄,炸烂了的破被条、棉絮正冒着烟,屋子里满是剌鼻的血腥味、腐臭味。

冯文虎静静地站了一刻,喉结蠕动几下,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他不哭不笑,一副古怪的样子。突然,他转过身,张开两臂,象赶猪一样,瞪大了眼睛向围观的人群吼道:滚!滚!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人们没有走开,只是稍稍动了动,象微风吹过麦浪,一丝縠纹后马上又恢复了原貌。几个老人帮着把死者的碎尸烂肉收拾到一块,好言嘱咐冯文虎和他妈几句便跟着渐渐散去的人们踩着初上的月光回家去了。

这一夜,小村没有安静。人们都在炕头上谈论冯世才的死。

“哭什么?!”面对着一堆血淋淋的残骸,冯文虎把两个吓得缩在墙角相拥而哭的弟弟叫过来,对他们也对他妈道:“拾掇拾掇,抬出去埋了!”

说完,他摔门而去,乘夜回到了采石场。他妈在后面哭着骂:回来,你个二虎!你个孽子!天杀的!

冯文虎再回家是在近两个月以后。他妈打发他那个呆子二弟上山去叫他,他弟弟傻乎乎的,一句话说不明白,只是妈、妈、叔、叔地比划一气,冯文虎打发他下山,第二天傍晚回了家。

家里没有什么变化,院门还是那扇关不严的老朽木院门,炕上的窟窿堵死了,墙壁用石灰水粉刷一遍,泛着一股石灰水的清香味。昏黄的煤油灯光里,他妈盘腿坐在炕上,一个瘦高男人站在炕下。

见他进来,他妈挪下炕来,道:虎子,你怎不回来……这是你叔……

冯文虎斜着瞅了男的一眼,这才看清那人瘦得象一根麻杆,一脸络腮胡子,此时正站在那儿用一双斗鸡眼望着他。

“你叔成份好,是生产队赶大车的……”

娘的话没说完,冯文虎就狂怒地吼了一声:“不行!”,吼完,转身冲出屋去,随即,院门发出“哐当”一声轰响。

村里的人都知道冯文虎他妈要带着孩子改嫁了。小村有它独特的新闻传播方式,张家长李家短,只一会儿的工夫就传遍了全村,怎么传的、由谁先传的很无法考究,反正这件事在小村已经沸沸扬扬了。

冯文虎离家的第四天傍晚又回家了,他径直躺在西间炕上不吃不喝,他妈吓坏了,以为他得了什么病,问他他也不出声,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冯文虎下炕了,他妈以为他病好了,却不想他直奔治保委员家,哭着向治保委员诉说他的“不幸遭遇”:他妈不给他饭吃,三个白衣白帽的人在他家房前屋后走了一宿,他妈出来答话,要对他下毒手等等等等。

治保委员是冯文虎的本家远房叔叔,这一听,还了得!马上领着他到支书三爷家里,向支书三爷如此这般一说,支书本来已经听说冯世才的老婆要改嫁,不过没证实,他不便也没工夫过问,听冯文虎他们一说,是真的了,冯世才刚死,他的老婆,也是冯家的媳妇就要改嫁,这不是给他老冯家脱光了裤子推磨——转着圈丢人吗?小村不到八十户,有六十二户是姓冯的,小村是冯家的天下,支书本人又是冯家的族长,就这么轻易地让冯世才的老婆改了嫁,别的不说,以后他还怎么在全村老少你们面前呼风唤雨?他还有没有尊长的威风?

支书敲着长烟袋锅,不要脸、臭婊子地骂了一通,便命治保委员带上民兵把冯文虎他妈抓到大队办公室。

那时天已过晌,冯文虎他妈被几个民兵反剪双手绑起来带到大队部还不知为了什么。

“丧门星,你要改嫁?!”支书坐在楸木办公桌后,一见人带来了,用长烟袋敲着桌子厉声喝问,他的胡子随着嘴唇的张合一抖一抖的,显然很激动。

“三爷,没法子呀……”

“没法子就得改嫁?”三爷声色俱厉,步步紧逼。

“三爷,您说……”

“谁让你改嫁了?!”三爷根本不让辩解。

“看把个孩子饿的,两天没捞着饭吃。”治保委员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把发疯似的冯文虎推了出来。

“打!给我吊起来,打!”三爷抖着胡子,腾的一下站起来,命令站在一旁的民兵。

立即,民兵把反剪着妇人双手的绳子解下来,重新绕着胸前绑起来,一头扔到楸木房梁上,往下一滑,冯文虎他妈就象一只吊桶被吊在了半空,这边把绳头系在窗棂上。

大队部里三层外三层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站着的,攀到窗台上的,后面的踮着脚跟,伸长脖子向里挤,大人孩子一百多口把个大队部围得水泄不通。小村里没有改嫁的先例,祖宗留下的遗训根深蒂固地刻在人们的心中,一如皇上的圣谕,天庭的戒律,女人要从一而终,改嫁是大逆不道的,更何况,死者总会引起人们的同情,而这种同情在生者要么是无言的怜爱和关注,要么就是加倍的怨恨和愤怒。

“打,给我使劲打!看她还改不改嫁!”大队部成了冯家家庙,支书三爷的话随着那榆木棒子的声音起落。

“孩子啥时遭这么个罪,两天没吃饭哪……”治保委员比划着向人们诉说,似乎受罪的是他而不是冯文虎,他的眼睛都有点潮了:“瞎黑还不让孩子安稳,领着白衣白帽的人要谋害亲儿……”

治保委员话音未落,冯文虎“蹭”地窜出来,夺过民兵手中的榆木棒子,狠狠地朝他妈身上打去,他的眼睛血红,象一头吃人的狮子张开嘴,啊啊地叫着,妇人起初还苦苦哀求,后来是杀猪般的嚎,现在已毫无声息了,象一块软面长条条地挂在梁下,裤子脱落下来,露出大半个屁股,此时正刮着西北风,那屁股便青青地张挂在人们面前。

“放下来!”支书见对恶人的惩罚差不多了,挥挥手,旁边民兵赶紧解开窗棂上的绳头将昏死过去的妇人滑下来。妇人躺在地上,嘴里的白沫流到胸口,泪水、汗水风干在青紫的脸上,一动不动地,身下的棉裤已湿了一大片。

这事惊动了公社。那男的兄弟们跑到公社书记那儿告状,经公社书记出面调解,二虎他妈带着两个年少的孩子跟那男的结婚走了,冯文虎得了自土改后分得的四间房子。

这件事对冯文虎很不利,过后人们都说冯文虎太少教,简直是缺德,是畜牲,于是就陆续把他以前的恶行翻腾出来作为饭后的谈资,就连支书三爷也觉得这事做得有点过。

冯文虎在家呆了几天,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便锁上家门,离家出走了。那时,没有村里的介绍信在外面就是盲流,一切都没有保障。冯文虎一个人在外面漫无目的的游荡,没有吃,没有住,走到那里算那里,白天要饭,夜里就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有一次,他游荡到县城,饿得两眼昏花,双腿发软,见到一个小饭馆里有人,便踅了进去,向一个正在吃饭的中年人伸出脏乎乎的手:“大爷,给口饭吃吃吧。”中年人一看五大三粗的冯文虎,停下筷子问他:“你这么结实,不在家好好干活,为何干这个营生?”冯文虎说:“我没有家。”中年人问:“你家里人呢?”冯文虎说:“爹妈都死了,就我一个人。”中年人抬抬屁股,又问:“你是哪人?”冯文虎说:“鹿鸣庄的。”该是他时来运转,那中年人是一个搞建筑的包工头子,正在四处物色劳工,那时,城里人是没有搞建筑的,农村人也都在生产队里干活,包工头找人是很难的。包工头就说:“小子,跟我干吧,我管你吃住。”冯文虎狼吞虎咽地吃了包工头给他买的五个馒头,就跟着他走了。

那包工头体弱多病,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春花,那年十六岁,正在读初中,长得水灵灵一副好模样。秋收的时候回家帮着父母干点农活。也合该出事,那包工头正好扭了腰,躺在炕上不能干活,就打发冯文虎和春花把自留地里的苞米收回家,不想就在苞米地里,冯文虎把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给强奸了。包工头引狼入室,有苦难咽,无奈生米已经做成熟饭,考虑到自己没有儿子,冯文虎五大三粗且无牵无挂,好歹对自己能尽半子之孝,何况这事不便声张,只好忍气吞声让女儿辍了学,跟冯文虎结了婚。

十六岁的姑娘啥事不懂,只知道象老辈那样嫁狗随狗嫁狗随狗,虽然冯文虎比她大十岁,一脸的疙瘩肉,又是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强奸了她,可这事她不能说,说出去丢人哪,将来谁还会娶她?就这样听了父亲的安排,跟了冯文虎,稀里糊涂地成了一个少妇。

冯文虎无心插柳得了个漂亮媳妇,很是得意。他回家把四间晦气房子卖了三百块钱,跟邻居借了闲置多年的三间小屋,稍做修葺,娶了新媳妇。他没花一分钱为新媳妇置办点衣裳,没请村里长辈、亲戚喝一杯喜酒,可村里人还是希望他从此能够收心敛性,安安稳稳过日子。

那一阵子,冯文虎也确象变了个人似的,见了街坊邻居就打招呼,不象以前那样一副凶狠的光棍相,治保委员见人就说:这孩子,有出息。

转眼到了八三年,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风儿刮到了我们这个小山旮旯,政府实行优先富民的政策,冯文虎就向银行贷了三千元款,买了一台十二马力拖拉机,带上春花跑起了运输。

此时,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小家伙们长得虎头虎脑,模样很象他们的爹,冯文虎跑了两年运输,家里置办了不少新家器,居然成了村里一等一的富户了。对他的往事,人们也渐渐淡忘了,碰着春花,便道:春花,你好福气,嫁了文虎。春花便羞涩地一笑。

房主保田夫妇却不认为春花有这好福气。保田就是以前的治保委员,冯文虎的远房本家叔叔。小村里谁借给人家房子住不象城里人那样要收房租,一村人嘛,谁没个急难时候?谁没个求人的时候?只是逢年过节,住户提点礼品到房主家略表谢意,双方面子上、感情上都好。

端午节,春花提着二斤桃酥二斤鸡蛋两瓶白酒去答谢保田叔,没等保田婶接好,春花就松了手,提包一下子掉了下来,春花忙出手抢救,还是晚了,不用说,鸡蛋全砸了。农村活计多,端午节的时候,穿的衣裳就不多了,此时,春花仅宽余了一件毛衣,内衬一件汗衫,她一弯腰伸手,保田婶就看见她胳膊上青紫的一大块。保田婶就抓过她的胳膊询问她,开始,春花只说是干活碰的,保田婶哪里相信,逼着她脱下毛衣,见到春花的后背、肩膀、腰到处都是伤痕,春花只得哭着说出实情。原来冯文虎经常整夜不回家,春花和两个孩子在家里害怕,说说他,他便破口大骂,再后来就是打,没命地打,就在头天晚上,春花还挨了一顿。

这事慢慢给外人知道了,有好事的半夜趴到冯文虎屋后听,便听到屋里的殴打声。两口子的事外人不好说什么,只道,狗改不了吃屎,他连亲娘都打得,媳妇算啥?也真难为了春花这小媳妇,挨了打也不出声。

麦收的时候,春香到姐姐家走亲戚。春香十八岁了,在一个小工厂里干临时工,长得比她姐姐更好看,一米六五的窈窕身材凹凸有致,两道轻云似的弯眉,一双秋水似的眼睛,粉嘟嘟的脸蛋,红朴朴的樱桃小嘴,走到哪里都是一个焦点。冯文虎早对这个漂亮的小姨子垂涎三尺,只恨无机会。这下,可是兔子叫门——送肉来了。

午饭后,冯文虎借口胃痛不能上山干活了,叫春花一个人去。春花心细,看见男人对妹妹那份色迷迷的样子,知道要出事,就非得要他一起上山不可。冯文虎从厨房拿出菜刀架在春花脖子上,威胁说,你要不去,我就杀了你,然后再杀你全家。春花怕了,她知道男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临出门时,她几次回头看着不经世事的妹妹。

春花收工回家的时候,不见了妹妹的踪影,感觉不妙。她问丈夫,冯文虎只说春香有事回家了,春花狐疑地看看丈夫,没敢再说什么。

农忙完了,照例春花和男人要带着孩子回娘家拜见娘家老人。自他们结婚后,冯文虎从来没有在这时候跟春花一起回过娘家,这一次,当春花提出来后,他答应得相当痛快。

第二天,下起了大雨,那雨特别大,一连半个月,满山满坡到处都是浓雾一样的水帘,老丈人村边的五龙河水冲出河堤,漫过两旁的农田,成了一片汪洋,上游的水不停地冲下来,汹涌咆哮,几欲把两旁的村庄吞没,迷信的人说,几十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是老天爷发怒了,他要惩罚恶人了。

雨过两天,春花开着拖拉机回家来搬东西,邻居奇怪,问她,她只淡淡地回答冯文虎死了。她的脸上没有一点悲戚。

村里人怀疑,冯文虎才三十六七岁,年轻力壮的,怎么就会死了呢?不过,怀疑归怀疑,没有一个人刨根问底地问,也没有一个人报案,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冯文虎死后,村里流传了很多关于他死的说法。最普遍的说法是,冯文虎到了老丈人家,老丈人已经得了哮喘病躺在炕上不能动了,对着三个老弱的女人,冯文虎逼着小姨子跟他睡觉,一家人被惹毛了,设计用酒把他灌醉,然后全家合力用绳子把他勒死,装进麻袋扔到了五龙河里。五龙河直通大海,又加上连续半个月的大暴雨,尸体还到哪儿找去?

猜测总归是猜测,冯文虎的死还是成了小村第三个秘密。

小村又活泛了一阵子,善良的人们便又想起那些差点被遗忘的旧事,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二虎该死,二虎本来就不得好死。唯有那老治保委员喊起了冤,因为他是二虎贷款的担保人,人家银行正找他呢。

后来,村民便常见春花开着那辆十二马力拖拉机,奔跑在通往县城的大道上,车厢里载着两个胖小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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