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个四面环山的小镇。偏僻的山村笼罩着谐和宁静的氛围。可我偏偏耐不得寂寞,就天天撒野般往山上跑。山那边的世界深深地吸引着我。
对此,大人们总不放心。我想出去看看的理想好久没有实现。于是,就整天价疯玩。七﹑八岁时,我还没有上学。每天都跟全宝到河里逮鱼,有时连饭也顾不上吃。母亲常常骂我是个野孩子。全宝大我两岁,心眼就比我多。每次我都是受他的撺掇才行事的。一天,我们又去青龙河逮鱼。我正把两手伸向水草时,猛听“我的妈呀!”我一看也“啊”了一声,原来全宝光顾着逮鱼,竟逮着一条水青蛇。那略带花纹的灰青的蛇在他的手里不断地扭曲着。全宝象是触了电般傻在那儿,竟忘了松手,两眼瞪得很大。
我忙喊:“快松手呀!”他这才醒悟过来,把那条转动着光头的水青蛇扔在水里。
上了岸,我们就仰躺在沙滩上。我很不服气。过去我一向崇拜全宝。在我心目中他是最有本事的人,没想到他那么草包。我就说:“全宝,连长虫都怕了?”
“谁说我怕了?”他涨红着脸,“我是吓唬你!”
这一说,我又觉得全宝有理。
远处有生产队的社员在晒粉条。全宝说:“新生,想不想吃粉条?”我吞了一口口水,点点头。
“走,咱们爬过去弄粉条吃。”接着,他又附在我耳朵上吩咐:“分兵两路,如此如此。”
说干就干。一会儿,我们爬到晒粉场。这时我的心里如同揣了个小兔子,慌得不行。全宝老远打手势给我,意思是让我脱了衣裳包粉条。我犹豫起来:脱衣趴在晒得烫人的沙石上实在难受。他老远气极地瞪了我一眼。我吓得边往嘴里填粉条边往衣裳里包。那粉条刚晒上不久,半干半湿,吃起来很滑溜,真不错!我正嚼着粉条向外爬,一只大脚踩在我手上。我顺着大脚往上一看,竟是看粉条的炳寅叔。我吓得胆战心惊,不觉大喊道:“全宝,快跑!”炳寅叔听说还有全宝,就撇下我去逮全宝。我趁机跑脱。
在三棵柳那儿,我和全宝汇合了。两人满载而归。全宝伸出拇指夸我长了心眼,会用“调虎离山计。”我心里暗笑。当时我只是一着急喊了全宝,哪里会什么“计”。从此,全宝对我有些佩服。
吃够了粉条,心满意足,就穿上小褂在沙滩上晒太阳。
天上飘来朵朵白云,一会儿是白色的,一会儿是乌黑色的;一会儿象刮风的样子,一会儿又使劲涨红着脸,变得厚厚的。姿态万千,变化无穷。我们俩便躺着议论起老天。
“你说,天高还是地厚?”全宝考我。
“一般高。不是说‘天没边,海没有底’?”
“瞎诌,我听人说,海里有海沟,沟就有底!”
我争不过你他,就胡搅和:“好,你不信就钻沟里看看!”
我知道这是很难做到的,所以就唬他。
他便没了词。可又搜肠刮肚很有神采地向我讲起山那边的世界——山的那边平平整整,汽车蚂蚁般密密麻麻;楼房有山那么高;街上的人多得数不清;商店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城里的包子铺的包子鲜得人颤颤头......
我的思绪飘啊飘。眼前是一个迷蒙而新奇的山外世界——这是我童年五彩的梦。
我急于早早看到山外,就拉着全宝爬到西山向远处眺望。远处苍茫一片,很难看的清楚。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走到山外,背着干粮狠狠地逛,不逛完外面的世界不回来。
正寻思着,天忽然变了脸。接着“咯嚓”一声脆响,在天际划了一个灼眼的弧。我们撒腿便跑。跑了好长时间,我才知道,我是光着腚的。那时,我已知羞了。大雨滂沱,扔在河岸的衣服已不可能回去找。为了躲避大人的呵斥,我一进家便放声大哭。母亲惊呆了!儿子光腚进门必有特殊原因,她顾不得打骂,问这儿问那儿。一场打骂免去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还是跟全宝爬西山。站在山顶向西望去。晴天时,可见密密匝匝的一片白楼房。我用拇指和食指凑成个圈靠近眼上就把远处的一切包裹进去。可我仍抵御不了全宝那神气活现的对山外的描述。
有一天,我向母亲要了一块钱,跟全宝一起,大男子汉般步向县城。路好远好远啊。一切美好的情愫全在远处那一片苍茫之中。那里是神奇美妙的理想之地!
走了三个小时,白楼红楼越来越近,直到它完全扑进我们的视线。
到了县城,我们的第一目标便是包子铺。想吃完包子就逛城,然而包子铺早已关门。我们又去逛商店,也关门。这时,我们才发现,整个县城全是红彤彤的大字报,遍地都是花花绿绿的传单。街面上,却只有几个行人在冷冷清清地走着。
打听别人,才知道刚刚结束一场规模宏大的武斗。我童年那美好的纯朴的梦就这样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