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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年
作者:于冠卿

一大早,街上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今天是年三十,富裕起来的山村呈现出一派喜庆的节日景象。

吃过早饭,男人们忙着贴春联挂红灯;女人们忙着换新衣,准备酒菜;孩子们像一群喜鹊,叽叽嘎嘎地在街上跑来跑去。

上午十点,文化大院里锣鼓喧天,歌声悠扬,笑声不断,那是村文艺队在演出节目,爱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把大院围得水泄不通。

临近中午,年近七旬的孙成老汉,在家杀过鸡,打扫完院子,贴好春联对老伴说了句,“你烧壶水把茶泡上,我到村头看看秀娟两口子回来了没有!”转身就出门去了。

自古至今在城里工作的人就有回老家过年的习惯。村里刚修的水泥路,狭窄的街道两旁停满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汽车,这都是从城里回来过年的。孙成老汉有一儿一女,都在城里工作,女儿秀娟和女婿刘杰在城里一家银行工作,儿子大春和儿媳小翠都是中学教师。以往过年儿子和儿媳从不回来过,他们是去小翠的父母家过,因为小翠是独生女,上无哥姐,下无弟妹,大春跟小翠结婚五年了,每年都是在小翠父母家过年。孙成老汉就像没有这个儿子一样,开始孙成俩口子心里挺不自在的,后来慢慢想通了,因为现在这是大流行,想想自己的闺女、女婿不也是每年都到自己家来过年吗?

孙成老汉的女婿刘杰对他老俩口子那可没得说的,对他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像对他好。不仅是过年过节回来,平时的双休日也是开着车拉着秀娟和外甥虎子回来看他,每次来总是带回来满满一车好东西,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应有尽有,像那海参、对虾,上次拿的没吃了,这次又捎来了,可以说孙成俩口子都吃腻了。孙成老汉看看身上的貂皮大衣和脚上穿的牛皮鞋,心里就美滋滋的,他逢人就说:“我这个女婿,十个儿子都不换呀!”

孙成老汉一想自己那天真活泼的小外孙虎子,美的就合不拢嘴,他对小外孙比自己的亲孙子还亲。村里人谁不说孙成俩口子有福,你看孙成乐得脸上的老褶子全开了。

孙成老汉背着双手,大步流星向村头走去,嘴里乐呵呵地哼着京戏小调:“一马离了西凉界……”

“今天我非打死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不可!”孙成走到刘老贵家门口突然听到院子里有打骂声。

“这是怎么回事?”孙成老汉惊呆了。他转身朝刘老贵院子走去。

只见刘老贵手里擎着一根木棍朝着儿子来喜打去,来喜一边躲一边骂,“你打吧,你打吧,我就是不回来,气死你这个老X养的!”

刘老贵年迈多病,气得浑身发抖,两眼发红,嘴边的胡子都吹起来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连你爹都敢骂!”说着又向来喜冲去。

孙成一看不好,急忙上前劝阻,刘老贵正在气头上,“老弟,你别管,今天我非打死这个孬种不可!”他将孙成往旁边一推,又举起木棍要打来喜。

来喜这回不躲了,他挨了一棍,转身朝着刘老贵就是一脚,刘老贵“哇”地一声倒在地上,嘴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孙成吓得心都要蹦出来,他一边招呼人,一边去拉刘老贵。

街上的人听到喊声直奔刘老贵的院子。

孙成把刘老贵扶着坐起来,连叫几声:“老贵大哥,老贵大哥,你醒醒!”

刘老贵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孙成,声音微弱地说:“兄弟,你记住,养儿子是给人家养的呀!”话音刚落,刘老贵又闭上了眼睛。

孙成和众乡邻哭着、喊着、摇晃着,无论怎么整,刘老贵就像条软绵绵的麻袋扶不起来。

孙成摸了摸刘老贵的心脏,叹了口气,对大伙说:“刘老贵没救了!”

乡邻们又是惊讶又是悲愤。

“来喜,来喜,你爹不行了!你快过来!”孙成朝周围喊着。

有人说:“来喜早就跑了!”

“上哪去了,快把他叫回来!”

“他早就骑着摩托车回城了!”

“这个兔羔子,把他爹踢死了,他倒跑了!”孙成气得脸上的青筋蹦起多高。

“这年过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早就看出来了,刘老贵早晚得叫来喜气死!”

“来喜这孩子也太不是东西了!怎么能把他爹踢死呢?”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刘老贵今年七十五岁了,一生养了来喜一个孩子。由于来喜是独生子,从小到大老贵俩口子把他当心肝宝贝。老贵俩口子平时不舍吃不舍得穿,攒了几个钱,可是来喜不在乎,他花钱似流水。那是挥金如土。尽管这样,老贵俩口子还挺高兴的 ,来喜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想穿什么,就买什么;想要什么,拉着借着老贵也给来喜弄,来喜想要天上的月亮,老贵也会上天去摘给他。来喜长大了,上大学了,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由于老贵是农民,另外他岁数大了,干活不行了,家里的收入一年比一年少了,再加上来喜的母亲五年前得了一场大病,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花了三万多元,最后人也没救过来,老贵还拉了一身饥荒。来喜模样长的好看,加上又是大学生,所以毕业后不久就在城里找到了个对象。女的叫金枝,是一个公司大老板的女儿,有的是钱,两人结婚以后,来喜再也没有回家,好像家中根本没有刘老贵这个人。有一次老贵上城里去找来喜。由于老贵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多得似老树皮,身上的衣服是补丁加补丁,来喜怕他媳妇和老丈人看了丢人,就偷着给了老贵一百元钱,打发他回来了,老贵心里生气,两年来再也没去城里找儿子。年前老贵病了,半来个月没下炕,后来村主任知道了,把刘老贵搬到镇卫生院看了看,打了几针又拿了些药回来吃。现在刘老贵的病也没好利索。好过年了,刘老贵越来越想念儿子,他常常在梦中见到儿子和儿媳,还有从没见过面的小孙子。这两天刘老贵躺在炕上有点神经过敏,屋门一响,他就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可是每次他都失望地流泪。可能是想儿子哭的,他的眼都快瞎了。昨天村主任又来看他,他叫村主任打个电话给他儿子,村主任照办了,给来喜打了电话。告诉他,他爹病了,叫他快回来看看。

来喜刚刚回来的,回来后没问他爹的病情,也没问他爹的生活怎样,从怀中掏出二百块钱丢在炕上就要走。

刘老贵心中像火烧的一样难受,他勉强地从炕上爬起来喊住了来喜,“来喜,你等等走,爹有话跟你说!”

来喜在屋门口停住了,“有什么话你快说,我没时间听你瞎唠叨!”

刘老贵又气又恼,心中的怒火都烧到嗓子眼了,他说:“来喜,你从结了婚再没有回来过年,今天你在家陪陪我好吗?我恐怕就能过这一个年了!”

来喜一听,他爹要叫他在家过年,头脑像爆炸了似的,他说:“过年有什么道道,怎么还用我陪着你过,你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吗?”

刘老贵想不到来喜会说出这样的混帐话,他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他说:“权当我是三岁两岁的小孩,你打个电话给你媳妇,叫她带着孙子回来过年,孙子都快三岁了,我这个爷爷从来还没看见过!你快打电话,叫她回来!”

来喜为难了,他说:“爹,金枝她不能回来!”

刘老贵说:“你还没打电话,怎么知道她不能回来?”

“爹,你就别难为我了。金枝叫我中午前回去,你看都快十二点了!”

刘老贵这人的脾气暴,一看儿子不管他的死活,坚决要走,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一股火把他烧起来,他跳下土炕,抄起地上一根木棍朝着来喜就打,嘴里骂道:“我白养活了你二十八年,气死我了!”

来喜一看,他爹要打他,撒腿就往院子跑,刘老贵从屋里追出来,正好被孙成老汉遇上。

刘老贵的死讯传开,整个村子的节日气氛一下变得悲伤起来。文化大院里文艺节目停了,看玩意儿的人散了,放花炮声音也销声匿迹,人们见面脸上都是阴沉沉的。

下午三点,来喜被人从城里找回来了,他的媳妇金枝却没来。

来喜走进草屋,望着躺在地中央门板上的父亲,仍然瞪着眼睛。那双眼好像在盯着他,那目光像两把利剑刺着他的心。

来喜猛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爹啊,儿子有罪呀!是我把你踢死的呀!……

爹呀,你骂得对呀,我是个不孝之子呀!……”

来喜在刘老贵身上哭了两个多小时,村里人谁也没有拉他的。

孙成买了两刀烧纸在院子里烧了,他边烧边说:“老贵大哥,你走吧,活着也是受罪,也许到天堂去,生活能好些……“

院子里的人都在擦泪。

不多时,村主任领着公安局的人来了,他们给来喜戴上手铐,押上警车开走了。

孙成老汉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女儿、女婿和小外孙都回来了。

小外孙见了孙成老汉一下扑到他怀里,小嘴甜甜地说:“姥爷好!”

孙成老汉抱起小外孙在他嘴巴上亲了亲,然后放下来,对女儿、女婿说:“你们都过来!”

孙成老汉坐在地当央的椅子上,脸色沉沉地说:“秀娟、刘杰,我看今年你们领着孩子到你父母家去过年吧!”

秀娟看看父亲又看看刘杰,不解地问:“爹,你这是怎么了?我们什么地方做错了?”

孙成的老伴听见了,走过来,疑惑地问:“老头子,天快黑了,你怎么能叫他们走!不行,你们不用听你爹的,要走,也得等过了年,初二再走!”

孙成老汉把脸色一沉大手往椅子一拍:“我说秀娟她妈,你真糊涂呀!你想,刘杰和秀娟还有孩子都在咱这过年,咱倒是乐呵呵的,可是你想没想咱亲家那头,他们就刘杰这一个儿子,又没有闺女,过年孤孤单单是啥滋味?你没看见刘老贵吗!他怎么死的?”

刘杰看了秀娟一眼,秀娟马上领会了父亲的意思,说:“爹,我明白你的意思,刘杰,咱们走,到你父母家去过年!”

孙成的老伴也认为老头子说的对,但她心里还是不乐意,“我说他爹,秀娟和刘杰他们走了,咱家怎么办,咱俩不是也孤孤单单地吗?”

孙成老汉说:“我想好了,秀娟,你马上打电话给你弟弟,叫他开着车把他媳妇、孩子,还有他丈人、丈母娘一块拉到咱家来过年,这样不就热闹了吗?”

秀娟刚要打电话,孙成老汉又加了一句,“要是你弟弟的丈人丈母娘不爱上咱家来,我和你妈就到他们家去也行!”

秀娟马上拨通了弟弟的电话,把孙成老汉的意见讲了。一会儿,大春那边来了电话,说他岳父岳母和小翠都同意到这边来过年,他们马上就开车走!

孙成老汉脸上的云雾散了,“好,你们收拾快走吧,别忘了见了你爹你妈代我问个好。”

孙成老汉的老伴也乐了,“你爹说的对,养儿育女干啥?连过年都不能在一块,那日子还有啥盼头,刘杰、秀娟,你们走吧!”

小外孙扑向姥姥怀里,“姥姥,我不走,我在你这过年!”

孙成老伴摸着小外孙的头说:“虎子,跟你爸你妈到你爷爷奶奶家过年,爷爷奶奶想你呀!”

孙成老汉站起来,“虎子,把姥爷给你买的鞭炮,还有玩具车、飞机,都带着到你爷爷家去玩!”

虎子高兴地说:“姥爷真好!”

孙成老汉两口子高高兴兴地把女儿、女婿送走了,接着又到村头迎接亲家和儿媳。

文化大院里又传出欢乐的歌舞声。

过了年,市里的晚报上刊登出两则新闻,一则是《不孝儿子,年三十踢死老父亲》,另一则是《孙成老汉劝女儿、女婿回父母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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