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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在铁槎山顶哭妈妈
作者:

  当一个人真要告别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她)一定是万般无奈;

  当一个人真要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她)一定是痛苦万分。                                                      

                                                    ——题记

       

  人生若百年,

  三万六千天。

  驾鹤归西去,

  逍遥化羽仙。

   

  《万事非自己》一诗是我为怀念贤妻彩凤而作。

  轻生是苦难中的沉痛选择;再生是苦难后的沉痛涅槃

  世间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                                                       

  人生有三大不幸: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而我——中年丧妻,大不幸矣!

  妻子姓甚名谁?姓毕,名彩凤。

  名字好听。不知岳父大人当年给她起名的时候,是否想到李商隐的那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在我看来,她非凤凰,而是小草,一棵小草,一棵自由生长的小草——因为,她幼年丧母。

  人不如物。人物不如动物,动物不如植物,植物不如万物。

  生如草芥,活如蝼蚁。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不生不死,尘世无来无归。

  人不如草。人之无情,不如草木。小草年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人只能活一回,人生没有下辈子。

  岁月无情,时光不停。生命只有一次,人生只活一次。只是,人生太短,明白太晚。

  何为生?何为死?何为活?何为亡?聚为生,散为死,存为活,灭为亡。

  我戏称妻子“小东西”。她很受用,还常以“精品”自居:“凡是浓缩的都是精品。”她身高一米五, 而我身高一米八,悬殊太大,不成比例。我常笑问:你家祖上是不是巴蜀移民。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草一样不起眼的小东西,就是这么一个当年相亲时候,我没看第二眼的小东西,竟成了我妻子,跟我结婚生子三十年,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婷婷。

  有道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

  家中贫困,人穷志短。媒人这张嘴,专为吃猪头。(谢媒礼)婚事成不成,烧酒两大瓶。穷的不是啊。“穷怕了。”我命中注定缺情少爱,而现实中真正般配的郎才女貌又有多少呢?自古及今,好男人不一定有好女人,好女人不一定有好男人。温柔的女人不一定使家庭幸福,但不温柔的女人一定不会使家庭快乐。我对婚姻和感情有些怀疑,有些抵触,甚至有些后怕。不幸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三十年前我退伍还乡,在公社文化站工作,算是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很多村支书给我介绍对象,看来看去,一个没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这个我没看第二眼的小东西(其实她还比我大一岁)却在媒人的撮合下,父母的催促下,坚定的跟了我一生——哦,是半生,大半生。

  我俩性格水火不容,僧道两门,没有一点共同语言,吵吵闹闹,别别扭扭,“针尖对麦芒,”小日子却越过越好。患难夫妻,同甘共苦,糟糠之妻不可弃。“她是个好人,是个好女人,会过日子。”

  好人不一定是好伴侣;好同志不一定是好夫妻。

  “朕走了,江山留给你们玩吧!”我想起了另一位绝症女孩,留给这个世界最后洒脱的绝笔遗言。

  你就这样悄然而逝,以自己的方式告别人生,告别亲人,告别世界;

  你就这样悄然而去,如冰似雪,虽然寒冷,却干净洁白,完美无瑕。

  人生最后选择安祥又尊严的离世,虽然百般无奈,然而死得其所。

  仅此一别,竟成永诀。后悔莫及,悔之晚矣。贤妻去逝,是我一生不能承受之重。

  三十年夫妻情分,走到头来,一朝散去,化为乌有,岂不悲哀,岂不悲惨。

  前世因,今世果。前世不欠,今生不见。你陪我一程,我念你一生。人一辈子会遇上谁,其实是命中注定。

  所有相遇,皆是重逢。所有相遇,皆有因缘。所有相遇,皆有意义。所有相遇,都很特别。

  彩凤,现在发现我是“爱你入骨”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现在的我,孤独一人,孑然一身。

  彩凤,还没来得及和你携手夕阳,泛舟江湖,游历山水,独步天下,就匆匆离我而去。“独步天下,谁与为伴”。

  孤独比死亡可怕,寂寞比贫穷难过。 贤妻去世,我的人生一落千丈,百般无奈,一度坠入万丈深渊,一下回到冰河时期。

  一万个美丽的将来,不抵一个实际的现在。

  我们不珍惜已经拥有的,而是总渴望得不到的。

  “落单了!”我忽然有种举目无亲,无家可归,茫然四顾,不知所措的感觉。呜呼哀哉,悲哉痛哉。

  人生路上,总有亲人不断生来,总有亲人不断死去,最终你也将离世而去。陪你一路同行的至亲父母夫妻子女,只能或长或短的陪你行走一段路程,走到尽头,最终各自走开散去,各自孤独死去,化为一缕青烟,九九归原。

  下辈子,谁是谁的谁呀。今生得爱如此,何必祈求来生。赋《来世》诗云:

   

  一眼望千年,

  来世知何边。

  滚滚红尘里,

  谁人立心尖。

   

  我双手合十,祈祷彩凤:人是一颗小草。现在你这颗小草,又回到原野大地,继续自由生长。

  从此,人间再无毕彩凤,而我再无彩凤妻。

  一生无爱,一生悲哀。

  今生结发,来世同行。

  今生缘份太短,来世再续前缘。

  她的突然离世,对我的打击是灾难性的,毁灭性的,似天塌一角,地陷一方,痛失亲人,心如死灰,五内俱焚,六神无主,催心碎骨,万分悲凄,泫然泪下,抚膺大恸,肝肠寸断,饮泪泣血,三十年的结发妻子,带着人生太多的遗憾,说走就走了,使我中年丧妻,女儿丧母,“带不走一片云彩。”赋《惊梦》诗云:

   

  恶梦醒来是早晨,

  看破红尘凉透心。

  人生命运何所似,

  流星划过一瞬间。

   

  繁华落尽与君老,一捧黄土泪千行。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天上孤月地孤人,无君夜半添梦衣。

  痛哉彩风,惜哉彩风,哀哉彩风,悲哉彩风。

  彩凤啊,愿你的岁月走慢些,愿你的生命无寒冬。

  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的地球停止了转动。

  我时常呼喊:“老伴啊,你再看看我,不相信你就这样离去。”

  女儿常呼喊:“老妈啊,你再看看我,不相信你就这样离去。”

  苍天悲,离人泪,江河亦呜咽;苦非苦,乐非乐,万事非自己。

  一日哭千回,亲人也不回。

  她遗世而去,遍寻不果。令人难以释怀,难以忘怀。

  人们都知道她去了天国,惟我觉得她还在人间。

  生命像一个圆,周而复始,走向结束,又接近开始,死亡和诞生一样神圣。

  花有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

  春有再回之日,人无再少之时。

  既成一家,何必分离;既成一体,何必分体。赋《夫妇》歌云:

   

  夫妻本路人,

  中道结姻缘。

  一半撒手去,

  一半独行身。

   

  2019年3月8日,这一天对我来说是晴天霹雳,悲痛万分。她坚持等到三八妇女节这一天诀别人世,是为了彻底摆脱痛苦,真正解放了,解脱了,自由了,还是另有他因,恐怕世界上只有她自己明白,成为我永远的一个难解之谜。

  一个人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那怕是夫妻。

  “人生不寿,乃一大罪恶。”钱穆有感于父兄妻先后辞世而悲叹。

  音容笑貌依旧,衣食住行照常。妻子啥病?因何而死?说来简单,却令人万分揪心,肝肠寸断。病不复杂,也非绝症——世上多少抗癌明星都在坚强乐观地活着。

  百病皆于生气,百事来于家庭。

  也许是前几年她在私营小厂干活累的,也许是她伺候生病父亲累的,也许是她看孩子小外孙贺贺累的,她得了腰椎间盘突出症,可这远非寻死寻活的病呀!得病不可怕,可怕的就是治病走弯路,法不对症,加上自己的心病,治来治去,病症加重,把人治没了。

  我略通医道,尤推中医,如同推崇中国文化。久病成医嘛。我侍候多病老母几十年,不是医生,也顶半个医生。整骨医院两大招:一做牵引,二做手术。我不赞同。按医生说法她的腰椎是假性滑脱,那做牵引岂不是越抻越坏。

  她不听我和女儿的话,执意要去。结果呢,在医院病床上躺着牵引了二十天多天,钱花了,罪遭了,毫无效果,疼痛依旧,回家又躺了一个多月,中药西药吃了一大堆,病痛不减,“吃药把身体吃伤了。”有病乱求医吧。听说小针刀治疗腰突效果好,伤害轻,我又陪她二次住院治疗。

  她先后挨了八次小针刀,腰疼依旧,同时得了另一个病魔:失眠。彩凤历来睡眠不好,胆子又小,治腰又赶上更年期,成天坐卧不安,盗汗淋漓,湿透衣背,一宿宿睡不着,只好让医生开些安眠药,那知情况更糟:人一旦吃上安眠药,像离不开它了,对它就有依赖性,长期服用对人的精神和身体伤害很大,就像毒品,一旦沾上,很难甩掉,但是长期失眠使人更痛苦,伤害更大。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虚症加剧,烦燥不安,一病不起。真没想到,吃饭睡觉是人基本的生活享用,到了她这儿竟成了一种奢望,一种负担,就连大便和呼吸,都是一种受罪,一种折磨。每次排便,我常要戴上胶皮手套,帮着她把硬似木棍般的屎撅一点点挤碎,一点点外抠,“开塞露”“通便灵”也不灵。她每次大便痛苦异常,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样遭罪。

  听见放屁,人们会觉得不雅,眉头一皱,嗤之一笑,尽管屁是人人都放。听她放屁,我会欣喜异常,那怕是正在吃饭,也会放下碗筷,高兴地对她说:“你刚才放屁了,真响真好,放屁证明通气了。你的病要好啊。刁参谋长放个屁也是香的。”我还说了一句京剧样板戏《沙家浜》里的经典台词逗她开心。

  “培国,你以后就是把饭做成猪食,我也爱吃。”她说:“天天这样,西屋伺候老娘,东屋伺候老婆,你太辛苦了。唉呀我这病,连个饭都不能做,衣服也不能洗,太遗憾了,太没意思,太痛苦了,太遭罪了。我不想拖累你了。”

  “彩凤,别瞎寻思,患难见真情嘛。人就是想的太多,反受其累。好日子还在后头哪,咱们好好过下半生哈。”再苦再累,我都愿意。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情似海深。

  我生活简单,吃穿凑合,不会洗衣服做饭,为此常常受到她的奚落。她病以后,我一日三餐学着做饭,给她洗衣服,一天两次给她按摩,每天晚上必须给她烧水洗脚。水略烫的时候,我就用两只大手托着她的两只小脚,上下试水,左右试温。

  因为腰痛,她洗澡不能站立,只能躺在铺有地暖的地面上,我半跪着给她轻轻洗头,慢慢擦身。人虽病痛,但我们感到很幸福,很知足,一家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接着给她揉捏腿脚直到头脸,再揉背后腰胯,接着再给她煎好中药汤服用,中药包敷腰,就是希望她早点好起来——她知道,我其实也是一个做过手术的“残疾人”啊。

   “吃饭就呕,拉屎得抠。”她除了精神痛苦,失眠痛苦,腰突痛苦,大便痛苦,还有一个大痛苦——呕吐痛苦。她是白天呕,夜里呕,吃饭呕,空腹呕,呕得苦水倒流,天旋地转,有气无力。长期吃药尤其吃西药,毒副作用大,肠胃吃坏了,五脏六腑吃伤了,精神垮了,得抑郁症了,这才是她要命的病,不是绝症的绝症。

  抑郁症是精神病的一种,但比精神病还痛苦。精神病人伤人害己,不能自己,不知疼痛,不计后果,而抑郁病人思维清晰,感知痛苦,终日煎熬,难以自拔,

  她日见消瘦,目光呆滞,饭吃的没有吐的多,不到一米五(被几十年岁月剥蚀缩减两厘米)的小身材不足八十斤,腰是走着疼,坐着疼,躺着疼,站着疼,痛苦时时每每折磨着她,后来连喘气都难受,治病把人治抑郁了,她难受的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原因何在啊?

  我给全身她揉捏,她的小腿瘦得皮包骨头,我内心万分不忍,万分不舍。我俩忍不住抱头痛哭。

  为减少呕吐,我给她左三十右三十的抚摸胸腹。有一次她突然坐起来,撕下一张空白病历纸,当着我的面写了一句话:培国,我对不起你,谢谢你的照顾。这辈子能有你和女儿,我知足了。

  我表面刚强,内心脆弱:咱俩当面还用写信呀!

  现在事后回想,那时她说“我对不起你,谢谢你的照顾。”就已有轻生之心,只是外人不易察觉。对于妻子,我还是不够细心,关心不够啊。我后悔万分,悲怆万分。

  现在事后回想,做小针刀的医生曾经说她:大姐,人除了治病还得治精神。你的精神不行,心态不行。同样的病,别人能活十年,你就能活一年。

  她竟一语成谶。彩凤从病到走,不到一年。“这个乌鸦嘴。”我是该恨那个医生呢,还是该骂那个医生呢。可谁能想到一个腰痛病,一个抑郁症,能要了她的命呢。

  一天晚上,夜深了,估计她睡着了,我正在写作,手机上突然发来一条微信:培国,这辈子咱俩做夫妻,下辈子还娶我吗?还要我这个小东西吗?

  我心痛如割,立刻扔下笔跑到南屋,搂着她那瘦小的身体说:“彩凤,你放心,我们永远是一家人,这辈子,下辈子,永远是夫妻,生生世世在一起。”

  她的这些反常举动,使我常常有种不祥预感,但是始终不信她会真的轻生厌世,生无可恋。

  三十年了,我俩相互从没说出那三个字,因为我们之间确实没有爱情,只有亲情,常年分居,缺少夫妻之乐,如同无性婚姻,惟有夫妻情分,白天是夫妻,晚上像邻居,经过几十年的生活磨合,从以前的水火不容形同路人,逐渐变得相濡以沫血浓于水骨肉相连,彼此已经生活在对方骨子里,灵魂里,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多数家庭世代如此,“夫妻情份,渗肉入骨。”这时我俩相拥而泣,发自心底说出了那三个字:我爱你。

  糟糠之妻,贫贱之交。我俩吵闹矛盾了半辈子,没想到,夫妻感情最好时期,竟是彼此患病时期。人生往往是这样:没有爱情有感情,没有感情有亲情。

  我不想拥抱别人,那儿没有你的心跳;我不想拥抱别人,那儿没有你的味道。

  我陪着她这家医院查,那家医院看,看了西医看中医,精神病科也看了,CT,磁共振,验血验尿,五脏六腑查了个遍,身体没大毛病,西医诊断是精神抑郁症,中医诊断是身体过虚症。“情志心志,心病还得心药治,自身坚强起来,别让自己的心气害了自己。”

  “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好人心善心软,恶人心狠心硬。培国,我对不起你,好好的日子,好好的家,让我毁了。不该去做牵引,做小针刀,不该吃安眠药,真该听你的,慢慢调养,综合理疗。精神抑郁了,后悔了,也晚了。”她说:“我开始就是一个腰椎病,越治毛病越多,全身治坏了。我就是那儿也不去治,顶多还是个腰病吧!老天对我真不公平,让我得这病,受这罪。活着干遭罪,一天不如一天,没意思,愁煞人。”

  “彩凤,两口子没啥对不起的,钱是为人的。人穷点富点,有人有意思,没人没意思。好人好命,好人好报,咱们都是能感动上帝的人。我们尊老爱幼,与人为善,老天真不该对咱这样。有病治病,这法不行,再试试那法,一定会好。”我说:“我警告你呀,不准胡思乱想,谁喝农药谁上吊谁后悔。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没有回头路。活着就有希望,死了连希望都没了。自杀是勇敢,是刚强,但自杀是自私的。命是自己的,但身体是父母给的,寻死寻活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子女。你的痛苦解脱了,可是你把痛苦留给了亲人,不自私吗?日子是一天天过,活一天赚一天呗。”

  而事实是,好人不一定长寿,好人不一定好报。

  她早已有了告别人世的念头,可是我始终不信聪明人会干傻事,会真想不开。

  现实中很多聪明人干傻事,儍子不干傻事。傻子一日三饭足矣。思想简单的人,是知足的人,像食肉动物一样,吃了上一顿,不想下一顿。自杀的人往往都是聪明人有权人有钱人和成功人士,穷人傻子乞丐和精神病人,是不会轻易轻生的,即是身陷囹圄之人求生欲望反而更强。

  生活要求不高的人,是容易知足的人。

  人不知足,就不幸福。

  “培国,道理我懂,可走过的路,能走回来吗!我的痛苦,谁能代替,谁知道呢?”

  我一时无语,只能唉声叹气,四目相对,两眼流泪。

  当一个人心如死灰,对生活毫不留恋,对人生无望,对世界绝望,那么,也许死亡就是他(她)的唯一希望。

  当一个人对生活心灰意冷,自绝于世,面对死亡,需要多大勇气啊!又经过多少不眠之夜的痛苦选择和艰难考量呢。

  “你别对我这么好。你越对我好,我越觉得这辈子对不起你。”她时常烦躁地莫名其妙地冲我故意发火。我知道,她这是见我对她日夜辛苦的照料而于心不忍,是不想连累我了。

  “我不对老婆好,还能对谁好。”她好,我好,孩子好,才是全家真的好。

  “我白天痛,夜里愁,一宿宿睡不着。晚上盼天亮,白天盼天黑。盼来白天又怕白天,盼来天黑又怕天黑。天亮了,这大白天咋过,天黑了,这大长夜咋熬。漫漫长夜真难过,真害怕。长夜难明赤县天哪。”她竟背诵了一句伟人的诗。

  女儿嘱咐我千万管好安眠药,以防万一。每晚只给她一粒安眠药,她就对我吵闹:“一粒安眠药只能睡四个钟头,下半夜干瞪眼,更难受。你再给我一粒吧,宁肯睡死,也比睡不着好受。我都这样了,钱财对我没用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带不走一分一厘,一草一木。”看着她痛苦又可怜的的样了,我的心在流血,心在哭泣:好端端的一个人,咋折磨成这样。“老毕,安眠药吃多了会害死人。只有多吃饭,才能少吃药。药疗不如食疗,食疗不如心疗。既然知道是精神抑郁,咱就从精神上坚强起来,别把自己当病人好吗!”

  最后这天晚上,半夜以后,趁我睡熟了,她一定是经过几番痛苦的抉择,一定是走来走去,看这看那,恋恋不舍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自己相伴了三十年的丈夫,怀着对生命的无限眷恋,对生活的无限留恋,对亲人的无限爱恋,最后,她一定是悄悄走近我的房间,悄悄拉开我的房门,万分不舍无比深情地看了我很久,很久,很久,默默流泪地对我说:培国啊,保重啊,我走了,永别了!

  要农药我不买——她曾经装着要给花草喷药让我买瓶农药;要安眠药我不多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无奈之下,逼上粱山:妻子最后的聪明才智,竟用在最后的自杀上——她把包装盒上的小提绳连接起来,绳头把戴过的纱巾捆成圆球,悬在门外,关上房门,一根绳子吊了下来。这根小绳结束了她五十八岁的生命,她走完了五十八岁的人生,她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五十八岁。

  五十八岁啊!六十至八十,是人生第四个二十年。人生六十是第二个黄金时代,人生第二青春,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

  彩凤呀,我的妻,你不惧死亡,视死如归,死得尊严,死得刚烈。只是,一个人的性格太刚太烈,则易脆易折。

  彩凤呀,我的妻,你就这样狠心的自私的无情的走了,留下孤独的我“孤独走人生”你解脱了,却留给我和女儿永远的伤痛和无尽的思念。

  一个人永远不能代替另外一个人,因为,他是他,你是你,我是我。

  每一个人都是唯一,不可复制;

  每一件事都是独特,无以复加;

  每次相遇都是机缘,难以重现;

  每段时光都不重复,一去不回。

  人之将死,其心更善。亲人们在给她料理后事的时候,发现了她压在褥子下面,用空白病历纸早以写好的三张遗书。在我这个自诩“诗人作家”的眼里,彩凤就是文盲一个,可她这几份遗书写的竟然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字字血泪,句句断肠:

  老牟:

  对不起了谢谢你的照顾不想连累你了我的身体我知道太痛苦了生不如死你对婷婷好以后还要继续帅帅是个好女婿你给婷婷一些钱吧让她们不那么辛苦你们的身体最重要

  别了  老毕

  老牟女儿一家:

  亲人们我实在是受够了痛苦我走了望你们不要悲伤我没有痛苦了谢谢大家的照顾谢谢老牟永别了

  老毕

  婷好女儿:

  妈对不起你了如果有一天我走了请你不要伤心妈太痛苦了咱家的财产我的那一半留给你好好跟帅帅过照顾好宝宝我管不了你爸了好好对你爸我走了什么也不用了

  最后所有的亲人们永别了                                                             

  母亲

  老婆死啦!彩凤死啦!天哪,地啊,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的世界一片混沌。从此我俩天人永隔,阴阳两分,我成了遗世独立的孤家寡人。我愁肠百结,嚎啕大哭,泪水像开闸的洪水,奔流不止。

  夜深无声,泪流无痕。留下片言只语,竟然匆匆离世。

  人人无法面对死亡,人人都得面对死亡。

  彩凤呀,我的妻,我愿用我的一切,换取你生命的长留。总是不信你会真死,总是认为你还活着。我的世界你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你怎么会死呢?人怎么会死呢?

  彩凤呀,我的妻,我在白天在黑夜,在醒时在醉时,在睡时在梦时,常常和你说话,天天呼唤着你,换来的却是数不尽的悲凄,道不尽的哀愁。

  她的突然离世,使我想起一副来自一个殡仪馆的瘆人对联:早来晚来早晚都来,先到后到先后都到。

  人生的最后,变成了一个发烫的骨灰盒 最后放进冰冷的土坑,这就是一个人的最后归宿。

  我痛苦万状,永远不信,可这也是实话实说,实事求是,随即草就悼联一副:人生大梦一场,醒来已是百年。

  生死面前,万物不值。心中无鬼,何惧鬼神。

  我终于明白,健康不是第一,而是唯一。

  我终于明白:抑郁症是她自杀的元凶,腰痛病是她要命的原由。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我感到五雷轰顶,万劫不复,人生无常,万念俱灰,放眼四顾,两手空空。

  昨日人还在,今日人不见。我挥泪作《寻觅》诗云:

   

  韶华不会为谁留,

  百年光阴似水流。

  声声呼唤发妻语,

  天雨人泪愁更愁。

   

  红尘无知音,隐居于内心。万事成空,无欲无求。有生于无,无中生有。

  “家有难事可问谁?我有心事对谁说?” 人生没有了另一半,家庭似塌落了一半,从此我闭门思妻,忏悔己过,惩罚自己,鞭打自我,浑浑噩噩,抑郁寡欢,多愁善感,悲天悯人,精神脆弱,沉默寡言,朝思暮想,以泪洗面,血泪流干,失魂落魄,风号雨泣,空空如也,寝食难安,长夜难眠,孤独寂寥,独守空房,独守孤灯。虽然我们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但我还是觉得对她照顾的不够,关心的不够,难以理解她的痛楚,她的思想,早知如此,再送精神病院治疗试试。

  有一事现在想来,真是对不住彩凤,也属无奈之举。

  家通暖气——每年秋冬季节,我都把老娘搬来伺候五六个月。老人病多,从心脑到腰腿,一身是病:时常糊涂,时常尿频,一宿去七八趟厕所,一次次开灯开门,一次次哗哗冲水,一睡就打呼噜,一睡就大声说梦话——梦话说的净是死人死事。深更半夜,怪吓人的。我都常常被惊醒,别说难以入眠的彩凤了。

  彩凤治腰和抑郁期间,夜夜失眠,痛苦异常。老娘呢是吃了就睡,睡醒就吃。九十四岁,一顿饭还能吃十多个饺子;她才五十多岁,这小病身子,一顿饭只能吃四五个饺子,吃了还呕吐。“嗨,我啥时候能吃得饱睡得着就好了。”

  彩凤叹气,彩凤孝顺,有时候她也跟我商量:儿女都该孝顺,老人都该赡养。我今年身体不好,睡不着觉,你哥姐不能一家一个月,轮流伺候老人吗?

  哎呀彩凤,人在做,天在看,个人尽个人的孝心吧。大哥大嫂姐姐姐夫常年有病,三哥他们家都是平房,冬天没有暖气。妈这几十年吃药打针,主要由我经管。“老毕,你多将就点儿。”

  抑郁之人,能睡个好觉已属不易,能做个好梦更是难得。

  对老人尽孝,对妻儿就有一些愧欠和伤害;对孩子宠爱,对父母也有一些愧疚和伤害。就像生孩子和看孩子,对父母也是一种伤害,岂止是劳累。女人生孩子,对母亲何尝不是一种遭罪,要命痛苦。母子连心,人命关天。那一位母亲生产,不像是过了一道鬼门关,生死关。

  “心疼得碎了一地。” 贤妻彩凤,委屈你了;贤妻彩凤,痛煞我了。

  死而不亡者寿,身死而精神不灭,才是真正的长寿啊。生于父母,来于世界,两手空空,一无所有,聚如朝露,散如晨霞,流如春水,去如青云,形骸有尽,精神不灭,物质不灭,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人去楼空,睹物思人,音容犹在,长吁短叹。

  尽人事,听天命。晚了,一切都晚了。一个人不想活了,神仙也没办法。妻子的突然去世,我顿时感到无限孤独,无限悲凉,感到人生没有意义,生活没有目标。

  木已成舟,惨痛人生,夫妻一场,今生永别。故事能倒述,时光难倒回。逝者往矣,生者来矣。生来死去,生生不息。

  我常背诵元稹的《离思》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还有他的另外两句诗:“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也常吟诵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还常咏叹元好问的《雁丘词》几句经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诗词绝妙,我犹嫌轻,尤感毛泽东《虞美人·枕上》层次更深,意境更重: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都成灰,剩有离人影。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一别成永别,今生难相见。伟人如此,何况我等。悲哀,悲哀。奈何,奈何!

  独坐孤灯夜不眠,寸肠千万断成灰。双眼噙泪男儿意,出门羞见旧相知。

  我悲痛不已,难以自己。气大伤身,由不得人。绕是英雄钢铁汉,也不禁向壁把泪弹,宋玉徒悲,江淹空恨,饮恨吞声,孤苦不堪,三十年的丈夫泪,只为你一人洒;五十载的男人泪,只向你一人流。

  彩凤,以前你比我大,以后你比我小:你活着比我大一岁,你死了比我小一岁,小十岁,二十岁,三十岁,多么希望你永远比我大,永远是我的小凤姐。你怎么想死呢?你怎么会死呢?

  用情为妻点燃太阳,让她从此不惧黑暗;

  用爱为妻点亮月亮,让她从此天堂明亮。   

  用心为妻数来星辰,让她黑暗不再孤单;

  用命为妻去除病魔,让她天堂没有痛苦。

  人人之间,缘来缘去。前世有约,今生有缘。无缘如何相识,无缘如何相守。

  命中八尺,难求一丈。了身达命,归隐林泉。息心暝目,凝志静修。孤独袭来,倍感空虚,孑然一身,形单影只,百无聊赖,踽踽独行,百年孤独,孤独百年,众生必死,死必归无。昔日已前家未贫,千金不惜结交亲。及至恓惶觅知己,行尽关山无一人。

  风未休,雨未休,风雨交加野渡头,长横一叶舟;

  爱悠悠,恨悠悠,爱恨纠缠愁复愁,别时夕阳楼。

  知我者,女儿也。“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她知道我钟情山水,游历天下,壮游山河,云游四方,隐身林泉,喜欢当个“山水作家”只是常年侍候多病的老母,近年伺候有病的老伴,难以出行。她说:“爸,咱俩去铁槎山许愿吧。前年我生孩子,想去没去成,我妈又不舍得花钱。今天去吧,把奶奶的午饭备好,咱俩开车上午去,下午回。看看山海,换换心情,再请真人给妈妈超度,给妈妈祈祷,求妈妈保佑,求妈妈祝福。妈妈走了,咱得坚强。从前都是你照顾奶奶妈妈和我,现在,以后,我照顾你。”

  女儿懂事,女儿孝顺。可我不想让女儿承受太多,只希望女儿像公主一样童话般生活的无忧无虑,快乐幸福。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洗尽铅华,日暮天涯;浮世虚无,心无挂碍。山高水长远亡人,自我孤独走一生。处处繁华处处锦,寸寸相思寸寸灰。

  愿你的天堂不再有病痛,不再有烦恼。

  天堂何处,人死全去。生死轮回,断诸多少烦恼;风铃摇曳,经过多少轮回。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

  人生是不得不来,人死是不得不去。人就是在这来去之间活过一段路程。人生活来活去,本应活回自己。

  以出世心,做入世事。放下他人之错,解脱自己之心。

  道家守一,佛家空明,儒家中庸,怀幽思古,不胜唏嘘,山河万里,不胜苍凉。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天地大画,江河诗行。山阶闲听法,竹径独往来。

  天涯曙色,天涯一隅。荣城九顶铁槎山,连海通天,神仙境地,是我们山东威海的一座道教名山,中国北方最大道教全真派的一个分支——王玉阳嵛山派,全真教祖庭在我们山东文登昆嵛山。玉阳真人乃金元时期全真教祖王重阳的弟子,大名鼎鼎的蒙元国师丘处机的师弟。

  恫瘝在抱,万物无心。有事无事,终归无事。我问山海何时老,清风问我几时闲。

  沉吟歌啸,心潮浪高。人有思念一泪,海有咸水一滴。世上没有完美的活人,只有完美的死人。

  山高水远为你而来,仿佛昨日,又似千年。世上人众成万上亿,一人一生大约遇到三千万人。两人相遇概率只有十亿分之三。所以,今生你我相遇,是天大缘份;今生你我相遇,像沙漠中的两粒沙子,相聚的既偶然,又必然。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男怕孤辰,女怕寡宿。人间没有对手,生活会很寂寞。

  一个人太静,静得听见自己心跳,静的可怕;一个家太静,静得听见自己呼吸,静的吓人,因而百般无聊,千般无趣。我赋《念良妻》诗云:

   

  未曾携手挽夕阳,

  良妻中道赴黄粱。

  醒来不知人已走,

  一去痛悔万段肠。

   

  白日归,冷月出,夜短梦长,孤影照白墙;

  守残灯,望星空,银河遥遥,织女望牛郎。

  无需仰慕别人,自己也是风景。尘世中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风景。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我极度悲切,痛哭流涕,洒泪赋《伤怀》诗云:

   

  生来无定时,

  死去有归期。

  一滴英雄泪,

  红尘有谁知。

   

  百年之后,一捧黄沙。笑看生死,魂断天涯。我赋《别妻》诗云:

   

  人去知情深,

  悔恨已万分。

  一错成千错,

  无力回乾坤。

   

  对于逝者,他们需要的不是花圈和烧纸,而是不被人们遗忘;

  对于生者,我们需要的不是哀伤和眼泪,而是继续珍惜现在。

  善待所有人,珍惜每一天。无佛无仙,真如佛性。仙佛神魔,谁也解救不了自己,惟一能救赎自己的还是自我。

  自己不倒,别人推也不倒;自己不立,别人扶也不立。

  行到水穷处,坐看风起时。万物有定数,万事有兴衰。前世之因,今世之果,来世之缘。放下尘世悲欢,任凭似水流年。想开了,就会幸福,想不开,就会痛苦。生活门门有路,路路有门。人生空灵,明心见性。佛家最高境界是眼里有佛,心中无佛;道家最高境界是物我两忘,天人合一。慈悲为怀,大慈大悲。

  眼泪徒增东流水,门前流水尚能西。

  痛过一日,恍若隔世。人之痛苦,很少是切肤痛苦,皮肉痛苦,多是心灵痛苦,精神痛苦。当真是相逢不如相忆,相见不如怀念吗。

  痛苦是孤独者最大的财富,真正的孤独者必定是意志坚强者。

  好人心善心软,好人成佛需要九九八十一难,恶人心狠心硬,成佛只需放下屠刀。

  恋曲声声,寄托相思无限;仙乐阵阵,带去哀思无边。

  衷肠一曲,难诉相思;红尘一片,难诉心声;冰心一壶,难诉浊泪;苦酒一杯,难诉哀伤。

  天涯犹在,不诉薄凉。

  于是,我成了没有灵魂之躯壳,失落思维之空体。

  这才有了女儿站在铁槎山顶,面向沧海,仰望苍穹,哀痛欲绝,失声恸哭,喊出了压抑很久撕心裂肺的哭声:“妈妈——”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父母平凡而伟大,父母给了我们生命,仅此一样就足够我们报答一生,所以儿女要善待亲恩。

  我搂着女儿颤抖的肩膀说:“闺女,你就是你妈的再生,子女都是父母的再生。你妈妈不想连累咱们了,就是希望咱们好好活着,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我的女儿啊,我爱你怎不胜过爱一切,你就是我的太阳,横亘中天的时候,将是你辉煌的人生。

  噫! 尘归尘,土归土。一人一命,千人千命。

  时光常在,人不常有。一念放下,万般从容。人间三千事,淡淡一笑间。

  峥嵘岁月欺人事,浩荡乾坤入客愁。痴情涌到心尖上,便是灵魂忘我时。

  人在笑声中出生,在哭声中去世。一笑一哭,人生结束。万千悲喜,终成一空。世间悲喜不由人,一日千哭心身空,过去不知道,未来不清楚,百般无奈,千般头绪,遂赋《伤逝》诗云:

   

  万事悠悠总伤心

  掬尽沧海难洗身

  泪水化成江河水

  难以哭回梦中人。

  逢人不必言深,孤独本是常态。倘若深情被辜负,余生孤独又奈何。

  注定无法挽回的痛苦,不如学着适应,早点放弃;注定早晚失去的东西,不如学着接受,试着放下。毕竟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你的悲伤而改变,而回来。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心态是最好的医生。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亲人去世,本就伤痛万分,而通过亲人之死,却能看透人世间所谓“亲友之心,”可谓远近亲疏,真情假意,水落石出,原形毕露。谁能看透上天,就能看透人心。我赋《人心》诗云:

   

  人情淡秋云,

  飘散顷刻间。

  世心轻如纸,

  忽似薄飞棉。

   

  以前,我总相信人生是美好的,世界是美好的。彩凤之死,使我惊醒,给我当头一棒,使我怀疑人生,怀疑世界,看破红尘,世态炎凉,看清自己,不过如此,不再生活天真世界里,什么作家诗人,不过是凡夫俗子,不能超凡脱俗,虽有佛道探究文章《昆嵛问道》,可是终究达不到庄子那种妻死还能“鼓盆而歌”惊世骇俗的“物化”之境,“人死只当风吹帽”毕竟中国几千年才出一个老子,一个庄子啊。

  庄周梦蝶,逍遥人生。活回真我,活回本真。把后半生活回自己,接受自己,做自己的拯救者。“有家真好,活着真好。”

  放过自己,也是放生。

  道辟乾坤,气指盈虚。

  物质不灭,精神永存。

  若有来生,为君倾城。

  人生所有想遇,即是久别重逢。

  如有来生,我还为人。

  来生能否遇见你,来生必定遇见你。

  老天哪,彩凤呀,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再活一回,让我好好对你,好好爱你,像昨天,似今日。

  彩凤,今晚给我们带个好梦吧,就当你昨日远行,今日归来。梦里有你,有我,有女儿,有余生。不为往事忧,只为余生笑。

  彩凤,愿你含笑九泉。就这样,枕着你的名字入睡,温馨,香甜。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或许,是我对你不够好。

  或许,是你对我不够爱。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为何连个魂魄都不曾来我梦里,与我相见呢?

  就让雪域情圣仓央嘉措诗,张千一曲,谭晶演唱的那首如泣如歌神人共鸣的《在那东山顶上》,日本神曲《千年祈祷》,为你送上如经文梵歌,抚慰心灵。

  我宁愿流干所有的眼泪,使你不再心伤;

  我宁愿放弃一切的一切,与你从头再来。

  彩凤,我的泪光一次次打湿了月光:

  让那柔缦的月光抚慰你的坟头,给你一片安祥;

  让那柔细的清风吹过你的坟头,给你一身轻盈;

  让那和煦的丽日照亮你的坟头,给你一地阳光;

  让那洁白的雪花飘落你的坟头,给你一片晶莹。

  极度悲伤,万分痛心,人死去哪,无人能答,人死变啥,无人能知。世间万物,不过如此。万物皆空,浮生如梦。来时无迹去无踪,来与去时事一同。流水夕阳千古恨,凄风苦雨百年愁。看破世事惊破胆,识透人心伤透心。一寸柔肠,薄衾孤枕,我赋《问苍天》诗云:

   

  万语千言诉不完,

  百无聊赖问苍天。

  登高望远一孤雁,

  家家团圆我难圆。

   

  俱往矣,今已矣。昨夜坠流星,失落多少梦。山中不知岁,一壶浊酒杯。中岁颇好道,万事不关心。相逢不如长相忆,一度相思一度愁。闲来何事不从容,天地人寰在心中。翻开诗篇,一纸黄粱。闲看花开,静待花落。江山如故,故人何在。盈盈蔓草,岁月不老。一片野水,数隐青山。堆积过往,与云齐飞。几番啸傲,枯眼迎风。行云流水,自由自在。泛舟江湖,执意云霞。独立夕阳,伫立明月。光流素影,澄空清波。山间步月,林中听泉。天性散淡,与世无争。心高气傲,特立独行。物随心转,境由心生。诗意禅境,心翔九重。清心素食,万物不易。一箪食,一瓢饮,箪食瓢饮。顺其自然,返璞归真。顺其自然,自然而然。顺其自然,方能释然。

  人从自然来,回到自然去;一切自然来,一切自然去。

  彩凤,我的世界你无处不在,永远,永远。

  彩凤,你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永远,永远。

  妻子彩凤,永垂不朽。

  妻子彩凤,我们来生见!

  老子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一行书,千行泪,我平生从未给妻子写诗,岂料这一写竟是四首悼亡诗,赋《悲彩凤》云:

   

  孤雁哀声悲,

  切切呼伴归。

  寻空影不见,

  徒绕天穹飞。

   

  一诗难表思妻之心,再赋《哭彩凤》云:

   

  一声叹息到天明,

  三千泪水哭断肠。

  阴间岂有回头客,

  生路前后两茫茫。

   

  两诗难表痛妻之情,三赋《悼彩凤》诗云:

  
    一生无爱有亲情,
    三载眼泪不曾晴。
    枯木难长旧时果,
    新枝岂有老花香。

   

  三首难诉悲妻之情,四赋《十年生死两茫茫》诗云:
 

  十年往事涌心窝,
    三尺孤坟离离多。
    泪流满腮细如雨,
    悲切何止苏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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