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的那年清明节，我写了一篇千字散文《清明节·迎春花》。当写到“每到清明时节，那满山遍野的迎春花，让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泪眼朦胧中，母亲的身影渐去渐远，迎春为伴，清风相随”时，我几度泪盈于睫，打湿稿纸。我把它放在爱威海百姓网上，当天就被选为精华篇放在版面上，下面有很多留言。我又印了几份，送给父亲和妹妹。父亲宿舍楼里的叔叔阿姨们，看了文章后，无不泪下感怀。只有妹妹，一直没看。我不禁隐隐有些埋怨：同母亲感情深厚的她，难道就不想知道纪念母亲文章的内容吗？

小时候，我和妹妹的境遇有些纠结。我不是独生女儿，却享受独女的待遇。母亲无论在那里教书，都把我带在身边。我五岁时，陪母亲去县城开英模会。那时父亲也在县城工作，晚上父母牵着我的手到剧院看演出，到电影院看电影，逛热闹的县城大街，使我第一次领略到现代生活的五光十色。从九岁起，妈妈干家务活或织毛衣时，我就为她朗读《烈火金钢》等小说；母亲写黑板报，我给她递粉笔，母女俩相依为命。小我两岁的妹妹，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没有多少和母亲亲近的日子。由于那时母亲工作忙，在妹妹刚过周岁生日，还不会说话，不会挪步时，就送给百里以外的姥姥抚养，一直到高中毕业，参加工作。时空的间隔，距离的遥远，都没有冲淡妹妹思念父母的感情。每次在街头看到父母骑车回来的身影，妹妹就发疯般地大喊：“爸来了！妈来了！”好象要向全世界宣告：我这个留守儿童也有父母，他们来看我了！及至等父母进门后，妹妹却不好意思撒娇撒痴地扑到父母怀里，只是有意无意地在离母亲不远的地方，摆弄着母亲捎给她的礼物：一只小花手帕，或者是一本连环画。在她的心目中，妈妈是美丽优雅的女老师，而自己是一个又土又黑的庄户妞。那怯怯的孺慕之情，使她对母亲又敬又爱，又有些许拘谨。整个童年时期，妹妹对父母心里纵有万般热爱和想念，却不曾表露出来。

妹妹参加工作到烟台后，由庄户妞变为城市丽人。她忙工作，忙家务，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每次回家，她都大包小包，极尽一切地送礼物给父母，以弥补平日里的亲情疏离。她的一双巧手，不知为母亲织了多少件花色各异的毛衣，有开襟的，有套头的，有罗纹的，有挑花的。夜深灯光下，妹妹一针一线地编织，一件毛衣凝结多少心血深情，妹妹知晓，窗外的明月清风知晓。而母亲每次穿着妹妹织的新毛衣，都能得到人们的称羡，有夸她穿着好看的，有说她有福的。女儿的爱，她感受最深。母亲夏天怕热，妹妹就为母亲买昂贵的真丝面料的夏衣，花色淡雅，款式新颖，把母亲打扮的俊美优雅，清爽怡人。妹妹不是多有钱，她只是一家企业的政工人员，近几年下岗后，自创了一家小贸易公司，勉强维持。可是对父母，她总是出手最大方，礼物最贴心。

一年中，只有春节是妹妹回家住的最长的假期。每到春节前夕，母亲就掰着手指算妹妹的归期。妹妹回来后，扎着围裙，为父母做饭做菜，花样翻新。母亲则跟在妹妹身后，絮絮地说着家长里短。夜里母女二人同床而眠，彻夜长谈，好象要把多年缺失的母女深情弥补回来似的。可是妹妹只有四、五天的假期，送别妹妹时，母亲总有不尽的失落和不舍。

在母亲患病期间，妹妹每周从烟台回来一次，细致周到地伺候母亲，母亲对她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只要她一回来，母亲的病就会好些。妹妹又要工作，又要照顾母亲，一下子瘦了一大圈。

后来听妹妹说，那篇文章不是她不想看，而是不敢看。终于，在母亲生日的那天晚上，妹妹看了《清明节·迎春花》，只是，还没看完，妹妹就泪如雨下，哭倒在地。她哑声道：“姐，你写的这些往事，我都从不知晓。从小不在母亲身边，母亲的工作、生活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总有种深深地遗憾。你把它们都写下来吧，告慰母亲，也让我了解母亲。”之后，我又相继写了《又见槐花香》、《六月菊》、《清明雨》等回忆母亲的文章，妹妹都是流着泪读，掩卷又有无限怅惘。

妹妹眷恋母亲一生，而母爱对于她却是那样短暂难得，她的遗憾和苦痛，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人难以理解的。她那深深的孺慕之情，就象呜咽的江河水绵绵不息，奔向大海。

                                         2014-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