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学校盖的五级教师楼落成，我们三十多位教师喜迁新居。和我住一个单元二楼的刘老师搬来后，他的妻子小丛被学校照顾，安排她打扫教学楼的卫生。小丛中等个头，浓眉亮眼，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她的脸上总是漾溢着甜甜的笑容，每天兴致勃勃地去打扫楼梯，忙家务，一副能干的样子。他们有一双聪慧可爱的女儿，大的读初中，小的上小学，学业优异，不用家长操心，一家人其乐融融。

令大家感到诧异的是，一有闲暇时间，他夫妻二人就爱到宿舍区的乒乓球室去鏖战一场。只见他俩你推我挡，弧圈快攻，打的颇有水准，最后取胜的往往是小丛。看他夫妻人到中年，不但感情甚厚，还能玩在一起，实属不易。大家不免向刘老师讨教爱情保鲜秘笈。

原来，他俩都是城中村人，从小学到高中，他们一直是同班同学，而且是竞争对手。和打乒乓球一样，小丛差不多老是占据着年级第一的位置，刘老师只好屈居第二。他们一块儿考入县一中的五年一贯制班；高中毕业后，又都回村务农。几年后，关切他们的高中老师，从中撮合，他们才走到了一起。那时他家弟兄多，穷的厉害，没有彩礼，更没有新房，她仰慕他的学识、人品，毫不在意这些。婚后，村里需要一名民办教师，究竟谁干让他们夫妻自己定，小丛义无反顾地把名额让给丈夫，自己则风里来，雨里去，在大田劳作。

高中毕业十年后，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对老三届有特别政策：无论婚否，都有资格参加考试。她心里明白，以自己扎实的文化基础，既便不复习，也能考取大学。可是这时，一双嗷嗷待哺的女儿牵住了她的心。为了孩子们，她牙一咬，舍弃了高考的机会，反而支持丈夫参加高考。

丈夫上大学后，她的日子苦不堪言。穷且不说，就是一个累字也能要人命。麦收时，生产队分了一大片好几亩麦子给她割。她把女儿交给年迈的父母照看，一个人拿着干粮，日夜奋战在麦田里，不管是骄阳似火，还是大雨倾盆，她都不管不顾，只是一股劲地低头收割、用小推车搬运，一天十几个小时在汗水里浸泡。十几天的麦收，她身上脱了一层皮。还得打点精神，忙着播种。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此时的丈夫，虽然身在幽静的校园，却心急火燎，满嘴起泡，他比谁都清楚妻子的苦与累，他却无法施以援手。那种痛苦，揪心扯肝，终生难忘。那时没有电话，信他也不敢写，妻子哪有功夫看信？星期六的晚上，同学们都去看电影，叫他一块去，他推说不爱看，其实他是不舍得买电影票那一角五分钱；也没有看电影的心情。他只有沉浸在对知识的追求中，才觉得能对得起妻子的一片苦心。四个寒暑春秋，他俩在煎熬中度过。苦水里开出的爱情之花，怎能不鲜艳芬芳，历久弥新。

和刘老师一家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他们的一双女儿早已考入大学，替母亲圆了大学梦，可是却从没听小丛说起过这些往事，她一如既往地笑模笑样地去教学楼打扫卫生。其实她应该是一位女科学家、女教授、女医生，以她的天赋和勤奋，应该是成就卓然。可是现实中的她只是一名清扫工，拿着菲薄的薪水。从没听她报怨过什么，诉说过什么。听她村里人说她和明朝尚书丛兰是一支宗族的，此话我信。你看，她睿智而不张扬，贫穷而不沮丧，奋斗而又阳光，这不正是人们所说的大家风度吗。

                                           2014.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