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撕两烟”，原名思良言。“撕两烟”烟瘾很大，没事的时候他趿拉着鞋，东走走，西串串：遇到东邻晒的烟叶儿，他撕两片，哈吧哈吧抽两口；遇到西舍晒的烟叶儿，他又撕两片，滋吧滋吧过过瘾。久而久之成了名符其实的“撕两烟”。
“撕两烟”，三十好几的人，光棍一条，中等个头，一脸络腮胡子，一双永远睡不醒的眼。发型一年变换两次：冬天长发披肩，夏季脑袋光光，都是三队生产队长给他修理。
“撕两烟”长期口中刁着枣木烟袋，吞云吐雾，烟袋有一股浓浓的汗渍味儿，顶风八里，呛死人；生产队分给他的口粮，他大部分换酒，涮肠子，家里锅灶很少动烟火。“撕两烟”走到哪里，手就划拉到哪里：一穗玉米是一顿；半个地瓜是一餐；一把花生仁也凑合；实在断顿了，他就到饲养室和牲口棚——抢！他的胃大得像个猪食缸——生的熟的都能装，总之，不能空着肚子。
“撕两烟”身后常跟着一群孩子，一窝蜂的围攻他。孩子们取笑他，咒骂他，朝他脸上吐口水，往他身上扔土块石块，他从不对孩子们动手，气急啦，总是那一句：“你姥姥的闺女养的，不是好东西呀！”孩子们被他赶跑老远，他还牙齿咬得 咯吱咯吱响！
“撕两烟”最拿手的活是：粉糠、拆炕和出粪。
捣炕土，是拆炕的一部分，自然也归他。别人捣炕土，朝土坯上淋些水，省时省力。撕两烟不同，他怕跑了肥效，总是干捣炕土。只要看到他脸黑成锅底色，全身上下只剩一口白牙时，人们就能断定他今天又捣抗土啦。
“你姥姥的闺女养的，不是好东西呀！” “撕两烟”一脸锅底色，朝着一群跑来捣乱的孩子怒吼着，他忙不迭地拾起捣炕土用的撅头。孩子没有抢走镢头，又嘻嘻哈哈的去抢粪耙，“撕两烟”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擦，汗水流到嘴里，连牙也变黑啦！三队队长恰巧赶来，看见这一幕，撵走孩子，给撕两烟拿回捣炕土的粪耙。“撕两烟”睁着一双睡不醒的眼，看看队长，也不说话，没有表情的低下头，用力捣着炕土。
二
“撕两烟”晚上常睡不着觉，就在村里大街小巷瞎转悠，跟巡逻一样。“撕两烟”趿拉着鞋的生意，深更半夜时格外刺耳，每到一处，狗就狂吠，整个晚上，狗声此起彼伏，煞是壮观，他却乐此不疲。
他的这一习惯，引起村贫协主任的不满！
村贫协主任五十好几的人，走路脚下生风，腋下总夹着一卷报纸，很像个文化人。他一有时间，就组织全村贫下中农学习，尽管常把“匕首”读成“羹匙、匙首”，把“冯伯驹”读成“马白狗”；尽管常在全公社万人诉苦大会上，一分钟之内，哭得鼻子泡有抓大，也没人敢笑，倒是私下赞叹他忆苦思甜的阶级感情。
不知为什么，“撕两烟”见了村贫协主任，就像猫子遇见耗子，睁大眼睛，既怕又恨，连头发稍也一根一根精神抖擞的竖起，嘴里小声叨咕着：“你姥姥的闺女养的，不是好东西呀！”
那年月，贫协主任在村里可是响铛铛的人物，书记都怕他三分，他吐口沫能淹死人，跺跺脚就是一场小型地震。而“撕两烟”不识大小的对待这个“大人物”，惹恼了贫协主任，贫协主任找了个茬，在全村公开开大会上，把“撕两烟”打的鼻青脸肿，使他差点起不来，最后还是三队长说情，把他们拉开。
“撕两烟”得罪了贫协主任，就是得罪了土地老爷，就是动了太岁爷头上那片土，贫协主任岂容他好日子过！
贫协主任派人盯梢，果然抓住“撕两烟”的小辫！“撕两烟”偷饲养室的花生饼干（小块花生饼）被抓，这还了得！贫协主任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他眼珠子一转，就想了个招：把“撕两烟”偷的一把花生饼干变成一柳条笸箩花生饼干，叫他两手端在胸前，脖子上挂上一串大蒜，四颗葱，当然少不了两片旱烟叶，贫协主任还特意把那两片烟叶放在水里浸了浸！贫协主任前面鸣锣开道，每走到一处高台子，就叫“撕两烟”站在上面说：“我是思良言（撕两烟）偷生产队的花生饼干……”引来大人小孩哄堂大笑！
三
村南孤哨处，住着一户人家：父母早亡，姐弟两人艰难度日。弟弟先天脑瘫；姐姐玉慧，二十刚出头，青春靓丽，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如两轮皓月，常常引人回望。可惜玉慧小时候，因病两耳失鸣，成了聋子，再加上平日不大说话，跟哑巴一样，村里人都叫她“哑慧”。
哑慧门前的柴草怎么烧也不见少，哑慧盯了好长时间，才发现是“撕两烟”夜里偷偷送来的。冬天下雪的时候，“撕两烟”总把村南那口井台和通往哑慧家的路扫得锃光瓦亮。开始，哑慧挑水遇到“撕两烟”，互不打招呼；后来，哑慧见“撕两烟”总把自己的两个水桶提得满满，两只胳膊搂着扁担发呆，一见到哑慧来，就眨巴眨巴那双永远睡不醒的眼，把桶里的水倒进哑慧的水桶，一直等到哑慧离去，他才走开……再后来，“撕两烟”天天把水给哑慧挑到家门口，哑慧怎么招手叫他进屋，他一步也没迈过哑慧的家门槛儿。
几年如一日，有人便问他，你没把水挑到哑慧的炕头上吧？撕两烟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大骂道：“你姥姥的闺女养的，不是好东西呀！”
上个月初七，“撕两烟”为哑慧嚎啕大哭的情形所震惊，他被哑慧拖进家，“撕两烟”发现她家屋顶上有个拳大的窟窿，还透着亮；炕上先天脑瘫的弟弟，已永远闭上了双眼！“撕两烟”和三队生产队长等人，帮助料理了后事。从此，夜里趿拉着鞋的声音，便经常出现在哑慧的房前屋后。
贫协主任在全村贫下中农大会上，说“撕两烟”整天到处溜达，肯定不怀好意，另有图谋，要全村贫下中农对“撕两烟”保持警惕，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每月初十，二十，三十日晚上，村里召开贫下中农大会，这是铁板钉钉——雷打不动的事情。当然，开贫下中农大会，肯定少不了贫协主任这个“大人物”，他既是倡导者又是组织者。
一天晚上，村里按例召开贫下中农大会，天上下起密密麻麻的小雨，入会的人都到齐了，唯独缺少“撕两烟”和贫协主任。
三队生产队长和一帮小伙子，打着手电筒找遍村子的大街小巷，也没找到“撕两烟”和贫协主任，缺了“撕两烟”一世没事，少了贫协主任一时也不行，搭台子唱戏，少了掌鼓板的戏怎么唱！
当三队长他们走到哑慧家不远时，三队长无意中，把手电筒朝哑慧院墙一照：院墙上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是“撕两烟”，队长大喊一声：“撕两烟！” “撕两烟”“噗咚”掉进哑慧的院子里，众人破门而入，“撕两烟”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蜷曲在墙根下……
哑慧——呜呜呜地哭着，双手抱胸冲出院子，头发凌乱，上衣已被撕破，手电光下看得清她那丰满前胸，洁白如雪。
三队长他们急忙跑进屋里，让人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啦：贫协主任裸露着全身，倒在哑慧睡屋火炕的地下，已不省人事，停止了呼吸。
村支书立即报案，经县公安局法医及办案人员查明：当晚，村贫协主任私闯民宅，强奸哑慧未遂，心脏病突发猝死，罪有应得。“撕两烟”当晚，自觉给哑慧漏雨的房子覆盖草苫，是好人做好事，应予以表扬！
那天，“撕两烟”掉进哑慧的院子里，扭伤脚踝，几天下不了地。哑慧天天到“撕两烟”家，又是给他买药，又是给他烧水做饭……后来，哑慧和“撕两烟”永远地生活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