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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似雪
作者:陈全伦

  她叫杨花。

  她的村庄叫杨树庄。

  那是一个很美的村庄。周围是一圈山,村前是一片草夼,那形势就像一把太师椅子,因此有人就把这地方叫做椅子圈。村子里外都长满了密密丛丛的杨树。由于树太多太密,从远处光能看到一片乌森的树林,根本不知道树林中还蛰伏着一个村庄。

  村子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荷花湾,谁也不知道这个荷花湾是什么时候挖的,反正老人们说是有年代了。荷花湾里长满了荷花,到了夏天,整个湾全被荷花布满了,绿的是叶,红的是花,叶盘鲜光,花朵娇妍。荷花底下就藏游着肥肥的鲤鱼、鲢鱼和密密麻麻的草虾,湾边上栽着一圈垂柳,那柳条长长地垂向湾里,与湾中的荷花相亲相接,使荷花湾的景色更美。

 杨花的家就在荷花湾边上。

  那是一栋很简单的小石头房,前面套了一个小院。杨花就在这个湾边的小石头院里出生、长大。

  杨花的爹杨福水是一个勤恳懦弱的老农,他说的第一个老婆叫粉子,是个很贤慧的女人, 可惜在杨花3岁的时候便得痨病死了。杨福水拉扯着小杨花过了三年,因为家里穷,他又熊呲啦的,所以没能及时续弦。直到杨花六岁那年,他舅又给他在西山后找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叫大苗子,模样一般不说,还一身的男人气,性格特别暴烈,在村里几乎就没人敢惹她,她还喜欢打个仗,因此在村里口碑极差,一直到二十八岁还没找到到婆家。眼看着要老在家里,她妈着急了,就托媒人找地场。小青年显然是没有要她的,媒婆便找到了杨树庄的杨福水。杨福水听说大苗子很厉害,但为了过日子,特别为了闺女杨花有个照应,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谁想,这可给杨花带来了无穷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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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事刚办完,前几天一直躲在她大妈家里的小杨花回到了那个小石头房。爹说:“花儿,这是你妈,快,叫妈。” 杨花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这个女人长得不像个女人,很干瘦,身子像一块洗衣板,平平整整的,那脸上的肉都是横丝,特别是那双眼透出凶狠、阴鸷的光芒,杨花一见这个女人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这时爹又在一旁催她,“快,叫妈。”杨花便轻轻叫了一声妈。

  大苗子似乎很高兴,从橱桌上拿片炉酥果子(点心)递给她,“拿去吃吧。”杨花拿着炉酥果子欢天喜地地跑到街上去了。

  第二天,杨福水上山干活去了。大苗子把杨花叫到炕前,手里拿着一把笤帚格斗,绷着脸,眼里射出凶光,喝斥道: “小杨花,你跪下。”小杨花眼闪着奇异的光问:“跪下干么?”大苗子再没讲话,抡起笤帚格斗朝小杨花的腚上打了一下,小杨花痛得哇一声哭了。大苗子说:“不准哭,跪下听我说。” 小杨花不敢哭了,把两只小膝盖跪在了炕前,两眼怯生生地望着大苗子。大苗子说:“小杨花,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妈, 你就是我的闺女,你要听我的话,不准懒,不准馋,要帮我干活,刷碗扫地抹桌子,以后还要看孩子,要不听我的话……”说到这里,便从腚底下拿出一把锥子,把那锥子尖直直地对着小杨花,“就用这锥子楠()死你。”小杨花的脸都吓白了。

  训完话,小杨花就找来一个小板凳,踏上去,在锅台上哗啦哗啦地刷着碗。心里想,糟了,我再也捞不着和小闪她们到街上站站了。想着想着眼泪就叭哒叭哒地往锅台上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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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看大苗子身子瘦不拉几,生孩子却不是把熊手。嫁给杨福水以后,十年生了五个孩子,平均两年一个。那生孩子的器官似乎是一道汹涌的关不住的水闸门,而这危机是杨福水最先意识到了的。他知道,无休止地生下这么多小玩艺会给家庭带来灭顶之灾的,因为生下一个就是一张吃食的小嘴。于是他不管大苗子愿意不愿意,便将他们急速行驶的生孩子的快车嘎然刹住,他采取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把自己的铺盖卷儿抱到了另一铺炕上。

  生孩子当妈,并没有唤起大苗子的温柔,相反她那暴戾凶狠的性格却愈演愈烈。她爱吵架,爱打仗,即便是挺着个大肚子,也丝毫不妨碍她跟别人吵架,这十年,大苗子打遍了全村,成了人人皆知人人皆恨人人皆指人人皆骂的凶妇。

  这十年,小杨花也在后妈大苗子的虐待中长大了。大苗子对她的折磨与摧残是逐渐升级的,由开始让她刷锅刷碗抹桌子扫地到后来喂鸡喂猪上山拔草锄地,一刻也不让她闲着。再到后来,大苗子的五个孩子相继出世,看孩子的重担就落在了她的肩上。她常常前面抱着一个,后面背着一个,身边还要领着两个。为背孩子,她的两只手长期交叉在一起,手丫子都烂了。有一次,老二小宝儿从猪圈墙上滚落下来,大苗子就拿锥子楠她的身,楠得身上血肉模糊。

  而人的生命的膨胀与人的生存状况又常常是矛盾的。你愈要遏止它的生长,她的生长力就愈旺盛。精神的压抑,生活的艰辛并没有阻止小杨花的成长与发育。十年工夫她已出落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细高的个子,修曲的腰肢,身体的每个部位起伏有致,张驰得当,白嫩的皮肤,乌黑的头发,特别是瓜子脸上那一双大毛眼,叫人怎么看都像是画中的人儿。

  杨花的出色,使村里人羡慕,也令大苗子嫉妒,因为她养的五个孩子都像她,长得瘦不拉儿,黑不溜秋,五官也不端正,没有一个能拿得出门的。

  对大苗子虐待杨花,村里人都是知道的,杨福水心里更有数。但他太惧怕这个后继的老婆了。他为自己亲生闺女的不幸遭遇而感到痛心,而又无力去保护她,他只是希望闺女早早出嫁。

  当然,杨花大了以后,大苗子对她的态度稍微有了一些改变,特别是发现杨花长得鲜丽可人,色压群芳之后,认为是一棵摇钱树,情况更有了很大变化,已不像以前那般刁难和苛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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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十九岁,杨福水和大苗子就开始为杨花操持婚事了。

  在媒婆的一手操作下,杨花一连看了三个对象,这三个对象便是三个匠人,石匠、瓦匠和木匠。其中有一个木匠来看人最有意思。这个木匠叫范众,人长得倒也受看,就是有点迂道。他们先在集上看人看好了,过了几天,范众便应邀到杨花家。在集上范众早被杨花的美貌所吸引,心想一定要到丈母娘家去好好表现一番。来到的这一天,杨家也认认真真地准备了一番,范众紧张地来到杨家之后,激动地一时不知做甚好,便拿出一盒香烟,先递给杨福水一支,杨福水毫不客气地接过了,又抽出一支递给大苗子,大苗子说:“俺不会。”范众就说:“你起棵吧。”大苗子又说:“俺不会。” 范众以为是丈母娘客气,再加上过于紧张,不知到底该说点什么好,又说了一句:“你起棵,你起棵吧。” 范众这小青年说话吐舌,把吃棵(抽一棵)说成是“起棵”,而在大苗子听来“起棵”就是起骒,也就是牲口发情的意思,她一下子火了,把香烟接过来扔在地上,对那小子说:“放你妈的屁, 回去叫你妈去起骒吧!”范众自觉无趣,便灰溜溜地走了。

  但杨花还是相中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个民办教师,叫九镇。虽然人长得一般,但民办教师在农村也算个体面的差事,每月还有八块钱的生活补贴,杨福水和大苗子都觉得行。

 杨花二十一岁那年,嫁给了九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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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镇这个村叫胡格庄,离杨树庄十来里路滋味,村里人皆姓胡,因九镇在家中排行老九,便叫胡九镇。

  九镇可不是等闲之辈,他家是个书香门第,他的老老爷曾是晚清进士,做过五品的州知府,在当地颇有名气。九镇大概是秉承了祖宗的血脉,天资聪明,学习成绩优异,六几年考上一所中专学校,然而他有尿炕的毛病,怕上学尿炕丢人,就弃学不念了,后来就回村当了民办教师。

  新婚的夜晚,杨花被九镇热烈地拥着,杨花眼里噙着泪花对九镇说:“九镇哥,俺没有文化,你不嫌乎吗?”九镇就说: “不嫌乎,以后我教你。”杨花感到无比的幸福,他庆幸自己逃出家中那个苦海,远离了那个母夜叉般的大苗子,并且找了这么一个有文化又善解人意的男人,她决心努力尽到妻子的责任,服待好九镇。

  新婚三天之后回家站九(看娘家),大苗子一反常态,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脸上除了笑没有别的表情,一口一个“花子”,她的身后吊小鸡似的跟着五个孩子,也都张拉崴子(青蛙)吵湾一样地跟着叫姐。这使杨花很高兴,多年来对大苗子的反感与嫉恨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看到这一切,杨福水心里也很熨贴。

  九镇这个人是很有特点的。他平常话语不多,性格也很孤僻,很有些书呆子气,甚至有些个傻气。他刚把杨花娶回家时,感到无比的荣光与自豪,常常领着杨花到山上到菜园子里,有时甚至领到学校办公室里。后来有人就说,“九镇,说了这么一个天仙般的媳妇,不能老往外领啊,当心别人抢了去。”听了这话,九镇信以为真,果然不再领杨花上街。不仅如此,他出门时还叮咛杨花把门闩死,到后来干脆自己把大门从外面锁上。这一下杨花生气了,就嘟嘟着小嘴说:“你要不放心,就买一个保险柜, 把我锁在里面不就行了。”九镇的妈也吵吵(批评)九镇小心眼儿,这样九镇又把媳妇放出来了。

  九镇的家就在村北头的一个高台子上,台子上两棵楸树长得又高又直,而且相距很近,村里人就叫“姊妹楸”。在“姊妹楸”的旁边还有一棵矮树叫菜豆楸,夏天树上结满了一根根长长的菜豆,但不能吃。学校就在台子下面,九镇就在学校里教学。九镇教四门课:语文、音乐、美术和体育。

  杨花在家呆寂寞了,就到台下学校,从门外偷偷看九镇教书。有一次,九镇上语文课,题目是《蝌蚪找妈妈》,有个孩子就问:“老师,蝌蚪是么?”九镇就说:“蝌蚪就是格格荡(本地土名)”,孩子就说:“那就叫格格荡找妈妈。”其他孩子跟着喊:“那就叫格格荡找妈妈。”因为孩子们对格格荡太熟悉、太亲切了。到了春天的时候,河里的格格荡乌黑黑的一片,孩子们都用那双小手去捧,他们不喜欢把这个可爱的小东西称作什么蝌蚪。九镇没法,就说:“好,先叫格格荡找妈妈,等课文理解了再改过来, 叫蝌蚪。” 于是就领着孩子们大声朗读:“格格荡找妈妈──”

  杨花在外面扑地一声笑了。

  九镇就来到门口,杨花又跑到了台上的“姊妹楸”下。

  中午杨花给九镇包了饺子。她把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顽皮地说:“这老师俺也能当。” 九镇刚把一个饺子吞下,忙问:“怎么啦?

  杨花就一本正经地朗读道: “格──格──荡──找──妈──妈。”

  九镇傻乎乎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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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幸福的日子没过上一年,九镇忽然暴病而死,他得的是尿毒症。

  九镇死了,杨花哭得死去活来。

  一天晚上,杨花悄悄地来到村里的水库边上转来转去。她实在想不通,自己生下来三年母亲就死了,母亲死后,她是在继母的虐待下长大的。好不容易长大成人,找了个如意的丈夫,,可是,好日子没过上几天,丈夫又匆匆离去了。她不明白,自己的命运为何这般苦,苦难的生活为什么老是鬼影儿一样缠着自己。她觉得命中注定是个苦命人儿,正像出嫁前南街的栓婆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一样“自古红颜多薄命”。看来自己一辈子是摊不上好事的。想到这里,杨花感到万念俱灰,除了死,不会有别的出路的。于是她带着一种绝望向水库中跳下去。  

  可是,就在她舍身跳下去的时候,忽然后面一个人死死地抱住了她。

  他是九镇的哥哥八镇。

  八镇是个不太正经的庄稼人,四十多岁了还光棍一条,他独立门户自己过,日子过得很寒酸。自从九镇娶上杨花之后,八镇有事没事总往九镇家跑,杨花看他衣服脏了破了,就帮他洗洗缝缝。有时做点好饭就留他在家里吃,八镇也不客气,但那双眼常常对杨花射出贪婪的目光,每每看得杨花不好意思。慢慢八镇来兄弟家的次数就多了,而且胆子越来越大。有一次,趁着九镇不在家,竟朝着杨花动手动脚,杨花就冷着脸说:“大哥, 你放尊重点。”八镇讨了个没趣,淡咧咧地走了。

  为了怕伤了他们兄弟之间的和气,杨花就没有告诉九镇。 

  又过了些日子,八镇找九镇说:“兄弟,我那床被太脏了, 能不能叫弟媳给我拆洗拆洗?”九镇就说:“行。”就让杨花到哥家去。 杨花不愿意去, 但经不住九镇再三劝说就去了, 但提出“你得和我作伴去。”九镇不知是怎么回事,以为她怕生人,就同她一起到了八镇家里。八镇住在一个小破厢里,屋里很脏很乱,一股霉腥味直冲鼻子。杨花不嫌脏,帮八镇把屋子收拾干净,又拆被子洗,九镇在一旁帮她的忙,八镇就在院里子哈巴哈巴抽烟。干了一会儿,学生来找九镇回学校有事,九镇就走了,屋里只剩下杨花自己。这时,八镇就闯进屋里,两眼死死盯住杨花,杨花吓得直往后退。八镇两眼喷着火,猖狂地将杨花抱住,那张胡子拉喳的臭嘴直往杨花嘴上凑,说道:“好兄媳,我想死你了。” 杨花哀求道:“大哥,别这样,我求求你啦!”正在这时,九镇返回来了,八镇吓得扯腿就跑,杨花抱着九镇呜呜啕啕地哭了起来。

  九镇心里恨透了八镇。

  八镇跑了,不知躲在哪里,多少日子没有回家。他爹狠狠地说,“狗东西,等回来我就砸断他的腿!

  九镇死后,八镇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兄弟的死不但没有引起他的悲伤,反而使他感到高兴。他心里想,说不定还能白捡一个俊媳妇呐。这几天他就暗中观察,他发现杨花悲伤至极,神态恍惚,痛不欲生。这一天傍晚终于走出了家门,向村外水库走去。八镇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了后面,来到水库旁边,一看杨花要碰湾(跳水),便从后面抱了上去。  

  杨花回头一看是八镇,更是气极难捱,大声喊道: “你放开我,放开我。” 八镇听了这话便放开手,跪在杨花的跟前, 乞求般地说道:“好兄媳,俺兄弟已经死了,你就跟了我吧, 我会对你好的。”杨花哭着骂道:“你兄弟活着的时候你就欺负我, 死了你还欺负我,你真出上个脸去了。”

  这时,八镇的爹“老叫驴”领着邻居找到水库边来了。几个邻居大嫂大婶安慰杨花别想不开。“老叫驴”一看八镇蹲在那里,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用脚踢,嘴里骂道,“又是你这不要脸的畜牲。”

  八镇挨了几脚,开始不放声。过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扯腿就往水库上游跑,跑了几步就喊,“我也不活了”,那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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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花离开了胡格庄,又找了一个人家。

  这是一个本分的人家。男人叫喜壮,是个瓦匠。他的老婆大前年死了,撇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还有两个有病的老人。

  杨花是稀里糊涂地嫁给这户人家的。

  九镇死后,杨花本就不想活了,后来在邻居的劝说下,她转了念头,回到了杨树庄。好在和九镇没养下孩子,所以也没有什么拖累,极为势利眼的大苗子看是这样的结局,就又对杨花冷淡下来,常常指桑骂槐,指鸡骂狗,朝着杨花摔盘子摔碗,杨花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经历了一场婚姻风波之后,杨花有些个心灰意冷,她似乎相信了老人们说的那句话“自古红颜多薄命”。她甚至恨自己生成了这么一副好模样。如果不叫这么副好模样,自己不至于经历这么多的曲折与苦难,她感到前途十分的迷茫与昏暗,根本不敢奢望还会有什么幸福和欢乐可言,只能是活一天算一天。

  杨花的丈夫喜壮是一个与九镇完全两个性格的人。如果说九镇是根柳条,那么喜壮就是根柞木棒子;如果九镇是个泥垃块,那么喜壮就是个火砬嘴石;如果说九镇是一片草夼,那么喜壮就是一座大山。总之喜壮处处显示出坚硬、刚烈、倔犟,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不但甩起一把铁锤,一把瓦刀,把瓦匠的手艺耍得漂漂亮亮,而且把家里的自留地、自留园都摆弄得头头是道。别的活他不用着杨花干,只让杨花照顾他的两个孩子,伺候他的两位老人。跟了这样的男人,女人便有了一种安全感和依附感。

  喜壮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爱喝酒。因为耍手艺的人,东家都要请吃饭,喜壮是一喝就多,一多就醉,一醉就回家打老婆煞气。他的第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打得生气得病死了,喜壮开始对杨花还不错,但半年过后就旧病复发了,对杨花照样动起手脚来。

  那次喜壮给南疃一家盖房子,中午东家请客,喜壮喝了一斤半老烧,醉得人事不醒,一直睡了一过晌。傍黑,东家打发人用小推车把他推回家。 回家后,喜壮多少醒了点酒, 杨花就说: “让人家夹()小推车推来家,丢煞人啦。”喜壮一听,杨花敢埋怨他,就火了, “操你妈,你还嫌我。”上去一巴掌,就在杨花的脸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指印,接着又一阵拳打脚踢,可怜杨花被当场打昏在地,而那时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从此,喜壮每每喝完酒总要以打杨花出气解酒。杨花只好泪水往肚子里咽。

  在疼痛和泪水中,杨花又一次开始了对命运的思考。她坚信了“红颜多薄命”那句话,认定自己生来就不会得到幸福的。她从喜壮身上看到了大苗子的影子,又从大苗子的影子看到了未来的命运,她意识到自己一生注定要同那些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女人相处在一起的,她又一次地彻底走向了绝望。可就在这时,她的孩子生下了,生了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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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花的婆婆和公爹是两个很好的老人。但两个老人都有病,公爹得的是肺气肿,婆婆得的是半身不遂。公爹虽然咳嗽得很厉害,但生活尚能自理,而婆婆就不行了,她下不了炕,屙尿都要别人伺候。前一个儿媳对两个老人伺候得就不错,但自从儿媳去世以后,就把闺女叫来家伺候,直到杨花娶过来之后。

  杨花的公爹是个高大魁伟的老头,他每天吃完饭以后,就坐在门口,头高抬,目平视,看着那街上过往的行人。他从不跟别的老人对弈,亦不与其他闲妇说话。一天到晚就那么直直地坐着,像一尊威严的塑像。历史的烟云,现实的喧闹,未来的动荡都在他心里装着,可就是冲不出那张嘴,人们谁也猜不出他心中的秘密,甚至认为他是一个神秘的老人。有时,他会在门口不停地咳嗽,那咳嗽的声音让人心烦,也让人心痛。杨花听到咳嗽就用蜂蜜冲一杯水送给他,喝下去以后,咳嗽就会好一些。高大的老头也不说声谢谢,仍坐在那里目空一切地注视着前方。杨花感到那样子很庄严,不知不觉中对公爹增加了几分敬重。

  杨花第一次接替姐姐走进婆婆的房间,正赶上婆婆屙了一坡屎,杨花要给她擦,婆婆就压着被角不让动,那眼也紧闭不睁。杨花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多说,端来一盆温水,拿来几块旧布,挣开婆婆的被,给她拾掇,直到拾掇得干干净净净,熨熨贴贴,才坐在炕沿上,两眼望着婆婆。婆婆睁开了眼,她看到了一个俊秀善良的面孔,婆婆眼里溢出了泪水,她伸出那青筋暴起的手,握住了杨花那双白嫩的手。不知怎么,杨花就喜欢上这个慈祥的老太太,她想象中自己的婆应该是这个样子。

  喜壮前妻留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大的七岁,小的五岁。小子叫小牛儿,闺女叫小玲子。小牛儿是个异常调皮精明的孩子。他对爹找了这么一个年轻的小老婆十分的反对,在杨花刚过门不长的一天晚上,小牛儿趁爹和杨花正睡着,就抓了一只青蛙放在他们的被窝里,这个冰冷的东西立即抓在杨花的胸脯子上,杨花吓得大叫一声,喜壮拉开灯一看,是只青蛙,就明白是谁干的,马上跑到东房,把小牛儿拖下炕就打。杨花忙穿好衣服,把小牛儿护住了,不让打。而小玲子则有个习惯,要捞着妈的奶子睡觉,妈死后,小玲子没有奶子捞了,常常起来哭。“让玲子到这屋睡吧。”杨花商量喜壮,喜壮点了点头。杨花就把小玲子抱了过来,让她捞着自己的奶子,小玲子香香地睡着。

  这一天早上,杨花要去园里拔菜,小牛儿就说:“妈, 我跟你去。”小玲子也说:“妈,我也跟你去。”杨花心头一热, 一手拖着一个向外走。在门口坐着的公爹看到了这一切,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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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壮总是个有本事的人,以前干瓦匠他就是个掌尺的,改革开放后,他把手下的一帮人马收拾起来组成一个个体建筑队,揽了不少活,也挣了不少钱,他家的日子明显比别人家的好了许多。

  杨花过门后也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使喜壮很高兴,特别他看杨花对他的两个孩子和父母照顾得很好,也就很感激杨花,以后喝酒醉了打老婆的毛病就好了许多。

  这年春天,喜壮通过关系在外地揽了一份建筑活,要半年才能干完。头一天晚上,他把这事跟杨花说了,杨花温存地劝他在外面多保重,喜壮也嘱咐她在家里好好照顾孩子和老人,杨花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早饭后,喜壮领着伙计们上路了,杨花直把他送到村口。

  清明节前后的倒春寒,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最难熬的季节。这几天杨花公爹的咳嗽愈来愈重了,痰里都咳出了血。这天夜里咳嗽得惊心动魄,杨花一听声音不对劲就赶忙赶过去,老公爹正好一口痰憋在嗓子眼里,一口气上不来眼珠子憋得都发白了,杨花急得快要哭了,忙用力捶老公爹的背,捶也没用,这几口痰还是上不来。杨花忽然想起以前听村里赤脚医生说过人工吸痰的办法,便把嘴对准了老公爹的嘴,使劲一吸,终于把一口痰吸了出来,老公爹出了这口痰,复又不停地咳嗽起来。而这时她闻到婆婆的被窝里有一种怪味,又马上给婆婆拾掇起来。

  杨花知道公爹的病是重了,老在家躺着不行,需要赶快上医院。她估计拖拉机手都睡着了,不好意思叫醒人家,就把自家的小推车推出来,下面铺了一层毯子,让老公爹坐上去,另一边压了一块石头,好掌握个平衡,又把小牛儿叫醒,给她拉绳,顶着黑夜向乡卫生院走去。  

  好在村子离乡里不远,一个多钟头就推到了。医生给老公爹吸净了嗓子里的痰,又插上了氧气,老公爹的咳嗽才止住了。

  而杨花则坐在小推车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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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花善待男人前妻的孩子,孝敬伺候老人的事迹在全乡传开了。她们家被评为五好家庭,她也被评为好媳妇,乡妇联开表彰大会,把她请上了主席台,乡党委书记亲自给她戴上了大红花,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都来报道了她的事迹,杨花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市内外好多人都写信来向她学习致敬。喜壮的脸上也觉得无比的荣光,在村里走路腰杆也比以往挺得直。

  正当杨花的生活充满了阳光,一帆风顺的时候,又一个生活的变故横在她面前──喜壮出事了。

  事情很简单,喜壮在外面盖的宿舍楼偷工减料,质量很差,导致一栋宿舍楼倒塌,压死了二十多号人,喜壮作为直接责任人被公安局抓了起来,并判了十年徒刑。喜壮由于气性大,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不到一年就死在监狱里。

  听到这个消息,杨花的婆婆一下子气瞎了双眼,公爹没有别的反映,只是咳嗽比以前更重了。

  杨花呢,似乎对生活的风雨已经能平静地应付了。她没有哭,也没有寻短见,咬咬牙,把全家的生活担子都揽在了自己的肩上。

  第二年春天,杨福水托人捎信,让杨花回杨树庄一趟。杨花不知有什么事,决定回娘家看看。她先把三个孩子打发上了学,又安顿好了两位老人,告诉他们要回家一趟。婆婆睁着瞎眼说: “再不回来了?”杨花的泪就涌出来,“妈,您放心, 我回家看看就回来。”说完娘俩抱着哭了一场。公爹还在门口坐着,他还是那样,高昂着头,目视着前方。他什么都明白。杨花向他打了个招呼:“爹,俺回家一趟。”老公爹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杨花回到家,爹把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领到了她面前,杨花认得,他是杨树庄的,叫杨宝,他青年时闯了东北,快五十岁了,仍是光棍一条。现在家乡情况好些,他又回来了。他年轻时就暗暗地恋着杨花,但家里穷不敢提,现在听说杨花的男人又死了,就找到杨福水,想把杨花娶过来。

  杨花心里对杨宝有印象,而且记得他年轻时是一个很英俊的青年,后来因家里穷去了东北,她就把他淡忘了。爹把这个意思一说,杨花没有马上答应,沉默了一会儿便说,“这件事我看也行,但我有个条件,我不能回杨树庄,你要跟我走,那里有两个老人需要伺候。”

  听她这么一说,杨福水和杨宝都愣了。

  杨花一看他们愣了,又说:“如果不同意这个条件, 咱们就没法商量。”

  这回轮到杨宝考虑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嘎叭烂脆地说: “我同意。”

  杨福水本来想让杨花回到本村,听闺女说的话,也觉得闺女想得周全,再看他们俩都愿意,也就高兴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痛快。

  杨花又过去看了大苗子和几个弟妹,就要回去,大苗子说:“年把月不回来,吃了饭再走。”杨花说:“家里有两个病老人,一时也离不开,得赶紧回去。”就出了门。

  杨花走在了荷花湾边,深情地望了一眼荷花湾和湾边的杨树柳树。这时,满村的杨树都开花了,杨絮拥满了天空,在微风中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竟落满了杨花一身。

  杨花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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