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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的回应
作者:陈全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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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炕前的座钟敲了三下,周双子推了一下身边熟睡的保胜,说,你听,咱爹现在还没睡,老是在叹气,保胜一听,果然听到西炕上老爹不停地嗟叹声,便朝西房嚷道,爹,你睡吧,别再生那些闲气了。

  敬山老汉没有回声,他依然想着他的心事,生着被儿子说成的“闲气”。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儿子保胜吐吐露露地说,今天晚上要到大队开会。徐敬山问,开会说么事?保胜说,不知道,光说挺重要,一户也不准缺。敬山老汉就自言自语地说,么他事,还弄得神神乎乎的。儿媳妇周双子就说,爹,你不用管那些闲事,有你保胜呢。说着向老爹碗里搛了一块鸡蛋。

  吃完饭,保胜到大队开会去了。敬山老汉就坐在院子里抽烟。春天的风还很寒,周双子就劝老爹回屋里,敬山老汉不听,坚持在院子里坐着,他要等着听听保胜开会的内容。

  直到快十点钟的时候,保胜才唱吱吱地回来了。

  敬山老汉心想,妈的,什么事还唱吱吱的。劈头就问,保胜,开的么会。保胜说,好事,生产队解散了,要单干,明天就抓阄分地。敬山老汉一激愣,他以为自己没听得清楚,又问一句,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生产队解散了,要单──干──。保胜又重复了一遍。

  敬山老汉差一点没张倒在后头,一口烟没抽顺利,呛得直咳嗽。周双子忙给老爹捶着背。黑暗中,保胜没注意老爹的脸色,但能感觉到爹对这个消息不高兴,就说,多好啊,那生产队我早就干够了。

  谁知敬山老汉竟然火了,胡说,你干够了我还没干够呐。爹这么一哈唬,保胜不敢吭声。周双子就扶着爹上西炕睡觉。

  敬山老汉脱下衣服躺在被窝里,两眼却瞅着屋芭,怎么也睡不着。生产队怎么能解散呢,怎么又搞起单干来了呢?转来转去怎么又转转回来呢?怎么──怎么──,他心里一百个怎么,搅得他一宿没睡着,不断地翻身,不断地叹着气。

  直到鸡窝里的公鸡勾勾──一声叫了,他那双眼还像抹了油似的溜滑溜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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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五年冬天,昆嵛山好大的一场雪。

  那雪掩埋了山林,掩埋了田地,掩埋了河流,掩埋了村庄,到处都是一片银白的世界,一个寒冷的世界。

  在昆嵛山深处一个小山庵上,住着一户姓徐的人家。这徐姓人家原本是泽头岜山后徐家村人。这个村清朝时期曾出了一个大官,叫徐士林。《文登县志》是这样记载的:徐士林(1684──1741),字式儒,号雨峰,晚号岜山老人,清朝江苏巡抚。入私塾后,奋志励学,遂于康熙五十年(1711)中举,五十二年(1713)登二甲进士,由教习授阁中书,迁刑部主事,改礼部主事,晋员外郎。雍正五年(1728)授江南安庆知府,十年(1733)擢江苏按察使。因在安庆失察私铸,降为福建汀漳道。乾隆元年(1736)升河南布政使,五年(1740)秋升江苏巡抚。六年四月染病,疏请归侍母病未准。六月病益甚,再疏获允。九月十六日动身归,船行至淮安病逝,终年五十七岁。遗疏入,乾隆皇帝说,士林学问素裕,忠孝性成,以母老送离,不受妻孥之养,鞠躬尽瘁,遂致沉疴。闻解组之音,力疾返里,以图侍母。临终之际,无一语及私,劝朕以忧盛危明之心久安长治之计。此等良臣,方资倚任,乃今溘逝,朕实切切含悲不能自已者也。命祀于京师贤良祠,赐祭葬如例。清代任巡抚职死后进贤良祠的,徐士林是第一人。

  这山庵上的徐家便是徐士林的后裔,他们是清朝末年为葛家集一户吕姓地主看山庵来到昆嵛山的。

  这一天,徐家一家八口就坐在冰冷的茅屋里,大雪封门,他们无事可做,只好都聚在家里。其中有一个眉清目秀,脸上透出聪颖之色的青年男子,他就是徐敬山。由于一家孩子就数他聪明伶俐,家里就供他读了一年私塾,后来家里穷又供不起了,就让他跟人学刻碑。下雪天,刻碑没有活了,他就回到了家里。

  正在这时,一支队伍来到了山庵上。为首的一个高大个子,魁伟身材,脸皮胡子。门被敲开了,徐家人一看是背枪人,顿时脸都吓得发白了,他们以为来了胡子(土匪)

  而那个领头的“脸皮胡子”却笑着开口了,大爷,大娘,你们不用怕,我们是昆嵛山红军游击队的,我叫于得水。

  徐家人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早就听说昆嵛山有支神秘的队伍,是为穷人做主的,而队长于得水又是传说中飞檐走壁,刀枪不入的传奇人物。没想到今天能亲眼看到这支队伍。徐家人又是惊又是喜,一时不知道干什么好,特别徐敬山的双眼竟出了神地盯着于得水和腰间那双盒子枪,心中产生了一种敬意和向往。

  徐敬山的老爹徐元泰忙问于得水来寒舍有何贵干。于德水就说,一是路过这里讨口水喝,二是队伍想扩充人,不知家中有没有人愿去当兵。

  徐敬山一听,忙说,我去。  

  徐元泰急了,你──胡说,你怎么能当兵,你懂打仗!

  于得水一看徐敬山这个小伙子眉眼端正,面目伶俐,就喜欢上了。对徐元泰说,老大爷,我看这个小伙子像个有出息的样,你就让他去吧,跟着我错不了。

  徐元泰是个拾得起放得下的爽朗的山里人,他一看于得水这人英雄气概,这支队伍也是为穷人做主,再一想,自己五个儿子都在家里,还要吃苦挨饿,不如放一个出去闯荡闯荡,也就答应了。

  那天吃过中午饭,徐敬山就跟着于得水走了。全家人目送着他消失在昆嵛山的雪幕中。

[BT1](三)

  三瓣石这个村,处在昆嵛山腹地的山壑中,村子后面的一座山顶上,有一块巨石奇妙地裂成三瓣,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名叫三瓣莲花石。这块三瓣莲花石还衍生出许多曲折动人的神话故事。

  三瓣石山多林多,耕地却很少,人口平均只有四分地,遇上好年景粮食还够吃,年景不好,口粮就保不住了。由于村小地少,分起来就简便,不一会儿就抓阄分完了。保胜家分了二亩地,又叫桩了四亩,共六亩地。保胜手气不错,分的土地又好且近,十分顺遂心意。分完了地,他没有马上回家,他怕老爹的那张苦瓜般的脸。他知道,老爹是一脑子的“革命思想”。老爹当年是带头参加互助组、合作社和人民公社的,他认为只有这样才是革命的道儿。现在马上又返过来,他当然是不会看得惯的。但是滚滚潮流不可阻挡,老爹你想不通又有什么用呢?慢慢你就会想得通的,说到底,不通也得通。

  保胜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没有太高文化,思想也不复杂,亦无多少思想包袱,是个拾得起放得下的人。尽管他自小受徐敬山老汉的熏陶很重,但他并不是一个思想正统的人,而且思想上常常有点叛逆。他是在晒字中学念完高中下学的,下学后,就在生产队干活。那个时候,农村的孩子除了务农,也没有别的出路。别的高中生毕业后,觉得有点儿屈才,放不下学生的臭架子。保胜不,他一乐之景地在生产队干起了活。他觉得昆嵛山里一切都好,那山、那水、那树、那草、那石、那土,都无比的美好和亲切,山里就是生活的空间。然而他又不是那种传统本份的庄稼人,把农村的一切看成是天经地义,一切都循规蹈辙按套来。他是个有点“新思维”而且常常把这些“新思维”付诸实践的人,因而在严格固守传统观念和习惯做法的人看来,他就有点奇和怪了。比如推小车,上山坡的时候,人要蹶腚拉胯地拼命往前拱,而下山坡的时候则要后仰着身子使劲地往后扯,用身体的力量来减慢车速。保胜就动起了脑筋,发明了一个滚筒式的车撵臼,安在车轱轮的后面,车速便减慢了。但这种车撵臼会发出一种刺耳的唧唧响声,开始人们听到这种声音,会奇妙地看着他的小推车。后来人人效仿,纷纷按上了车撵臼,当整个小车队下山坡一齐发出了唧唧的响声时,他又把他的车撵臼改进成一种没有声音的齿轮式的车闸。割麦子的时候,别人都把着趟子往前割,而他在向前割了一气之后,再跑到前头一段,转回来朝后割。他说老往前面看,趟子长打怯,转回来割趟子短,就感到轻松了,这叫“心理作用劳动法”,而他这种“心理作用劳动法”确实不比正常方法速度慢。除了在劳动方式上经常耍点小伎俩外,保胜还是一个十分有经济头脑的人,而这在当时干大帮活,吃大锅饭,人人都几乎成了一种简单的政治工具的年代里,他的这种经济头脑是十分可贵的。他特别喜欢果树栽培,而那个时候除了大队集体有一片果园外,家庭一般是不允许拥有果树栽培权的。保胜就依靠他在山庵上居住不惹人上眼的优势,在房前屋后和院子里悄悄栽了一些果树,有樱桃、桃子、苹果和梨。有人指责他,他就说是响应党的号召搞绿化。而每年他就把结下的果子偷偷拿出去卖,竟然也换回了几个钱,以接济那艰涩的日子。

  尽管保胜没有熟读过《资本论》,对政治经济学也没有什么研究,但凭着他的精明,凭着他的感悟,公社化这种管理体制的弊端他是看出来了。其实对生产队的种种弊端好多人都看出来了,只不过是长期处于思想禁锢状态的人们不能对它的正确性提出质疑,更不能从理论上探寻出新的出路。他发现,尽管生产队呼呼隆隆,热热闹闹,但人人都是在应付公事,任凭队长喊破嗓子,撕破脸面,人们照样磨洋工,打蹭眼儿,出勤不出力,用劲不用心,而一旦回家干起自己的活来,便都龙睛虎眼,尽心尽力。关键的问题在于年复一年经济没有什么大的发展,生活没有大的提高,农民依旧在温饱线上徘徊。他坚信会在某一天,有一个伟人一声令下,倾刻间这种旧有的体制便土崩瓦解,并且他热切地期待着这一天,而且只有这一天的到来,他浑身的聪明才智才会得到尽情的发挥。因此,这次取消生产队,落实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别人瞪大了眼睛,感到惊愕不解的时候,他却心中窃喜,觉得是顺理成章,很自然的事啦。

  三瓣石村的土地,除了在夼沟里有几块大的地块之外,再都是散落在各处的一小块一小块的。而且这些小块地都有个具体的名字,如柿子树底、井湾子边、西石硼子缝、东沟帮沿、崮头山前,松岚子后,等等,因此,分地根本不像有的村那样用尺量,数块分地就行了,一般一家都要分个十块二十块地。保胜家一共分了十六块地,像星星一样散落在山里的沟沟峁峁。保胜一块块地数过来,在最后那块地上,他坐下来。地边上有一块圆圆的大石,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而且周围这些地里几乎都有一些圆不溜秋的形态古怪的大圆石,有的石头甚至就在地中间,人们也不去搬动它,像有意识地留着,这倒成了这一带山区田地里的独特风景。地边还有一棵高大粗壮的柿子树,树枝虬曲苍劲,似在无言地诉说着它的古老。保胜就坐在柿子树下,默默地端详着这块土地,并在心中暗暗地给土地做着命运的安排。

  这时,敬山老汉一拐一拐地走过来了。他穿一套黑色的中山服,衣服都穿得板板正正,头戴一顶黑色的单帽,脚穿一双黄色的解放鞋,虽然腿不好,腰板儿却挺得溜直,根本没有庄稼汉那种脏不即即的邋遢样子。

  昨天晚上,儿子说生产队要解散了,又要单干,他老觉得有点不可能,但又觉得这也绝不是空穴来风,身子在炕上像翻烧饼一样翻了一宿。今天上午,儿子去抓阄分地去了,他在家里怎么也坐不住,便沿着小道走到大村里,来到饲养班一看,果然队长和会计在叫桩卖牲口和犁具,眼看着一匹匹马,一头头牛被人牵走了,尤其是那老中农井万竟把队上最好的一匹马牵走了,而且还向他这里做了一个鬼脸,这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他木然地呆在一边,人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他,他感到不好意思,就离开了纷乱的人群,走进了饲养班里屋。饲养室里已经四壁清清了,地上只有一些破树根子、烂草绳和在风中抖动的灰网。他抬头向上一望,忽然发现墙中央有一张陈旧了的毛主席像。尽管纸陈旧了,但毛主席的面容还依然慈祥。徐敬山老汉就这样怔怔地望着毛主席,毛主席也笑咪咪地望着徐敬山,望着望着,敬山眼里的老泪就流出来了,他心里感到很酸。

  赶到他走出里屋,院子里的喧闹已过,牲口和犁具已各归其主,只有老饲养员树奎没走,他说,老革命,你没叫保胜来叫一件。

  敬山老汉没有回答他,挺着腰板,昂着头,虽然一拐一拐却气宇轩昂地向小山庵走去。他看到了儿子保胜,就停下了脚步,来到了儿子所在的地方。

  保胜问,爹,你到哪儿了?

  敬山老汉不答。

  保胜说,一共分了六亩地,大大小小十六块,最小的一块能坐个粪篓子。

  敬山老汉仍不答话。他的目光从眼前的土地上抬起,向前扫去,最后像一架摄像机的镜头,向连绵起伏的昆嵛山摇着。

[BT1](四)

  风雪中,徐敬山跟着于得水的队伍,在昆嵛山里转了好长时间,才来到了一个叫做“老蜂窝”的山洞。这个山洞处在昆嵛山北麓的一个林深崖险之处,洞深二百多米,最宽处有四十多米。奇怪的是在洞的尽头还有一个“天窗”,既可为洞里通风透气,又便于人的疏散,真是一个天设地造的绝妙去处。于得水的这支队伍就隐藏在这座山洞里。

 于得水领导的昆嵛山红军游击队,是胶东革命的一颗火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胶东人民,在国民党军阀韩复榘的统治下,苛捐杂税十分繁重。特别是沿海地带渔盐杂税已达到难以承受的程度。在此情况下,再加上县政府又强令赶修青()()公路,这就不仅要占用大量民田和征用大量民工,而且为公路伸直和拓宽,还要遇树伐树,遇房扒房,遇坟扒坟,致使百姓苦不堪言,为此引起胶东广大人民群众的愤怒和反抗。当时的中共地下党组织──胶东特委于1935年春便决定要有计划地领导这次称之为“抗道”(即反修路)斗争,并决定借此发动武装暴动,如果得手即建立胶东“小苏区”。后来几经讨论酝酿和准备,决定于农历十一月四日发起全面的武装暴动,并且预将暴动后的这支武装部队命名为“中国工农红军胶东游击队”。不幸的是,由于事先泄密,加之计划不周,在武装暴动发起伊始,便遭到预有准备的韩复榘派去的展书堂部八十一师警备旅和地方武装四万重兵的重剿和大屠杀,致使当时的胶东党组织遭受到巨大的破坏,使参加暴动的党员群众成批被捕杀关押,因而使这次武装暴动遭到了失败。最后,从失败中集合到不足三十人的幸存者,便以于得水为首带进昆嵛山里,从此,人们便把这原来命名为“中国工农红军胶东游击队”失败后保存下来的这支根苗称之为“昆嵛山红军游击队”。

  徐敬山随队伍进入山洞后,队员们一改在外面的严肃拘谨,有说有笑,气氛十分活跃。有人生火做饭,有人擦枪,有人看书,还有人唱起了歌,就像一个和谐温暖的大家庭,徐敬山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支队伍。

  他特别喜欢队长于得水。于得水在本地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他出身于铺集镇洛格庄一个穷苦家庭里,生活饥寒交迫不说,还饱受反动官府的欺压,先后有四人被欺辱而死。于得水恨透了地主老财和反动政府。他想穷人不能上学可以习武,练好武功就不怕地主老财的欺负。于是他取得父亲的同意,从18岁开始拜师学武艺,19岁加入武术会,早起晚睡练武功,几年之后学成了一身好武艺,枪刀棍棒样样精通,身体也练得结结实实。后来在共产党人的介绍下,他参加了农民协会,并加入了共产党。933212日晚,于得水正在家里睡觉,忽然家中被敌人包围了,一百多个敌人把他的家围得水泄不通。于得水不慌不忙,乘机一个箭步从炕上跳到桌上,再跃到柜上,用肩膀将屋芭一扛,顶破一个大窟窿,飞身窜上了屋顶,顺着屋脊逃走了,从此走上了职业革命的道路。这些传奇故事使徐敬山敬佩不已,他决心跟着于得水革命到底不动摇。

  于得水见徐敬山聪明伶俐,又识得几个字,就把他收在身边当了联络员。

  昆嵛山是胶东的一座名山,它横亘文登、牟平、乳山三县交界处,峰峦连绵数百里,主峰泰薄顶海拔953米。山势盘回曲折,林深谷幽,山青水碧,风景秀丽。据神话传说,海上仙山蓬莱、瀛州、方丈就是由昆嵛山脉派生出来的。北魏史学家崔鸿曾在《十六国春秋》里把昆嵛山称为“海上仙山之祖”。

  1936年春天,昆嵛山上万木葱茏,映山红开得一片火红。山上的一切生物都在暖阳下萌发着生机。蜇居在山上的于得水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感到无比的苦闷和忧郁。几个月来,尽管他带着队伍下山袭击了几处区公所、镇公所和盐务局,收获也很大,但总是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没有明确的目标和方向,也不知山外的形势如何,于是他便派徐敬山下山与党组织取得联系。

  那是一个下着细雨的夜晚,于得水把一切都交待清楚后,在山洞里为徐敬山把盏饯行。

  于德水说,小锁子,(徐敬山的小名),下山后要尽快找到党组织,与他们取得联系,然后迅速回山,我们等你的好消息,说完一仰脖把一大碗酒喝了进去。其他队员也都喝了一碗,大家一双双信任期待的眼睛瞅着徐敬山。徐敬山此时此刻感到无比的庄严与神圣,也仰脖把酒灌了进去,顿时身上生起热辣辣的感觉,似有一股无穷的力量从身上生发。

  徐敬山一身山民打扮,衣服里藏了一支盒子枪,顶着夜色下山了,在路过三瓣石的时候,他只是深情地向自己家里的那个小山庵子望了望,便径直向山下走去。  

  徐敬山下山后,先到于得水的丈人家,没打听到一点消息,又到胶东特委委员刘振民家里,刘振民已经搬走了,又按照于得水指定的几个联系点进行联系,依然是一无所获。眼看十几天过去了,衔接关系的事八字没有一撇。徐敬山一筹莫展,心急如焚,有几次他急得哭了起来。

  这一天晚上,他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又一次来到了葛家镇赤金泊村于得水的丈人家。他思谋上级党组织一般要利用于得水的丈人打探于得水的消息。当他走进那座小茅屋的门口时,他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先在门口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可就在这时,他被别人盯上了。他刚要敲门进去,被后面突然袭过来的两个人抱住,嘴也被一块破布堵上了。徐敬山心想这下完了,关系没接上,反而被敌人绑上了。但他心里并不害怕,自从跟上于得水的队伍那天他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被拖进了屋后园的一片刺槐林子里,两个汉子便问他,你是干什么的,是不是郑维屏 (胶东国民党投降派杂牌军司令)的探子?徐敬山开始什么也不说,{怕两个人是国民党特务或是土匪。后来见他们也没对自己动武,又觉得他们是自己人,忽然想起临走时于得水交待过在关键时刻可以把以前地下党组织接头的暗号试一试,于是他就说,母猪河十八只奶,走一步,甩一甩,那两个人就说,昆嵛山十八道弯,走一步,颠一颠。徐敬山又说,北沟的刺槐好砍了,那两个人就说,库镰已经磨好了。徐敬山又说,么时候起身,那两个人又说,申(北斗星)晌就走。

  暗号对上了,徐敬山知道是自己人,就问,你们是什么人,其中一个粗壮的汉子就说,我是“石匠玉”,是新来的胶东特委书记派来寻找于得水队伍的。徐敬山就说,我就是于得水派下山来寻找党组织的。说到这里,徐敬山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心情,就像孩子见了妈一样,竟扑在“石匠玉”身上哭起来。

[BT1](五)

  土地分完后,家家户户都开始精心调理自己所分得的土地,清理地边沟、挖树根、整地堰、平地面,有勤快的甚至开始刨地了。总之,大家都在为春种做着种种必要的准备。而保胜却按兵不动,他买了一大摞书,一天到晚躺在炕上翻看。敬山老汉有些纳闷,这小子在看的什么书呢,是不是生产队解散了,没有管束,天天在家里看三国吧。趁保胜有时外出,敬山老汉就溜到东屋去偷看,但也看不到书上有什么刘备、关羽、张飞、曹操等英雄人物的画面,而树呀枝呀的倒画了不少,他心里才稍稍有些放下。又过了些时日,有人已经往山上送粪了,而保胜还没有起身,却一天一趟地往公社往县里跑,有一天很晚才回来,而且喝得醉熏熏的,浑身酒气。老人家终于忍不住了,他吩咐周双子说,玲子她妈,你叫保胜到西房来。

  在农村,有些家庭,虽然老少没分家,但老人年纪大了,便不再掌管家庭的大权,而放手交给儿子,自己清清亮亮地享清福就行了。而在徐家却不是这样,徐敬山始终牢牢地控制着家庭的行政大权,在他的眼里,儿子再大也是小辈,也是年轻,再有本事也不成熟,也不稳沉,他需要时时给他把住舵,特别是种庄稼这样的大事,他是决不能让儿子随心所欲的。生产队解散,土地分到了户,这样的事情他说不了算,但这地怎么安排、庄稼怎么安排,却是自己能决定的。尤其是看到别人家都轰轰隆隆地做着春种的准备,而保胜却稳坐钓鱼台,他不明白儿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不能这样闷着。

  保胜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西屋,爹,找我有事?说完打了个酒嗝。

  可不是有事。敬山老汉愤愤地说,保胜啊,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这过日子的事还用我说吗?生产队解散了,重新搞单干,那是政策上的事,可这日子总得过呀。

  爹,我也没说不过日子了。保胜白了白眼睛。

  过,过,你说的好呢。这地分了这么些日子,别人都忙忙活活地整地,你却一天到晚躺在炕上看书,这不是越住越上么了,隔三套二地还跑到县城里找酒喝。我问你,这地打算怎么安排种?嗯──老汉两眼直瞪着保胜,等着他回答,气氛很是紧张。

  周双子一听爹的声音有些高,就过来说,爹,你保胜没想不好好过日子,他心里有些打算,只是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他今天喝了酒,等明儿再跟您说吧。

  不行,我现在就让他说,有工夫喝酒就没工夫说话?敬山老汉拿出他的固执劲来了。

  保胜今天从县城回来后,顺便到梧桐庵村的“夜猫子”家去了一趟,商量如何在地里种经济作物。晚上“夜猫子”就留他在家吃饭,俩人合适就多喝了一些酒。这时,酒劲上来,他心里反拉一下吐了出来,顿时满屋子充满了酒和其它食物的怪味。敬山老汉被怪味熏得忙捂上了鼻子,手一扬,算了算了,明儿再说,明儿再说,保胜便步履趔趄地走回东房睡去了,周双子却在收拾着地上的污物。

  第二天早饭后,保胜虽然还有些发晕,但毕竟比昨天晚上清醒了许多。他规规矩矩地来到了西房,说,爹,我昨天晚上多喝了些酒,你别见怪。

  敬山老汉没吭声,他等着听儿子的下文。

  爹,关于地我是这样打算的。咱只拿出一亩七分地种粮食,剩下的就不种粮食了,全部栽上果木。保胜说。

  什么?只种一亩半粮食,你让全家去喝西北赶子风啊。我看你可真是不想过日子了。敬山老汉吃惊地望着儿子。

  保胜却不紧不慢地说,爹,你听我说,一亩七分地粮食种好了也差不离儿,够咱五口家吃的,倘若不够吃的,可以买,现在的粮食稀巴拉贱的。我算了一笔账,一斤小麦卖两角钱,一斤玉米卖一角多钱,一斤花生卖一块钱,一亩地产400斤小麦、700斤玉米、200斤花生,平均起来最多一亩地能收入一百多元钱,还要刨去杂七马八的费用,一亩扁桃可收入4500元钱,一亩大樱桃可收入10000元钱,一亩新品种苹果可收入11000钱,是种粮食的一百倍还多。

  敬山老汉觉得他越说越离谱,便没有吭声。

  保胜以为老爹被自己说服了,愈发得意。接着说,生产队为什么搞了多年社员还这么穷,就是光种粮食,卖不到钱。如果这地再不分啊,咱们可都要穷死了。

  那你也不能只种那么点粮啊!敬山老汉说。

  保胜说,爹,你想,咱现在是六口家,你和俺妈需要养着,两个孩子需要上学,小玲子在大学一年就得四千多块钱,如果不想办法挣点钱,这日子是过不好的。

  敬山老汉听儿子说得也有点道理。他一共养了三个闺女一个儿子。三个闺女都嫁出山外了,自己和老伴就跟保胜这唯一的儿子过。现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老伴还得了脑血栓,光治病一年就花去了马拉一万块,还有一个孙女一个孙子在读书,确实需要钱啊!可是不管怎么样,庄稼人总是种粮食是正经事吧,如果把种粮食的地都栽上了果木,那人家邻居不笑掉大牙才怪呢。就是穷一点也不能让人家笑话。于是他稍稍缓和了一下口气对保胜说,你就是要栽点果木也行,但不能这么个栽法,要种一大半粮食,栽一小半果木。

  保胜说,那不行,我把一大半地树苗子都定好了。

  那就退回去。老爹说。

  树苗子钱我都借着交了,没法退。

  敬山老汉一听,这是先斩后奏。好哇保胜,这么大的事你提前也不和我商量就定下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你爱怎地就怎地吧,我不管了。说完下炕就往街上走去。

  周双子急了,急忙追上了街门口。

[BT1](六)

  在徐敬山的联络下,昆嵛山红军游击队终于与党组织接上了联系。一九三六年五月八日,于得水乔装打扮,在徐敬山的陪同下,来到文登东部一个小山村沟于家村,会见了党新派来的胶东特委书记理琪同志。理琪同志告诉他,“一一·四”暴动失败后,党组织虽然遭到破坏,但是还没有被毁灭,又迅速地恢复和发展起来。根据上级党组织的指示精神,正酝酿组织一次更大的暴动,以形成对国民党反动势力的打击。他指示于得水要保存好昆嵛山红军游击队这支革命火种,扩大队伍,加强训练,待机而动。

  徐敬山尽管没有参加理琪与于得水的秘密会见(他在外面担任警卫),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但从回来的路上于得水那神采飞扬的乐观情绪上可以得知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成功的历史性会见,革命又出现了新的曙光。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根据胶东特委的指示精神,昆嵛山红军游击队告别昆嵛山,秘密地向文登东部的天福山转移。经过两年多的发展壮大,这支队伍已由原来的三十多人发展到一百五十多人,而且经过训练和实战,军事素质有了很大的提高,战斗力大大增强,特别是听说这次下山参加一次大的暴动,指战员都士气高昂,信心百倍。徐敬山也在这支队伍中受到了锻炼和考验,他帮助部队与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受到了人们的刮目相看,又在几次战斗中表现突出,被提拔为排长。

初冬的夜晚,寒风阵阵,雪花飘零。下山的队伍跨过了三瓣石村,于得水关切地问徐敬山,徐排长,可不要回家看看?徐敬山坚定地说,不回。于得水说,好啊,有出息!等这次行动成功后,我安排你回家住两天。徐敬山没有吭声,只是向那座小山庵上深情地望了一眼。月光初上,山野间一片银白。嚓嚓嚓嚓,队伍踏着月色在山间的小路上急急地行进着。回头望望宛如长蛇般的行军队伍,徐敬山心里好不激动。两年前,自己是一个一无所知、一无所有的穷苦山民,是在于得水的培养教育下,自己才懂得了革命的道理,是跟着这支队伍,自己才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自己的生命才这样熠熠发光,他决心跟这支队伍走到底,为穷苦人的彻底解放而献出自己的一切。想到这里,他心里一热,一股豪情充满胸膛,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部队经过一夜急行军,黎明时分到达天福山东面的沟于家村。理琪等特委领导与全村群众一起隆重地迎接了这支队伍的到来。由于上次陪于得水同志来过沟于家,所以理琪同志认识徐敬山,特意与徐敬山握了一下手,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弟,好好干吧。

  部队在沟于家村住下以后,徐敬山才知道胶东特委要在天福山举行一次武装起义,昆嵛山红军游击队也将结束潜伏山中打游击的历史,成为党领导下的一支正式武装队伍,带领人民抗击日本帝国主义,同国民党反动派进行公开的斗争。听到这一消息,徐敬山激奋异常,他恨不得立即走上前线,与敌人进行殊死的拼杀……

  天福山位于文登城东二十多公里的地方,是一座只有50多米高的小山包,而周围却是群峰高耸,层峦叠嶂,特别是西北面的老崮顶,像一头巨大的水牛卧伏在那里,为这里的山势增添了几分险峻。

  一个石破天惊的重大事件即将在这个小山包上发生。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天气格外地晴朗,太阳也格外地艳丽。初冬的天福山四周的山岭上苍松傲然,白雪轻点,一股铮铮铁骨般的英雄气概。上午九时,在胶东特委领导的率领下,各路起义的队伍汇集在天福山上。在山顶庙前的旗杆上,绣着“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字样的大旗庄严升起。在起义的大旗下,儒雅倜傥的中共胶东特委书记理琪同志坚定地登上了大庙的台阶,代表中共胶东特委作了激动人心的讲话,他庄严地宣布,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正式成立了。

  起义队伍顿时高呼口号,跳跃欢呼着。

  徐敬山也与战友们一起高呼起战斗的口号。

[BT1](七)

  尽管老爹持有反对意见,保胜还是按照自己的种植计划去做了。在原来分得的地块上有一亩麦子的基础上,又种上七分春玉米,余下的地就没有再种庄稼,而是按照自己的规划栽上了扁桃、大樱桃和新品种的苹果,恰好这一年春天雨水又特别匀溜,所栽的树苗全部成活。徐敬山老汉偶尔到地里,他只是看一看那麦苗和棒棒苗,而对那些长着水灵灵绿叶的小树苗他是不屑一顾的,他看着总感到刺眼。

  关于保胜把大部分地块栽上果木之事,山庵上和村里的人都是抱着一种嗤笑的心理。有人说,种那么点粮食,今年秋天吃么?保胜不以为然,没有多少文化水的他,;知道还有句世界名言“走你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但他相信世俗的人们是讲究现实结果的,等他现实结果摆在那里,人们就不但不会嗤笑,反而会佩服的。

夏天,由于天气干旱,天气出奇地热,热得人心烦意乱。正在门前树下风凉的敬山老汉忽听得后窗有嘭嘭的响声,老人感到奇怪,就到后窗去看,一看是保胜在用镢刨墙基,那黝黑的光溜子上流着汗水。敬山老汉有些个纳闷,便说,保胜你这是在弄么景呀。保胜亦不吭声,继续吭哧吭哧地刨着。周双子急了,就说,爹问你呐。保胜还不吱声。敬山老汉急了,大声吆喝道,我的小祖宗,你到底是在弄么呀?你庄稼不正儿八经地种,难道还要扒房子吗?

等么干儿你们就知道了,保胜闷着头说了一句,又继续掏着地基。掏了一会儿,他又从

后窗跳进家里,拿起镢在靠后墙的地上刨了起来。敬山老汉和周双子干脆不再吱声,看他能干出什么事。

  保胜把地基掏空了,又从后窗上跳进去,把一根很粗的塑料管从地基洞里捅过来,又经过一个铁拐脖插上了一根细塑料管,在细塑料管的顶端插上了一个水龙头。经过一阵捣古,开关一扭,竟然哗哗地流出水来。保胜马上搬来一口缸,接着水龙头里的水,不一会儿缸就满了。敬山老汉和周双子像是看戏法一样,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保胜擦了擦汗,对着老爹和老婆得意地说,这叫自来水,以后不用挑水吃了。说完又跳出后窗埋管子去了。

  周双子拿过水舀子,从水缸里舀了一些水,喝了一口,说,妈呀,冰凉细甜。爹,你尝尝。敬山老汉接过水舀子,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说,这个驴近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微笑。

  正在这时,街上就有人吆喝,保胜,你家的信。周双子出门一看,是村里的会计望岗,便接过信,信封上写着:徐敬山大人收。下面落款是山东农业大学,*道是女儿小玲子捎的信。可是闺女以前来信都是写给她爹的,只是在信中代问爷和婆好,这一次怎么就直接写给了她爷呢?她感到有些蹊跷,就把信交给了敬山老汉,说,爹,玲子写给您的信。

  哦?──敬山老汉也感到有些吃惊,忙对周双子说,你拆开念给我听听。周双子是个高中毕业生,算是有点文化水儿,她展开信念到:

  爷,您好!

  您和爹的事,爹都写信告诉我了,我认为爹的作法是对的。生产队的解体是历史的必然,人民公社作为一种生产关系在中国农业进程的一定历史阶段发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随着形势的发展,这种生产关系已经成为农村生产力发展的桎梏,已经不利于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并严重制约了农业生产的发展。现在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大势所趋,应该拍手叫好,对生产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另外我爹在田地里种植经济作物也是正确的。农业光靠单一的粮食种植是取得不了更高经济价值的,而实现不了较高的经济价值就谈不上农民真正的富裕,而农民始终处于贫困状态,那么你们那一代人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又有什么实际意义?爷爷,您是老革命,不能老抱着传统观念不变,*跟上时代的发展啊!

  ……

  敬山老汉觉得孙女的理论有些高深,但基本意思他懂了,就是说自己的思想落后了。

  树上的蝉一声一声地高叫着,把个火一样的夏天渲染的更加燠热了。

[BT1](八)

  天福山起义获得成功,在经历了“岭上事件”和成功地组织了威海起义后,中共胶东特委于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九日在文登大水泊镇召开了专门会议,决定正式建立军政委员会和三军司令部。由理琪同志任军政委会主席兼任司令员,吕志恒任军政委员会副主席,林一山任三军政治部主任,并决定把部队编为三个大队。于德水的那支昆嵛山红军游击队被编为二大队,于得水任队长,政治委员是林乎加。

徐敬山由于联络于得水和理琪的会见,受到了理琪的赏识,被调到理琪身边担任警卫员。

这些日子,徐敬山心中一直充盈着一种喜悦、兴奋、激动的心情。天福山起义的成功, “岭上事件”的较好解决,威海起义的顺利,都使他感到振奋。三军成立后,他又被调到司令部,而且就在理琪身边工作,这更使他感到无比的荣幸和自豪。年轻的人总是喜欢崇拜偶

像。他本来对传奇人物于得水就充满着无限的崇拜,认为跟着于得水干革命已是无比的幸运了。后来又听说了理琪,这又是一个传奇人物,既是个大知识分子,又是从大城市派来的,而且卓尔不群,才华横溢,便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这次被调到这样一个传奇人物身边工作,更是三生有幸啊!自己这样一个穷苦的山里孩子,;叫参加革命,八辈子也别想有这样的机会。他暗自在心里下着决心,一定要好好干,保卫好理琪同志的安全。

  根据军政委员会的决定,三军开始西上抗日。

  一九三八年二月十二日,三军到达文登县西边的村庄崔家口,牟平县地下党组织的交通员送来一份重要情报,详细介绍了已被日军占领的牟平城内的情况,根据这一情报,军政委员会决定组织部分部队突袭牟平城。会议决定,由吕志恒同志留守崔家口,理琪、林一山、宋澄、孙端夫等率领第一大队去执行这次战斗任务。

  二月上旬,还处于“五九”、“六九”的天气,胶东大地依然是冰天雪地,寒冷无比。特别是晚上,气温比白天低了许多,夹着雪花的寒冷北风一阵工夫就把人的棉袄给吹透了。沉沉黑夜中,徐敬山跟着理琪,顺着昆嵛山脚下的那条崎岖的山路,急急向牟平行进。由于走得急,身上渐渐出了汗水。尽管寒风凛冽,路面光滑,但徐敬山看到理琪没有流露出半点畏缩之色,他那颀美的身体迎着寒风勇敢地向前挺进着,夜色中像一尊移动的雕像,这更增添了徐敬山的敬仰之情。

  凌晨三点多钟,部队火速赶到离牟平城还有三十多公里路的沁水河边。沁水河上的那座木桥已被夏季的洪水冲垮,由于战乱,无人再架桥,东来西往的人只好涉水过河。这时河面上并没有完全封冻,河中间的流水声还清晰可闻。队伍在河边停下来,似乎等待理琪下达渡河的命令。理琪凭着夜色看了看怀表,便果断地对林一山和宋澄等同志说,这里离牟平城还有三十余里,现在已是凌晨三点多钟,如果我们不抓紧时间,恐怕拂晓前赶不到牟平城下,待天亮赶到,就失去了作战的大好时机。说完,自己首先把裤子挽起来,毫不犹豫地走进河水中。徐敬山赶上前去说,首长,我背你过河。理琪嗔怪地说了声胡闹,还用力拨拉了徐敬山一把。徐敬山心头一热,马上挽起裤腿距堂进河里,顿时他的腿上像万把钢针扎来,开始还感觉到痛,但很快就麻木了。战士们纷纷涉水过河,其中还有三位女同志。昏暗的河面上布满了人的影子和哗哗的涉水声。

  过河后,部队又开始了急行军。

  在距牟平城5华里处,部队停了下来,理琪组织领导们开了个简单的碰头会,作了攻城的部署。

  拂晓,部队迅猛地向牟平城下扑去。  

  由于整个牟平城内没有日本人驻扎,伪军们又不堪一击,整个攻城战斗进行得非常顺利,到上午10点钟,整个牟平城就全部拿下了,还活捉了伪县长。

  牟平得手后,理琪命令部队速返崔家口。当部队行至雷神庙时,有人提议在此休息一会儿。理琪同志赞同地说,经过一宿和大半天的行军作战,已经人困马乏,应休息一下,吃一点东西,大部队先回崔家口,司令部的同志留下研究下一步的行动……午饭后,大部队遵命返回崔家口,司令部的领导和工作人员留在了雷神庙,总共只有二十几人,其中还有三名女同志。

  谁也没有想到,烟台的日伪军以惊人的速度扑向了雷神庙。

  哒──哒──哒──哒,敌人的机枪响了,屋顶上的瓦片被打得上下翻飞。正在庙的正屋开会的理琪蹭地一下跳起来,喊道,不好,我们被包围了,并迅速做出应急布置:他和徐敬山守正房,孙端夫守南屋,林一山守东厢房,宋澄和杜梓林等守西厢房。刚好布置完毕,敌人就发动了第一次攻击。理琪一面打,一面命令徐敬山与三个屋进行联系。徐敬山跟着于得水枪法练得很准,又勇敢,每次都能躲过敌人的射击把命令送到各屋。不幸的是,在他第四次冲出正屋时,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胯骨,紧接着一颗手榴弹在他身旁炸响,弹片击在了他的头上,他一阵昏晕,不省人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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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当承认,保胜说了个好老婆。

  周双子是昆嵛山北麓大界石人,那是一个七百多户的大村,算是个大疃人家。而周双子当闺女时在村里也算是个数得上的俊人,高高的个子,四方团脸,头后两根粗黑的辫子。当年媒人跟她介绍保胜时,周双子并不是那么十分乐意。一是嫌保胜家住山庵太孤单,二是看保胜人儿长得一般,中等个,黑皮肤,单眼皮,小眼睛。但妈很愿意,理由又正与闺女相反着。妈说,住山庵起码吃的烧的不用发愁,还能多养鸡,多下蛋。至于保胜,人虽黑点,个儿也不怎么高,但面相厚道,身子骨结实,是个吃庄稼饭的料儿。周双子听了妈的话,就嫁给了其貌不扬的保胜。

  进山后,周双子做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好媳妇。她勤劳、贤慧、知情达理,把家庭和邻里关系处理得十分得体,特别对两位老人十分孝顺,赢得了两位老人的夸赞,对保胜体贴照顾得无微不至,给了保胜以很大的支持,可以说是个挑不出毛病来的好媳妇。但只有一件事她觉得对不起徐家,婚后生了一个闺女,没能给徐家留下一个根,当时农村还没有可以生育二胎的政策。而保胜呢,封建思想就比较浓厚一些,他本来就是独子,他怕徐家断了香火,便与周双子商量再生一个。周双子当时很犹豫,她知道上级对计划生育抓得很严,偷生超生都要犯错误,另外就是敢生,谁能敢保证就生个小子。还是保胜鬼点子多,他不知从哪里查到了一些书,说,只要严格掌握排卵期,保准能生个男孩。周双子本不同意,但看保胜那可怜样,再想如果徐家断了香火也不好,便违心地同意了。一切都按照保胜的操作,果然生了一个小子。为此,三瓣石村严肃地批评了保胜,罚了他1500块钱,并把他从果业队调到了生产队。

  这一切的变故对周双子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她觉得既然跟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富是贵,是贫是贱,都是她的人,她都得相依相靠,相陪相伴,这就是他的全部理念和哲学。她尽管读了高中,有了一定的文化,但这种文化对她来说只能是代表获取了一定的知识,只是一种服从的文化,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独立思考和思维进取,她对文化的思想定位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服从,诠释一下,那就是外面服从领导,家庭服从丈夫。她是一个典型的现实承认者。在生产队干活的时候,她从根儿就没想过生产队有什么不对,反而认为生产队是个最完美的管理体制,最有乐趣最舒畅宽心的一个团体。生产队的突然解体使她大吃一惊,但时间不长,对新实行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很快认可了。她觉得上级既然要变,必然有它变的道理,而这些道理普通老百姓特别是她们这样的山里人是无法理解的。因此,她很快认同了它存在的合理性。联产承包后,对保胜种植计划的安排,她看不到是非,当丈夫与公爹的思想发生矛盾时,她感到不安,也说不清楚孰对孰错,只能是做着力所能及的调处工作,调处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她便默默地支持着丈夫的事儿,从无半点抱怨。当保胜把扁桃、大樱桃、苹果的树苗买回来以后,她爱惜得了不得,那滋味儿就像刚买来了的小猪崽和刚抓来的小鸡雏,第二天她就挑着筲和保胜一起上山栽树苗,她挑来一担担水,把树苗一棵棵地栽进地里,树苗成活后,她和丈夫一起不停地为它们浇水、松土、追肥、打药,就像伺候自己的那两个孩子一样经心、仔细,眼见得小树苗一天天地长高了,长大了,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她相信丈夫的这步棋大概是不会错的。另一方面,她更加精心地孝顺伺候公爹和婆婆两位老人,使两位老人比以往任何时候生活的都温暖幸福,以此弥合老人跟儿子的矛盾嫌隙。 周双子,正像是昆嵛山中一枝映山红,虽不惊艳绝彩,但都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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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敬山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农家的炕上,炕前立着林一山、宋澄、孙端夫、张玉华、李今辉等领导,唯独不见理琪同志。

  司令员呢?徐敬山问道。

  人们不吭声。

  我的司令员呢?

  徐敬山再次焦急地问道。

  这时,林一山、宋澄等同志便忍

不住地哭了。

  ……

  原来,徐敬山负伤昏迷之后,理琪不得不一面打一面跑到三个屋去指挥作战。一次他刚冲到院中,不幸被敌人的子弹打中了腹部,肠子流出一团。林一山和张玉华马上把他救回正屋,用一条带子把他的腹部包扎起来,慢慢地扶在墙角上,然后继续组织力量同敌人战斗。从中午一直打到傍黑,敌人没有攻进来,我们也没有突围出去。夜幕降临时,天空下起了大雪,敌人怕情况有变,逐渐撤离了战场,我们的队伍也向外撤。原来留下的二十几个人伤亡很惨重,特务队长杜梓当场牺牲在院中,林一山被子弹击中了手腕,宋澄被敌人击断了胳膊。在林一山的指挥下,没负伤的同志先掩埋了牺牲的战友,又背扶着伤员向文登方面撤退,伏在张玉华身上的理琪同志在半路上已经气息奄奄,赶到了崔家口他已咽气了,人们挥泪把理琪埋葬了。

  ……

  听到这些,徐敬山悲痛欲绝,大声嚎哭起来。他觉得理琪同志的死与自己有关,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司令员呐!他挣扎着要下炕,要去看理琪同志的坟,后来被林一山、于得水他们摁住了。

  安葬了理琪同志之后,队伍就从崔家口出发了,继续西上。最后与黄县、莱阳、即墨、掖县等地的武装起义军在沙河镇汇集。一九三八年九月十八日,胶东各路起义军统一改编为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五支队,走上了抗日战争的前线。

  队伍开走以后,部队便委托地方党组织把徐敬山安排回昆嵛山老家养伤。他的头被手榴弹皮崩了一下,没当大害,可是半年之后,他那条宝贵的右腿却不能正常迈动了──他成了瘸子。重返战场是不行了,他望着自己这条不听使唤的腿,痛心疾首,大哭不止,甚至双手握成锤,狠命地敲打这条残腿。他自己哭喊着,腿啊腿,你把我给毁了,我再也捞不着扛枪打仗了。其声凄惨,令人心动。每到这时,爹妈就含泪劝说他,而敬山则像心里变态似地对爹妈吼道,你们都走──你们都走──

  后来他就拖着那条残腿,走到东面的龙门崮顶上,夕阳中他坐在崮顶的石头上,遥看西边的山峰,似乎想透过那莽莽的群峰来遥望把他给甩下来的队伍,遥望他日夜思念的首长和战友们。

  昆嵛山上的风,就从他的身边一阵一阵地刮过。那风并不像以往那般遒劲凌厉,倒显得十分的温柔,像一只慈母的手在抚慰着这个痛苦的人儿。

  慢慢地,他的心才平静下来了。爹妈张罗着给他说了一房媳妇,孩子也一个个出生了,山间的劳作,家庭的温馨,岁月的流逝,慢慢冲淡了他对战斗生活的思渴与留恋,他已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山民。全国解放后,党组织找到了他,给他评了个二等甲级残废军人,每年享受政府发给的抚恤金。那一天,他拿着盖有文登县政府鲜红大印的残废军人证书,不禁泪眼模糊,理琪那身影面容就那么鲜明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BT1](十一)

  五月底,是昆嵛山里特好的季节,它属于春天跟夏天的转换期,气温温和,空气清新,满山的红花野草都在展示着生命的活力,满山的动物植物都在唱着生命的赞歌。

  这时,保胜地里的樱桃经过两年的培育已长成了大树身,并开始结樱桃了。那樱桃一穗一穗的,在鲜绿的叶子中,一颗颗小樱桃像女人的小奶头,已到了采摘的时候。

  这天上午,保胜和周双子先去摘了一小篓,分了一些给左邻右舍,剩下的拿回了家。保胜把红红的樱桃倒进一个瓷盘子里,端在了老爹老妈的炕上,说,爹,妈,咱的樱桃下来了,您们尝尝。保胜说着抓起两撮分别递给了爹和妈。敬山老汉接过来一尝,果然很甜,便说,好吃是好吃,可结这么多,你怎么出去卖呀?保胜说,这你放心,不发愁,县里一家宾馆今天就来拉货。那能给现钱吗?敬山老汉孤疑地问。保胜做了鬼脸,哼,一把一撸索。周双子就在一旁悄悄地笑。

  正说着,门外汽车喇叭响。保胜说,文登宾馆的车来了,又对周双子说,你叫叫三婶四婶,叫她们帮助摘樱桃去,不白干,给工钱,周双子领命走了。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走进了院子,问道,这是徐保胜同志的家吗?保胜忙迎了出去,说,我就是徐保胜,你是──?来人说,我是文登商业宾馆的,我们想来定你的樱桃,说着递上来一张印制精美还散着香味的名片。保胜接过来一看,是文登商业宾馆的于淑芹。保胜说,于经理,实在对不起,我的樱桃已全部定给了文登宾馆。那位女经理就问,他们给你多少钱一斤?保胜说五块,女经理说我给你六块,有多少我都包了,保胜着急地说,不行,不行,我都给文登宾馆说好了,咱办事得讲信用。女经理郁郁不乐地说,唉,晚了一步,转身就要走。哎,同志,我园子里还有扁桃,再有十来天就下了,你如果要先尽你。女经理脸上露出了笑,说,十天后我来看,你说话可要算数。

  送走了女经理,保胜才准备去下樱桃,一个黑黑的壮汉子闯进来了,进门就粗声粗气地说,老徐,我是咱晒字罐头厂的,我现在急需一批樱桃罐头出口,你的樱桃管多少钱我都包了。保胜说,你不见刚才县里商业宾馆的来要我都没给他,我都定给了文登宾馆。

  操,吊鸡巴樱桃还挺打腰的。罐头厂的人说完就愣丢丢地走了。

  刚才发生的这一切都被敬山老汉看得清清楚楚,他想,怪了,樱桃刚下来,城里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再说,樱桃怎么这么值钱,是金豆子吗?

  转眼到了秋天,保胜园子里的新品种苹果都到了采摘的时候。这天保胜就对敬山老汉说,爹,您今天跟我出去一趟。敬山老汉说,弄么?保胜说,到果园子看看。敬山老汉觉得在家里也闷,就跟儿子来到了那片小果园。

  十一月天气,已经下了几场寒霜,经霜后,山上的孛栎叶变成了铮铮的黄色,而那枫叶则变得一片火红了。它们随意地布落在黑绿的松树间,构成了色彩有多样化,使秋山显得更为壮美。山上的风已经很遒劲了,带了很大的冷意,在这样的季节里就再也听不到春天山林里那愉快的鸟鸣了,只有一阵阵被树木阻挡后的山风呼啸声。保胜的这片果园就在三瓣山下的半坡上,一共能有二亩地,是所分地块中最大的一块。这些新品种的苹果树身都不太大,长得果也不多,但个头大,颜色好。保胜就告诉老爹,那是红富士,那是乔纳金,那是金星、那是北斗。敬山老汉指着一个纸袋子问怎么树上还挂了个纸袋子?保胜说,那是怕苹果招病,专门套的保护袋。保胜又领老爹到树里头,指着一个苹果说,你看这个苹果,我还给它晒了字呢。敬山老汉一看,果然这个苹果个头很大,大概有半拉斤。苹果向阳的一面晒了个大“喜”字,清清楚楚的。敬山老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辈子也没料到苹果还能套袋晒字,看来这个鬼小子还真是能捣腾的。

  爹,你知道这苹果能卖个么价钱?保胜说。

  敬山老汉没吭声。

  保胜得意地介绍说,这红星、北斗、乔纳金都能卖到一块钱一斤,红富士能卖到一块五毛钱一斤。晒字的那个苹果十块钱一个。敬山老汉听了这价格惊得目瞪口呆。

  这会儿,路边有人就老远吆喝,保胜啊,明儿果品站来装苹果。保胜应声道,好嘞。这一年,保胜的樱桃、扁桃、苹果总共收入五万多块。

  这在三瓣石村一下子炸开锅了。第二年春天,全村就有一半的户在地里栽上了果木,而保胜就给他们当了义务技术员。

[BT1](十二)


  春天,山上的草儿都开始发芽,树也开始长叶。那布谷鸟儿在这棵树上叫了一阵又跑到另一棵树上去叫,好像生怕人们忘了季节似的。

  生产队正在山上栽地瓜,敬山老汉拖着一条残腿在帮着埋窝。

  队长说,敬山叔,不用你干,你回家歇着吧。

  敬山老汉就说,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一下是一下。

  社员对这个老残废军人都投来了尊敬的目光,干活都很自觉,也很尽力。

  不一会儿,村支部书记领着公社民政助理老葛过来了。书记对敬山老汉说,你过来一趟,葛民政有事找你呐。敬山老汉便一拐一拐地走到了地头上。

  葛民政说,老徐啊,你为革命流了血,做了贡献,党也没忘了你。最近上级有了指示,规定残废军人可以照顾一个子女出去工作,你看看叫哪个孩子去?你定好了,过几天就给你办。

  六十年代,一个农村孩子如果能被安排出去参加工作,这比考上状元都难,都值得祝贺,而极少有人有这种幸运的。

  按葛民政想像,听到这个消息,徐敬山会欢喜雀跃,一口一个感谢党,一口一个感谢政府的。然而事情却恰恰相反,敬山老汉听到这个消息一点反响都没有,竟呆呆地坐在那里,凝视着前方,不久眼泪又刷刷地流了下来,把个葛民政和书记都弄得莫名其妙。

  其实此时的敬山老汉心里正如翻江倒海一般。是的,他是感谢党组织,感谢政府的。但想得更多的是那死去的首长和战友。在跟随于得水的那几年里,包括雷神庙战斗,他亲眼看到死去的战友就有十五人,特别是他崇拜敬仰的首长理琪更是死得英勇而壮烈!他们的生命都没有了,更不用说后代。我这算是捡了一条性命,党和政府又给了我定期的抚恤金,我有了家,又有了后代,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我再以这个老本把子女安排出去工作,我对得起战友,对得起理琪吗?

  想到这里,敬山老汉对葛民政说,我谢谢党和政府对我的照顾,但我的孩子不能安排。

 葛民政和支部书记一听都傻眼了。什么?你说什么?葛民政问。

  你们还没听清楚?我不给国家添麻烦,我的孩子不安排。敬山老汉一字一句地说。

  支部书记感到自己的村民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就劝说道,敬山哥,你别彪了,你大闺女二闺女都大了,趁这个机会安排出去一个,也算给孩子办件好事,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敬山老汉的大闺女叫红英,二闺女叫小盼,两个只差一岁,都下学在家干活。大闺女性格很板匀,也听话,而小盼则是个性格活跃的快性子闺女,她可在敬山老汉的眼前愿人家在外面工作的人。按理说这次把小盼安排出去是再合适不过的事了,但倔犟的敬山老汉最终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我都想好了,就这么说着。敬山老汉说完又拖着那条残腿埋地瓜窝去了。

  葛民政和支部书记十分遗憾地向回走,走在半路上,支部书记说,葛民政,能不能叫我那个闺女顶上。葛民政大眼一瞪,说,这可是要犯错误的事呀,你敢?支部书记吓得伸了一下舌头。

  中午回家,小盼知道了这件事,又哭又闹地不让爹的戗,任敬山老汉怎么劝说也不行,敬山老汉气得打了她一巴掌,小盼捂着脸,呜呜啕啕地跑出门去了,老伴就在后头撵。敬山老汉望着山路上跑着的娘儿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BT1](十三)

  秋后,山里人显得很闲。

  梧桐庵村的“夜猫子”就来找保胜站()。他和保胜都是很有心计的人,他们一起在地里捣古栽果木,也发了财,在梧桐庵很是惹人眼红。“夜猫子”名叫李石成,和保胜一起的高中生。因他能起早,常常半夜起来干活,人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夜猫子”。他表面上大大咧咧,而实际上是个无比精明的人。

  保胜,我给你看样东西。“夜猫子”说。

  么东西?就个真的一样。保胜问。

  “夜猫子”就从布兜里掏出一本《农业知识》,其中有一页被他折叠起来了,他就翻开来给保胜看,这上面登的种天麻的知识。“夜猫子”边指给他看,边说,你看,这种天麻,不用地不用肥,一年只有八个月的生长期,畦上天麻以后,只浇上四次水就行了。湿天麻能卖三十块一斤,干天麻能卖九十块一斤,建一个十平方米的种植棚,一年能收入两万块,是个发财的好道。

  保胜心里一亮,也来了兴趣。这几天他就在脑子里思考,地里栽植果树成功以后,怎么能再想个新的致富门路,一个是自己多挣点钱,再个就是给乡亲们致富闯条路。然而想来想去想不出更好的道。他曾经想饲养菜牛,但没有下定决心,听“夜猫子”这么一说,他脑子开窍了。确实,山里头山多地少,老在田地上做文章局限性很大,而种天麻,一不用地,二不用肥,就在房前屋后搭个棚屋就行了,这多么符合山区的特点,值得干。

  他再往下看,书上介绍沂蒙山区一个农户种天麻发了大财,他可以传授种植天麻的技术,还可以提供天麻和菌种。看到这里,保胜高兴得双手一拍,说道,行,咱俩到沂蒙山去一趟,取取经,拜拜师,“夜猫子”说好。两人一拍即合。

  周双子跟以前一样,对丈夫的想法表示了支持的态度,她觉得丈夫办这件事也不会错,不过听说他要出远门,心里倒有点放心不下。

  头天晚上,保胜来到了爹的炕上,说,爹,我想出去学学种天麻。

  敬山老汉说,天麻那是种的吗?那是山里挖的。保胜说,以前是山里挖的,现在开始人工种了。

  敬山老汉对这个社会,对这些年轻人越来越难以理解了。他老是认为庄稼人安稳实脚地种庄稼,有吃有喝的就行了,不比自己当年当兵打仗,那是形势逼出来的。老去折腾么?他吸了一口烟,对保胜说,不是我说你,你也这么大岁数了,别不知天高地厚。在那地里栽点果木,挣了点钱就行了,别捣腾种么个天麻,过个安稳日子不行?听这口气分明是批评。

  保胜见老爹不像上次种地那样发火,知道有工作可做,就说,爹,天下是您们这些人打下的,可搞社这么多年咱还不是过了几年穷日子。如今政策好了,鼓励咱农民发家致富,咱不想点门道怎么能成呢?你没到山外边去走走,人家好多地方农民都开了工厂呐。种天麻还不算完,我要干大的呐。下一步,我准备办养牛场,我就不相信咱农民除了种庄稼再不会弄别的。你就情等着享福吧。

  敬山老汉“咳”地叹了一声,像不认识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这个矮矮的黑黑的儿子。

  保胜和“夜猫子”五天打来回去了一趟沂蒙山,不但学会了天麻的种植技术,还买回来了麻种和蜜环菌种。回来后就在房后建了一个十平方米的一面坡棚屋,严格按技术要求,建起了畦子,截了一段段柞木棒,植上了蜜环菌种,又植上了麻种,用沙子盖好后,就把这间棚封闭起来,成了谁也不能进入的禁区,一片神秘的领地。敬山老汉几次走在屋前转了转也没敢进去。但他又控制不住那颗好奇的心,老想知道那屋子里的天麻是怎么回事,于是就在小屋的外面走了一趟又一趟。而保胜呢,一天好几趟地到屋里去察看温度,周双子就说,真比伺候你妈还经心呐。

  夏天,小玲子背着大包小包地回来了,保胜和周双子高高兴兴地把玲子迎进屋。敬山老汉两口子见孙女回来了也很高兴,周双子忙切西瓜给她吃。

  爹,俺毕业了。小玲子边吃西瓜边说。

  毕业了,分配在哪个单位?保胜问。

  小玲子说,俺不参加国家分配,回来自谋职业。

  保胜手里的西瓜差一点掉在地上。你说么?我的闺女。保胜又问了一句。

  俺这班里五个同学商量好了,不参加国家分配,各自回家乡找职业。小玲子很轻松地说。  周双子也吃惊地问,回来到哪里找职业?

  小玲子说,就回到咱们村,咱们小山庵,跟俺爹一起,利用我学的知识,一起搞农业特色种植,出路大着呐。

  保胜气得手都颤颤了,气愤地说,你──你──,这么大的事你提前也不同家里商量一下,这不是白供你念了四年书吗?

  小玲子却扑哧一声笑了,说,怎么能说白供我读书了。我这三年学了很多现代农业科技知识,回到村里不正用得上吗?你们现在还是老思想,人家国外好多大学生根本就不用分配,学到了知识,就自己去发展。我想我回来后利用我学的知识,根据山区的优势,搞一些特色种植养殖,肯定会成功的,也一定会给咱们山区致富找条新的出路。

  听到小玲子侃侃而谈,上两代人怔怔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玲子吃完西瓜,跑到门口,对着东面的龙门崮,大声吆喝道: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

  四周的群山一起回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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