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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洞
作者:陈全伦

一)

这几天,东石硼村一直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气氛中。

夜半的时候,常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从村边的小树林里传出。在深深的夜晚里,那声音极是人的。吓得村里人晚饭后都早早地关门闭户,上炕睡觉。一些善于赶夜路的人,也不得不及早回家。村里人都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有一场灾难要悄悄降临这个村子。

果然过不多久,村里接连发生了几件蹊跷事。一件是胡疤子在山里耕地种麦子被自家的牛触死了,另一件是文胜家生了个孩子长了六指。更被人不能接受的是干了二十多年村党支部书记的太平叔忽然一病不起。

于是,那个秋日的下午,村党支部副书记老德便一躬一躬地来到太平叔家里。

老德说,这事来得怪,来得真怪。

老德倚着壁子,咂巴着烟袋,青青的烟圈在他的脸皮胡子上逗留着。

太平叔说,真闹鬼吗?我就不大信,你组织几个青年晚上看一看。

太平叔躺在炕上,脸有些白,说起话来很有些吃力。

老德把烟斗在炕沿上重重地磕了磕,一躬一躬地走了。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把老德的影子拖得很长。

晚上,老德带着几个青年潜伏在村边小树林旁的水沟里,人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里,手中的木棒子都攥出了汗。

一连三个晚上,那怪物总没出现,老德只好宣布收兵。然而,第四天晚上,这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

东石硼村的人更加感到恐惧可怕了,并做出了种种的猜测。

村里那个老高中生,外号叫做“知知二大爷”的丛培宾当街排着胸脯子说,现在是科技进步,网络空间,信息时代,鬼神显然是没有的。我看可能是外星人,外星人智慧超常,先知先觉,其形怪异,力大无比,抓一个人就象抓小鸡一样,轻易就掳走了,掳到了外星上去,连个影儿都不见,你找公安局都追不回来。“知知二大爷”看过不少书,对外星人一知半解。

听到此,村里人更恐惧了。掳到外星可了不得,那可不是掳到香港,“走到香江去看一看”。家家户户的门闭得更紧了。

(二)

这几天,镇上正在布置村民委员会选举。说是根据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和山东省人大常委会通过的《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实施办法》实行村民自治,是农村民主进程的重要步骤。镇上派人亲自来指导,完全是放开手脚选,根本不提侯选人。

奇怪的是,东石硼村人对这次选举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他们世世代代就在这片丘陵地带的山坳里居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耕自织,温饱有余。他们不善于把握自己的命运,只知道庄稼人永远是听别人的,特别是听上面的。上面的人是不会错的,错的永远是他们自己。这里几乎是一片净土,也是一片乐土。这几年,也听说别的村富裕了,但那是怎样的富法。他们把山扒了,开采石场;把地推了,建窑场;把河堵了建水上乐园;把林毁了,建别墅,还配上窑姐。而东石硼村却没有扒山,没有推地,没有堵河,没有毁林,还是以农业为主,只是地里山里多了一些经济作物。特别是在镇林业站小潘的指导帮助下,这几年一个劲地栽树,那树栽了一片又一片,绿了一山又一山。现在,东石硼村的山还是青的,水还是绿的,头上的天还是湛蓝湛蓝的。而且山林中水库边还不时飞来一些村里从来没有见过的鸟儿。这样,东石硼村的山山水水就始终保持了一种古朴纯静的原貌。城里人不知犯了什么病,一拨一拨地向这山里头跑,面对着如画般的青山绿水,他们不是哇就是呀地惊叹。有人还说这简直就是这天然氧吧。除了“知知二大爷”没有人知道氧吧是什么玩艺。对这些兴奋得有点浪的城里人,村人保持了一定的戒备。他们不是不喜欢外面的人,他们是怕外面的人搅乱了他们平静如水的生活。

村里人对支部书记太平叔总体印象还不错。太平叔已经干了二十多年书记了,本事不是太大,但是尽本尽力,克勤克俭,几十年来村子也算太平,像他的名字。村人们最敬重的是他正派、清廉,谁想给他送点礼,请请他的客,那是门不沾的事,更不用说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了。就从这一点上,村人们就认为他是一个好干部、好书记。太平叔与村子最大的功劳就是保护了村子这片山水。村东一座小山,里面包藏着石灰石,有一年一个个体老板想买下那座山,建石灰场,并应允给他个人三万块钱的好处费,被太平叔拒绝了。太平叔说,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这片山水,不能糟践在我们手里,还得完完整整地留给子孙后代。

本来,这么多年,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都是太平叔一肩挑的,但这次上级坚决要选个单设的村委会主任。何况,自从村里最近出现了那些个怪事之后,太平叔已经病得不轻了,村里总得有个主事的人。但是选谁?选老德,老德行吗?一躬一躬的,象只虾。正在人们为这个人选犯愁的时候,一个人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他叫于向前。

于向前念书时是个极调皮的孩子,初中没念完就下学了。但他又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庄稼汉。十几年前,他给镇上的一个建筑队当小工,慢慢学会了瓦匠活,由小工升为大工,后来自己领了一个队,当起了工头,大概是挣了不少钱,在村里盖了一栋阔气的房子,是全村最好的一份。他每天早出晚归,于村人们多少隔着一层。尤其是有了钱,盖了阔房子,村人们似乎都疏远了他。但村人们还是敬佩他有本事。但谁也没有想到一天到晚挣着大钱的他,竟然想回村里当官。

在选举的前几天,于向前象国外竞选总统一样,做了不少宣传演说工作,承诺要是选他当村委会主任,他保证为村民办更多的好事实事,保证不用群众拿一分钱的提留积累。而且挨家挨户送200块钱的红包。农民是重视现实利益的,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又知道他是有本事的,更何况收了人家的红包,于是大多数人就投了他的票。

于向前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村委会主任。村里人都叫村长。

(三)

然而,东石硼村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投了于向前的票,都收了于向前的红包。

“知知二大爷”就坚决反对于向前当村委会主任,因为于向前给他们家带来的痛苦太大了。

“知知二大爷”与于向前是一个生产队的,“知知二大爷”的妹妹春纺和于向前是同龄人。春纺长得不错,于向前就拼命地追,春纺却始终不吐口。狗急跳墙的于向前终于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将正在玉米地里锄玉米的春纺强行奸污了。懦弱的春纺只好忍气吞声,直到发现自己怀孕了,才告诉了哥哥和老爹,愤怒至极的“知知二大爷”要到县公安局去告于向前,却被老爹拦住了,于是春纺嫁给了于向前。

于向前的目的达到了,本该好好地过日子,然而他却不断地编织着新的故事。于向前当了工头之后,就在镇驻地村找了一个叫腊红的高中毕业生给他当会计。这腊红娇美风流,很快就把于向前迷住了,俩人一天到晚打得火热,不多久就明铺暗盖了。这事很快就传到了村人的耳朵里,“知知二大爷”为此事与于向前大闹了一场,于向前表示痛改前非,以后好好同春纺过日子。过一段时间,于向前说是带着春纺到青岛去旅游,可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春纺,说是春纺在青岛海边洗澡时被鲨鱼吃掉了。“知知二大爷”怀疑是于向前蓄意谋害了春纺,就到市公安局去告他,但于向前用钱上下做了一番打点,这事就不了了之。后来,于向前就跟腊红结了婚,家里盖起了阔绰的大瓦房。

“知知二大爷”的老妈一气之下得了气眼蒙,眼睛半失明。老爹也变成了一头白发,这个于向前给他家留下的痛苦太深重了。

那天,于向前提着一大包礼品登上了“知知二大爷”家的门,涎着脸对“知知二大爷”的老爹说道,大叔,春纺尽管不在了,但你还是我的老丈人,我这次竞选村长,你老人家要投我一票。

“知知二大爷”的老爹心里在痛,木然地坐在那里,抽着烟,一声不吭。灯影里,他的头发显得更白。

于向前从衣兜里掏出500块钱,递给了“知知二大爷”的老爹,说,大叔,这是孝敬你老人家的。

“知知二大爷”老爹仍没有吭声,心里气得鼓鼓的。

正在这时,“知知二大爷”回到屋里。当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气就不打一处来,指着于向前骂道,你给我出去。

于向前知趣地走了出去。“知知二大爷”将一包礼物和那500块钱远远地摔在了于向前的身后。

选举结果出来后,“知知二大爷”气愤地说,于向前这是搞贿选,我要到镇上告他去。

(四)

镇长魏本友这些时日好生高兴。

魏镇长提镇长已有两个年头了,干得也着实不错,各方面都传来很好的反响。然而离干党委书记的目标还遥遥无期。前几天情况有了重大变化。党委书记刘树明,被市委安排到上一级市委党校学习,时间一年。组织部的领导干脆就跟魏镇长把话挑明了,刘树明党校学习回来后要进班子的,这一年镇里的工作你主持,主持好了就接着干书记,主持不好,那就难说了。这一番话既给魏镇长希望,也给了他压力。他是一个农家子弟,能坐到镇长这个位置已经不错了,如果能接着干书记将是他更大的荣耀。说不定还能象刘树明那样,进市里的班子。当然,从另一方面讲,职务上的进步只能说给了自己一个更好地为人民服务的机会。

魏镇长琢磨着组织部长的话,只要主持好了,就能接党委书记。怎么叫主持好了,就是建立政绩,可是政绩------想到政绩,魏镇长心里暗淡了,源泉镇这么一个山区小镇底子他是清楚的,条件差,基础也很薄弱,连完成最基本的税收任务都很困难。工业项目现在不好上,农业开发周期长见效慢,而什么能来得快呢?魏镇长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他多么希望源泉镇的某一个山头上忽然冒出一个金矿来,那一镐刨下去是金光四射,财源滚滚,每年为源泉镇创造数百上千万的利润------

正在魏镇长苦思冥想的时候,秘书小张进来报告说东石硼村有一群众要来找你。

魏镇长一听心里就烦了。这几年农民的民主意识特别强烈,稍有点不满意就到镇上来找,弄得镇上干部焦头烂额,而东石硼村一直比较平稳,从来没听说过有上来找事的。最近听说选了个村委会主任是个大能人,今天是怎么回事?来得是个什么人?能送来什么麻烦事?

想到这里,魏镇长对小张说,小张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他来找我你就让他来找我?你就不能问他有什么事,顺便处理一下就行了。

小 张说,我问他有什么事,他不告诉,他说他非要见魏镇长不可,有重要情况,说你如果不见他,将来后悔可就晚了。

魏镇长一下警觉起来。这年头怪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冒出一件大事来,有时小泥鳅还能拱翻大船呢,不能马虎。他说,那你领他来吧。

一会儿,小张领着“知知二大爷”过来了。

“知知二大爷”在东石硼村算个知识分子啦,他是老高中毕业生,他酷爱读书,遍知天下事,而且善于卖弄,所以村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知知二大爷”。也正因为他有知识,所以颇有些孤高自傲。他来到魏镇长办公室,没有半点矜持和紧张,再一看魏镇长竟然是一个奶毛未干的小青年,更有点不放在眼里,他甚至有点训导下级的味道,他竟毫不客气地往椅子上一坐,眼珠子向上白了白,说,你们的选举是怎么搞的?

魏镇长一看这架实知道来了一个怪人,有心跟他逗一逗。说,你说怎么搞的?他慢悠悠地抽起了烟。

“知知二大爷”也掏出一支烟点着,慢慢地抽。

小张站在一旁好奇地望着这两个人。

“知知二大爷”说,你们村委会选举存在着严重的腐败。

魏镇长说,你说存在腐败?

“知知二大爷”说,是的,存在腐败。

魏镇长说,请讲具体点。

“知知二大爷”说,于向前算个什么东西,为富不仁,杀妻灭迹,居然能当村委会主任,国民党也不能要这样的村长。

魏镇长说,这可是你们自己选的哟。

“知知二大爷”说,自己选的?他花钱买选票,你知道吗,这叫贿选,犯法的。

魏镇长大概感到眼前这个人不会是神经病,也不会大老远从村里来胡说八道,有点认真起来,问,不会吧。

“知知二大爷”拿起魏镇长的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说,不会?他送给我们家500块钱,叫我给他驴操的扔了。

魏镇长怔怔地望着“知知二大爷”。

“知知二大爷”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对方的重视,更加得意忘形了,说,这事你们要处理,你们不处理我就到市里去告,市里不处理我就找《焦点访谈》,说完连看也不看魏镇长转身就走了。

魏镇长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这事不能忽视,忙对小张说,林业站小潘不是包的东石硼村吗?让他去调查一下,回来专门向我汇报!

小张走出办公室后,魏镇长心里就感到有些沉重。刚才想干一番大事业的豪情壮志和那冒出金矿的奇妙幻想一古脑地跑走了,他似乎意识到横亘在自己的眼前的绝不是一条坦途。

(五)

丘陵地带的山水尽管没有太大的气派,但也尽可能地展示出它们自己所拥有的那一份美。那又矮又缓的山一座座地从地上冒出来,上面的梯田像裙裾的纹皱,曲曲弯弯的很是好看。山上的树不少,大都是松树,一簇一簇的,在远处看是一种乌黑的颜色。秋收后的山野显得很空旷,秋风就在旷野里毫无情趣地刮着。有些地方没有山,形成一马平泊,而那些山只是远远地在它们周围环绕着,这便是丘陵地带的盆地。在这片地里,田畴便异常的规则,阡陌便异常的清晰,村落便异常的密集。

林业站小潘骑在摩托车上,就这样痴痴地看着这晚秋的野外风光,心里很有一番滋味。

小潘从省林业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在这个小区的小镇里,他太痴迷自己的专业了。这个从小就喜欢林木的农家孩子,在高考时毫不犹豫地填报了林业专业,而多少人对这个专业是持有一种瞧不起的态度。他满脑子装的都是树木,都是绿色,他感到这个地球应该是绿色的,人们的生存环境应该是绿色的,人们的生活应该是绿色的。绿色是一种原始,是一种和谐,是一种纯净,是一种生命力。可惜人们对这种绿色越来越忽视了。现在,随着人们经济活动范围的增大,频次的增多,绿色的空间越来越少了。我们居住的星球80%的原始森林已消失殆尽,剩下的原始森林不是支离破碎,就是残次退化,且分布不均,难以支撑人类文明的大厦。目前全球森林面积约35亿公顷,1990年至1995年间,有6500万公顷森林被破坏,仅亚洲的森林就减少了1700万公顷。现在森林覆盖率最高的国家是日本和朝鲜,达到70%,欧洲的瑞典达到58%,瑞士、法国、新西兰、德国等发达国家也只分别是24.6%25%27.4%30%,中国只有16.55%。森林的减少,给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10大生存环境危机;荒漠化危机;温室效应;水土流失;土壤退化;水资源短缺;大气污染和酸沉降危害;生物多样性丧失;臭氧危害;噪声污染;热带林消失。想想中国的情况,长江洪水、黄河断流、干热风、沙尘暴、土地沙漠化、山地石化、北方持续干旱、濒危物种灭绝.......这些都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生态遭到破坏,绿色的丧失。而人们仍然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戒,依然近乎疯狂地向大自然索取着、掠夺着。国家实行西部大一发战略后,他给中央写了一封信,提出西部大开发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以破坏生态牺牲环境为代价,特别提出青藏高原不能开发,三江源不能开发,那里是整个中国大陆水的源头,绿色的源头,生命的源头,是中国整个生态最敏感的部位,不但不能开发,人也最好少涉足那片地方,应该世世代代保持它的原始状态,让那里的生态物候始终保持一种自然的良性的循环,千万千万不要人为地改变。如果长江源头的生态破坏了,长江断流了,中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他觉得自己学的这个专业比什么专业都好,是养护自然的,是地球的美容师,是滋润生命的,是世界上最崇高最神圣的职业!他分配到源泉镇林业站,他大喜过望。他原来就担心毕业分配改变自己的专业,没有想到分配的工作竟是这么的专业对口。他根本没有计较分配到乡镇的得失,他只感到为实现自己的抱负,施展自己的才华,提供了一个机会和舞台。因此,到乡镇后,他就一门心思扑在林业上。他和站长一起,鼓动游说书记镇长搞绿化,发展林业生产。党委政府采纳了他们的建议,发动全镇人民大搞植树造林,绿化荒山、荒坡、荒滩,小潘担任技术指导。三年里,全镇植树198万棵,增加绿化面积18000亩。源泉镇成了全省有名的绿化先进单位。小潘也被评为先进个人。业余时间,小潘写小说,专门写环保题材的小说,已被多家文学刊物发表,成了这个市小有名气的作家。

然而,小潘爱情上并不如意。他相貌平平,又有些书呆子气,特别是一头散白头发,给人一种苍老的感觉,致使不少的女孩子望而却步。

最近,小潘和东石硼村的才女李照清谈上了恋爱。

小潘包村就包在东石硼村,这个村别的倒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发现这个村这么多年生态环境一点儿也没有破坏,连一个石窝子也没有开采,完全是一个原汁原味的小山村。比起周围的一些村,乱劈山、乱砍树、乱挖地,真是一种难得的守望。只是山上的树木少了些。小潘就鼓动支部书记太平叔多栽树。太平叔听了他的话,带领全村人年年上山栽树,林越来越多,山越来越绿,并形成了一种小气候。于是全村人都称赞小潘,大人小孩都亲切地叫他小潘。就连刚会说话的小孩也叫他小潘,好象小潘就是他的名字。

去年春季的一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小潘和村民们栽了一上午树之后,中午派在李照清家里吃饭。小潘被李照清的爹连洪大爷请上了炕。饭还没做好,小潘坐在炕上没事,忽然发现窗台上有几本文学杂志,有《人民文学》、《十月》、《当代》、《收获》、《小说选刊》,还有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办的大型文学期刊《胶东文学》。小潘对《胶东文学》有很深厚的感情,他的几篇环保小说就是在《胶东文学》上发表的,他一看封面很熟悉,知道这是去年第六期,这一期发表了自己的中篇小说《山林寂静》,笔名是绿色,他始终用这样一个笔名。他拿来翻了几番,见自己的作品果然在上头。再一看,旁边有一个精美的笔记本,笔记本上写着李照清三个字,他拿起来一翻,里面是密密麻麻娟秀的字,抄的全是李清照的词,其中一首他还不自觉地读出了声: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月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什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正当小潘陶醉在李清照缠绵盘郁的词的意境中时,一个 姑娘端着菜送上来了。小潘抬头一看,那眼神马上被定住了,原来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高挑个儿,不太白的脸上有麻雀斑,左腮上恰到好处地长了一个酒窝,一双乌黑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象要说话。姑娘把一盘菜放下,大大方方看了小潘一眼,又走了。在她送来第二盘菜的时候,呆里呆气的小潘就问,哎,这本子是你的吗?

姑娘脸红了,这才想起把书和本子忘在了窗台上,忙去小潘手中夺那笔记本。

小潘偏不给,说,看看怕什么,你的字写得真漂亮。你叫李照清?嘿,有意思,把李清照的名字倒过来了。

姑娘不好意思地说,俺本来叫李月清,因为太崇拜李清照了,就改成了李照清,让你见笑了。

小潘说,这怎么能说见笑,我最崇拜巴金,我还曾经准备把笔名改成潘巴金呢。后来我还是叫了绿色,因为我崇尚绿色。

什么,什么,你就是绿色?

姑娘瞪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小潘。

可不是,你这本《胶东文学》还发表了我的那个中篇呢。

小潘拿着那本刊物在李照清眼前晃了晃。

李照清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长着一头散白头发,有着一双小眼,其貌不扬又呆里呆气的镇林业站管栽树的小潘竟然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作家。他的文笔是那样的清新俏皮,营造的环境是那样的令人神往。他发表在《胶东文学》上的每篇作品她都认真拜读了,特别是最近的这个中篇,她读得如醉如痴,她敢肯定那是出自一个女作家之手,想不到竟是天天在村子里领着栽树的这个人。立时,眼前的小潘在他面前高大起来。

妈在灶间里喊,清儿,端菜哟。

李照清这才赶忙去端菜。

端过来一盘,小潘又跟她谈起了文学。小潘说,李清照是宋词婉约派的代表,我也很喜欢她的词 ,喜欢她词中那种优美的意境。但她后期的词过于伤感,调子太低,什么“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什么“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戚戚。”什么“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什么“梧桐更兼细雨,到了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什么“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种缠绵凄苦,哀愁悲凉的情绪让人永远鼓不起劲来,是一种女性的局限性。

李照清说,我不这样看,我觉得李清照不象有的词人那样地去写一些大江东去之类的东西,其实写这样的词,词人内心未必豪壮。如苏东坡的《江神子·密洲出猎》中说“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 骑卷平岗。”他那时才三十多岁,就称老夫,多不真实啊!李清照后期的词是哀伤了点,但那不是个人一已情绪的流露,那是对金人入侵,统治者妥协投降,国破家亡,百姓生灵遭到涂炭这样一种社会现实无耐和不满情绪的倾诉,她是从一个母性的视角上抒发了一种古朴原本的感情,是一种对整个生命的切察和观照。是隐藏在哀和愁下面的愤和恨,体现出的是一种崇高的爱国情愫,何况她的一些词句和诗句根本就不哀愁,比如:“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比如:“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李清照是一个有胆识有魄力的人,以弱女子而关心国家大事,藏否人物,发抒己见,无所顾忌,不愧是女中豪杰!

小潘听后,心想,这那里是一个农家女子,简直就是一位文学评论家,他开始刮目相看这位女子啦。

李照清的爹连洪大爷拿着一瓶白酒过来了,问,你们象是很熟悉的,说的什么?

李照清已经没有腼腆和羞涩,指着小潘说,爹,小潘是个作家、大作家。

连洪大爷说,俺闺女也是个作家,高中毕业后就天天看啊写啊。作家也得吃饭,来,喝酒。

饭后,外面雨大了,没法干活。

小潘和李照清就坐在炕头上谈文学。连洪大爷就在一旁听,尽管他听不懂。

不知不觉谈到天黑,连洪大爷又留小潘吃了一顿晚饭。

以后小潘就常去李照清家里,他们就谈上了恋爱,连洪大爷两口子很高兴,两个作家连成亲戚那还会有错。

这些日子,小潘在省林业厅学习,包村的工作由站里的老马给代着。学习回来后,他正想到东石硼去,他很想念李照清,正好张秘书把魏镇长的任务下达给了他,他才骑上摩托车,直奔东石硼。

秋后山里没有多少活,村人们就一堆一簇凑在一起聊天,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闹鬼”的事。小潘骑着摩托车一进村,一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就喊,小潘来了。村人们就用亲切的目光迎接着小潘。他们对小潘的印象很好,但他们不知道小潘是个作家。

小潘下了摩托车,与村人们打着招呼。连洪大爷也在人堆里,他站起来迎接小潘。人们就说,老洪,先把小潘领回家,打个荷包鸡蛋给女婿吃。

连洪大爷就笑呵呵地领着小潘往家里走。秋日早晨的阳光强地照着他们,把全身照得金黄黄的。村人们都知道小潘跟李照清谈恋爱的事,对这件事全村没有半句流言蜚语,村人们都很高兴,觉得李照清很有福,找了个镇干部,小潘也很有福,找了个又俊又贤慧又能干活又爱读书的姑娘。因为小潘有散白头发。

(六)

傍晚,小潘从西边的山上回来了。他今天拿出了一下午的时间勘察了陈家山,他计划明年把陈家山绿化起来,那是东石硼村最后一座没有实现总体绿化的山啦,要栽些什么树种,需要多少棵树,他没有数,他需要去实地看一看。在村口那个小坡上,他看到一个女子停立在那里,向这里张望,灿烂的落照泻在她的身上。晚风起了,把她的长发吹起,攸攸地向一边飘着,那个女人就显得生动起来。他预感到了,那是李照清,她在等他。他就感到心里一阵热。

那真的是李照清,她心里已经装满了小潘。小潘一个人去陈家山一下午,她不放心,她要在村口迎一迎。忽然她就看到了西天灿烂的晚霞,晚霞下起伏的山岗,山岗上漫起的岚气,岚气中飞回林的乌鸦......她的意绪马上就进入了一种境界,不自觉地吟出了李清照的那首《永遇乐》:

落日金,暮云合壁,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洲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知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她的心痴痴的。当年李清照大约也是面对这样一种夕照的景色而吟出了如此绝妙的词句。如今景色依旧,而词人又在何处呢?

李照清话少,却是个很有才气的姑娘,她读书的时候,科偏得历害,数理化、英语她死也扎不进去,却一头扎在文学的海洋里遨游不出。她在上高中的时候,作文写得精美绝伦,文笔绝非一般,但严重的偏科,却断定她进不了大学的门。高中毕业回村后,李照清没有半点落寞的感觉,她优哉游哉地回到了村里,一边干活,一边读书。在这个偏远秀美的小山村里,神闲气静地安度着自己的岁月,充实着自己的生活。她保持了一份清高,一份才气,唐诗宋词翻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把李清照的词全部背诵下来。她太崇拜李清照了,她觉得她是千古词人第一。包括自己的名字,与李清照都是一种缘份,她甚至觉到自己就生活在宋代的社会里。她曾悄悄地坐车到李清照出生和生活过的一些地方去考察。关于婚姻,她根本不做任何考虑,她感到进入她视觉的男男女女一个个都俗不可耐。他认为主宰现实社会的是政治,而留下历史的却是文学。多少帝王将相,早被人们遗忘,而一首优秀的诗词都却传吟至今,经久不息。这样她的心愈来愈高,感情愈来愈封闭,没有一个她看得上的人,她宁肯为文学而活着,也不为她所不爱的人而活着。村人们都知道连洪大爷家里出了一个才女,谁也不敢去过问她的婚事。小潘的出现打破了她感情的封闭状态。她觉得小潘是个不凡的男子(尽管其貌不扬)。经过短暂的接触,她感情的门终于向小潘敞开了,她已深深地爱上了小潘,她甚至感到已离不开小潘了。

小潘远远地看到了落照中的李照清,他加快了脚步走过来。

你在等我。

小潘傻乎乎地说

不等你等谁。

李照清甜甜地笑着。

小潘说,怎么还用等。

李照清说,你不知村里这一气闹鬼,你回来晚了。我不放心。

闹鬼?

小潘一惊。

李照清就把村里这一气闹鬼的事跟他讲了,并拖着他赶快回家。

走进村里,暮色已经很重了。果然见村里人很稀少,人们都早早地关上了家门。一派       惶惶的样子。小潘感到好笑,什么事把人搞得这么紧张。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潘就讨教了连洪大爷,连洪大爷也说不出个道道。光说不是个好事,要出灾难的。李照清告诉小潘“知知二大爷”丛培宾说可能是外星人下来掳人。小潘听完就哈哈大笑,说那有这样的事,他今晚上就守在村边看个究竟。连洪大爷就说,你千万不能那样小潘,老德领着十来个青年在村边候了三个晚上,那家伙没来,而第四天晚上人一撤回来,它就出现了,那家伙神着呐,你治不了它们。小潘你别去惹事,俺照清还指望着你呐。

夜深人静,连洪大爷和老伴在东炕睡下了。小潘和李照清就在西炕上谈文学、谈李清照的词。

东炕上传来呼噜呼噜的鼾声。屋外的秋风刮起来,像是吹起了落叶,在空中有了一些摩擦声。

小潘说,李清照固然是古代词人的杰出代表,但你不应该沉在古代里走不出来,你应该看点现代诗、现代文学,了解一些当代世界文学现状。

李照清说,现在还有文学吗?

小潘说,怎么能说现在没有文学?应该说党和国家的文艺政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宽,文学事业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繁荣,真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据说现在光每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全国就有上千本,尽管鱼龙混杂,但不乏上乘之作,如李准的《黄河东流去》、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陈忠实的《白鹿原》、二月河的《雍正皇帝》、李佩甫的《羊的门》、王跃文的《国画》、张平的《生死抉择》、阿来的《尘埃落定》等等。国外文学更是流派众多,眼花缭乱。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幻想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结构现实主义、后现代、后朦胧、新人类、另类。比较突出的有英国殖民作家奈保尔及小说《米格尔大街》、《河湾》、《岛上的旗帜》,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及小说《铁皮鼓》,美国作家罗伯特·詹姆斯·沃勒及小说《廊桥遗梦》。特别是拉美文学在世界文学上处于领先地位。如阿根廷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及他的短篇小说,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及他的长篇小说《绿房子》,危地马拉作家米格尔·安赫尔·阿斯图利亚斯及他的长篇小说《总统先生》,哥伦比亚作家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及他的长篇小说《百年孤独》。我格外喜欢美国作家罗伯特·詹姆斯·沃勒及小说《廊桥遗梦》,这本书不但在美国在全世界都很畅销。这反映了人们崇尚原始,回归自然的一种心态。

李照清说,这一点我也很赞同。

小潘说,另外我还想对你说,你不能老是欣赏,老是崇拜,你要动手写。一个有出息的作家不能老是拜读别人的作品,必须要有自己的作品,当然你现在如果写些李清照式的词是很少有地方给你发表的,你必须写新体诗,要多看看西川、北岛、顾城、海子、骆一禾、昌耀、杨炼等人的诗,成为一名新体诗人。

李照清说,那你得教我写。

小潘说,我怎么教你呢?

李照清说,手把手地教呗。

小潘说,好,你把手拿过来。

李照清果然就把手递过去了。

小潘握住了李照清那只温暖的柔软的手,马上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李照清心里也砰砰地跳,,脸上飞起了红云。俩人从谈恋爱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肌肤相触,俩人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四只手就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正在这时,村边那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小潘侧耳细听,果然这声音很奇怪,是一种阴森森的声音,像从地层里冒出来的,确实恐怖。小潘凭他职业的感觉,基本上断定为动物的声音。但什么动物有这么多,能够发出这么怪的声音呢。过了好长时间,声音终于消失了,村里又归于一片平静。

小潘这时发现,李照清已吓得俯在自己的怀里,那温热的身子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小潘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就顺势把李照清紧紧地搂住,那只不安分的手顺着李照清的衣服缝向里伸去。李照清不但不阻拦,反而把那张嘴递过来,两张嘴就像提前约定的那样,紧紧地咬在一起。

(七)

秋天是不多雨的,偶尔下一场,人们便叫“秋傻子”。这场雨早饭前就有了一些征兆,早饭后才正式下起来,说是雨,又像雾,雨珠很细,很密,随着风在飘洒,向人的脸上一扑就有了一种黏乎乎的感觉,里面还充满了泥土和灰尘的腥味。

“知知二大爷”丛培宾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冒着雨艰难地向市里蹬去。他心里窝着火,窝着浓浓的火。这几天,他一直在等待着镇上来处理于向前贿选的事,可是过了好些日子,也不见什么动静。于向前照样扬武扬威地干他的村委会主任,甚至见了“知知二大爷”理都不理。他就觉得这事情怪了,他想大抵是镇里和村里官官相护了。那于向前有钱,连村民都能挨家挨户地贿赂,难道还不能贿赂镇上的魏镇长,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呀!于是他心里就火,就有了恨,他恨那个使他失掉了妹妹的于向前,恨那个官官相护的魏镇长。他要到市里去告,听说市里新来了个市委书记,有个“青天”的美誉,他想总不会每一级都官官相护吧。如果这一级不解决,他就到北京找《焦点访谈》。

于是,“知知二大爷”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就在秋雨中有些泥泞的山路上奔跑着,朝着县城的方向。

在半路上,“知知二大爷”碰到了骑着摩托车从镇上下来的小潘。

小潘停下车,问“知知二大爷”下雨的天去干什么?

“知知二大爷”没有吭声。他本来对小潘很有好感,他觉得小潘既没有大知识分子那样傲气,也没有镇机关干部那种臭架子。特别是这几年小潘为村里造林绿化做出了很大贡献。“知知二大爷”也与其他村里人一样佩服小潘。包括与村里的李照清谈上了恋爱,连“知知二大爷”这样挑剔的人都给予足够的理解。可是小潘最近这码事办得不好,明明镇长让他下来处理于向前贿选的事,可就这么不了了之,于向前照样当他的村委会主任。这小潘的威信立马就在他的脑子里减了一半。

雨仍在沙沙地下,天上的云薄薄的淡淡的,有着一种阴晦的感觉,但总不是下大雨一样子。周围的树林里,一边接纳着天上的雨水,一边又生出一团团水气,在树梢上缭绕着,升腾着,慢慢地与雨水溶合在一起。这正是植被良好、气候良性循环的迹象。

小潘又问了一遍,老丛,(他不称他的外号)你去干什么?

“知知二大爷”就说,于向前贿选的事不解决,我到市里告你们,连你一块告,小潘。

小潘笑了笑说,老丛,我不是不想处理,证据不足啊!

“知知二大爷”固执地说,证据不足?我就是证据。说完再也不理小潘,急急地骑着车走了。

小潘望着“知知二大爷”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雨,下得比先前大些了。

小潘加快了油门,向东石硼村奔去。

“知知二大爷”一离开东石硼的地界,路就好走些了,车便跑得快,不久就到了源泉镇驻地,他轻蔑地看了看镇政府的小楼,心想,等着吧,我要去告你们的。

“知知二大爷”总算到了市里,但长途的跋涉已经使他狼狈不堪了。到了市委,门卫轻而易举地就把穿着破雨衣头发湿漉漉的他挡在了门外。“知知二大爷”就很愤然地问,你们不是人民的政府吗?怎么人民的政府不让人民进?门卫就告诉他,市委、市政府这个大院不能随便进,要登记的。“知知二大爷”说那就登记。登记的时候门卫问他找谁,“知知二大爷”说找市委的兰书记。门卫问你找兰书记有什么事?“知知二大爷”说告我们村委会主任贿选的事。门卫一听笑了笑说,哦,你是上访的,你到信访局去。“知知二大爷”说信访局在哪里?门卫就把他领到市委大院东面的一排平房,那里挂着信访局的牌子。

“知知二大爷”被请进了信访局办公室,一位办事员给他倒了一杯水,问他有什么事?“知知二大 ”说要亲自跟局长谈。一会儿一个瘦瘦的年轻的丛局长走过来了,亲切和霭地向他问候。“知知二大爷”忽然就觉得这个局长是真正的共产党的干部,就一无保留地把于向前的事都讲了。丛局长认真地做了记录,最后告诉他,一定把他反映的问题进行认真调查,然后将调查的结果亲自向市委兰书记汇报,最后还表扬了他这种对党的事业对农村政权建设大胆负责的精神,“知知二大爷”一下子就对这件事有了信心。

出了信访局大门后,“知知二大爷”在市区大街上转了几转,所见皆是高楼大厦、车辆人流,他就感到和在东石硼村不是一种感觉。转了几转,忽然觉得肚子里饿了,便在一条小街找到了一家饭店。饭店的老板是个胖胖的女人,笑眯眯地迎接了他。老板娘说,老板,你来点什么?“知知二大爷”忽然就觉得自己像了一个老板,心里想,还是城里好,城里人叫自己是老板,而在村里是从来没有人叫自己老板的。人们竟然给自己起了个外号“知知二大爷”,他娘的,“知知二大爷”这是个什么称号,这能算是对有知识人的尊重吗?

“知知二大爷”进了个雅间,把那件破雨衣一脱,用手捋了捋湿漉漉的头,昂然端坐在那里。一个妖艳的小姐迅速递来一杯茶,说,老板喝茶。又是一个老板,“知知二大爷”心里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受用。小姐把菜谱拿来,“知知二大爷”极不认真地从前面的序列中点了几个菜,在他看来,如果过于认真,就是在菜价上斤斤计较,那里还符合老板的称呼。

菜上来了,“知知二大爷”要了一瓶半斤装的白酒,小姐给他斟上,又坐在他的一边。这使“知知二大爷”很难受,也很好受。他是个老光棍,由于他过于遇腐,没有女人愿意接近他,他也很少接近女人,他觉得他拥有一肚子知识已足够了。忽然这么近地坐着这么一位小姐,他就觉得既紧张,又新奇。

小酒很有劲,几口下去脸就红了。头昏昏的。小姐依然坐在他的对面,胖胖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脂,一动,那粉脂就一块一块地往下落。那粉脸上满是灿烂的阳光、灿烂的笑。“知知二大爷”被这灿烂勾摄着,很有些想入非非。小姐把椅子慢慢挪到他的身边,一只白嫩的手摩娑着他的大腿,并向有些部位移动,嘴里甜甜地说,大哥,想不想到楼上玩一玩啊?手继续在他的腿上游动。

“知知二大爷”一怔,怎么老板变成了大哥?但听起来却很舒服。那老板是官场上的称呼,而大哥则带了明显的感情色彩。

“知知二大爷”的血加快了流动,身上有了一种莫名的烦躁。一种欲望,一种强烈的欲望在冲撞、升腾,他恨不得一把将这个肉乎乎的小姐搂过来,让身上的那种冲动快快释发。

然而,他忽然想起,这可能是黑店,黑店。在那些小报纸上经常报道这样的事,他忽然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他用力推开小姐的手,小姐脸上的阳光没有了,布满了乌云,哼地一声走了。恐惧催着“知知二大爷”匆匆地吃完了饭。算账时,他傻眼了,一顿饭竟花了他180块钱,他把那100块钱的小龙虾看成了10块,而“知知二大爷”身上只带了100块钱。

老板娘脸上亦没有了笑意,凶狠地要把他扣下。“知知二大爷”果然遇上了黑店。他庆幸自己多亏没跟小姐到楼上玩一玩,要不然不知是怎么一个下场。

没有钱,走不出饭店。“知知二大爷”欲哭无泪。

正在这时,源泉镇的魏镇长从另一个雅座里出来,他看到了“知知二大爷”,“知知二大爷”求救似地望着他。

魏镇长问清了是怎么回事,马上替“知知二大爷”算了账,并问“知知二大爷”要不要用车把他捎回,“知知二大爷”说,我骑着自行车。

魏镇长在临上车时问他这么老远来干什么?“知知二大爷”吱吱唔唔地也没说清楚,跨上自行车向小街的另一头走去.......

(八)

秋天的天空总是多彩。夏天,太阳从东石硼的东山坳里上升的时候,常常被一片雾包裹着。那种红色被浸淫得模模糊糊,黏黏稠稠。而秋天好了,天气晴得很,云彩都结了块,拉了条,太阳刚有了点信息,它们便首先镀上了红色,大气地在东面空中铺展着,灿烂着呢,广阔着呢。这天早晨,霞光就在东山坳上空这样普照着东石硼村山啦、树啦、水啦、村啦,就在霞光里灿烂着,辉煌着,你说它不是一张画又是什么呢?

于向前一改往日拥着娇妻睡懒觉的习惯,在霞色染窗的时候就急急地爬起来。

腊红就撒娇地说,你起这么早干什么?搂着人家多睡一会儿嘛。

于向前说,我现在不同了,是村委会主任,一村之长,我要去履行我村长的职责。

腊红在被窝里将那雪白的身子翻了一个个,不以为然地说道,俺真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建筑队长不干,你回来干那门子村长呀!钱不够你花。

于向前说,你不懂,钱是钱,权是权。我是东石硼人,我没读过书,村里人都看不起我,我要让东 石硼人都知道,我于向前挣钱是把好手,当官也不是把熊手。

腊红冷笑了一声,哼,当官,当官,等着遭你的罪吧。

于向前根本不理会腊红唠叨的那一套,权力对他已有着不可替代的吸引力。于向前的爹曾是东石硼村的老书记,“文化大革命”被红卫兵夺了权,因为生气得病死了。这件事给了于向前一个很大刺激。他就想早晚有一天,他要争上一口气,干上村里的书记,他在公社建筑队干活时,有一年曾想回村干大队主任,党支部书记太平叔等村干部就不同意,结果没有干成。于向前对此耿耿于怀,他给自己下了决心,早晚一定要干上这个村官的,不蒸包子蒸()口气。这次经过努力,终于选上了村委会主任,高兴之余,他想得更多是如何把全村的大权控制在自己的手里。然而现在村子的大权实际上是控制在党支部书记手里,他必须从太平叔手里要权,或者是分权。于是他挺直着腰杆,踏着早晨的寒霜,向太平叔家走去。

在他迈进太平叔门槛的时候,他有些犹豫。太平叔毕竟是病着,这个时候向他要权是不是有点损。但反过来一想,损什么?当年我爹手中的权力不是生生被红卫兵夺去了,人也气死了,谁还感到损?这样想着,他的脚步又坚稳了。

于向前走进了太平叔的炕前,巧的是老德和小潘都在这里。太平叔确实病得很重,脸腊黄腊黄的,没有了一点血色,生命已开始疏远他了。这是肝癌晚期患者普遍的征兆。

老德和小潘都木木地望着于向前。

于向前例行公事地问了病情之后,就向太平叔说,根据《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要实行村民自治,村民委员会要对村里的行政工作全面负责,要管理全村所有的土地和其他财产,特别要掌管全村的财务,请你把村委会的公章交出来,我要履行职责,今后村里的一切开支都要我签字。另外,村办公室要专门留给村委会办公,你们党支部要另找个地方。

说完,他把手伸向了太平叔,要公章。

听了于向前的一番话,老德显得很气愤,太平叔却很平静,他把手指向了小潘,意思是让小潘说话。

小潘和太平叔的关系已不是一般。在包村的这些年月里,太平叔给了小潘以足够的关怀,太平叔在小潘的帮助下把山绿了又绿。小潘与李照清谈恋爱,太平叔背地里说了很多好话,太平叔说小潘是个好青年,自己若是有个闺女就把她嫁给小潘。这几个月,小潘在省林业厅学习,没想到村里发生这么多事,村里“闹鬼”,太平叔病,于向前又被选上了村委会主任。他对这个于向前不太了解,但目前装在他脑子里不是一个太好的印象。这几天调查贿选的事也没有多少进展,人们都矢口否认于向前给过200块钱,但就今天,他亲自向去支部书记要权这件事,小潘就很反感。

小潘便说,于向前,告诉你,你别没有数了,村委会是在党支部的领导下开展工作的,你凭什么要把党支部赶出去?再说,村委会的公章也不是你来要的,等太平叔病好了,还得有个交接呢,你先别野心太勃勃。

于向前有些不服气地说,我怎么是野心太勃勃。村民自治就是村民自己说了算,就是村民委员会管理村里的一切事务,党支部只是管管党务上的事。现在城里很多村党支部书记都把小轿车让给了村委会主任,你们知道吗?

小潘气得牙根儿响,他从太平叔桌上拿起一本《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翻开后,高声念到:第三条,中国共产党在农村的基层组织,按照中国共产党章程进行工作,发挥领导核心作用。又对于向前说,于向前,你听到没有,党支部是领导核心作用,可没有说你村民委会会是领导核心作用,你要是不服气,你就看看,国务院是不是在党中央的领导之下。

于向前一想,可也对,江泽民总书记现在可是中国最高领导人呀。

小潘一看于向前哑住了,接着又敲了他一棍子。小潘说,做人不要太狂,太狂要栽跟头的。你是村民选上来的不错,但是村民能把你选上来,也能把你选下去。

于向前听了这话,心里很不好受,想与小潘理论,又考虑到小潘是包村干部,自己得罪不起,也就悻悻地走了。

走之前,他说,那我得回去和村委会的成员商量一下,又走近太平叔眼前说,太平叔,你好好养病,我走了。

老德望着他的背影说,呸,操他妈的,等不及了。

太平叔说,不能这么说,人家这是负责任。看来我这个支部书记有点挡害了。

老德说,其实就是那么回事。他爹死了,他老是个气。要不在外面干得好好的,回来干得什么村官,他就是要争这个权啊!

小潘说,现在有些人干事不是为了当官,有些人当官不是为了干事,对当官不是为了干事的人必须引起警惕。我们对于向前一定要多一个心眼,老德,太平叔养病期间,你要把支部工作主持好,镇上的事,我负责,于向前想要权力,不给。

老德说,小潘,有你这句话咱就敢干,妈的,咱是弄么吃的,咱是党员!

(九)

秋天已经很深了,树上的叶子已基本落尽,一方方雁阵开始拍打着翅膀向南飞去。魏镇长两手着腰向玻璃窗外望去。窗外是深秋苍黄的山野,铅色的云在山坳上重重地压着,亦不知是要来雨还是来雪。望着窗外寂廖的景色,魏镇长心里很有些茫然。

他上任主持工作已经好几天了,自我感觉良好,机关干部对他都很尊重,在村子里政令也是畅通的,没见那个村闹别扭。大家都认为魏镇长接书记是不成问题的。然而魏镇长依然苦恼着,他所苦恼的是工作一直没有一个打开新局面的突破口。今天上午,市外经委领了一批韩国客商来考察山区,魏镇长大喜过望,心想这次可是来了东风。然而这些外商围着源泉镇转了几个山头,中午豪吃了一顿之后,没留下一个囫囵话。魏镇长明白,现在源泉镇唯一能干出点名堂的就是山区开发,而吸引外资是最便捷的办法。可是哪里来找合适的投资者,前几天市旅游局徐局长来,说源泉镇的自然风光挺好,可以发展旅游业,可旅游业又从何做起呢?唉,这破题太难。

正苦苦冥想之中,小潘进来了。

魏镇长说,好啊,小潘(其实他年令与小潘差不多),我叫你去调查于向前的事,你倒好几天不回来,没结婚就老在人家家里睡。

小潘脸就红了。这一红,就显得那散白头发更白了。

魏镇长又说,睡了人家了不是?

小潘的两只手来回直搓。小潘说,那能呢镇长,连边还没沾着呢。

魏镇长说,熊鬼子去吧。恐怕底都给你了,还没沾边。

魏镇长用手捋着他那乌亮的分头。

小潘不再说什么了,望着魏镇长傻笑。

实际魏镇长是很赏识小潘的,他是跟小潘开着玩笑。

说了几句笑话,小潘就正儿八经地向魏镇长汇报了于向前的情况。小潘说贿选的事村民都不承认,只有“知知二大爷”说于向前送给他爹500块钱。证据不足就无法认定。但于向前确实不是个正经官。小潘就把于向前向支部书记要权的事说了。

魏镇长听后没有说什么,最近好像不少村都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魏镇长忽然想起昨天在市里碰到“知知二大爷”,便问小潘他去市里干什么?

小潘说,去告咱们呀,走时我还在半道上碰到他了呢。

魏镇长说,这玩艺儿,我还给他算了饭费呐。

小潘说,愿告就让他告他,就是上面来查也是那个样,村民就是不承认,你有什么法。现在只能叫于向前先这样干着,干不好了再论讲他,但村里的大权绝对不能给了他。

直到最后,小潘才跟魏镇长说了东石硼“闹鬼”的事,还特别说了那天晚上自己听到的声音。

魏镇长一听来了兴趣,忙问,真有这种事?

小潘说,整个村里都搞得人心惶惶的。

魏镇长想,这真是奇事,这个年代,怎么能有这种事,这事会不会与自己的政治生命有点联系,是连着凶还是连着吉?

小潘说,魏镇长,我是学自然科学的,是一个无神论者,我不相信真有什么鬼神,我想亲自去解开这个迷。

魏镇长问,你怎么个解法。

小潘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魏镇长当即拍板,调5个年轻的机关干部跟小潘到东石硼村“捉鬼”。

(十)

天黑黑的。风中飘着细雨,落在身上凉凉的。

这是子夜时分,东石硼村人早都睡得死猪一般,任凭那怪物再做怎样的嚎叫村人们也不管了。只要不是象“知知二大爷”说得那样是外星人破门揭窗,入室掳人,管他的娘的咧,反正门是闩得死死的。

然而东石硼村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小潘他们此时正在守候着“外星人”。

小潘和另外五个年轻力壮的机关干部就隐藏在村外的一片小树林里,那种奇怪的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武装部小耿说,小潘,你玩艺儿真能大惊小怪,深更半夜把我们弄到这树林子里挨冻,你是不是想你的李照清了,要不你去你媳妇家睡吧,我们给你站岗。

其他四个人便嘻嘻地笑起来。

小潘没有和他们嬉笑,一脸的严肃相,两耳侧着,听着外面的声音。

见小潘那样认真,其他人不再说笑了。

夜很静,只有风声和秋虫的呜叫声。

不一会儿,那种奇怪的声音出现了。

小潘说,别出声,其他五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种声音是随着风飘过来的,还伴随着一种沓沓的行走声,是一个群体,由远而近,由少而多,还混杂着一种臊腥的气味。不一会,这些尤物们来到了树林边,停下来。可以肯定,他们是一群动物,一群久违了的动物。由于夜色深沉,看不清它们是什么模样,光看到一双双眼睛泛着幽蓝的光,它们就停在小树林边上,对着村子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别人都害怕,小潘却不害怕,他从来就不相信会有什么“鬼神”,更相信自己没有福气见到外星人,现在证实了自己的观点。然而这是一批什么动物呢?他从这些动物的声音、气味、奔跑的速度以及本地以前活动过的动物判断这是一群狐狸,本地又叫貔子。这种动物智商极高,机敏得很,又乖戾的很,通人性,会模仿各种声音,老百姓说还会媚人(作弄人)。以前这一带的山里很多,后来绝迹了,现在大批地出现,不但不是个坏事,反而是个好现象,说明这里的生态变好了。联想到这几年东石硼经常出现一些叫不上名来的鸟,小潘更加感到自己判断的正确。

那些尤物还在不停地嚎叫着,村里的狗就叫起来,它们就跟着狗叫,那声音似狗非狗,浪声浪气,难听极了。

武装部的小耿早就忍耐不住了,大喊一声,狗东西,让你们嚎。遂起身抡起木棒就打。

这群尤物便掉头逃窜。

三个青年后面追赶,手电筒的光亮使他们看清这群尤物屁股上拖着粗粗的长长的尾巴。小潘判断是正确的,它们确实是貔子。

它们跑进了北面的山里,他们也追到了山里。然而在一个半山崖的树丛后,它们神秘地消失了。

小潘他们攀上了半山崖,进入了那片因蛇多而平时很少有人进去的树丛,却发现树从后面隐藏着一个山洞。

那是一个溶洞。

(十一)

第二天早上,魏镇长刚一起床,小潘就推门进来了,小潘汇报了昨天晚上所经过的一切,并谈到了自己对出现这种现象的看法,最后说到了洞。

听到洞,魏镇长睁大了眼睛。怎么会,怎么会又冒出来一个洞,这真是怪事连着怪事。

小潘说,用手电筒照,深不见底。

魏镇长更加感到这一系列的事情与自己的仕途有着某种联系,好像是有一篇文章等着他去作。

吃过早饭,魏镇长亲自带队前来探洞,谁也不会想到在这片很少有人登临的半山崖的树丛后,存在着一个奇迹。

这不是一个凡凡一般的洞穴,是一个巨大的千姿百态,光怪陆离的溶洞,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地下世界,一个掩埋在泥土下的世外桃园。洞中各类化学沉积物,诸如钟乳石、石笋、石花、石幔琳琅满目,姿态万千。并有地下溪流潺潺流淌。魏镇长是用绳子坠下去的,他们打着手电筒,怎么走也走不到头,并且里边的空气开始稀薄起来,魏镇长怕出问题,走到半路让大家折回来,爬出了洞口。

魏镇长的那份喜悦是无法形容的,他朝着小潘狠狠地打了一拳,说,好个小潘,你发现了新大陆。

小潘挨了这一拳,一时懵了。

魏镇长从省里请来了地质和旅游专家,对溶洞进行了全面的考察,最后的结论是这是我国华北地区一个罕见的大型石灰岩洞穴系统,特别在胶东的丘陵地带能存在这样的大型溶洞实属奇迹,具有极高的地质研究和旅游 开发价值。

魏镇长简直是欣喜若狂,这那里是小潘发现的一个溶洞,这是上苍赐给他的一份礼物。何为官运?这便是了。他通过这个洞,走向党委书记的座位,乃至更高的座位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魏镇长把一重大情况向市委、市政府做了汇报之后(当然他汇报说是自己实地勘察发现的),便主持召开了镇党委、政府联席会议,决定投资开发溶洞。

会上,全体领导干部群情激昂,一片嗷嗷叫。

小潘却心情沉重地来到了魏镇长的办公室。

小潘说,魏镇长,我不同意开发溶洞。

什么?你说什么?

魏镇长简直不敢相信小潘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小潘沉默着。

魏镇长说,怎么啦,小潘,你是觉得你发现了溶洞没给你记功怎么的。在党委、政府及全体机关干部都一致同意开发溶洞,都在准备为开发溶洞做贡献的时候,你来唱反调,你到底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发现了溶洞就了不起了?我这个镇长就要倒给你干?呃------

小潘抬起了那一颗长满散白头发的头。小潘说,魏镇长,你别这么呲人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跟你唱反调,更不想干你这镇长。我是说,东石硼村经过多年的植树造林,绿化山区,生态环境已大为改观,出现人鸟共存,人兽共存,各得其所,和谐相处的喜人局面,连多年绝迹的貔子都跑了回来,就生存在溶洞里,如果一开发,这种平衡的局面就破坏了。另外,旅游的人多了,对自然环境也是一种破坏。

魏镇长笑了,哈哈大笑。魏镇长说,小潘,原来你是个环保主义者,是不是还是世界绿色和平组织的成员?你讲的这一套,我是最接受不了,我就不明白。现在有些人把动物看得比人都重要,好像人是为动物服务的,这是什么鸡巴理论。就比如说咱这里吧,按你的理论,咱镇上宁肯完不成税收,机关干部发不上工资,也得把你的那群貔子养着?呃------

小潘气得脸发白,有些不冷静地说,魏镇长,我没想到你这么没水平------

魏镇长的脸立时就变了,两只手习惯性地起了腰。魏镇长说,对呀小潘,咱没有水平,咱不像你上过正规大学,可咱也是自修了一个本科。我可告诉你,念再多的书,如果与实践脱离,无非书呆子一个。你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写信给中央,对西部大开发说三道四,这是一种在政治上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的态度吗?你在下乡住点的村里谈恋爱,没结婚就跟人家睡,我还没论究你呢?

小潘终于忍无可忍了,他觉得魏镇长已不是在批评,而是在侮辱他,侮辱他的人格。小潘说,魏镇长你卑鄙,你真卑鄙!

小潘把门狠狠地一摔,转身走了,那满头的散白头发随着他身子的颤抖而张舞着。

(十二)

魏镇长总算个很有气魄的人。他果然引来了韩国一家客商,与镇政府一起对这个溶洞进行了全面开发。历时十个多月终于开发完成。洞中修了台阶、甬路、观景台、栏杆,安装了照明灯和泛光灯以及通风设备,并在山的另一头打开了一个出口,给这个洞起名为开元洞,因为专家们在洞中发现石壁上有唐朝开元年间的石刻,在市报和电视台做了大肆的宣传,果然国庆节一开业,人们纷至沓来,门票收入十分可观,开元溶洞成为源泉镇的一棵摇钱树。

溶洞开发出来之后,貔子跑得无踪无影,东石硼村再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然而支部书记太平叔的病却愈来愈重了,已经是水米不进。村里工作由老德全面主持,但于向前却千方百计向老德分割权力。有时,为了争权曾大打出手,老德毕竟是个有骨头的人,针锋相对,毫不相让,于向前也无办法。

这些时日里,于向前很是烧心,当镇上刚开始开发溶洞的时候,他很有些瞧不大起,他想,这么个破洞能搞出点什么名堂来。然而当游客潮水般地涌来之后,他有些坐不住了,他感到象是一桩财宝被人偷了,这是全村的财宝,他这个村委会主任是有责任的。他忽然想到,这个洞是在东石硼的土地上,是东石硼的资源,这个财应该由东石硼来发。而镇上连商量都不商量村里就开发起来了,如果把这个事摆平,就能压住老德,就是东石硼村顶天立地的村委会主任。

于是,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于向前便出现在魏镇长的办公室里。

开元溶洞的开发成功使魏镇长名声大噪,这溶洞所产生的效益远不止经济方面,它为魏镇长的能力和水平提供了佐证,它为魏镇长的仕途铺就了一条金光大道,魏镇长炙手可热,魏镇长蒸蒸日上。可就在这时候,为开发溶洞没做出半点贡献的于向前竟然要来摘桃子。魏镇长厌恶地端详着这个显得有点干瘦,鼻子下有小胡子,带有一种奸诈之相的于向前,东石硼村的村委会主任。

实在地说,魏镇长对于向前没有多少好感,东石硼村党支部书记太平叔虽然本事不太大,但很本份,村子交给这样一个人最起码放心。然而没有办法,上级要搞村民委员会直选,忽地里就选出这么一个于向前来。特别可恶的是这家伙还在背地里搞了不少小动作,让“知知二大爷”一天到晚到上面去告,给镇上带来了很多麻烦。这样的一个村委会主任真是好比豆腐掉泥里,打不得吹不得。

这个溶洞是镇上发现的,又是镇上投资开发的,你们村里毛贡献没做一点,你们凭什么要争这溶洞的管理权?

魏镇长抽着烟,轻蔑地望着于向前。

可是这溶洞在我们村的地盘上,属于我们的资产。

于向前也不甘示弱,鼻子下的小胡子一抖一抖的。

魏镇长说,村里的资产怎么了,村里的资产也是国有资产,镇上可以代表国家来管理和经营这块资产。

于向前说,魏镇长,你说话不要口气太大,你镇长要管理这块资产还要看我们村里同意不同意,全村的群众答应不答应。

魏镇长听到这里就不是厌恶的问题,心里就有些火了。心想,这都是直选的毛病,如果不是直选,镇上直接安排的干部,能这样?感谢还感谢不及呢。话说过来,就是直选的干部也不一样,有些村选出的村委会主任就很听话、很规矩。这个于向前是什么东西,就以为干建筑队挣了几个臭钱就这样猖狂,就这样犯上,就这样目中无人。他感到自己这个镇长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镇长(主持工作的镇长)的权威受到了严重的挑战。那是个什么村委会主任?分明是个面目可憎的无赖!于是魏镇长站起来,指着于向前吼道,于向前,你他妈给我出去,你想争我的溶洞,不可能!

于向前也恼羞成怒,说,行,魏镇长,你既然这么说,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愤然离去。

(十三)

过了五月,气温便明显地升高了,庄稼草木争相展示自己的绿色,山野间便生气了许多,远山近水也增加了几许诗意。

在这个盈溢着慵慵暖气的春日的上午,小潘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在东石硼绿色的山野间转悠着。

他发现了溶洞,他是一个有功的人,他又反对开发溶洞,成为不受欢迎的人,魏镇长冷落了他,其他乡镇干部也都给了他足够的白眼,小潘陷入了一种孤独之中。

溶洞并没有因为小潘的反对而停止,反而轰轰烈烈地搞了起来,并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当人们都陶醉在这幸福中的时候,小潘倒显得十分可怜。镇上根本就没让小潘去参加开发溶洞,而让他专门回到东石硼村包村住点。而他在山头就远远看到开发溶洞的人流与物流,这对他又是一番触及。小潘不是个认死理的人,他是带着一种理性去思考生活思考社会的。最近他看到了一篇关于生态文化的文章,对他启发很大。文章说,早在1844年马克思就说过:“人类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一部社会发展史,就是一部自然发展史”,“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的根本解决”,最终还是要求助于共产主义制度,因为“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对于马克思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共产主义”三位一体的“绿色道路”思想,现代学者很少知道,即使马克思主义的继承者们对其深刻含义也不甚解析,因为无论是列宁的“苏维埃加电气化”的工业路线,还是斯大林的“重工业优先”的工业化道路,都没有注意到马克思指引的“绿色道路”。相反都走了一条“高消费,低效率”、“先污染,后治理”的“黑色工业道路”。在长达近100年的时间里,布尔什维克同志一直不承认社会主义国家同样存在着环境问题,而这一问题恰恰是马克思老早就警告过的。只是到了本世纪60年代,西方发达国家突然发现,马克思的“绿色思想”不无道理,于是产生了旨在推行生态主义的绿色运动。从R·卡逊的《寂静的春天》到罗马俱乐部的《增长的极限》,从“地球之友”到“绿色和平”运动,人们对自身所面临的资源、人口、粮食、资本和环境的危机逐步有了深刻的认识。但是对如何消除这种危机,人们又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对未来前途,有人表示悲观,有人表示乐观。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了两种理论,即“浅绿色(LIGHT  GREEN)理论”和“深绿色(DRAK   GREEN)理论”。“浅绿色理论”认为,人类所面临的生态危机并不可怕,只要政府“推行一些必要的环境政策和相应的科学技术手段”便可能解决生态恶化问题。但是,持“深绿色理论”的人不同意这种看法,他们主张“不从根本上改变现存的价值观念和生产消费模式”,人类的危机是无法解决的。为此,他们用新的生态理论,向人类主宰世界的“中心论”提出挑战。“深绿色理论”具有许多可贵之处。比如要求对资本主义现有的政治、经济、科技、社会以及生活方式和生产模式进行根本性的变革,用“绿色”文明取代工业主义的“灰色”文明,用“节俭社会”(FBAGAL  SOCIETY)代替“富裕社会”(AFFLUENCE  SOCIETY)。用满足必要生活资料的“适当消费”,代替“满足无限制的欲望”的高度消费等等。他们呼吁社会要打破恶性循环:“拼命地工作是为了拼命挣钱,拼命地挣钱是为了拼命消费,拼命地消费又是为了别人有工作的机会。一句话,要打破对增长的迷恋,代之以资源利用率的逐步下降,以及对环境无害对产业发展有利的‘稳定经济’,以便给子孙留下更多的自然资源。”显然,深绿色理论已经达到了“可持续发展的”思想高度.......

小潘想,这些话讲的多好啊!人类当然要生存、要发展,要从事经济活动,要向大自然索取。但人类的经济活动必须有所节制,向大自然的索取必须掌握好度,对自然必须留有充分的空间,否则,这个有限的地球上有限的自然必然会被人类的经济活动吞噬殆尽,到那时,人类也将自己毁灭了自己。小潘感到自己没有错,现在好多有识之士都在奔走呼吁这个问题,世界各国首脑在里约热内卢宣誓,要承担“拯救地球”的诺言,我们的党和政府也已经把这个问题纳入到大政方针中去了。尤其抬眼看东石硼村满山的绿色,他心里就有了一些欣慰。

小潘就这样漫无目标地在山坡上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貔子沟。忽然听到头顶上唧唧喳喳一片混杂的叫声,他抬头一看,一个奇观出现了。只见一棵高大的楸树上,密密麻麻地有上百个鸟巢,象一个个筐子一般。鸟巢周围有几百只不知名的鸟在鸣叫跳跃。有的鸟彩斑斓,呜叫起来婉啭动听。小潘怕自己的眼睛撒谎,使劲揉了揉,再往树上看,依然是那番景象。小潘惊奇了,小潘振奋了。他知道这既是一种奇特的现象,也是一种正常的现象,说明这里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不但本地鸟类增多,而外地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也来栖息,一切的委屈不快都没有了,他恨不得也爬到树上,和这些陌生的鸟儿们一起交流交流。

当小潘的目光从树上落到地下的时候,他看到了树下的“知知二大爷”,他在沟边的田地里为自己的春玉米间苗。

“知知二大爷”对小潘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来,他虽然知道小潘是个不错的人,对东石硼村山区绿化做出了贡献,但在处理于向前这个问题上却做得不好,本来是贿选,却不了了之。

小潘说,老丛,你看到这棵树了吗?看到树上那么多鸟巢了吗?

“知知二大爷”说,我看到好几天了,人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邪,东石硼村这几年净出怪事。说完又继续间他的玉米苗。

小潘说,老丛,这不是怪事,这是生态环境良好的一种表现。

“知知二大爷”直了直腰板,这不是怪事是么?深更半夜貔子闹 妖,一棵树上上百个雀窝,马溜混蛋当选村委会主任,发生了贿选还官官相护,这还不算怪事?俺乡熊可不懂什么生态熟态的。

小潘见他对处理于向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便说,老丛,你告于向前贿选那事确实证据不足,除了你之外,群众都不承认,你有什么办法,希望你谅解。

“知知二大爷”将一把玉米苗狠狠地扔进沟里,说,处理不处理是你们的事,我可不用说早了,留着这个人,早晚要给你们弄出点事来。

小潘便过去帮“知知二大爷”间苗。小潘问,弄事,他能弄出点什么事来?

“知知二大爷”说,什么事?我本来不准备说,我看你们魏镇长人也不错,还瞧得起咱乡熊,我就告诉你吧,于向前这几天正在组织人要到溶洞去闹事,说是要把溶洞的管理权争过来。昨天晚上去串联我,还送给我二百块钱,叫我摔到他眼眶子上了。

小潘说,你说的是真的?

“知知二大爷”说,我吃饱撑的,跟你闹玩呀?说完又自顾自地间他的玉米苗去了。

小潘听了就怔怔地站在那里。

这时,就听得坡下李照清在减,小潘-----小潘------

李照清象一阵风似地飘上来了,气喘得都不匀溜。

小潘说,什么事这么急?

李照清说,俺爹在后山上干活,腿磕断了,你快和我送他上医院。

小潘马上就跟李照清走了。

(十四)

胶东的五月份天气是一年中最宜人的时候。早春已经过去,初夏还没到来,季节正在悄悄地转换之中,不冷不热,不湿不燥,在已经有了浅浅绿色的山岗上,彩锦般的樱桃花才要谢落,流霞似地的桃花已一抹一抹在染上了,而园子里的梨花、苹果花已孕出了嫩嫩的小骨朵。

这天又是个双休日,城里的人小河一样地流向了东石硼村,流向开元溶洞,停车场已容纳不下了,溶洞售票口数点人民币的声音,哗啦哗啦地响着,像秋风吹动着山林中的孛椤叶。

开元溶洞管理处崔主任的手机响了,是魏镇长打来的。魏镇长问游客的情况,崔主任说好极了,几乎要爆满,还在继续上。魏镇长让崔主任一定要加强管理,防止出现问题。崔主任说,请魏镇长放心,一定尽职尽责,把风景区管理好。

就在崔主任得意的时候,于向前领着数百号村民气势汹汹地赶来了。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一个木棍子,像“文化大革命”中的武斗队。

崔主任企图上前阻拦,问于向前,你们这是来干什么?

于向前说,我是东石硼村村委会主任,代表全体村民来接管溶洞的。

崔主任迷惑了。崔主任问你们接管什么溶洞,这溶洞是镇上的,难道你们不知道?

于向前后面的一个彪形大汉窜过来,放你妈的屁,这是我们东石硼村的溶洞,就得我们管理。

崔主任说,你这家伙怎么还敢骂人,我是溶洞管理处的主任。

彪形大汉说,骂人,我他娘的还要打人呐。上来一拳打在崔主任的胸脯上,崔主任手中的手机也掉在地上。

于向前便向村民们吩附道,赶快接管。

几个人便直奔售票口和检票处,正在售票和洞口检票的几个姑娘立时被驱赶了出来。

正在购票和检票的游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纷纷逃离。一时,溶洞前秩序大乱。

魏镇长是在接到崔主任电话后带着机关干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的。景区的游客已全部走散,只有于向前和村民们横横地摆在洞口。

魏镇长的眼都红了,他抓起于向前的衣领,一个劲地质问,于向前,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于向前冷笑着,却不吭声。忽儿,他转头对村民们说,大伙看呐,他就是魏镇长,就是他,把咱们村的溶洞占了去。

刚刚打了崔主任的那个彪形大汉,便冲上来打魏镇长,随行的机关干部要上来帮忙,却被其他村民们拦下了,于是机关干部和村民便打了起来。

正在山顶上观望的“知知二大爷”见事态闹得如此大,便狂奔过来,喊道,这可是咱们镇长啊,你们怎么敢打?

有人就喊,打得就是他这个镇长。

于向前说,“知知二大爷”吃里扒外,是个汉奸,连他一起打。

于是棍棒就落在了“知知二大爷”的身上。

镇上又来了一批机关干部,村里又来了一批村民,双方在溶洞前陷入了一场混战。

直到傍午,市公安局来了二百多名干警,事态才止住了。

然而,魏镇长已被打伤,处于昏迷状态,送进了市医院。

(十五)

小潘是在出事的下午才知道了这件事的,他和李照清正在医院里照顾连洪大爷。

得知这一惨剧后,小潘无限愧疚。头一天他是知道一些情况的,是“知知二大爷”跟他讲的。他想如果早点把这一情况告诉魏镇长,也许不至于发生这一惨剧。于是他赶到了魏镇长住的医院,在魏镇长的病床前呆呆地立着,魏镇长在输液。

东石硼村的溶洞事件动了省里,省委、省政府向全省发了内部通报。市委也对这件事情进行了果断的处理。于向前被罢免了村委会主任的职务,公安局对其依法刑事拘留。村里其他几个打人的首要分子也被抓。村民委会员重新选举,老德被选上了村委会主任(出事的那几天,他正巧出差在外)。魏镇长因被打成重伤,一时半时不能工作,从桥头镇调来一名镇长任党委书记,原来的政工书记提了镇长。溶洞的管理权仍归镇上,但每年门票收入的20%返给东石硼村,东石硼村可以在景点摆摊,开饭店,发展相关产业。

小潘仍在东石硼村包村,他和李照清已经结婚,家就安在村里。

他的身影又在山野的绿色中晃动着。

,0);_??tw`???? mal; font-style:normal; font-size:10.5000pt; font-family:'宋体'; "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太仓促、太迅猛,根本没有给冬至一个适应的过程。冬至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好拿眼痴痴地看着豌豆,看着那堆白肉。他感到豌豆今晚很漂亮、很柔情、很有魅力。他不是把豌豆比做一盘子菜吗?他不是后悔这盘子菜一直没敢搛吗?今天好了,这盘子菜经锅上又煎又炒,又烹又炸,做得色香味俱全,已经端到眼前,要搛就搛吧,毋须任何客套。冬至周身的血就开始涌动,开始加速流转,身上出现了一阵莫名的燥热。


冬至忽然想起了西下庄,西下庄的那个退伍军人,他知道,豌豆与他已经定了亲。冬至就有了一种犯罪的感觉。

冬至说,豌豆,你今天对我好,这情我领了,但我------我不能那样,冬至说完走了。

豌豆一边重新穿着衣服,一边嘤嘤地哭。

花明哥卖了两棵楸树,补上丢粉的损失,这就让粉坊的人很佩服。他的形象在人们心目中更加高大起来。

但福建却不以为然。他认为丢粉这件事本来就不应该发生,完全是人为造成的。自己造成的损失自己补上,是完全应该的事情,有什么值得赞美的。

福建关心的是他和雅萍的事,他的奇迹。

然而他正为这件事而困感着。

他至今不明白,那天晚上,雅萍为什么对他那样一种态度,她把他推出了门,也就是说几乎是把他赶出了门。那天,她没有对他抿嘴一笑,而上几次她都是对他抿嘴一笑的。这女人的心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

雅萍为什么对他那样,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似乎找出了原因,那就是雅萍的心情不好,雅萍的妈妈挨了批斗,雅萍的心情能好吗?而心情不好的人还有心思谈恋爱吗?再联系到临走时雅萍那目光,雅萍那目光绝没有愤懑、恼怒、绝情的成份,那只是一种痛惜、悲伤、艾怨。尤其是最后那句话,你走吧福建。分明蕴藏着一股柔情,那意思是说,你这次先走吧福建,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谈。

联想到这些,福建就感到很快慰。

除了以上分析之外,福建还觉得雅萍为什么不愿跟自己深谈?那就是对自己了解还不够,认识不不充分,自己应该千方百计地把身上最优秀的品质都展示出来。怎么展示?自己与她一起在果业队,在粉坊,是没有单独献殷勤的机会的,要想充分地展示,只有到她姑姑家帮助干活了。农村好多青年都这样做,农村好多青年通过这样做弄到了媳妇,福建为自己精辟入里的分析笑了。他下了决心。

于是,在那个飘着雾气的早晨,福建早早地等在了雅萍姑姑的门前。待雅萍的姑父把街门一开,福建便大大方方地走进了院子里,亦不说话,拿起扫帚就扫院子,扫完院子又扫街,哗--------象音乐在街面上流淌。扫完了院子,又挑起水筲到井里挑水,一担又一担,一担又一担,直把那口大瓷缸灌得齐了缸沿。雅萍的姑夫一脸茫然地望着这一切,象看着一本《天方夜谭》。雅萍却在一旁抿嘴笑。而这极短暂的表情却被福建极迅速地捕捉到了,于是,一缕灿烂的阳光又普照在他的心里。

下午收工后,福建又来到雅萍的姑姑家,推起小车就走,雄赳赳气昂昂,全然没有一种怕人的滋味。怕什么人,我现在就是要向全村人表明,我在追雅萍,我在创造奇迹。泥窝子就在村西的一个高台子下面。泥窝子里是一种绿线泥,是一种浅绿色,如同月饼中的绿丝。泥窝子呈现出一个齐齐的横断面,绿色的泥土被黄线截成一层又一层,象那种混合色彩的蛋糕被切开了。福建就想生活是美好的,泥也是美好的,怎么能有这样的泥窝子,怎么能有这样的泥土。于是他就带着一种很愉快的心情,很愉快地去铲那泥,铁锨轻轻地向上一铲,松散的泥土便落下来了,泥不但松散,而且细腻,这样的泥最适合于铺在猪圈里,黏不着猪子的腿,沤出的粪也蓬松,村里的人都爱推这里的绿线泥。很短暂的时间两个车篓便装满了。福建便带着一阵风儿推回了雅萍姑姑的家。推了一趟又一趟,一会儿雅萍姑姑的猪圈墙外就有了一堆高高的绿线泥,这时的福建就操起铁锨,先向两只手掌上呸呸吐了两口唾沫,然后向猪圈里扬泥。这时的福建就不是在劳动,而是做着一种艺术的表演,他铲起一锨泥,没有直接送进猪圈,而是轻轻地空中一扬,空中立时就形成了一道绿色的瀑布,这绿色的瀑布在淡淡的夕阳中,在袅袅的炊烟里,有了那么一瞬短短的定格之后,又象雨一样徐徐地落下,当前一锨土没有落下的时候,下一锨土又扬上去了,这绿色的瀑布就有了一些重叠,形成了一个很好的造型。而这景象恰恰就被雅萍看到了,雅萍有着傍晚刷牙的习惯,她一只手端着水杯,一只手拿着牙刷在嘴里捅着,嘴角流出了白白的牙膏沫。但看到了福建手中的铁锨在神奇地舞动着,她看到空中的瀑布在奇妙地变幻着。她想农村的劳动怎么变成高雅的艺术了呢,她被这从未见到的艺术震撼了,征服了,竟忘记了刷牙,静静地望着空中的瀑布,福建是在一闪眼间看到了雅萍的神态的,他知道他征服了雅萍,于是那铁锨更玩出了花样。

早晨挑水、晚上推土,天天这样。不但雅萍的姑姑家感到异样,连街坊邻居都感到新奇,每当福建来干活时,便过来观看,也难免指指点点。

雅萍的姑姑家终于忍受不住了。雅萍的姑姑的儿子是个火爆脾气。那一天,就在福建推起车要走的时候,雅萍姑姑的儿子拦上去了。对着福建吼道,你想干什么福建?你这是咒我们家没人干活了吗?来显你的能。告诉你,你别打我雅萍妹的主意,她是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你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你知道吗,我雅萍妹是回村锻炼来的,年把月的就回城里去,你还想让她在咱这个穷村里呆一辈子吗?你赶快走吧,不准你再来干活,你要再来,可别怪我不客气。雅萍姑姑的儿子脸铁着,那是一种绝对没商量余地的凛严。

雅萍的姑姑姑夫也在旁边,他们也都是一脸的严肃。雅萍的脸色很复杂。福建想找到那抿嘴一笑,但找不到,他求救似地望着雅萍。

雅萍说,你走吧福建,不要再来。你把自己家里的活好好干吧。 你走吧福建,不要再来了,走吧。

福建忽然感到天塌下来了,心中那一缕灿烂的阳光在逐渐暗淡,不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福建再看雅萍姑姑的儿子,那人怒目相视,手中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用头示意福建快走,而福建却感到他在示意他快滚,福建绝望了,彻底地绝望了。他可怜地流下了泪水,用手擦了擦,向街上走去。

这时晚风就很硬地刮了起来,晚风中夜幕就从西边的山上慢慢向村子压来。

雅萍感到心里一酸。

天冷得恰到好处。天是在粉坊里的粉条全部晾干之后开始冷的。刚出锅的粉条怕冷,尤其怕冻,一旦冻了,粉条就会泛白,就会糠,那样的粉条做出菜来就会没有筋骨,当然那样的粉条也不值钱。而这时冷就不怕,粉条都晾晒得干干的,都入了库。风这是就带了雪花,带了雪花的风就象刀一样厉害,它跟粉坊外的果树枝子斗着,发出尖厉的啸叫声。粉坊南面的河面,早晨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鸭子进不了水,只得站在河边无奈地发出了呱呱的叫声。

双菊叔决定出去卖粉。下了那么多的粉总不能都压在库里,年前最好能卖出去,只有卖出去的粉才是实实在在的收入。双菊叔便带着福建和冬至,赶着牛车出去卖粉。这天,牛车就装着高高的一车粉条吱吱呀呀地沿着初冬干硬的道路向附近的几个村子走去。

双菊叔赶着牛车在前面走着,福建和冬至在后面跟着,两人都蔫蔫的没有话说。

福建拿眼看了看冬至,冬至一脸木然的表情。福建就感到很悲哀。冬至的婚姻失败了,他是知道的,对冬至怎么说呢?他只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问题是自己的婚姻追求也失败了。他就不明白,为什么农村青年在爱情追求方面大都落得个失败的下场呢?难道这叫农民的倒霉,倒霉的农民吗?冬至爱情的失败尚有情可原,冬至老实、木讷、浅直,他的失败,概由他自己的因素。而他福建却不应该失败,无论在哪一个方面,他都比冬至高出一筹啊!可他也依然落了个失败的下场。那次雅萍姑姑的儿子的一顿训斥,实际上已经宣布了他创造奇迹伟大构想的破灭。这事看来一点余地也没有了。总结这件事的失败,原因在哪里?是自己追求的方法不对?还是雅萍作弄了自己?还是自己本来就不该做着这种痴心妄想?总之,白启娴的故事只能发生在某省某县某公社某村,很显然是不能发生在这里了。事情绝望对人倒是一种解脱,福建很快平静下来了,但后来村里有人说,是豌豆在雅萍面前说了许多福建的坏话。福建平静下来的心情又不平静了。弄了半天,原因在这里。这个豌豆简直就是个搅屎的棒子。自己追求她她不干,她自己要嫁给冬至,跟冬至好了几天,又把冬至蹬掉,现在竟然把我和雅萍的事搅和坏了。这个坏女人,福建恨得牙根儿咬得格格响。既然如此,不能让豌豆过顺当了。

双菊叔赶着牛车爬上了一个很高的山坡。牛累得呼哧呼哧地喘,嘴角还冒出了泡沫。双菊叔就停下车,让大伙休息一会儿。这是一个很高的山,站在山头上就可以俯瞰四周的一切。而这四周又有什么呢?四周是连绵起伏的丘陵,丘陵密密的,又疏疏的,高高的,又矮矮的,浓浓的,又淡淡的,象是一些牛群,又象是一些波浪,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景象,又确实是一种景象。冬至就认真地看着这种景象,他不是在这景象里发现美,而是在找寻自己的村子。他忽然就感到迷糊了,他看到那个山坳里一个村落象,又感到不象,他觉得那个沟沟里一片屋舍是,又不敢确定。他不知已经离村有多远,还想再继续寻找,却听得双菊叔喊了一声,走吧。

双菊叔他们走过一个村,便起劲地叫卖,周围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个粉坊里的粉条好,都要称上十斤八斤的,过年这是少不了的年货。走过一个村,牛车便减轻一些份量。一上午的时间,牛车便走出去二十多里路,傍晌午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水库边上一个叫西下庄的村。由于上午刚收工,买粉的人就很多,卖了一会儿,双菊叔便要解手,让福建和冬至照看着卖。这时过来一个快嘴子中年妇女。边买粉边问,听说你们是南陡埠村的,俺村的退军人王福洲在你们村找了个媳妇呐,听说名叫豌豆,人怎么样?你们认得不?妈呀,叫豌豆,怎么不叫串豆呢。

福建猛地想起来,对啦,豌豆在西下庄找了个婆家。福建心中的恨便涌上来。福建说,豌豆是个破鞋,跟好多男人睡过。

快嘴女人说,真的,你说是真的?

福建说,信不信由你,粉条称好了,快交钱。

快嘴女人拿着粉条,快步走回去了。

冬至说,福建,你怎么能这么说?

福建说,我这么说怎么了,你以为豌豆是个好鸡子东西。

冬至没有吭声,他觉得福建做得很过分。

过了几天,西下庄村的退伍军人便来到豌豆家退婚。豌豆妈问为什么,西下庄的人说,一个堂堂正正的退伍军人总不能说个破鞋做媳妇吧。

破鞋的名声由西下庄传回到村里。豌豆一气之下喝了农药,没有抢救过来,死去了。

福建知道自己闯了祸,豌豆的哥哥也饶不了他,会要他的命的。他不敢呆在村里,在那个晚上他买了一张船票只身去了大连,然后往东北闯荡。他临走时悄悄地告诉了冬至。冬至说你在西下庄不该说那些话呀福建,那太伤人了。

福建说,我知道我错了冬至,可我没想到豌豆会死,没想到啊。说完就哭。

冬至也哭。冬至哭着说,你先去闯两年,等事儿平息下来再回来,家里头我帮你照看。

福建一头扎进了黑夜里。

粉坊里一连串出了那么多事,把双菊叔弄得焦头烂额,花明哥也显得无精打彩。

过了些日子,接到公社的通知,要雅萍到公社“知青办”开会,并捎来“修知青”的话儿,这次雅萍必须得去。“修知青”已经进了公社常委,说话口气硬着呐。

双菊叔问花明哥怎么办?去是不去?

花明哥长长地喟叹了一声,说,去吧,这次是不能不去了,要快去快回,粉坊里不能再出事了。

吃过早饭,雅萍步行着向公社走去。昨天刚下了场小雪,清冷的山上灰一块白一块的,有着一种斑斑驳驳的感觉。雅萍望着这清冷的山野,心里却想着一些个事儿。

豌豆的死,福建的出走,给了她心灵上以极大的震撼。她怎么也搞不明白一个小小的粉坊会发生那么多的恩恩怨怨,事事非非。她特别对福建的出走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福建最初送给她剪报和画,她只感到好玩,她那抿嘴一笑,完全一是种纯朴善良的感情表达。她不想做白启娴,她也无所谓看上看不上福建,她只是想别伤了福建的心。想不到福建后来竟然如此痴心、执著,竟一次次地发动起了凶猛的攻势,她这才感到这件事做大了。于是她告诉了她的姑姑,告诉了她姑姑的儿子。于是福建挨到了姑姑儿子的训斥。看着那天福建垂头丧气的样子,她真有点儿可怜他。

雅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她知道她回乡只是一个阶段,一个过程,她不想亲近谁,也不想伤害谁,只想保持着自己姑娘家的一份纯真。没想到自己竟也不知不觉地被别人搅进感情的漩涡里。豌豆的死,福建的出走,尽管自己主观上没有多少责任,但这是她不愿看到的事实,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好难过,好沉重。

雅萍步行十里多路来到了公社。“知青办”果然是开会。全公社五十多名下乡知青都来了。雅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她只认识“修知青”,因为“修知青”去过果园,去过粉坊几次。“修知青”依然是那样白净的面皮,油光的头发,依然是那般温文尔雅。整个会议都是“修知青”自己在讲,从国际讲到国内,从外省讲到本省,从县里讲到公社,“修知青”那张嘴就不是一张嘴,简直就是一个制造讲话的机器,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讲得重要无比,迫切无比,神圣无比.......

会议整整开了一个上午。散会时,雅萍就要走,“修知青”叫住了雅萍。

雅萍说,我急着回去呐。

“修知青”一脸的严肃。说,雅萍同志,我以公社常委的身份要跟你说一点事情,你到我办公室来。

雅萍害怕那张严肃的脸,她不敢执拗,就跟着“修知青”来到了办公室。

“修知青”的办公室在公社机关的最后一排平房里,有两个单间相通,外间是办公室,里间放了一张床,窗上挂着窗帘。这样的办公室容易使人产生一些想法。

“修知青”让雅萍在椅子上坐下,他倒了一杯开水递给雅萍。雅萍注意到了,“修知青”的动作有些不自然。

“修知青”也坐下了。“修知青”说,雅萍同志,你那个村,我去了两趟,知道你前段表现不错,但最近几件事反映不好。听说粉坊出了几件事与你有点关系。

雅萍一听吓了一跳,粉坊里的事“修知青”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修知青”接着说,你是下乡知青,又是军人的后代,身上肩负着特殊的历史使命,要一点一滴严格要求自己,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刻苦地锻炼改造自己,不要给知青这个神圣的名字抹黑呀!

雅萍感到心里的些委屈,说,领导,粉坊里那些事与我没有多少关系。

“修知青”说,知识青年谈恋爱也不是不可以的,白启娴不是例子吗?要和农村青年谈恋爱就真谈,千万不能玩弄贫下中农的感情。

玩弄感情?雅萍睛眶里盈着泪水,不解地问着“修知青”。

“修知青”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过是向你提个醒,提个醒而已。

雅萍要走,“修知青”却不让,他让工作人员从伙房打来了两份饭菜。雅萍仍要走。

“修知青”有些愠怒,说,你要在这里吃饭,我要把公社李书记对你的一些要求讲一讲。“修知青”还打开了一瓶酒,倒了一杯给雅萍。

雅萍说,领导,我不会喝酒的。

“修知青”说,少喝点,忘了,在粉坊里你还喝过,“修知青”就自己喝开了,雅萍也就轻地喝了一口。

“修知青”就不停地喝。慢慢地眼神就有些两样了,他时常向里屋床上看,而且慢慢地把椅子向雅萍这边挪。

雅萍就感到很恐惧,好象一张无形的网向她张来。“修知青”的这种眼神雅萍见过,雅萍是在粉坊里看到“修知青”的这种眼神的,任何一个女人对男人的这种眼神都是很敏感的。她不相信眼前的领导会有什么企图,但她确实害怕这种眼神。她后悔不该跟着“修知青”来到这个办公室,更不应该留下吃饭。花明哥叮嘱自己开完会赶快回去,花明哥是什么意思?难道花明哥有种预感?想到这里雅萍就感到自己很危险,很孤单,很可怕,不知道会落到一个什么下场。

而这个时候,“修知青”却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而原来是开着的,他开始向雅萍这边凑,那白净的脸,那油光的头,雅萍都觉得很丑陋,很卑鄙。

门被开了,门口出现了花明哥、双菊叔和冬至的面孔。

“修知青”很有些尴尬,你们------你们------

花明哥说,我们是来领雅萍的。

雅萍鸟儿一样地飞出了屋外。

冬日的阳光正处于温暖的时候,它柔柔地照射下来,把地上薄薄的一层雪花给融化了。

花明哥、双菊叔、冬至领着雅萍离开了公社,离开了公社熙熙攘攘的人群,向村里,向村里的果园,向果园的粉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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