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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土地
作者:陈全伦

   山婆和吕大淑子坐在院子里风凉。由于天热,猪圈和茅厕坑里的臭味愈发冒了出来,蚊子也格外多,围着人的头直打转转,瞅着空就叮你一下。山婆和吕大淑子就把芭蕉扇子呼啦呼啦地扇。

  山婆说:“侄媳妇,这码事成了, 你就成了书记的丈母娘了。硬戗了,可别忘了我呀!”  吕大淑子说:“山婶,你这不是说嘛,管谁忘了, 你侄媳妇也忘不了你呀!”

山婆说:“其实忘了忘不了都不当害, 我就觉得虎串儿是个好孩子,难找的一个好孩子,老这么打光棍,我心里头就过不去。要翻给别人,我早不管了。那个驴济巴劲的,上次我给他说了个山马柳树底的,人家女的都看好了,等着下馆子,他就跑了。

  吕大淑子说:“山婶,谁说不是,要不是看他人好, 俺才不干呢。俺闺女才多大,眼睁睁地比虎串儿小十来岁。”

  山婆说:“咳,大十岁算个么,你不知, 你山叔比我大十五岁呐。我跟他的时候,才十六岁,么还耽误了。叫那个老济巴东西赚着啦。”

  吕大淑子说:“俺可比老增大,大五岁。 有遭老增还嫌乎我大,我说,看你那个熊×养的嘴相,不叫我,人还有稀此跟你的。”

  一只蚊子狠狠地叮了山婆的脸一下,山婆“啪”的一下把蚊子打死了,那脸上也重重地挨了一下,“妈那个臭×,这老皮老肉的,有么它吃头。”

  “看你打蚊子那响儿,就跟打腚板子一样。”吕大淑子笑了笑说:“唉,山婶,你说今后晌(夜里) 这码事能成吗?”

  山婆把手中的芭蕉扇大幅度地摇着,把蚊子和猪圈里的臭味都赶得远远的。“能成,保准能成。”山婆胸有成竹地说:“凭咱葱儿那个俊样,虎串儿一见不喜乎了, 说不准今后晌他们就……”

  街门“哗啦”一声推开了。葱儿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对院子里的她们俩也不打招呼,径直跑进屋里,一头扎在炕上,呜呜啕啕地哭起来。

  山婆和吕大淑子一看不好,忙跑进屋里。“葱儿,怎么了?”吕大淑子问。

  葱儿不吭声,一个劲儿地哭。

  吕大淑子心痛了:“哎哟,我的好闺女,到底怎么啦,那虎串儿动手了吗?”

  “怎么了,怎么了,都叫你们俩,蛋煞人啦。”葱儿望着吕大淑子哇哇道。

  过了一会儿,葱儿哭得轻了,就把传文赶她走的那段说给她们俩。

  吕大淑子就望着山婆说:“你说这不怪了, 送上门的美人他都不要,这小子可不是有病?” 山婆说:“有个屁病,他那是又想吃又怕烫着, 你等着,我有法儿。”

  葱儿说:“俺再不听你们编编了, 那个冯传文根本看不起俺,他看不起俺,俺还看不起他呐。哼!”

  山婆乐了:“嗨哟,还挺有志气的。 我就怕你没有志气。”

  说到这里,吕大淑子说:“俺娘俩该走了, 还有五六里的山路呢。”

  山婆说:“好哇,早点走吧,路上小心。”

  吕大淑子娘俩的身影溶进了黑夜中。


   〖BT1〗(二)

  传文的笔一刻也不停地写着,一口气写了两章。山乡的林野田畴,晚风晓雾,村人的喜怒哀乐,命运际合,都聚成一股泉水,从他的笔端流淌出来。他愈写愈觉得山乡可爱,愈写愈觉得乡亲们可敬,写着写着他都被故事中的人物打动了。这时,他才真切地体会到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啊!他想,难怪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号召广大文艺工作者到基层深入生活呢,正是作家们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深入生活,然后才有了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周立波的《暴风骤雨》、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小二黑结婚》……自己如果在部队,或者在工厂,是绝对写不出对农村生活有如此体验的作品来的。想到这里,他反而庆幸命运对自己的这般安排。

  刚才葱儿的到来,并没有给他心里带来多少冲击,他觉得葱儿很可爱,但对她绝没有非份之想,通过葱儿倒勾起了他对娟姑的思念。他不知道如此的夏夜,娟姑在干什么,那遥远的新疆是个什么样子,那里肯定不同沙柳村一个样。肯定是莽莽的群山,苍苍的森林,黑黑的土地,滚滚的江流。那么那个神秘的中苏边界又是个什么样子呢? 能听到异国的鸡鸣狗叫吗? 能看到那些个黄毛蓝眼的俄罗斯人吗?边境上双方的军人没有武装冲突吗?而娟姑在一个什么样的屯子里?在一栋什么样的房子里?天像不像这般闷热?有没有这么多的蚊子?此时此刻的娟姑是无忧无虑地沉入了梦乡,还是遥望夏夜的星空在苦苦地思念着自己?

  ……

  已经是过半夜了,街上风凉的人全部回家睡觉了,湾里的青蛙和蛤蟆大概觉得累了,也都停止了吵叫。由于气温下降,蚊子也少了许多。整个村子陷入了一片沉寂。传文怕母亲在家里担心,便关灯锁上办公室的门,回家去了。

   〖BT1〗(三)

  上午,传文到镇上参加了村支部书记会议。主要议题是发动各村广开门路,大办工业企业,加快农村经济发展。会上,党委书记讲完后,支部书记上台向镇党委表态,保证要上几个工业项目。柳河村的支部书记“李大炮”历来能吹,他表态,半年之内保证上三个工业项目,一个家具厂,一个服装厂,一个铸造厂。党委书记听了,异常高兴,领头鼓掌。传文在台下悄悄地坐着,而且把头深深地低下,他生怕主持会议的点他的名,让他上去搞个表态发言。传文生性谦怯,他不爱吹,不爱追时髦,赶潮流, 喜欢稳稳当当,实实在在干点事。何况中国的事情就怕头脑发热,就怕一阵风,只要一刮风,非冒虚泡不可,而虚泡冒大了,又转回头来纠正整顿。通过几年领导农村工作的实践,他深切体会到,人民公社化,作为农村一种管理体制,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也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落实生产责任制,是变革农村生产关系的伟大历史性进步,是千正万确的,对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促进生产力的发展,确实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是农田分到了户,集体经济亏空,对群众服务乏力,基层党组织缺乏凝聚力也是显而易见的。在这种情况下,发展村办企业,增加集体收入,壮大集体经济是十分必要的。但办企业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技术,需要人才,需要资金,需要管理,又需要市场,具备这些条件上,当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了,如果不具备这些条件,硬是“牛不喝水犟摁头”,一窝蜂式地上,那很可能就干出一些劳民伤财的蠢事来。传文想了想村里的情况,知道除非有巨大的外力条件, 否则是绝对上不了工业项目的。好在主持会议的党委副书记终于没有点他的名,但最后的强调中口气却十分坚决,要求各村回去后务必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传文回到村里,把秋囤儿、小更子等几个支部委员召集到一起,将镇党委的会议精神大荒儿说了说,大家也都一致的意见,目前村里不具备办厂子的条件,把果园好生点管理着,多挣点钱就有了。但最后传文又说,“我们可以把这个精神向群众传达传达,看大家有没有在外面的关系,如果咱村在外面的人回来办企业咱也干。“

  这件事由秋囤儿负责去办了。

   〖BT1〗(四)

  二栓子这个人的身世在《寂静的山村》中已经介绍过。传文刚担任村支部书记那年冬天,他确实撵到了好几只兔子,而且送了两只给传文,说是祝贺他当书记。传文不要,二栓子坚决不干。后来就叫二栓子找了般大不小的七、八个光棍汉子,凑到二栓子家里,烀了一锅兔肉,传文从小卖部里买了几瓶天福白干,大伙喝得人仰马翻,传文也醉了。

  从此,这帮光棍汉对传文感激万分,都夸传文瞧得起他们,够意思。传文也并非是拉拢人心,他觉得这些光棍无论是物质生活还是情感世界都太清苦了,村里人对这个群体也是有些瞧不起的,这就更增加了这部分人的自卑感,有些人甚至心灵也发生了扭曲。传文觉得眼前不能帮他们解决什么实际困难,但能够平等地跟他们坐一坐,谈一谈,起码对他们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二栓子是沙柳村有名的懒人,外号叫“懒地瓜油子”。他能懒到什么程度?有一次, 他跟队上另一个懒青年入伏比赛懒。俩人跑到果业队饲养班里去,疤拉奎爷说:“好,我就给你们两个当裁判,看你们俩到底谁懒,谁最懒好说媳妇。”疤拉奎爷就架上果树枝子,把炕烧得方骨老热。两个人就脱鞋上炕,先是坐着站(玩),后又躺着站,一直躺了一头晌,俩人没有一个下炕的,连茅厕坑都不去。天晌了,疤拉奎爷就拾了两碗地瓜,俩人依然躺着不动,没有一个伸手拿着吃的。 疤拉奎爷心里那个气呀!一直到天晌歪了,两个人还是死猪一般地躺在炕上。疤拉奎爷走到炕前,拿起两只鞋,说: “我给你们两个人的鞋捅炕洞里烧掉,看你们下不下来拿。”说着就要把鞋往炕洞里扔。入伏吓得忙一个高爬起来,跳到炕前抢鞋。而二栓子还懒洋洋地躺在炕上不动,并眼望天地对入伏说: “你小子输了。”

  疤拉奎爷终于忍无可忍,拿起一根苹果枝子,照着二栓子的腚片上就抽,“你们这些混帐东西,还当个正格的了,就凭你们这身懒气,十辈子也说不上媳妇。”

  二栓子痛得捂着腚同入伏一起跑了。

  这几年,二栓子懒的毛病好了许多,但离一个正儿八经的庄稼人还差很远。他本来对说媳妇这码事是死了心的。可是看到这几年村里的光棍汉都相继说上了媳妇,特别是不少青年到云南、贵州花钱买来了媳妇,他便着急了,那原本就有的后来又逐渐消却了的对女人的渴念愈发变得强烈起来。他需要有个媳妇,需要有个家,哪怕是花钱买来的,别人有的他也必须要有。尤其是像大廷这样的无论哪个方面都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竟然也能买到媳妇,这就使他最终坐不住了。于是这天晚饭后,他来到了传文的家里。

  “虎串子,我也要去买个媳妇。”二栓子说。

  “你有钱吗?”传文问。

  “没有。”

  “没有钱夹么买媳妇?”

  “你借给我。”

  “……”

  传文仔细地看了看二栓子的脸。二栓子没有个正儿八经的日子过,但却长了一副好骨架,身上的肉也不少,那肉长得却懈来(松垮),好像和骨头都没长在一起。特别是那脸,胖乎乎的有点像肿,叫人看了心里就那么不好受。他的那双小眼睛,以前从来都是一种灰暗漠然的光,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而现在那眼里可分明有了光,那光带着一种强烈的渴求与企盼。传文知道,他是真想媳妇了。作为一个支部书记的心不能不为其所动。

  “大体得多少钱?”传文问。

  “八千,八千,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是大廷媳妇给我挂拉的。”二栓子眼里放着光,仿佛那媳妇就在传文身后,只要传文一开口,那媳妇马上就能到手。

  “好吧,你等着我和村长几个商量一下,能不能把你作为一个特殊情况对待。”

  四十多岁的二栓子一蹦仨高儿地跑出去了。

  传文来到村办公室,与秋囤儿、小更子等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借给二栓子八千块钱去买媳妇,等以后日子过好了再慢慢还。

  第二天,二栓子就在大廷和媳妇的陪同下上路了。

  传文把他们送到村口,并一再叮咛要千万小心,别叫人骗了,二栓子感激地洒泪道别。

  〖BT1〗(五)

  传文刚开完支部会,南场上的“小兔”走进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小兔”名叫张小秃,人们就叫他“小兔”,他那双眼睛从来都是红红的,还真有点像兔子的眼睛。他个不高,心眼却不少,眼一磕叭就出来一个心眼,一般人耍弄不过他。他自私自利心也很重,从来是吃不着亏的。有利的事他抢着干,没利的事他总是躲得远远的。他还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花心”太盛,动不动就跟女人有一腿。他与南头子柳福来的老婆王竹子通奸三年,后来又与寡妇苦蝉勾搭上了,慢慢就把王竹子甩了。王竹子吃醋,怀恨在心,便伺机报复。

  有一年,南场上保成家的东西被人偷去了,共丢了四升麦子、四升豆子、四升棒棒、锨镢镰锄、小车和一机未织的布子。保成就去民兵屋子找民兵,说俺的东西被人偷了,怎么你们民兵不负责。民兵就开始调查。王竹子就跑到民兵屋子报告,说保成家的东西是被“小兔”弟兄俩偷去了,她听到“小兔”家的门子呼隆呼隆地响了一宿。于是民兵就把“小兔”和他的一个兄弟抓到民兵屋子,吊到梁上,硬打硬打,怎么打他们也不承认,硬是把“小兔”的那个兄弟给打死了。“小兔”就害怕了,承认是他偷的,就这样屈打成招。 既然“小兔”承认了, 民兵就断案让 “小兔”完全包赔所丢的东西,把“小兔”的家产给了保成。从那以后,“小兔”的孩子都不敢出门,这个叫小偷的闺女,那个叫小偷的儿子。第三年,离沙柳村不远八里河村一个小偷偷别人的东西,被人家抓住了,就送到民兵屋子拷打,问他还偷过谁的东西? 他说前年曾偷过沙柳村他舅子保成家的东西。八里河的人听了,碰上“小兔”去赶文城集就告诉他,“小兔”,屈着你了,保成家的那些东西是他妹夫偷去的。“小兔”一听非常激动,要着饭走了一个半月到北京去告状,北京给断案: 作假证的干十二年劳役,王竹子就去干了劳役。她汉子柳福来就天天在家哭,很快就死了。保成家把家产赔偿了“小兔”的兄弟家,八里河的小偷又赔偿了“小兔”的损失。沙柳村召开了村民大会,为“小兔”恢复了名誉,“小兔”这才在人前挺直了腰杆。

  村里为“小兔”恢复了名誉,“小兔”是很感激村里的。为了在人前争口气,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行为有了很大的约束,再没有去做那钻老婆门子的事,威信也确比以前提高了很多,并且他常想为村里做点贡献,但一直没有机会。这次村长秋囤儿传达了支部关于鼓励群众与在外面工作的亲属联系招商引资办工厂的精神后,“小兔”马上就想到了自己在玉台市一家啤酒厂当厂长的兄弟,就写信问他能不能帮村里弄点事。兄弟来信说,厂子正筹备办一个矿泉水厂,如果村里有合适的水源,就在村里办一个矿泉水厂。他还特别提到了西井湾子,不知西井湾子水的理化指标怎么样?

  传文听了“小兔”的述说,也看了他兄弟的信,很是高兴,觉得这倒是一个可行性很大的项目。当即对“小兔”表扬了一番。按照信中的要求,第二天他就和小更子去西井湾子灌了一塑料桶水,然后送到市里卫生防疫站化验,化验结果异常令人振奋:钙、镁、钠、钾、铁、钼、锌、锶、偏硅酸矿化度等几项主要理化指标都达到了标准。特别是最令人担忧也是生产矿泉水最忌讳的大肠杆菌根本就没含有,这在山村野外水源封闭不住的条件下是极为不易的,好一个完美无缺的水泉!冯传文欣喜万分, 回来后马上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并连同水的化验结果一同寄给了“小兔”的兄弟。

  〖BT1〗(六)

  二栓子是秋天收拾般当后走的,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传文等村干部不免有些担心。一是担心钱被人骗去,二是担心人不安全,因为二栓子有点二虎气。倘若出了什么意外,他是对不住这个人的。

  这个二栓子尽管命运不济,尽管身上有着浓厚的懒汉子气,但在改革开放春风吹醒了农村这块板结的土地时,也吹活了二栓子那颗死寂的心,农村的变化,生活的改善,不但使他改掉了身上的许多毛病,而且对幸福生活充满了憧憬与梦想。这次到云南买媳妇,就是去实现他那美好梦想的一个具体步骤。按理这件事情村里应该出名干部去陪同一下,但干部少,工作又比较忙,再是觉得大廷媳妇是那边的人,也就放心了。可现在过去这么长时间没个音讯,是不能不叫人担忧的。

  终于,在初冬的第一场小雪降临山村的时候,二栓子他们回来了。媳妇暂时“存放”在大廷媳妇家里。

  二栓子乐儿颠颠地来到了传文家里:“嘿嘿,虎串子,

人领回来了。嘿嘿──”

  传文高兴地说:“领回来就好,长得怎么样?”

  二栓子说:“不怎么样,大傻个子。”

  “个子大才好呢,给你生个孩子也大。”

  “咱还有那个福吗?”

  “带的钱够不够?”

  “够了,够了,还剩下五百呢。”说着就要把剩下的五百块钱交给传文。

  “你先拿着吧,走,领我去看看媳妇。”

  二栓子领着传文来到了大廷家。大廷家里早已挤满了来看媳妇的群众,传文来了,人们都让开了一条道。传文跟二栓子来到正屋的东房,二栓子就大声嚷嚷道:“哎,小敖,小敖,俺村的书记来了,俺村的书记来了。”

  大廷和媳妇赶忙给传文让座、倒水。那个被称作小敖的女人本来见这么多村人来看她就紧张,又听说书记来了,更是紧张地有点害怕,她只看了传文一眼,再也没敢抬头,浑身直打哆嗦。

  传文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子。这个女子的脸型与大廷媳妇的一样,都属东南亚人的特点,雷公嘴,高颧骨,深眼窝,面目黧黑,但不同的是她个子很高,而且上下身还有点不成比例,下身长,上身短,再加上上身穿了件衣服又小点,就显得有点滑稽了,不管怎么样,南方人能长成这么一个大个子,这是很少见的,难怪二栓子说是个傻大个子。

  传文端详完了之后,就对那女人说:“小敖同志, 我代表沙柳村党支部、村委会及全村广大群众欢迎你来安家落户,请你放心,村里人会对你好的。”

  屋里屋外的群众就鼓起掌来。传文看到,那个女人慢慢抬起了头,眼里流出了泪水。

  这些日子,传文安排人手把二栓子的家里里外外都整理了一番,又帮助添置了部分新家具。他知道,二栓子是一个特殊的光棍汉,他的婚姻具有典型意义,把他的婚事办好了,就能进一步安抚全村人的心,也更能使人们感受到农村改革的实惠和党的温暖。

  冬至这一天,村里为二栓子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全村停工一天,都来参加婚宴。纯朴的乡亲们都不白喝这顿酒,多多少少带点礼物,有拿钱的,有拿米面的,有拿肉的,还有拿菜的,总之大家都以真诚的心情对这不平常的夫妻表示良好的祝福。

  婚礼是在村北面的小学校里举行的,妇女主任大脚转子当了主持人,按照程序进行完所有的项目后,传文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乡亲们, 在党的改革开放政策指引下,在全村干部群众的共同努力下,咱们村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村里原有的光棍汉绝大部分说上了媳妇。今天,二栓子是最后一个结婚的光棍汉。现在我们可以自豪地宣布‘沙柳村的光棍汉已全部消灭了!’”

  群众中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人群中的山婆忽然大声说道:“你说的不对, 你还没有消灭呐!”

  “我──”冯传文愕然了。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笑声。

  传文的母亲却在抹着眼泪。

  婚宴开始了。就在学校门口前临时支了几口大锅,请了村里几个熬饭手艺比较好的人掌勺。用木板搭成了几排长条桌子,也没有凳子。酒就倒在碗里,大家愿喝就喝,不爱喝就吃菜,不爱喝酒也不爱吃菜的就回家去了。一些馋酒的男人可算开了食,大碗大碗地喝,不久就有人醉倒在木板子底下,还有几个戏迷,借着酒劲就嚎起了京剧。

  胶东农村有闹洞房的风俗,只要没有大的冤仇,全村人大都会在晚饭后去看媳妇的。而有一帮好事的青年人就随着看媳妇的人来一起闹洞房。二栓子按规矩早早地躲了起来,他躲在入伏的家里,结果入伏又出卖了他,被青年拽回了家。这下可热闹了,闹洞房的把个苹果吊在仰棚上,然后把它丢当起来,让新郎新娘用嘴去咬,结果谁也咬不着。后来又让他们唱歌,新娘子不会唱(其实是不敢唱),青年们就让二栓子唱。二栓子就唱:“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最后又让他们亲嘴。小敖生长在大山区,封闭得很,也封建得很,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就羞得不干。有人犟着把他们俩往一块按。小敖吓得哭了,挣脱开青年就跑,恰好在外面被大廷媳妇拦住了,但说什么也不进洞房。青年们一看新娘恼了,这才不够不济地散了。

  第二天早上,传文几个村干部正在办公室里开会,当上新郎的二栓子蔫儿巴唧地走来了。 小更子就戏谑道:“老栓,夜后晌滋味不错吧?”

   二栓子没有吭声。

  小更子又说:“怎么了老栓?没说媳妇急着说媳妇,说了媳妇又那个熊济巴样儿。”

  “那个小敖不是个闺女。”二栓子嘟囔一句。

  “是怎么回事?”传文问。

  二栓子说:“夜后晌她要命不上炕,我把她抱上炕,把她的衣裳脱了,一看她肚子上有道刀口,我就问她,这刀口是怎么了,她说是做手术割的,妈个×, 这不是做了结扎手术了吗?这么说她是一个老婆,生过孩子, 也结过扎,她不能给我生孩子了,我算叫她熊着了。” 冯传文、秋囤儿和小更子们听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二栓子茫然地望着他们几个。

  冯传文说:“你这个彪栓子, 你没问清楚就知道人家是结过扎的,割个阑尾炎也有刀口啊!”

  二栓子一听忙说:“是吗,那我去问问大廷媳妇去。”说完就跑出了村办公室。

  〖BT1〗(七)

  已经到了腊月天了。传文的母亲坐在炕上,望着窗外飘飘忽忽的雪花,就自己抹起了眼泪。

  村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光棍汉们也一个个地说上了媳妇。连二栓子那样的人也成了家,而他的儿子如今已三十一岁了,媳妇还没个影儿。他一天到晚光为村里操劳,为别人操心,就是不想自己的婚事。上次本指望他跟吕大淑子的三闺女葱儿的事情能成,因为葱儿是个又俊又聪明的闺女,她一见着就喜爱,可硬是被儿子给人家轰了出来。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啦?难道他彪了吗?眼看自己岁数越来越大了,手脚已经不灵便,浑身的病也越来越多,如果儿子说不上媳妇,她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啊!不行,不能老这样干等着,还得找他山婆想想办法去。 

  传文的母亲穿上一件大棉衣,围上头巾,冒着雪,来到了山婆家。山婆正在热炕上抽烟,听了传文母亲的诉说,把那烟袋锅儿朝炕沿上一磕,说:“你等着, 我找人去把吕大淑子叫来。”一顿饭的工夫,吕大淑子来了,三个人经过密谋,终于又设计出了一个新的行动方案。 这几天按着镇党委的统一部署,传文领着部分劳力参加修威青高速公路,干了一天活,腰痛腿乏,心想今晚上不开会了,吃了饭早点睡觉歇一歇。他一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再一看,正间地下正在又煎又炒地,屋子里好像还有不少人,特别看到母亲满脸是笑,一副高兴的样子。传文好奇地走进屋里,嗬,山婆、吕大淑子、大脚转子,还有几个大婶大娘都在炕上坐着,她们原来都是光棍汉的母亲。传文正在纳闷,山婆开口了:“虎串子, 你真是个好孩子,把村里领导得这么好,又给社员办了这么多好事,俺们都来感谢你呢。”其他妇女也应和着说: “是啊,都来谢你。”山婆又说:“你妈见俺们来了, 又炒了这么多菜,咱也不客气,就一块儿吃吧。虎串儿他妈,上菜。”

  传文心里一热,心想自己才干了这么多点事,乡亲们就这么知足,还专门来感谢,今后更得干出点名堂来,才对得起乡亲。

  菜上齐了,传文和母亲也都上了炕。山婆坐了主陪的位置,她打开酒瓶,给每个人掌上了酒,然后举起杯,一板正经地说道:“我的书记孙子,我这第一杯, 感谢你为村里的大事小事日夜操劳。”说完,一饮而尽,并两眼盯着传文,传文没法,只好将酒喝下。紧接着又倒了第二杯,说:“我这第二杯,感谢你为村里办了这么多好事。” 说完又一口喝下,传文也只得喝下。没停歇,山婆又倒了第三杯,说:“我这第三杯, 感谢你为村里的光棍汉都说上了媳妇。”

  一连串儿喝下三杯酒,再加上自己干了一天活,过于劳累,他马上就进入了状态,浑身轻飘飘的,像腾云驾雾一般,有一种难以自制的兴奋感。后来呢,吕大淑子、大脚转子以及其他大婶大娘们也都左一杯右一杯地敬起来。不长时间,传文就感到晕晕乎乎,眼睛迷迷蒙蒙,看每个人都好像长着好几个头,张着好几张笑脸,慢慢就什么也看不清了。饭是什么时候吃完的,人都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全然不知,他只感到他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那里有苍苍的山,茫茫的水,广漠的土地,孤零零的村庄,一湾江流边,正站着一个人,纤纤然向这边走来。他看清了,那是娟姑。于是,他张开了双臂,迎了上去,一把把娟姑揽在怀里,两个人就死死抱在一起。

  半夜时分,传文醒过酒来,梦境也消失了。猛然觉得自己怀里抱着一个人,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人。他开始以为是错觉,待头脑清醒了之后,发现果真是个人,是个女子。他吓了一跳,忙打开灯一看,是葱儿。葱儿正光溜溜一丝不挂地与自己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传文蹭地一个高起来,忙穿上衣服,朝西房喊:“妈──,妈──”母亲过来了,双腿跪在炕前哀求道:“我的儿啊,你就要了葱儿吧, 她是个好闺女啊!妈求求你了。”

  传文说:“妈,我是个党员,是个干部, 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 听到这里,葱儿从被窝里爬起来,急三火四地穿上衣服,披散着头,拔脚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她大哭了一声: “俺没法活了──”

  传文的母亲就向外追了出去。“葱儿──,葱儿──”,那呼唤声在黑夜中异常地凄楚。

  〖BT1〗(八)

  春节期间,传文发信邀请沙柳村在外面工作的部分人回来参加座谈会,说是座谈会,无非是借此机会联络一下感情,促使外面的同志为家乡做一点贡献。回来的人还真不少,好多人都是多年没回家了,一是听说村里这几年变化很大,二是被支部书记冯传文的真诚所打动。“小兔”的兄弟也回来了。他完全不像“小兔”那样萎缩,长得高大,气宇轩昂,说话声如洪钟,完全是一个企业家的气质。他是在两个哥哥出了那件事以后于大炼钢铁那年跑出去的,他脑瓜聪明,人又正派, 慢慢在外面混得不错,现在玉台市一家上千人的大型啤酒厂任厂长。受国外的影响,这几年矿泉水市场很热,他就想附带上一个矿泉水厂,可玉台市的水很硬,口感太差,根本不适合做矿泉水,他就想在外地找一个水源好的地方建矿泉水厂。原来他就根本没想在家乡搞,因为家乡在他脑子里一直是个贫穷落后的所在,是无法与工厂、工业这些概念联系在一起的。但是乡情依旧,儿时的梦依然留在心中,有些东西仍鲜活地保留在他的记忆中,比如“西井湾子”,比如 “死老婆沟”,比如“三十八亩地”……而这些东西是城市意识和工业概念永远冲淡不了的。前些日子,哥哥来信介绍了村里的情况,并提到办工厂之事,一下子触发了他的“灵感”,他想,何不把这个矿泉水厂放在家乡办呢。一是家乡远离城市,水源清纯,可保证矿泉水的质量,二是也算为家乡做点贡献,尽尽一个游子的报乡之心。不久他又收到了支部书记冯传文的信和寄来的西井湾子理化指标化验单,他一见化验单喜出望外,完全符合矿泉水的生产标准,达到这样理化指标的水源,在城市里就根本找不到,凭他的职业敏感,他觉得西井湾子对他这个企业,对沙柳村,都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遇。在厂部办公会上,他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向他的副手们袒露了,但在桌面上他淡化了家乡这个概念,从得天独厚的水质、建厂用地的宽余、用工用电的便宜以及当地为招商引资兴办企业的一些配套优惠政策等方面阐述了自己回村办厂的观点。他的坦率,他的精明,他的有理有据符合市场规律的分析当即征服了他的副手们,大家一致同意把矿泉水厂办在厂长的家乡,并催厂长尽快成行回乡考察,力争在明年夏季前把产品拿出来。因为这些精明的企业家们已从气象资料里预知,受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在全球气温普遍变热变暖的大趋势下,明年又是一个少见的干旱炎热天气,这对自然界生物的生长,特别对人类生存毫无疑问是一件糟糕的事情,而对一个矿泉水生产企业来讲,又无疑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市场机遇。正好春节前冯传文又发来了一封邀请信,恳请他回村参加座谈会,又正中他的下怀,这样他就一为公二为私理直气壮地回家过年了。

  座谈会开得很成功,一顿朴实的乡宴之后,游子们感激万分,纷纷表示尽其所能为村里做点贡献,精明的冯传文还把镇党委书记请来陪客,晚上又请市里的吕剧团来,让游子们与乡亲们一起看戏。

  第二天,冯传文便陪着张厂长开始实地考察,村里村外转了遍,最后到了西井湾子。不知怎么,一到了西井湾子,张厂长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一种不知什么意念的东西使他感到这地方是块好地方,按家乡的人说就是风水好。应该说,就沙柳村整体而言是个荒僻贫瘠的所在,而西井湾子这地方却是不同凡响,它处在山土井的西坡,而山坡在这里又奇怪地形成了一块偌大的平地,平地上修起了一个平塘,平塘上碧水如镜,映着高天的白云,四周树木茂密,虽是冬天,见不到绿叶,但树木的密度是可以看得到的,而那树下的灌木和草也能看出在春夏是何等的葳蕤,好像这里有一种催发生命的特殊物质,相信当年僧人或道者走过这里,弄不好会在这里修寺建观的。“真是一块宝地啊!”张厂长不由自主地喟叹了一声。他又弯腰从平塘里掬了一口水,一尝,清冽干甜,口感极佳,他说:“太好了!”接着又问传文平塘正常蓄水多少立方、水眼日出水多少立方,水源四季如何变化,水源的地质原理等有关情况, 冯传文都一一做了回答,张厂长就对办厂的规模心中有数了,后又察看了通往镇和市区道路的情况,这一点令他担忧,道路状况很差,跑汽车很困难,看来这方面他也要投点资的。 考察完后,张厂长信心十足,马上与冯传文进入了实质性的谈判,最后达成这么几条主要协议:一、 建厂整个投资由厂方负责,村里以水资源和土地出资,并负责协调与上面各部门之间的关系,给办厂提供方便;二、厂子建好后,厂方负责派遣技术人员,一般工人皆由村里安排,整个经营管理由厂方负责;三、每年形成的利润按四六分成,村子得四,厂子得六。双方同意后,就草签了个合同,第三天张厂长就坐车回玉台了。冯传文就马上到镇党委做了汇报,镇党委书记大加赞扬,说: “没想到你这黏不出的人还能办个大事呢。办厂的一切手续和协调有关部门的关系,由镇上给你负责。”传文激动地说: “谢谢党委的支持。”就骑着车一溜烟地跑回了村。

  张厂长可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三月份刚过,他就带着工程技术人员和一百万资金来到了沙柳村。而在这之前,镇党委已帮助冯传文办好了一切手续。有了资金什么事都好办了,链轨车和民工一起开进了西井湾子,西井湾子顿时变成了一片沸腾的工地,机声隆隆,炮声轰鸣,人来车往,震醒了沉睡的山乡。一个多月后,厂房建起来了,设备也陆续到位。赶到五月份,设备已安装完毕,并进入最后调试。5月17日,灌装生产线调试成功,5月18日举行了隆重的开业典礼。镇上的书记、镇长、市里分管乡镇企业的副市长以及工商、税务、物价、技监、电业、邮电等部门的领导都来了,在轰隆的鞭炮声中,第一瓶“西井湾”牌矿泉水下线了,张厂长打开瓶盖让到场的每位领导品尝一口,都说很好喝。

  这一年夏天,天气果然又干又热,再加上“西井湾”牌矿泉水质量好,产品供不应求,源源不断地运向玉台市及其它城市,成了各大宾馆饭店的抢手货。

  〖BT1〗(九)

  晚秋,下了一场苦霜,整个山野被涂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色,像落了一场小雪。地里的庄稼和山上的草都被苦霜打蔫了叶子,山岚子中的孛栎树已被寒霜染成了金黄色,刺槐叶子已全部落光,只留下一串串风干了的槐树种角在树枝上飘悠着,只有那松树却一直不改它那苍绿的颜色。

  清晨,娟姑就走在铺满重霜的山路上。她的心如同寒霜一般冰冷苦涩。那一年,传文的母亲向她诉说了冯李两家的前世冤仇,给她善良的心里扎了一把刀,而这把刀也斩断了她与传文的美好爱情,更破灭了她对幸福生活的憧憬。两次婚恋的打击,使她变得愈加颓唐起来。她想到了命,她觉得自己命运多舛,生不逢时,美好生活注定是与自己无缘的,正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一样,“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人啊,一旦在现实生活中屡屡受挫,往往就会自觉不自觉地陷入宿命论的深坑。于是她负气出走,一雁孤飞,不远千万里来到了新疆,来到了那个中苏边界的小屯子里。刚到的时候,娟姑给传文写了几封信,因为传文在她心中是抹不掉的。传文也及时给她回信,信中倍述思恋之苦。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书信慢慢地少了,一年后书信基本就断了,双方不再知道对方的情况。

  娟姑刚来时,曾简单地认为一切都解脱了,甚至天真地认为到了这里就像进了世外桃源。其实她大大的错了,在现实社会中是没有世外桃源的。陶渊明的那个《桃花源记》只不过是他个人对现实社会厌烦了之后对那种与世隔绝生活的一种梦求与设想,而实际他自己根本就没有进过桃花源中,而他营造的这种世外仙境却痴迷了不知多少代人。一方面,娟姑虽然远离了家乡,但那颗心却不能像肉体一样说离开就离开了,她心里还装着家乡那虽然贫瘠但也不乏可爱之处的山山水水;装着那些虽然有些卑琐和自私自利但又总是纯朴善良的乡亲们;装着枝子那样一帮虽然有时也有争争吵吵但大多时欢乐相处的伙伴们;装着虽然有些唠唠叨叨斤斤计较但毕竟亲情笃深的父亲和兄妹们;装着那个第二次煽动她爱情之火令她倾心令她感奋令她再树生活信心的冯传文……而这些记忆中抹不掉的东西又往往形成对她精神的折磨与吞噬。另一方面,现实中的那里也并非一方乐土。表姐在这个小屯子里就是一个一般的农户,靠两口子的勤勉操持,这几年又买了一台拖拉机和一台粉碎机,跑点运输和搞点粮食饲料加工。表姐夫也是胶东人,是宋家公社台下村的,六十年代当盲流闯到了新疆。表姐夫是个讷于言也不敏于行的憨厚人,人很下力,也很能吃苦,对表姐也很好,就是脾气有点倔。表姐夫是个独子,他在新疆安下家后就回胶东把父母接过来了,他们又有了三个孩子,这样就是一个七口之家,日子过得也不轻松。娟姑的到来,无疑又给这个家庭增加了负担。开始家人以为她是来探亲的,还十分热情,后来听说她不走了,情况就有了些变化。表姐、表姐夫及三个孩子对她还不错,只是表姐的公婆常常给冷脸子看,有时说话还捎酸带辣的。娟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看不得别人的冷脸子,一度萌生了回家去的念头。但冷静下来又想,自己是那般情景离开家乡的,今天又这么回去,如何面对沙柳村? 她又咬咬牙住下了。她央求表姐和表姐夫在附近给她找个活干,表姐夫总算认识几个人,就在乡里一个葡萄干加工厂给她找了个临时工干。这个葡萄干厂是维吾尔族人办的,那个维吾尔族的车间主任是个下流坯,见娟姑是个汉族人,又有几分姿色,常常在酒后调调戏戏,娟姑不敢得罪,只得小心躲避。回家后也不敢跟表姐和表姐夫说,只好自己在被窝里哭。有时没事,她会独自一人跑到那赭红色寸草不生的山顶,观赏那戈壁滩的奇景和对方不远的异国风情,心里便生发出无以名状的情感来,愈发加重了她那荒落冷寞的心调。过了一气儿,表姐说:“娟妹, 我给你在这里找个婆家吧。”娟姑坚决地摇了摇头。表姐又说: “不找维族,找个汉族的。” 娟姑再次坚决地摇了摇头。 表姐不知她脑子里想的什么,从此再也不提这件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来,娟姑也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忽然,娟姑收到了家中一封信,告诉她母亲得了肝癌,已到晚期,活不了几天,要她见信马上回家。这简直是晴天一个霹雳。她这一生最爱的就是母亲了,她的母亲不是一个城市人,她的父亲虽然在城里工作,却故意回家找了一个乡下女人,这其中原因唯有父亲清楚。母亲果然是个贤良人,在城市里没有什么骄气,随父亲下放回到家乡也吃得下苦,好像什么生活她都能适应。对家中的五个孩子,母亲最亲的就是娟姑了,对别的孩子她有时喝斥几句,甚至打几下,而对娟姑总是轻声细语,从而使其他几个姐弟产生了嫉妒,说母亲对娟姑偏心眼儿。母亲不管,“娟子听话,自觉,不比你们。”一句话把他们的嘴堵上了。来新疆的头一天晚上,母女俩抱着哭了半宿,母亲说: “娟子,不走不行吗?”娟姑就哭着说:“妈,我是个不孝顺的闺女。”至此洒泪而别,再三年没有见面。如今母亲竟得了绝症,这使娟姑顿觉天地间一片黑暗,一切的恩怨,一切的思恋,一切非份和不非份的想法都不存在了。她心里

只有两个字:母亲。

  第二天,她打点了行装,告别了表姐和表姐夫,匆匆登上了东去的列车,经过五天的长途旅行,终于赶到了家乡。她是昨天晚上半夜到的县城车站,天太黑,她不敢走夜路,就在车站的条椅上坐了半宿。今天早上天一亮,她就往家里走。由于走得早,连她身上也落上了一层白霜。当她走到东井顶上,已经看到了那个山坡上的沙柳村时,她的眼睛潮湿了……

   〖BT1〗(十)

  经历了那个不平常的夜晚之后,传文的母亲便一病不起。儿子的婚事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而这个儿子像一头不听话的驴,横竖赶不上磨道,把个水灵灵的大闺女放进他被窝里,竟然也被他推了出来。第二天山婆就说: “侄媳妇,你那儿子不是有病吧?”传文母亲说:“没有病,我的孩子我有数,就是他的心太高了。”

  “我的妈呀,咱是没有章程了。”山婆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此,传文的母亲一天到晚躺在炕上抹眼泪。传文不得不把姐姐接回来照顾母亲。他一门心思扑在了村里的工作上。

  时光过得好快。

  这天, 山婆乐颠颠地跑进了传文家。 她进门就说: “侄媳妇,有戏了,有戏了。” 传文母亲就问:“哪里来唱戏的?”

  山婆说:“你别打岔。我告诉你, 凤娟她妈得了癌病快不行了,凤娟从新疆回来了。”  “哦,她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呗。”传文母亲轻淡地说。

  山婆却认真起来:“我告诉你侄媳妇, 虎串儿这孩子如果真是身上没有毛病,那他就是心里死恋着一个人。我干这一行,我知道,这样书呆子气的人多着呢。男的叫非她不娶,女的叫非他不嫁,戏里唱这样戏的还少吗? 不用说,你儿子死恋着的就是凤娟,而且据我所知,凤娟到现在也没找婆家,他们俩就像戏台上的那一对,必须得把他们俩撮合在一起。”

  传文母亲长叹一声:“凤娟是个好闺女, 可是前辈子那段冤仇──”

  山婆一听不耐烦了,脸冷了下来,气哼哼地说: “我说侄媳妇,你不要老翻拉老辈子的事了,么个前世后世,只要人家俩过得好,别的管他呢,就鸡抱鸭子干操心。”

  传文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好啊, 我愿意了,你去操持着办吧。”

  山婆得令,急匆匆地走了。

  娟姑的母亲终于去世了,在她闭上双眼以前,她看到了坐在身边的女儿,她眼中流露出满足的目光。娟姑就伏在母亲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

  传文领着村里的干部也来告别这位可敬的母亲,并帮助料理了后事,忙乱中他只和娟姑匆匆对视了一下,再什么也没说。

  待李家的丧事办完,悲伤慢慢平淡之后,山婆找到了娟姑,把她走后几年里传文的一切一切都告诉她了,尤其当告诉她葱儿的那两次闹剧后,娟姑竟哭成了泪人。山婆见有戏,便趁热打铁:“娟子,我这么大年纪, 又做了一辈子媒,还从没见过你们俩这样知心知情的人,你们俩如果不成亲,那天理就不容,怎么样,虎串儿那边的工作我都做好了,可就等你一句话呀!”

  娟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叫了一声: “山大娘──” 就扑在山婆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山婆不愧为是一个出色的山间媒婆,经她穿梭式的斡旋,一桩已经死亡的婚姻终于又起死回生。她离开了娟姑又找到了传文,传文能说什么,他等了这么多年,等的是什么,等的又是谁,对他来说还需要再商量吗?

  按照山婆的安排,那一天晚上,他们俩就在山婆家里重新会面了,而山婆则躲了出去。昏暗的灯光下,他们俩既没有忘情的拥抱,也没有甜蜜的絮语,只有四只成熟深沉的眼睛在久久地对视着。在这长久的对视中,他看到了她在远方漂泊的孤独,她也看到了他在家乡创业的艰辛;他听到了她在大漠日暮时对着东方的呼唤,她也听到了他在暗夜沉沉中望着西域的喟叹;他体味到了她离去时的种种凄苦,她也体味到了他在渴念时的般般惆怅;他感受到了她那如火如碳恒热如初的温情,她也感受到了他那如水如潮澎湃既往的爱意……对视中,三个春秋的离愁别绪,天各一方的思痛恋苦,关于前世后世的事事非非,都渐渐冰释殆尽了。直到山婆回来,他们还在这里无言地对视着。

  山婆回来了,他们俩走出了家门。

深秋的夜晚,天高星朗,天河横贯空宇。残白的月光

伴着萧萧而下的寒霜,给了山村一个诗一般的意境。俩人走到十字路口,深情地对视了一下,然后各自向自己的家中走去。月光给他们的身后留下了两道冰冷的影子。

  腊月二十八日,沙柳村沸腾了,他们心爱的党支部书记结婚了。一直卧床不起的传文母亲被喜事冲得一点病也没有了,全村的人都来祝贺,山婆展展扬扬地在街筒里走着,光荣而自豪地接受人们的钦佩与赞扬。只有一个人在悄悄地流泪,那就是葱儿,虽然流泪,但她的心目中树起了一个高大男子汉的形象,有了这个形象,她感到自己以后的对象难找了。

  中午十二点,传文门前的鞭炮响了,它响得是那样的火爆,那样的热烈,那样的喜庆,那样的畅快……

啊,沙柳村,这片温暖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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