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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一座山的温情
作者:周霞

  多年后,我才明白,原来,对于昆嵛山的依恋,源于在颠簸混沌的俗世里对父母真情的深深眷恋。

  来到文登多年后,我才有机会第一次登上昆嵛最高峰——泰礴顶。“泰礴顶”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巍巍泰山上红日喷薄而出的壮丽景象。百里昆嵛,峰峦绵延,林深谷幽,在我的印象里,昆嵛山,有父性的伟岸和博大,有父性的深沉与刚毅。

  父亲,是我可以依靠的大树,无论我遇到什么困难,和父亲一说,都不是事:工作中,我遇到了障碍,灰心丧气,父亲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独在异乡,年幼的孩子无人看,是父亲毅然千里迢迢来为我们解围,直到找到保姆;孩子深夜病了,我抱着孩子,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能听到父亲奋力蹬车的喘息声……

  可是,那年,父亲去世了,那个在我心目中无比强大的父亲,在一场大病之后,如风中的落叶一般,永远离开了我。

  很多次梦里见到父亲,大声呼喊却没有回应;走着路,抬头看到前面有个身影,像极了父亲,等匆匆赶上,却不是熟悉的面孔。我知道,有些思念,今生,再也没有落点。

  那年夏秋之交,我登上昆嵛山,看层林尽染,看飞瀑流泉,慢慢地,内心沉积许久的痛楚开始松俄解。山路弯弯,走累了,就地背靠着老松树坐下,身边有野花烂漫,耳边有流水淙淙,我的眼神,缓缓掠过浓墨重彩的群山,身体里另一个自己,正振翅欲飞。风这么柔和地吹过,多像父亲细细的叮咛,阳光这么干净地洒落,多像无言的父爱静静流淌。不远处的观音寺里,飘荡出袅袅佛音,让人有种回到家的温馨。蓦地,心底一阵暖流涌起,在昆嵛山的怀抱里,我并不孤单。曾以为,父亲离开了我,从此我身如飘萍,心无所依,却原来,父亲是以另外的方式在我左右,只是我光顾着哭泣,没有好好领悟。此时,在昆嵛山的抚慰里,我的失怙之痛,得到些许缓释。

  后来,和家人一起,和驴友一起,我无数次走进昆嵛山,去访问每一条河流,去认识每一棵草木,慢慢熟悉昆嵛山的每一条脉络,就像小时候,我仰望着父亲,认真解读着他的喜怒哀乐。在石头上坐坐,或者随意躺下,用自己最放松的姿势,和大山亲近,那些遒劲的枝干不会在意你的姿势是不是优雅,那些嶙峋的石头,不会在意你的呼喊是不是符合乐音,在大山的怀抱里,每一个呼吸着的生命,都是自由自在的,在大山的怀抱里,万物都是他深深疼爱的孩子。

  昆嵛山,父亲一样的昆嵛山,消解了积郁心头许久的苦闷与忧愁,给了我情感的依靠和精神的依赖。

  父亲去世十年了,母亲也老了。我一向嫌弃母亲的针线活粗糙,也不喜欢母亲的任性,可是,如今,每次过马路,母亲都自然地来牵我的手,我扭头看向母亲,花白的头发,瘦弱的身体,我自己仿佛成了当年的母亲,而母亲则成了需要呵护的孩子。我知道,那个勤劳的母亲,那个脚步生风的母亲早已远去。从没想过,时光会以这样的方式倒流,不禁有些心酸。不完美的母亲,以她的不屈不挠,给了我们最持久的呵护;母亲的针线活儿,虽然粗糙,可也为幼年的我们遮挡了风寒;年轻时的母亲爱发脾气,现在想来,母亲的抱怨,也是那个苦难岁月里别样的爱啊。如今,母亲已过古稀之年,我还有什么理由去苛求母亲埋怨岁月呢?

  母亲还在,我的思念里就有一片春暖花开;母亲还在,依然会有人待我像孩子一样疼爱。

  可是,人到中年,总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总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压在胸口,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仿佛有很多很多的话,欲诉还休,茫然四顾,和外人不必说,和亲人道不得,和朋友又说不清,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

  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呼朋引伴,我又来到昆嵛山。我们的目的地是昆嵛山下的小山村“梧桐庵”,一个有些禅意的村名。早就听说,梧桐庵是建设新农村的样板,一路上,我总有点隐隐的担心:人们太自以为是,总是喜欢按照自己的审美去改造,很多所谓的建设,不伦不类,往往让大自然面目全非。

  不知道,梧桐庵会是什么样子。

  春风骀荡,一下车,满满的阳光就涌过来,这里的阳光,是透明的,这里的泉水,是清澈的。漫山遍野的樱桃花正灿然开放,花枝纷披,摇曳生姿,屋舍掩映其中,阡陌潜行花下,好一派田园风光,好一幅天然图画。一阵风来,花雨纷飞,带着粉粉的香味儿,轻轻地钻进衣袖,沾在云鬓,落在错落的瓦楞里,像多情的恋人,悄无声息,又不离左右。在花下看天,缤纷的云彩聚合无常,忽而就落了雪。清明时节了,还飘雪,真是少见。雪如花,花如雪,仿佛,那翩翩洒落的,是枝头会飞的樱花,那枝头静静绽放的,是沉思着的雪。不远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在起舞的雪中,恍如梦境,恍如画中,不知天上人间。

  梧桐庵,幸福地躺在昆嵛山的怀抱里,安详,宁静,美好。我到过苏州园林,那里不乏精致,却少了大气,昆嵛山下的梧桐庵,风可以自由地吹,水可以欢快地流,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木,都好像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已经在这里待了很多年。即使是新建的景观,也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绝没有突兀之感。如果说,苏州园林是细致的工笔画,那么,梧桐庵则是一幅工笔间写意的立体画卷,开阔,辽远,又精巧细致,可以极目远眺,也可以任意坐下来慢慢欣赏。梧桐庵,是一个来了就想住下来的地方,这里,每一条山路的走势,都仿佛延伸着我们曾经的故事,每一条小溪的方向,都仿佛诉说着婉转的心事。每一棵树木的姿势,每一块石头的形状,都仿佛是梦里的样子。徜徉在梧桐庵的街角,看黄发垂髫怡然自得的样子,恍入桃源,又确定自己置身新农村里。记得以前曾经经过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不过是几年的时间,在振兴农村经济的大潮中,梧桐庵竟华丽转身,成了一座开放式的园林,成了老百姓热爱的家园,成了城里人频频来访的精神栖息地。

  山路蜿蜒,游人如织,人们走着,跑着,说着笑着,看着樱桃花开,就开始期待红彤彤的果子成熟,等夏花绚烂,人们又该期待秋色斑斓了,若是秋天走了,人们又该期待冬日围炉夜话了。梧桐庵,是个永远让人充满向往满怀期待的地方。

  在梧桐庵,我的心结在慢慢打开,忧伤正如浮云消散。我多想,居住在这里,赏四季花开,数岁月流年。我喜欢听檐前的风铃声,我喜欢那座有“美人靠”的红亭,我喜欢走上那条千折百回的山路……无论走到哪,总有高低俯仰的树干让你顺手抓住;无论看向哪,总有流动的风景在变幻。

  在梧桐庵,有一种疼爱,无声无息,在梧桐庵,有一种呵护,无处不在。

  山风阵阵,花香袭人,在这个柔软的春日里,我想起白发老娘。其实,昆嵛山是父性的,也是母性的,有母性的温柔和美丽。昆嵛山,也被人称作“姑余山”,据说,跟传说中的麻姑有关,那么,昆嵛山,被人千呼万唤的姑余山,自然有厚德载物的美德。

  都说,最完美的品格是刚柔并济,雌雄同体,而昆嵛山,兼具了父性的硬气和母性的柔韧。世事艰难,我们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再强大的内心,也有脆弱无助的瞬间,而拥有一座山的温情,父母就永远都在,我们就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依旧能够找到可以依赖的怀抱,在这样的怀抱里,我们可以痛快淋漓地哭,可以放声朗朗地笑。

  拥有一座山的温情,然后就有勇气面对风风雨雨,走着走着,不经意间,我们自己,也活成了一座山。

  活成一座山,我们就拥有了一座山的刚毅与博大,拥有了一座山的妖娆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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