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房间，总会在经意不经意间发现一丝或几绺头发，即使刚打扫完，回身之间，说不定又会发现一根或长或短或粗或细随意散落着的头发，不知道是刚才遗漏了的，还是刚刚在发梢滑落的，或者是一阵微风从哪里吹来的，总之，它就在那里，温顺的，又有些执拗的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客厅里，短小的，手指长的，或直或曲着，静静地贴在白色的地板上的那些头发，仿佛是一些柔波里的影子，又或者是灯影里的游丝。白日里，屋外有阳光缓缓游移着的时候，我和儿子曾在这里静静地读书，儿子读的是学校推荐的《闪闪的红星》，我读的是席慕容和张爱玲的散文，儿子有时会扭头问，妈妈，以前，咱中国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吗？小家伙，真的读进去了呢。我暗自欢喜。低头又读我的散文去了。读累了，就和儿子们在垫子上做游戏，欢笑着，打闹着。今日，那欢乐去了哪里，那时光去了哪里，儿子的疑问去了哪里？都丝毫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证明的痕迹，只留下这些参差的头发在这里，好像枝繁叶茂里不慎漏下的点点细碎的光线。那几根短发，应该是儿子的，他总喜欢给我表演街舞，那么活泼好动的小家伙，头发也会不慎掉下吧，或者在我轻轻抚摸的时候，他的短短的头发说不定从我的指缝间溜走了吧。掉不掉头发小家伙是从不在意的，他有的是劲头，有的是可以挥霍玩耍的光阴。然而，于我，却总是多了一份戚戚，如果恰好掉的是一根白头发，又会生出些莫名其妙的联想。这，是儿子的年龄无法体会的。然而，我的旧了的思绪，和儿子不断花样迭出的念头，曾在客厅的彩色泡沫垫子上交织着，缠绕着。和儿子在一起，是一个母亲多么幸福的享受啊。

在我弯腰打扫房间的时候，在我凝视着地板上丝丝毛发时，陡然就勾起了内心甜蜜的回想，荡漾起幸福的涟漪了。

那个莲花木椅上有着薄薄的垫子，稍加注意，也会在垫子的绒毛里发现几根短而粗的须发，这是丈夫的座位，他总喜欢招呼儿子给他拿来小镜子，他拿着剃须刀，边看电视边歪着头刮胡须。结婚前，从不知道男人的胡须长那么快，几乎每天都要刮的，原来那些看起来清秀宜人的男士，也要每天修饰一下自己。不由得哂笑，男子要打扮起来比我以前麻烦多了，我一向短发，连梳头都可以免了的，再不用几层几层地涂抹化妆品，当然省却很多麻烦了。年轻时，对男人修饰打扮自己很是不屑，然而，如今，面对无法遮挽的光阴，也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容颜，自己的衣饰了。时过境迁，心随意转啊。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吧，谁也无法预料，现在的坚持，明天是否依旧，明天的改变，又是否是自己的初衷呢？

我的卧室里，靠近床边的地板上，当然是堆积着一些杂乱的头发了。昨晚，当一天的喧嚣终于沉寂，孩子们都已熟睡，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开始享受无限的宁静，这是一段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时光。可以做做瑜伽，读读书，或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昨晚，依旧读着席慕容的散文，文字里弥漫着的宁静满足和美好是我所希望沉湎的。比较起来，还是喜欢席慕容的平和，不喜欢张爱玲的刻薄，虽然要论文学成就来说，张的文字要高于席，然而，张的文字里无处不在的尖酸与高傲着的孤独，是我所不太喜欢的。读喜欢的书，就喜欢顺手拿一把小梳子，边读书边梳着头发。头发短了，再不是几年前的披肩了，也想再留起柔情万种的长发，然而，欲盖弥彰的白发，让我丧失了留长发的念想。再也不能“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况且近日又买来牙剪，总是自己剪来剪去，于是，越剪越短，就成了现在的短寸了，再没了玲珑婉约之狂想。一个人，刚洗过澡，不穿衣服，缓缓端详着自己的身体，岁月的痕迹是从头发开始的，我的皮肤依然还是光滑有弹性的，双乳也还不算太下垂，以前，我从没好好看过自己，现在竟然一点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体水灵和饱满时候的样子了。坐在床沿，以免头发落在床上，轻轻地梳理着，时时会感到有一根或者几根头发落在肩头，滑向颈背了，只是一点点的感觉，有点微微的痒，有点微微的惊，总觉得一同落下的还有别的什么东西，然而又无法确知。过了不知多久，转过身，但见地上已是发影斑驳，那闪着银光的，是一根白发，不由得想，若是我生出满头银发，我的形容该如何枯槁，我的小小的心会如何苍老呢？然而，我知道，内心有种渴望和热爱是从来就有的，也从未改变过，自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着了，相信到我耄耋之年，依旧怀着如这颗温婉的如水的心吧。

咦，阳台的地板上怎么也平添了这乱发，这一指长的，分明是我的。哦，想起来了，昨晚有云破月来花弄影，我披衣坐在窗台前，曾呆呆地望了很久很久。总是如此没有理由地痴迷望月，在月华里畅想着什么，在月华里思念着什么。有月亮的晚上，我总舍不得睡下，沐浴在月光里，仿佛要融化了似的，知道夜色凉如水，知道无人在月色里降临，然而，就这么闻闻凉风的味道，就这么不想什么，也好啊。那无意落地的发丝，也紧裹了一身皎洁吧。

我轻轻地扫着地上的须发，像缝着密密的针脚，而我缝补的又是什么啊，是那消逝了的欢声还是那月斜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