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宽阔的平原,那里生长着一望无边的庄稼。那里的乡亲,把玉米叫棒子。
盛夏的风吹过,长长的棒子叶沙啦啦响着。记忆深处,我和父亲一直在给玉米追肥。
闷热的靑纱帐里,玉米秸已经高过父亲,我们虽然穿着长袖,可叶片时时划过脸剌着手,火辣辣的疼,汗水流过伤痕,更是难耐。父亲在植株附近刨出一个坑,我把化肥撒进去,再用脚一抹填上土。如此反复,直到喂好每一棵玉米。化肥是米粒大小的白粒子,有股刺鼻的味道。我不喜欢做这事,然而,能和父亲一起做事,内心一点儿也不烦躁。只要有父亲,怎样的辛苦里,都能安然。
眼见着玉米越长越高,开花了,秀穗了,等棒子上的红缨也枯黄了,棒子粒就瓷实了。该收获了,棒子很沉,肩上的筐子里没几步就摘满了,然后倒到大堆上,继续摘。当摘完棒子,接着就该割棒子秸了,秸子粗壮,根须牢牢地抓住泥土,是个力气活。那时主要是父母亲在做。我们兄妹就把割倒的秸子束到一起。父亲有时直起腰来,擦擦汗,遇到一棵看相好的秸子,会像吃甘蔗一样尝尝,要是甜,就喜笑颜开,招呼孩子们:“过来啊,这根也很甜呢!”于是,我们就跑过去,津津有味地咂摸起来。得了空,我们也会自己去寻,找到了就高举着,跑到父母跟前,炫耀起来,父亲尝一口,会露出很享受的表情,说真是很甜很甜呢。割到秸子的田野上,飘荡着甜甜的气息,长风自由来去,吹过我们的头发。 割倒棒子秸,父亲就开始用小推车运了。父亲的双手使劲抓着车把,身体前倾着,用力抿着嘴,踉踉跄跄,一趟一趟,在并不平坦的田地里踩出一道深深的车辙来。父亲要时常留心脚下,否则,脚一歪,锋利的棒子茬儿就有可能刺到布鞋。 后来,有了牛车,有了拖拉机,就省事多了。
带着苞谷皮的棒子拉到院子里,堆成了小山,当褪去了青白的皮,黄澄澄的玉米,就格外晃眼。院子里晒不开,也容易发潮,这时候,父亲要爬到房顶上,系下一根粗绳子来,我们就来回穿梭,把棒子拾进筐里,再系好绳子,父亲一筐筐提上房顶。抬眼望去,红屋顶上,已经是金黄一片,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泛着细浪。父亲坐在屋脊上,身后是深远的蓝天,眼前是黄金万两。
看着看着,就羡慕起父亲来,我大着胆子也爬上屋顶,腿却发抖了,不敢看向房檐。
当棒子晒干了,我们就在屋檐下撑起大布包,父亲再爬上屋顶,把玉米推下来。玉米骨碌碌倾泻下来,有声,有色,热烈,喜庆。
玉米晒干就不用着急了。等冬天农闲了,一家人围在簸箩周围,拧着粒,说着话,日子,分外从容。
后来,剩下母亲一个人,田地也分给儿子们种去了。 父亲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