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夏的一天,我和远道而来的妹妹去母亲的墓地祭扫。初夏的陵园,迎春凋谢,月季盛开。荷花池里荷叶田田,荷苞待放。路旁高大的雪松下,成片的酢浆草绿叶婆娑,红花铺地,陵园静穆美丽。我们在母亲墓前祭祀完毕,去情思园化纸。在化纸炉的上方,不知是谁赫然用粉笔写着一位著名牙科医生丛大夫和夫人的名讳。字迹清晰而童稚,看来是他们的孙辈孩子们在不久前写下的,他们是想让爷爷奶奶收下纸钱,也是想向关心爷爷奶奶的人们传递消息……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比刚才在母亲的墓前流得还凶,怎么擦也擦不尽,就像失去亲人般的悲痛难抑。
我听妈妈说过,丛大夫和夫人宋女士年轻时就是各自领域的翘楚。他是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的牙科医生。她是市京剧团的台柱子。两人的拥趸者遍布小城,当年他们的结合得到全城人的祝福。
我认识丛大夫是陪母亲去修牙的时候,他和母亲同龄,是快70岁的老人。他身体不是很好,总是踩着小碎步,并频繁地洗手。他的技术精湛,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拔牙无痛,做牙精致,连领他入门的大哥都不能企及。每天到他这里看病的人排成长队,小城人以能找他看病而自豪。这样导致了丛大夫一上班就进入紧张的工作状态,连歇息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晚上还要加班制牙,长年累月的超负荷工作,对身体影响很大。
那年母亲73岁,重病在床。由于母亲瘦得脱了形,有两组牙套脱落,需另换。虽然母亲时日无多,可是看着她那求生的迫切眼神,我们只好去找丛大夫到家里诊治。两位老友相见,已是物是人非,母亲此时无力说话,只能在枕上微微颔首致意。丛大夫半跪在床前给母亲按下牙印,又回去紧急制作,第三天给母亲装上新牙,两天后母亲病逝。
半年后,我陪朋友去修牙,丛大夫一见到我,急忙问道:“你妈妈好些了吗?”我不忍说出实情,只是默默地点头,他没有多问,一切尽在无言中。
去年,我陪友人去看牙病,诊所却是人去楼空。邻居们告诉我:老爷子做不动了,退休回家了,我怅然若失。可谁会想到,今天竟在化纸炉前看到他的名字!丛大夫从十几岁开始行医,六十多年日夜奋战在牙疾的最前沿。刚刚开始休息就驾鹤西去,似是天妒英才,实是积劳成疾。怎不让人痛彻心扉。
丛大夫一生治愈千千万万牙病患者,他却始终拿着菲薄的工资。退休后,医院为了让他的精湛医术造福民众,特意在离他家不远处开了一家诊所。他还是兢兢业业地干着,拿着不多的薪水。一班老友每天齐聚他的诊所,轻声交谈,陪伴着他。他则身穿洁白的白大褂,戴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一如年轻时的英俊儒雅。踩着小碎步,一时不停地工作着。偶尔也会插一句话:“哦,原来是这样。”那意思是谢谢你们的陪伴,你们的到来我很喜欢。
泪眼相望,远山近岭,松柏葱郁,松涛阵阵,就像气势恢弘的交响乐曲,大自然用华彩乐章为他们送行。安息吧,高尚的灵魂,无悔的人生。为人民服务一生的人,理应受到人们的敬重、爱戴、怀念。丰碑,矗立在人们心头,上书三个闪闪发光的大字:丛培沾。
2013.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