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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号
作者:于福水

  红宇因她的男人气而出名,而与她齐名的还有美娜。私下里大家都称美娜为冒号,但不敢当面叫,她发起脾气来有如河东狮吼,谁也不敢招惹。美娜和我同窗三载,都属于那种内向不爱交际的人物,三年的琴棋书画并没让我们培养出多少高雅大方,与其它同学相比,身上倒多了些不伦不类的气质,乡下人叫“各路精神”,两个“各路精神”的人毕业后又走进了同一个工厂。美娜是城镇户口,直接对口分配到了设计室,我是农村户口,在车间里干着五分钟便学会,一辈子也干不完的单调工种。

  设计室上班比较悠闲,美娜常在上班时串岗到车间,言谈举止中带着明显的优越性,使原本内心茬弱的我更加自卑。后来我几经周折,也准备进设计室,不想对设计室工作本十二分满意的美娜竟极力阻挠,把科室里的一些阴暗及受到的不公待遇向我娓娓道来,可谓言辞恳切,态度真诚,一副知心朋友贴心的作讼。无奈我去意已定,把她的话当作了耳旁风,以至报到的那天,美娜在她办公桌后给了我一个孙二娘式的白眼。

  后来的接触让我感受到美娜为人处世的突变而不是渐变。她对人很刻薄,又爱品头论足,几乎没人能顺她的心,隔几天就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周围的人争吵得面红耳赤。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她的虚荣心也变得特别强,十几元一件的衣服,从她嘴里就变成了几十元甚至是几百元,等满大街都开花似摆满了,她的谎言也就不攻自破。在校时那个单纯、话语不多的小姑娘,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变得不可一世且小市民气十足。慢慢地同事们都不理她了,本来一个很热闹的话题,她一插嘴,立刻就冷了场。

  美娜不傻,她感觉到大家对她的排斥,又开始走近我。毕竟是同窗一场,尽管我对她也有些看不惯,但还是不忍让她受冷落而太孤单。那些日子,美娜对我空前热情,常常在大家专心画稿时,和我一起回忆在校时的趣闻,并不好笑的事情也能让她夸张地大笑不止,对同事们嫌恶的表情视而不见,有时大笑后,还对科里几个和她有过节的同事指桑骂槐地发泄一番。对于我的劝说,她一向满不在乎:“管他呢!我又不准备嫁给谁。仪表再好,也没人多发我工资。”那时我经常怀疑她小小年纪是否患有“更年期综合症”。

  美娜长得漂亮,又爱打扮,随便往哪里一站,都会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一些看重外表的肤浅男人就下死力追求她。但美娜眼光很高,对苍蝇似的追求者正眼都不撩一下,时不时还对那些显殷勤的男孩大发脾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是她在经常讲述给我们听后的两句总结语。

  但不久美娜却自己陷入了单相思的苦恼中。

  那是单位里分配的大学生,长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实习不久厂里便安排他担任团支部书记。美娜对他一见钟情,说单位里终于来了一个值得爱恋的青年,对他的工作大力支持。团支部买乐器时,经费不多,美娜带头捐款100元,还积极参加团支部组织的各类活动。一次临近下班,美娜神秘地告诉我,团支部准备成立文娱小组,她担任组长,我担任副组长,只不过要交份书面申请,让我晚上开夜车替她写份申请。我对这个“小道消息”感到怀疑:又不是国务院竞选总理,干嘛弄得这么郑重其事?他如果想用,不写申请照样能找到你。美娜对我的不配合十分生气,一把夺过纸和笔,转身自己写。

  第二天早晨,我还没起床,美娜拿着厚厚的两叠信笺又来了,眼睛里有一些血丝。她一手一份,让我参考一下哪份好。美娜在校时最怕写作文,现在她一夜之间竟然准备了这么多文字,真叫人感叹爱情的力量。可我睡眼惺忪,根本不想起床,就敷衍地让她念给我听,刚听了一句,就被那句流传至今的开场白笑得再也不瞌睡了:“亲爱的团支部,冒号……”她念到冒号时,就没能再念下去,因为我已经笑得捂着肚子,在床上直翻滚。宿舍里的人都被吵醒了,有小声的报怨和窃笑声,“冒号”由此不胫而走。美娜这次真的生气了:“不就会写几首诗么,这么笑话人!”说完重重地摔门而去。美娜最终也没当上那个子虚乌有的文娱组长,不知道她有没有把那些申请信交给“亲爱的团支部”。也大概那个团支部书记不为美娜漂亮的外表所动,他们一直没有进展。

  美娜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平日对她看不惯的同事都幸灾乐祸。一个曾经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男士竟搞起了恶作剧,他找人代笔按团支书的口吻给美娜写了一封情书,信尾定道,如果美娜同意发展恋情,请于某日晚某时在双龙桥会面。我们都忍住笑看着美娜心花怒放地读完信,一抹娇羞浮上她脸庞时,我有些于心不忍,但被同事们的手势制止了。以美娜的脾气,知道后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呢。

  等不及下班,美娜便早早地回到宿舍,为“悦己者”美容不已。看着她被“幸福”冲昏了头的神态,我感到害怕,忙赶到宿舍想劝她不要赴约。美娜床上堆了好几套时装,挨个穿给我看。对我的劝阻她感到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合适?不会是别有用心吧!他不会娶一个农村户口的姑娘,你最好别掺合我们的事!”气得我直跺脚,再也不愿理她。

  第二天上班,美娜明显地憔悴了,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本来发誓再也不管她的事,可见到她可怜的样子,下班后我还是忍不住和她搭腔了。没等我安慰,她却告诉我,昨天他们谈得投机,他对她爱恋已久,只是谈到最后,他隐隐地透露出家里会反对在一个单位找对象。讲到这儿,美娜煞有其事地愤愤说:“这样的男人我最瞧不起,都什么年代了,还听从父母之言,即使他父母愿意,我也不和他谈了。凭我的条件,什么男人找不到,还至于让他家里反对吗?所以我坚决地辞掉了他。”我好气又好笑,竟不知说什么好。

  后来美娜认识了一个南韩客户,那客户一见美娜,惊为天人,当即展开了求爱攻势。不久美娜便辞职了。

  随后的日子,美娜经常会带着一些不同国籍的客户到设计室看样品,设计科长上宾一样地招待她,但总不见样品成交,大家私下里便对美娜产生了质疑。美娜好象也觉察出了大家对她的冷淡,去的渐渐少了。

  新世纪上班的第一天,美娜领着一个高鼻凹脸,金黄头发,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外国男人又来到了设计室。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意,美娜就穿上了咖啡色的薄呢羊毛超短裙,一顶褐色的呢帽随意扣在卷曲的头发上,修长的大腿裹在棕色的皮靴里,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又卓尔不群。一些男同事打趣道:“美娜,你可以进影视界了。”美娜优雅地娇嗔着,笑得花枝乱颤,用港台味十足的普通话说:“我先生不会同意我进影视界的。”那个被她称为先生的老外机械地“嘿嘿”笑个不停。美娜挽着他的胳膊,还是那样的腔调:“我先生是美国加州××集团的总裁,这次来大陆……”虽然屋里开着空调,但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直起鸡皮疙瘩,一些和她有过节的同事干脆就撇嘴咧唇地小声直说肉麻。

  受了冷遇后的美娜再也没有光顾设计室,不知她是否已加入了别的国籍。闲来无事想起美娜,多少还是有些亲切感的,毕竟她是个敢爱敢恨城府不深的女孩,比起那些老成世故、攻于心计的人,她还是有其可爱的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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