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回小狼崽找妈妈吃奶
1980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我孤单单的一个人来到北大荒的亚林河林场考察森林的野生动物,面前有一片红松和白桦的森林,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边,我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只见又粗又高的红松树遮天蔽日,幽幽暗暗的。一只只野猪和兔子从我面前匆匆跑过。森林的深处还不时传来狼的嚎叫声,我有点紧张,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猎枪,警惕地环视四周,突然,在我的近处响起一阵狼痛苦的呻吟声。我寻声望去,距我仅十几米之外平坦的沼泽地上,有一条北大荒的大黑狼,被夹在猎人的铁夹子上,看样子大黑狼是无法挣脱铁夹子,它的周围的茅草都被压倒了,它也浑身粘着泥浆,可以想象大黑狼是曾拼命挣扎过,此时,它可能疲惫了,似乎是没有一丝力气了,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草地上,它霍地抬起头,发现我站在它面前还提着枪,又惊慌又绝望地哀嚎起来。
我觉得眼前没有什么危险,悄悄向前靠了几米看得更清楚,原来它是一只母狼,腹下的奶头鼓囊囊的,不用说是充盈的奶水,我想,不知在什么地方,可能有一窝小狼崽等着它们的母亲喂奶吧,可是它们哪里知道,母亲已经遭到陷害回不去家了。
从大黑狼身边被蹂躏枯萎的茅草来看,我猜测它被困在这里可能有三四天,它的一窝幼崽还不至于饿死,大概还活着。于是,我决定不能害死这只大黑狼,要救救它和一窝幼崽,可是我现在不敢接近大黑狼,它敌意的目光冷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我决定暂不救它,先去找找它的幼崽,再想想办法来救它。
凭着我野外考察动物的丰富经验,我很快发现了大黑狼的足迹,我猫着腰,用猎枪拨拉着草丛,在一公里外的一片红松树林中找到了狼窝,洞口隐蔽在一棵古老的红松树下,我高兴地蹲在旁边,朝洞里瞧了瞧,里边黑通通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又侧耳听了听,里边一点声响也没有,我的心顿时悬了起来,难道小狼崽都全饿死了吗?我急中生智,便模仿母狼呼唤小狼幼崽时发出的那种短而高的叫声,期待着奇迹出现,然而,洞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我想,也许是狼崽胆怯小心的缘故吧。我喘了口气,又试着叫了一阵,这时洞里响起沙沙的响声,我兴奋地又叫了几声,天啊,四只小狼崽艰难地爬出来了,它们出生不过几个星期,几天没吃奶都饿得半死拉活的,茫然地注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它们根本不知道害怕,一齐向我面前凑,我伸出手去,它们试探着吸吮着我的手指,我感到麻酥酥的,也许是饥饿使它们忘记了惧怕人的天性,我轻轻拍拍它们,亲切地说:“孩子们,我带你们找妈妈去!”然后,我把它们一个一个装进了随身的背包里,让它们乖乖地跟着我,大步流星地奔向那边的沼泽地。
(二)一点一点向母狼接近
不大一会儿,我背着小狼崽来到沼泽地,大黑狼老远便发现了我,突然挣扎着直立起来,我知道铁夹子夹住了它的一条腿,这样会更增加痛苦的,可是它还是忍住巨痛顽强地直直地站立着,发出哀鸣,可见是它闻到了幼崽的气味吧,我背包里的四只狼崽儿也不安分,拱拱攘攘,大概是听到了妈妈亲切的呼唤声吧。我连忙放下背包,把小狼崽一个一个放出来,大黑狼焦急地呼叫着,可能是说:“孩子们快过来呀!”四只小狼崽都振奋起来,争先恐后奔向母亲,一眨眼,它们扑进母亲的怀抱里,母狼高兴地挨个舔舔,它们又迫不及待地拱到母亲的肚子下,咂咂地吮起奶水来,母狼躺在那里发出惬意地呻吟声,我目睹着眼前的情景,眼睛湿润了,我要想法救救大黑狼这一家子。
我首先想给大黑狼找点吃的,它一定几天没吃东西了,我顺着亚林河走去,突然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儿,原来雪堆里埋着一条不知什么时候冻死的鹿,腿裸露在外面,我是搬不走一只整个的死鹿,无奈掏出刀割下一条后腿,其余的鹿肉还留在天然的冰箱里,我又往上培了一些雪,并插上树枝做了记号,我这才提着一大块鹿肉,回到了大黑狼一家子呆的老地方。
小狼崽已经吃饱了奶,都在母狼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还发出一阵阵酣声,母狼的奶子已经干瘪了,腹部也早空了,它目前最需要吃点东西,不然它和孩子也会全部都饿死的,我把鹿肉用刀割成了一块一块,给母狼抛过去,它用鼻子嗅了嗅,便大口贪婪地吃起来,一会儿,母狼把鹿肉全吃光了,瞄着我温柔地嚎叫了一声,像是说:“谢谢你!”
我还不敢接近大黑狼,也不能离开大黑狼,我想等猎人来帮我救下大黑狼,我便在附近砍下树枝为自己搭个暂且栖身的简易棚子。我忙碌了几乎一整天,累得浑身像散了架,倒在草铺上就酣睡入梦了。第二天,忽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嗅我的脸和手,吓得我猛然惊醒过来,一看是四只小狼崽,不知什么时候爬到我草棚里来,用毛绒绒的鼻子把我弄醒了,多可爱的小家伙啊!我爬起来望着不远处焦虑不安的母狼,心想:“我怎样才能取得它的信任呢?”
一连几天也不见猎人来,可能是猎人早把他设在这儿的铁夹子遗忘了,我只得靠自己想办法了,我闲着找点事做,便到亚林河里淘金,我把一张羊皮铺在河水底下,用几块石头压住,流沙从羊皮上滚过,金沙沉重便被羊皮上的毛拦住了,我再把羊皮取出来,一抖就落下一些金沙,这是很巧妙的淘金法子,是去年林场一位淘金的老汉传授给我的,用不了多大的劲,就能发点财啊!我有时间同大黑狼亲近,设法取得它的信任,我一次一次地取来鹿肉,又一块一块地抛过去,轻声亲切地同他交谈,我说,你别怕,我很想成为你的朋友,真的,你瞧,你的孩子是我给你背来了,你饿的几天没东西吃,是我给你弄来了鹿肉,我又在这儿搭了棚守侯,怕猎人来伤害你......我还很喜欢你的几个孩子......我边说边和小狼崽在草地上玩耍......母狼开始还敌意地嚎叫几声,后来默默地注意着我同它的孩子一块儿嬉戏。
我一点一点地向母狼接近,离它只有五六米远,但仍不敢冒然超越铁夹链条的长度,它贼亮的黑色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我......我不由得心惊肉跳......
(三)它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指头
我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到了第五天的黄昏,我又把一块鹿肉扔给母狼,说:“喂,这是你的美餐!”我一边说着一边又向前靠近了,温和亲热地说:“可爱的黑姑娘不要怕......”这时,小狼崽们一齐从母亲的怀里钻出来,争先恐后的向我跑过来,看来我的心血没有白费,至少我已经取得了几个小家伙的信任,我想对母狼也一定会有影响的。于是,我壮壮胆又靠近了些,现在距离只有链条那么远了,我野外考察虽然见到不少狼,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挨的这么近,它仍然卧在那儿不动,我的心紧张的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我就在它面前坐下来,倘若它猛地窜过来,用大嘴狠咬一口,我的胳膊或者脖子会断的,别想活命了。
初春,北大荒的天气还是那么寒冷,冷嗖嗖的北风带着零星的雪花扑来,我用毛毯裹紧自己,在冰雪的地面上才觉得暖和好受一些,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早晨,我又被狼崽们七拱八拱弄醒了,我转过身子,用手轻轻抚弄着它们说:“早上好,宝贝们!”母狼还是那么冷漠地注视着我,似乎不那么仇视了,我心里一阵惊喜,看来它有点信任我了,不然晚上我睡在它的眼皮底下,要想咬我几口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嘛。我顺着链条小心谨慎地凑上前,母狼眼睛瞄了瞄我没有动 ,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我把手慢慢伸向母狼被铁夹夹住受伤的腿,这回看得更清楚,铁夹子只夹住了它的两个爪指,已经肿胀破裂了,母狼老老实实让我抚摸,没有发出任何威胁的举动,我兴奋地说:“黑姑娘你别急,我马上把你救出来!”它仿佛听懂了我的话,伸出舌头友好地舔舔我的手,这时,小狼崽都围上来,乱叫成一团,好像说:“快救救我妈妈吧!”
我用力一压,铁夹子咔嚓一声崩开了,母狼一下子解脱了,它一边呜咽着,一边慢慢地跑来跑去,是的,它已经困在这儿十多天了,该活动活动困乏的身子了,它又停下来活动那受伤的爪子,四只小狼崽也随着它跑前跑后,不停地呼叫,为母亲被救而高兴的不得了。根据我在野外考察的经验,这时大黑狼会立即带着它的孩子,返回红松林中。然而,这时它却谨慎地向我爬过来,小狼崽也前呼后拥地跑到我跟前,母狼在我身边停下来,它慢慢地嗅着我的手和胳膊,然后又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我的手指,我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它光滑的脊背说:“黑姑娘,你没有事了,带领孩子回去吧!”
母狼和幼崽同我亲热了一会儿,便带着狼崽一瘸一拐地朝红松林里走去,半路还不时停下,回转身看着我,还轻轻叫唤几声,莫非它们是让我跟着同行?于是,我连忙收拾好行囊,好奇地在后边跟上它们走了。
大黑狼同幼崽走得比较快,我累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也跟不上,拉了一段距离,它们就在前边停一停,待我跟上了,它们又嗖嗖地跑到前边去了,就这样沿着亚林河行了数公里,我随它们到达多宝山下一片草地才停下来了。
大黑狼仰天嚎叫几声,忽然从前面的白桦林地带,哗啦啦钻出一群狼来,我急忙数了数有十几只,其中有九只大的成年狼,它们一齐围拢着跑过来,嚎叫着迎接大黑狼和我的到来,它们的叫声忽高忽低,令人骇然,但是我不想离开,想观察一下它们的生活情况。
天黑了,我又搭起了简易的草棚,借着燃起火焰的柴堆和皎洁的月光,我看到草棚周围狼的身影鬼鬼祟祟时隐时现,眼睛的亮光绿中带蓝,一闪一闪的,我没有害怕,有大黑狼在身边,它们是不会伤害我的,它们只不过是出于好奇,围着看看我这个不期而遇的客人罢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大黑狼的叫声惊醒了,到了让这只母狼和丈夫还有狼群团聚的时候了,我不想再呆下去了,开始收拾行囊,大黑狼在一旁悄悄地注视着,我背起行囊向它们招招手说:“亲爱的黑姑娘再见了!”我越过草地,当走出很远回过头来看时,母狼和它的孩子们仍坐在原处,一动也不动,目送着我远去。不知为什么,我被感动了, 眼睛滚下了泪珠儿,忽然,母狼仰头发出一声很长的悲鸣,算是对我恋恋不舍的最后告别......
(四)我又见到大黑狼一家子
过了四年,也就是1984年的秋天,我又重返北大荒的亚林河林场,那高耸入云的红松树,仿佛又长高了许多,我尽情地呼吸着森林中散发出来熟悉而凉爽的清新空气,令人心旷神怡,旧地重游,很快我在一棵红松树上,发现了四年前我挂在那里曾夹住大黑母狼的那个铁夹子,现在已经生了斑斑铁锈,见到此物,我情不自禁又想起了搭救大黑狼一家子的情景,心想,这几年不知它们生活的可好?我想寻找它们,好奇心驱使我登上了多宝山,又来到我同它们最后分别的那片绿茵茵的草地上,只见莽莽苍苍的森林,像一片绿色的海洋,要想找到它们还不是大海捞针?
我又模仿大黑狼的叫声嚎起来,声音在群山中回响,回音中还伴随着一声真正的狼嚎,从约一公里外远的山脊传来的。天哪!我终于同它联系上了,我高兴地喊起来。接着过了一会儿,从远处,我看见一条黑影缓缓向这儿移动,可能是它,我快乐地迎上去,果然是那条大黑狼,我激动地浑身颤抖了,一眼认出了它那熟悉的身影,几年不见,它仿佛又长高了,也粗壮了。我惊喜地喊着:“你好,黑姑娘!”它慢慢走近我,耳朵直竖着,身子紧板着,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自然它也认出了我,轻轻地摇摆着它的尾巴......
唰唰又有几条黑影快速地窜过来,我看清了原来是那四只狼崽儿,不过现在它们已经长得同母亲一般高大了,它们围在母亲的旁边注视着我,看来它们对我有点陌生了,似乎淡忘了我救它们的那段带有传奇色彩的往事,我不能责怪它们,已经四年了,别说是动物,就是人也可能淡忘了。
过了几分钟,大黑狼和四只狼崽望了望我,又转头恋恋不舍地走了,我呆呆地望着它们矫健的身影消失在密密的丛林中。它们走后,我也悻悻地离开多宝山的那片红松林,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大黑狼它们一家子,但是它们那生动的灵性,和那黑如绸缎的身影,永远留在我深深的记忆中,那是存在于大自然中,超出常规和人类理解之外的美好纪念,在那时间长河的一瞬间,那只受伤无法脱身的大黑狼和我彼此多少似乎看透了各自的内心世界,在双方充满敌意的鸿沟之间,架起了一座不可思议的理解桥梁,这种经历是前所未有,而且带有陌生而神秘的色彩。
我总觉得人和狼可以友好地共同生活在一个地球上,大自然不只是属于人类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