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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三匠》三部曲之三编匠
作者:陈全伦

  有雨从天上落下,落到村子里,村子里就有了湿润,湿润中有就一种腥气反上来, 象一条鱼在水沟里臭了。编匠婆先是闻到了这股腥味,尔后才发现院子里落雨了。雨落得并不重,也没有雨点,是飘飘洒洒的雨丝,是春天里下得那种细雨,带着一种雾气。编匠婆看到了院子里的那棵山楂树已经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了。编匠婆就对女儿说,我要到东河套里割柳条了。女儿说,我也去。编匠婆说,你在家里好好编着,草棵棵的,雨淋淋的,还是我去吧。女儿说,你要当心,河套里有蛇。编匠婆说,傻闺女,春天哪来的蛇?夏天才有咧。说不定还能给你捡窝水鸭子蛋呢。女儿听说水鸭子蛋,脸上就露出了灿烂的笑。

  编匠婆披上蓑衣,拿上镰刀和绳子就向村东的河套走去。

  东河套是一片平坦的沟夼,一条散漫的河流。河流很宽、很浅,一条一条的草坝把河流隔成了许多支支汊汊。河流就依着草坝,草坝就浸着河流。草坝就永远潮湿着,草坝上就茂茂盛盛地长着一丛丛的柳条。柳条是红柳条,叶子窄窄的尖尖的,嫩嫩的红红的,整个河套里就象飘着一抹胭脂。柳条丛中藏着很多的水鸭子,水鸭子在河里玩够了,就隐进柳条丛里休息、交配,产下一窝窝的水鸭子蛋,水鸭子蛋又孵出小水鸭子。编匠婆偶尔发现一窝水鸭子蛋,就捡回家给女儿,女儿就放在锅里煮着吃。

  东河套的红柳条好象是专门为编匠婆长下的,专门为编匠婆留下的。每年春天,编匠婆把东河套的红柳条割下来,剥掉皮,用来编一些小物件。红柳条很细很白很柔软,编匠婆就用这些细白的小柳条编出一些精美的小篓小篮小盘,拿到集上去卖,换些细碎的银子来,聊以维持生计。编匠婆每次都在雨中采割柳条,她不仅仅是喜欢雨中采割柳条的那种韵致,主要是感到雨中采割的柳条更细白更柔软,编出的物件更有神韵。因此,每到柳条成熟的时候,雨绵绵雾蒙蒙的东河套的草坝上总能见到编匠婆的身影。

  在村子里,编匠婆永远是一个神秘的人物。村人永远不知道编匠婆的名字叫什么,是从哪里来的,她的父母是谁,她是怎么有着编条这么一个好手艺的。村人只记得在一个风刮着树叶萧萧落下的秋日里,村里三十多岁的赌钱鬼万增罗锅子从县城领回来一个18岁的长得十分不错的女人,万增罗锅子告诉村人女人是他赌钱赢得,值五十两银子。村人跟女人搭话,女人话不多,但能听出是外地口音,有人听出是直隶那边口音。有人再问是直隶什么地方人?怎么来到这里?女人就不再吭声了。女人眼里闪出深沉坚毅的光。村人看到漂亮的女人手里还握着烟袋和烟荷包,与女人的漂亮并不相称。村人便觉得女人是有些来历的,女人并不一般。

  女人的到来,结束了万增罗锅子的光棍生活,万增罗锅子也不再到县城里赌钱,就与女人好好地过起了日子。但万增罗锅子经不起女人的漂亮,没有几年万增罗锅子就死了。女人觉得自己生活孤单,就在一年里在集上收下了一个孤女做了女儿。编匠婆从来没有告诉村人她叫什么,嫁了万增罗锅子后村人称她万增婆,万增罗锅子死后,由于她编匠活做得好,村人就叫她编匠婆。

  村里不是没有人探究编匠婆的秘密,有人就从编匠婆长得漂亮和不生育上推断编匠婆是个窑姐儿;有的人从编匠婆会抽烟上推断编匠婆是个被遗弃的土匪老婆;有的人从编匠婆有一手编条的好手艺上推断编婆是个被拐卖的有着祖传手艺的良家妇女。但这些都难以从编匠婆口中得到验证。关于身世,编匠婆永远紧闭着她那张口,她要永远为自己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她要永远让村人觉得她是个谜。后来村人便不再探秘了,他们感兴趣的是编匠婆编条的手艺。村人不是没有编条的,也使用着一些用条子类编出的工具,如仓子、囤子、抬筐、车篓;菜筐子、粪篓子,都是一些粗糙低劣粗俗不堪的东西,村里的很多人都会干这样的活,使用的条子也都是粗粗的长长的硬硬的,连皮儿也不剥。而编匠婆使用的恰恰是小柳条,而且剥了皮,细细的白白的,编出的都是一些细密的精制的小物件。编匠婆把条编品织得缜密精细规则灵巧,而且会巧妙地编织上一些图案,或山或水,或草或木,或人或神,或飞禽或走兽,或云彩或花朵,或真情实景或几何图案,个个维妙维肖,栩栩如生。编匠婆编到兴致处,还会把柳条染成颜色,编成彩色的图案,使物件花花绿绿,斑斑彩彩,绚烂奇丽。山上有一种山樱桃条子,比柳条更细腻,更柔软。编匠婆就用它编成小花篮挂在窗口上,奇怪是鸟会自觉地落进花篮里呜叫,而且有时会在花篮里产下蛋。村里的大户人家朱财主听说了,就让编匠婆用山樱桃条子为他编几只花篮,鸟也落进去,但鸟不在花蓝里下蛋,而在花蓝里拉屎。朱财主气极了,就拿着拉满屎的花篮来找编匠婆。编匠婆不理他,就唱:蓝蓝的天(来个)白白的云,远方(来个)飞来鸟儿一大群,穷人家里(来个)你落落脚哟,莫登(来个)有钱的富家门——朱财主听了,气得就把花篮摔在编匠婆面前,骂了几句,扬长而去。

  夏天来了,编匠婆就用麦秸编小笼子盛蝈蝈。金黄色的麦秸编织成金黄色的笼子,金黄色的笼子盛着绿色的蝈蝈,孩子们就提着笼子满街筒子里跑,蝈蝈就在笼子里唱,把村子的夏天唱得十分响亮,十分生动。

  人们就不知道编匠婆的老家到底是在遥远的北方还是在遥远的南方。那一般不是在遥远的北方,北方缺水,缺水就不能生长柳条,不能生长柳条就不能有编匠婆那么好的手艺。那么编匠婆的老家就一定是在遥远的南方了,那里一定是水多的地方,水多的地方生长柳条,生长红柳条,有了红柳条,编匠婆才能编出那么多的小物件,才能练出那么好的编匠手艺。那个地方一定是有许多编条的手艺人,有许多的编匠,编匠婆一定是个编匠世家,有祖传的编条手艺。然而关于身世编匠婆仍然是三缄其口,从不透露。这样,编匠婆的神秘色彩就更浓了,人们就觉得编匠婆似乎不是个人,是个神。

  编匠婆自从收养了那个孤女做女儿之后,就把编条的手艺传授给女儿,教女儿学编条。女儿人长得漂亮,手也巧,很快学会了编条的手艺,编出的物件照样精致美妙,于是编匠婆母女的手艺就使平淡的村子有了名气和色彩。

  编匠婆的镰刀就在东河套的草坝上,在草坝的红柳条丛中挥舞着。编匠婆将镰刀磨得很快,红柳条也很脆,喳——喳——一镰就是一大把。编匠婆听着这脆脆的割柳条的声音,心里就觉得很舒服。一些令她不愉快的事就忘掉了。她卖给了那个年岁比她大近二十岁的叫万增的罗锅子,她讨厌他,她感叹她的不幸,但她又感到幸运,她嫁到了这样一个村子,这个村子有个东河套,东河套上有个草坝,草坝上有茂茂盛盛的红柳条,这与家乡的红柳条是一模一样的,使她又找到了回家的感觉,又使她编匠的手艺得到了发挥,使她在万增罗锅子死了之后依然得到了人们的敬重与关爱。她要感谢这个村子,感谢这东河套,感谢这草坝,感谢这红柳条。

  编匠婆的镰刀不敢过重地挥舞,他怕损坏了一样东西,一样贵重的东西----水鸭子蛋。那是她每次来东河套割柳条都十分注意的一件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捡水鸭子蛋的份量重于割柳条。那是她要带给女儿的礼物,也是女儿在家里的期盼。想起女儿,编匠婆心里就会涌出一丝酸楚,也会涌上一分温暖。女儿是编匠婆在集上捡到的。编匠婆编出的物件,除了留做自己用和给村里人一些以外,大部分要到集上去卖的,换回几个零花钱,以接济一下贫苦的生活。万增罗锅子虽然不赌了,但也干不了庄稼地里的活的,生活主要还是靠编匠婆那双灵巧的手,万增罗锅子只能干些打下手的活儿。编匠婆就编啊编,编啊编,编织着生活,编织着命运,编织着痛苦,也编织着欢乐。编匠婆除了编条以外,也很有一种愿望,那就是希望有个孩子。但编匠婆知道自己那种身子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还别说万增是个罗锅子,万增即便是一个直苗人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因为编匠婆已经不能生孩子了。那是一个春日的上午,大阳照得集市暖烘烘的,太阳也照得集市臭哄哄的。编匠婆就蹲在集上的一个角落里卖她的筐啊篓啊,集上的好多人都在买了她的筐和篓之后满意地走了。编匠婆眼前的物件少了,眼睛里却多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破烂的衣服,头上沾满了草,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很端庄,也很有神。小女孩就蹲在编匠婆的一旁,乍一看好像是帮着编匠婆卖筐卖篓的。编匠婆起初并没有注意到她,以为是谁家的孩子喜欢她的物件,在观赏呐。直到编匠婆的柳条物品全部卖出去了,女孩仍蹲在那里。现在女孩不看柳条物品却看编匠婆,编匠婆就看到了脏兮兮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睛正可怜怜巴巴地望着编匠婆,眼神里充满着乞求和盼望。编匠婆就喜欢上了这双眼睛。编匠婆就问女孩叫什么?女孩说叫什么。编匠婆问爹妈是谁?女孩说,爹妈死了。编匠婆问家在何处?女孩说没有家。编匠婆知道这是个流浪女孩。编匠婆感到这就是命,这就是缘。编匠婆说,跟我走吧。女孩说好。在散集的时候,编匠婆就领女孩离开了集市,临走时,女孩说我饿。编匠婆就给她买了两碗馄饨,女孩喝了两碗馄饨,肚子鼓起来了,女孩用手拍了拍,肚子发出了崩崩的响声,女孩笑了,跟着编匠婆往集市外跑,跑起来一蹦一蹦的。

  女孩跟编匠婆回到了家里,万增罗锅子也很高兴,孤独了那么多年,他也喜欢有个孩子。女孩很懂事,也很听话,长得也越来越秀气,编匠婆就感到很幸福。万增罗锅子死了,由于有了女儿在身边,编匠婆也没有感到有什么失落的,何况万增罗锅子在世的时候,也没有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他只是个罗锅子而己,他只是一个赌钱鬼而己。编匠婆在割柳条第一次发现了水鸭子蛋的时候,她就无比喜悦地停止了割条,弯下腰,一个一个地将水鸭子蛋捡起来,用一块手巾包好,待割完条后就带回了家,放在锅里煮给女儿吃,吃得女儿满嘴喷香。女儿说,还要水鸭子蛋吃,编匠婆就说,等下次割柳条时再捡。女儿就是吃着编匠婆捡着的水鸭子蛋长大的,长成一个俊秀的大姑娘。后来,编匠婆再捡着的水鸭子蛋,女儿就不自己独吃了,她也分一半给编匠婆吃,编匠婆就少吃几个,大多数还是给了女儿吃。编匠婆知道女儿长大了,懂事了。但眼前编匠婆心里牵挂的仍然是女儿,脑子里期盼得仍然是发现一窝水鸭子蛋。

  终于发现了一窝水鸭子蛋,是在一丛密密的深深的柳条丛里,编匠婆刚要下镰,一只水鸭子朴愣愣地飞走了,柳条丛里就露出了一窝水鸭子蛋,一个个如鹅卵石大小的浅绿深白的水鸭子蛋,编匠婆用手一摸,还有点温热,显然是水鸭子刚产下的。一窝12个,是一个不小的窝口。编匠婆脸上放着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巾,一个一个地捡起来,包好,放在柳条丛的一边,然后继续割柳条。

  编匠婆感到柳条已经割够了,足够她背的了,而且又捡到了水鸭子蛋,她感到心满意足了,她就背起了柳条,提起了水鸭子蛋,开始向回走。柳条已经被雨打湿了,已经远远超过了柳条的实际重量。编匠婆将柳条背在身上觉得很沉重。编匠婆背起柳条走下草坝,涉过河水,向村里走去。编匠婆向村里望去,雨云低垂,雨雾弥漫,村子就罩在一片雨色里,像一幅鲜活的水墨画。

  编匠婆就想到了这个村子。在她刚认识这个村子时,这个村子绝不是一幅水墨画,而是一张恐怖图。当她被她的丈夫以五十两银的价格卖给万增罗锅子并随着万增罗锅子回到村里的时候,编匠婆是十分留意这个村子的。这是一个处在平缓地势山都在远处的村子,一个有山依托有山环绕有树遮蔽有路通达的村子,一个看起来种得起庄稼吃得上饭养得起孩子过得起日子的村子。在编匠婆随着万增罗锅子回到村里的时候,全村人都在村口观望,人们观望的眼神是十分明确的,不是一种热烈的真情的,而一种鄙薄的嘲弄的玩味的,像看一个驯兽班或杂技团来到村里演出。人们根本想像不到,一个罗锅子赌钱鬼竟能领回一个女人来,而且能领回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人来。有人就问,那来得这么个女人。有人就说,是个窑姐吧。一听说是窑姐,女人们就倏忽间生出了一阵恐惧感。她们认为,正是因为了有了坏的窑姐,才有了坏的男人,而任何一个女人都怕自己的男人变坏,而且都有变坏的潜在危险。以前尽管知道窑姐坏,但窑姐只在县城里,窑姐离她们还很远。如今,万增罗锅子把窑姐从县城里领回到村,从离女人很远的地方领到男人的身边。对村子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瘟疫,对女人来说,无疑是颗炸弹。女人们都产生了危机感和恐惧感。女人们真想阻止万增罗锅子和这个女人进村,真想把这场瘟疫挡在村外,真想将这颗炸弹在村东的沟套里引爆,让它炸了河套里的泥土,而不要炸她们身边的男人,然而她们没有理由阻挡,也阻挡不住。只得眼看着漂亮的女人跟着万增罗锅子堂而皇之地走进村里。于是女人们拿出了她们的绝招,呸!呸!呸!呸,十几个女人在呸,几十个女人在呸,上百个女人在呸,她们想用唾沫的海洋把编匠婆淹死。然而唾沫的海洋只流向东河套里,而万增罗锅子和漂亮的女人却流向了村里。村头的这一切编匠婆都看到了,女人的眼神,女人的骂声,女人唾沫,男人的惊羡,男人的嬉戏,男人嫉恨,编匠婆都看到了,她就恨透了这个村子和这个村子的女人及男人。

  然而编匠婆并没有成为瘟没,并没有成为炸弹,村里的男人相安无事。不仅如此,编匠婆以编匠的手艺装点了村人的生活,几乎村子的每个家庭里都有编匠婆的条编织品,人们就请编匠婆做活,请编匠婆吃饭。编匠婆有了困难,女人们也愿意帮助。有的女人甚至希望跟编匠婆学编条的手艺,编匠婆就毫不保留地教她们学。编匠婆以她的良好品格和精湛技艺终于赢得了村人的好感和敬佩。村子不再排斥编匠婆,村子容纳了编匠婆。编匠婆看了看眼前浸泡在雨雾中的村子,就感到村子有了几分温馨和可爱。

  当编匠婆走进村子,走进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她听到了屋内的声音,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她听到了女儿在说,我不认识你,你走。陌生男人说,嘿嘿。我和你妈好的时候还没有你呐,你嘴硬什么呀!

  编匠婆身上的红柳条唰地就滑下去了。这个声音她又感到很熟,熟得能听出音节来。编匠婆就急急进到屋里,果然是那个男人,那个用五十两银子买了她又用五十两银子把她卖给万增罗锅子的那个男人。见到了这个男人,编匠婆就有了一些愤怒,一些戒备。她想,她已经像一件物品一样卖给了万增罗锅子,她已经是万增罗锅子的老婆了。而他已不再是她的丈夫了,她的男人了,五十两银子已经使他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过了这么多年,他又来干什么,难道自己还有什么欠着他的?编匠婆就注意看这个她已十分厌恶的男人。男人尽管不是罗锅子,但他比罗锅子还难看。男人很瘦,瘦得出奇,像一根风干了的枝条,脸蜡黄蜡黄的,没有半点血色。一双眼睛像两颗磨得发毛的玻璃球镶在眼窝里,像死人的眼睛。编匠婆知道,男人是抽大烟的,大烟风干着这个男人。大烟也必定将这个男人风干而死,并且编匠婆知道,男人的到来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果然男人向编匠婆摊了牌,男人说,自她走了之后,他就没过上好日子,先是赌钱,后来又是抽大烟,后来又是赌钱,现在已是身无分文,生计无着了,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穷光蛋。

  编匠婆说,你身无分文,过不下去了,与我什么相干,又不是我叫你赌钱,叫你抽大烟。再说,我是被你用五十两银子卖给别人的,不,是你赌钱输给别人的,我已经不是你的人了。

  男人说,你虽然不是我的人了,但我知道你的下落,也知道万增罗锅子死了,也知道你靠编条的手艺混得不错。

  编匠婆眼里就有了几分警惕,编匠婆问,你想怎么样?

  男人说,怎么样?当年把你卖贱了,今天我要把少卖的银子给找回来。男人说完,两眼露出狡黠的目光。

  女儿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记得母亲曾经跟她说过这件事,做编匠的母亲是被一个赌钱的男人用五十两银子卖给另一个赌钱的男人的,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卖她母亲的男人肯定不是个好男人,但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这么坏,坏到如此程度,简直就是个恶混,是个无赖。她把母亲卖了,本来就是个丧尽天良的事,现在竟然又来敲诈母亲。女儿火了,女儿完全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女儿操起擀面杖,赶这个男人。女儿骂道,你滚——你滚——你这个老不死的。女儿的擀面杖就在男人的眼前晃来晃去,女儿希望在这擀面杖的挥舞下,男人会像狗一样的狼狈逃窜。

  男人却并不害怕,男人似乎喜欢女儿骂他,喜欢女儿挥舞着一根擀面杖驱赶他走,更喜欢编匠婆打他,那是他希望的结果。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匕首,编匠婆一惊,赶忙用身体挡住了女儿,她似乎感到了女儿潜在的危险。男人并没有用匕首刺向女儿,也没有刺向编匠婆。男人将匕首向空中扔去。匕首在空中调皮地翻了一个跟头,又落向了男人的手中,男人就轻轻的掀起衣服,露出干瘦的胸脯和胸脯上一根根象柳条一样暴突的肋骨。男人就在胸脯上用刀轻轻一划,发出一丝坚硬的声音。男人身上只有皮和骨头,血已经很少了,或者说已经没有血了。血好长时间才流出来,流出来的血并不鲜红,而是灰色的,黑色的,那是坏人的血,恶人的血,女儿甚至闻到了一种腥味,一种臭味。

  女儿就注意观看母亲。编匠婆却异常的冷静,对刚才男人的丑恶表演她看都不看一眼,她在抽烟。编匠婆抽烟是有规律的,平常她不大抽烟,只有到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时候她才抽烟,用烟来平静自己的心绪,用烟来抑制自己的感情。尽管编匠婆经历过灾难,但还是不喜欢灾难,也尽量躲避着灾难。但灾难躲避不了,灾难还是来了,男人的到来就说明灾难已经来了,只是这灾难来得突然,来的蹊跷,似乎在这背后有一只手在导演着灾难。

  男人见划了第一刀没有什么作用,又要划第二刀,在他提刀的时候,编匠婆发话了,编匠婆是一种十分鄙夷的口气,编匠婆说,你不要再表演了,你那身子,你那血,都不值钱。你如果再耍无赖,你如果再不滚,我就要报官府了。

  编匠婆的这句话并没有吓住男人,相反却启发了男人,男人说,你报官府?真正报官府的是我,而不是你。

  编匠婆说,你报官府?

  男人说,是的,我已经报了官府。

  男人说完就从随身带的一个包袱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柳条筐来。男人说,这个筐是你编的,是别人从你手里买下的,可你在上面编了个什么图案啊,你编得是龙戏凤。龙是什么呢,龙是皇帝,凤是什么?凤是皇后,龙戏凤应该是龙在上,凤在下,而你是怎么编的呢?你编的是凤在上,龙在下。你犯得这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我已经报了县衙,县衙说了三天以后就来捉拿你。

  编匠婆懵了,编匠婆真的懵了。她记得她编过这样的条筐,有龙戏凤,有二龙戏珠,也有百鸟朝凤,编得都很生动逼真,也都成了集上的抢手货。但她编的龙戏凤从来是龙在上凤在下,她不知道龙凤与皇帝与皇后有什么联系,她只知道龙是男,凤是女,龙应该在上,凤应该在下,所有的图案都是这样描绘的,这似乎是一条定律。然而有一次,她在教给女儿编织龙戏凤的图案时,女儿却提出了疑问,女儿问,为什么龙应该在上,凤应该在下,我偏偏编个凤在上,龙在下,我觉得凤比龙高贵,漂亮。编匠婆为女儿的执拗感到高兴,就没加阻拦,女儿就编下了有着凤在上龙在下图案的条筐,谁知道这个条筐竟惹下了祸,男人手里拿得正是这个条筐,正是女儿编得那个条筐。

  男人知道他的这一招击中了编匠婆母女的要害,男人得意了,高兴了。男人说,其实事情还是有缓和余地的,县衙里我有人,只要你们拿出足够的银两,我是能通融成的。

  女儿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清楚了,编这个筐子的过程也一点儿也没有忘记。她当时什么也没多想,也不想什么,她就是喜欢凤,就是觉得凤的形象美丽华贵,引人入胜,就是不喜欢龙,她看到龙那张牙舞爪,凶狠暴戾的样子她就讨厌,她就憎恨,她就把凤编在上,把龙编在下,把凤编得很认真,而把龙编得很随意,她就喜欢这样做,她觉得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编好了,就和编匠婆一起到集上卖,也卖掉了,但买这只条筐的男人将条筐在手里进行了反复的端详,又反复地端详了编匠婆和她的女儿,并问了编匠婆的一些情况,然后男人就拿着条筐走了。想不到,这个条筐竟惹下了祸端。女儿想,这件事完全是自己做下的,与母亲没有任何关系,母亲也不应该受到任何牵连。女儿反而来了胆子和气魄,女儿从男人手里夺过条筐,对男人说,筐子是我编的,祸是我惹的,要砍要杀我都担着,走,我跟你到县衙去。女儿说完,已走在前面去了,头也不回。

  男人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钱没能讹诈到,胸脯上还白划了一刀子,但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男人就狠狠地瞪了编匠婆一眼,跟着女儿走出了门。

  编匠婆却坐下来抽烟,抽了一袋之后,她觉得不能再抽下去了,她便抓起蓑衣,披在身上,追出了屋门。

  村子在雨中就更显得迷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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