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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故事
作者:陈全伦

  白天的云还稀淡一些,风也不太紧,悠闲地梳理着满山野泊秋收的人们。到了傍晚,云便浓了,似一群四处觅食的野兽重又聚集在一起,集中向某一个目标奔突而来。风便紧了,也强劲了,随着乌云一层一层地从东北方向压来,也开始大声地呼叫了。

  一天的秋收,吕校长已经感到筋骨很有些痛了。一壶小酒喝下,浑身已有了些舒展。吕校长怕得就是这两个季节,夏收和秋收,这都是要命的两个季节,能把他积蓄一年的力气在这两个季节里全部掏空抽干。他平常在学校是个校长,指指划划,吩咐东吩咐西,而到了夏收和秋收,他就是一个农民了,一个标准的农民了,就得同农民一样上山下泊起早戴晚累个半死。他看到他学校里有几对年轻的公办教师夫妻悠闲自在轻松自如,而自己每每放假回家都要累个半死,吕校长就有些遗憾。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找个了农村媳妇呢?

  媳妇是不错,贤慧又能干,是在吕校长还是民办教师的时候嫁给了吕校长。吕校长转了公办教师就有些苦恼。媳妇说,你不必苦恼,道理是这样的,不是你转了正我就成了你的累赘,而是你有了我你才走了好运,我是旺夫的命哩。吕校长听了这样的话,就有些半信半疑。心想,这是不是女人的鬼花招?后来吕校长果然一路顺利,由一般教师到副教导主任、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五年工夫竟走到了褚家口联中校长的职位。管着三十多个老师,四百多个学呐。吕校长再回家干活就不感到媳妇是个累赘,他仔细地看看媳妇那腰、那腿,那肚,那腚,那奶,再看满地上活活的嫩嫩的一群孩子,便信了媳妇是个旺夫的命。

  喝足了酒吃饱了饭的吕校长本是要躺下睡的,媳妇已给他铺好了被褥。吕校长忽然就感到睡不得的。他回家已经十天了,学校放了秋假,安排了教师护校,他应该回校查一查教师护校的情况,这是他这个当校长的责任。他爬起来穿衣服要走,媳妇望了望窗外黑鸦鸦的天空,极力地阻止他。媳妇说,你犯得什么神经,深更半夜地回学校干什么?吕校长说,好开学了,我必须回学校看看去,一群孩子就围在他的一边,不让他走。吕校长看外面的云,听外面的风,心想,真是不该走的,但学校跟家庭比起来,学校还是大的,应该回学校去。

  吕校长就想起了那学校。那是一处不小的学校,是一处联中。这个公社共有三处联中,九处完小。这处联中因所在的村叫褚家口,所以学校就叫褚家口联中。这是一处有趣的联中,也是一处充满风流故事的联中。吕校长刚到这所联中,就听到了不少关于这处联中的风流故事。吕校长印象比较深的就是民办教师于长锁的故事。民办教师于长锁与女学生小麦发生了恋情,文化大革命期间,于长锁领小麦外出串联,晚上就宿在一起。串联回来后,小麦的爹和哥哥就赶着打他们俩,赶到校外的地瓜地里,于长锁被地瓜蔓绊倒,追人举棍要打,小麦便爬在了于长锁的身上,替于长锁挨打。家人没有办法,只得让他们俩结婚。于长锁与小麦的婚姻以胜利而告终。褚家口发生的师生恋,不仅仅是于长锁的事,还有几对,都演绎出极精彩的故事。吕校长就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难道褚家口联中永远跟绯闻跟师生恋有关吗?吕校长感到这件事是很现实的,秋假前,他听到一个叫褚登敏的教师正在跟班上一个女学生谈恋爱,因为风声不大,所以就没有引起他太大的注意。那么秋假里这个故事会不会深入地演绎下去呢?吕校长感到是有可能的,吕校长感到不能马虎了,更有必要到学校去巡查一下了。

  吕校长家所在的吕家口离联中所在的褚家口只有三里路,这几乎就是没有距离的距离。吕校长想,即使巡查完学校再回来睡觉也是什么都不耽误的。吕校长就穿上衣服,拿上手电筒,慢悠悠地上路了。夜黑得充充实实,饱饱涨涨。满夜里都是山野的味道。秋收已经把山野染透了,已经把夜染透了。吕校长是第一次闻到这样的味道,感受到这样的气氛的。白天在山里忙活着,只觉得忙、累,感觉不到山野里有什么味道,而到了晚上,这种味道就那么强烈地散发出来,流布起来。它随着夜色一起散发,随着夜色一起流布。这味道使人感到振奋,感到温馨,感到生活的充实,感到生命的强力。这是与在课堂上闻到的黑板上的粉笔味和学生身上的汗味以及办公桌上课本的书纸味完全有区别的。吕校长就被这味道陶醉了,脚下有力地朝褚家口走去。

  联中处在村的南边,那是一片独立的房屋。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房屋的眉目,学校却给了他以很深厚的亲切感。那里的每一排房子,吕校长在白天里都是要走几遍的。他看了教室,看了办公室,看了每一排房子,每一排房子都安然地停立在那里,像一些坚守岗位的卫士。秋假没有改变它们什么,它们也没有为秋假做点什么,它们就是房子,它们的任务就是老老实实地停立在那里,或者里面住满了人,或者空着,或者被人盗窃,或者里面有人在办一些龌龊的事,它们都会默默地站在那里。只有来了霜雪,它们会改变一下颜色,来了风雨,它们会发出一些声音。至于来了地震,来了洪水,来了战争与炮火,那么它们是不是能坚守住岗位就很难说了。

  吕校长围着学校转了一圈,感到一切都安然,一切都正常,吕校长感到没有事的,他终于放下心来,他正准备回家。他想,既然没有事就应该回家,媳妇和孩子还在等着他回家去睡觉哩。就在吕校长的脚步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想见见今晚护校的教师,今晚护校的教师是谁呢?吕校长拿出了记事本,查看了日期,一看值日表上是褚登敏,正是秋假前风传与女学生有恋情的那个语文老师。吕校长对褚登敏是有些印象的,褚登敏就是褚家口村的,是干了十多年的民办教师,教着八年级语文,又担任八年级一班的班主任,语文教得很好,又拉得一手好二胡。人长得不错,只是话少,二十七八岁了,还没有说上媳妇。吕校长有些纳闷,这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能够与女学生谈起恋爱呢?吕校长觉得褚登敏值班护校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么老实的一个人。但还是有必要实地去看一看,如果——吕校长的双脚就向联中的伙房走去,因为护校的教师晚上就睡在伙房的炕上。

  吕校长的双脚轻微地踱到了学校的伙房,那是学校最后的一排房子。开学的时候,全体教师就在那里吃饭,每天傍午,弥漫在校园上空饭菜的香味就是从那里飘散出来的。那种香味不仅强烈地吸引着教师和校长,也强烈地吸引着学生们。伙房门口栽着一棵很大的栀子花,那是一位爱花的老炊事员栽的。每到春天和夏天,栀子花就散发出浓郁的幽香,与伙房饭菜的香味一起在校园的上空弥漫着。此时的栀子花早已凋零了,更没有了任何香味,在黑暗中自怜地萎缩着。吕校长看到伙房炕上的窗户里有灯从窗户纸里透出的微弱的光,有灯必有人的,吕校长心里就感到一阵欣然,这个褚登敏,责任心还是很强的,工作还是很负责的。既然护校的人在这里,学校的一切都正常,那么自己巡夜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就该回家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再进屋找褚登敏,褚登敏此时也许在点着灯看书、备课,也许在点着灯休息,护校期间点着灯休息也是正常的。吕校长亲切地看了看窗户上那柔和的灯光和灯光下的窗户,就要准备向回走了。忽然,吕校长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做那种特殊的事发出的特殊的声音。那是一个女人的呻吟声,一个女人半是痛苦半是幸福的呻吟声。吕校长怀疑了自己的耳朵,身子便向窗前靠了靠。这种声音清晰了,明朗了,而且声音一阵大似一阵,女人的呻吟声幸福的成份又多于了痛苦的成份,显然那种事情做到了进入佳境如醉如痴的状态,使得吕校长心头也涌出一种无端的烦乱和燥热。但这种烦乱和燥热很快便过去,一种愤怒的情绪取代了一切。吕校长知道,又一个风流故事在这个秋天的夜晚里轰轰烈烈地上演了,而且他这个校长也将在这个风流的故事里扮演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他想逃脱也逃脱不掉,想躲避也躲避不开,他只有扮演一个角色跟着剧情走了。好一个褚登敏,放假前的风传果然不错,放假了,你竟然利用护校的机会把女学生领进了学校。娘的,你是在护校,还是在这里毁校。

  吕校长就有一种火气在胸口里冲撞着,他急忙上前两步,狠狠地敲响了门。这猛烈的敲门声像一阵暴雨,不但把屋内女人的呻吟声浇灭了,也把炕上的灯光浇灭了,屋内归入了黑暗和沉寂。吕校长想,灯息了,但事不能息,我要找你们算账哩。吕校长的双手握成拳,一刻也不停地敲打着门,其中还夹杂着脚的踢哒声。屋内的人知道是逃不过这一劫了,终于开了门。吕校长用手电筒一照,果然是民办教师褚登敏和一个长得很秀气的女学生,两个人衣衫都有些不整,双双跪在吕校长的面前,绝望地望着吕校长。

  吕校长的手电筒就像舞台上的追光灯,一会儿追在褚登敏脸上,一会儿追在女学生脸上,好像要从这两张脸上追寻点什么,探索点什么。然而这两张脸除了紧张、苍白、狼狈、绝望之外,再什么也探求不到。吕校长就有些迷惘,刚才还是那样处于激烈的鲜活的光彩的状态中的两个人,怎么转眼间就蔫到如此模样了呢?吕校长没有玩味他们的意思,但他不明白,一个为人师表的教师,一个天真无邪的学生,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做这样的事呢。吕校长的第一句话终于出来了,褚登敏,你做得好事。褚登敏抬起来,眼里噙着泪花,头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校长,我错了,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了。女学生也在一旁哀求道,校长,你就饶了我们吧,我和褚老师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吕校长心里就有些软,他感到人的尊严其实是很脆弱的东西,是不堪一击的。当你具备拥有尊严的时候,你的尊严是坚实的神圣不可侵犯的,而当你不具备拥有尊严的时候,你的尊严是虚幻的,是分文不值的。褚登敏虽然是个民办教师,但由于人长得好,课讲得也好,平常从来没有在吕校长面前流露出半点自卑的情绪,有时还微微有点傲狂。而此时的褚登敏,竟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气,竟像一个囚犯一样,求着看守他的的人将他放出牢狱。这时的吕校长是完全可以动以恻隐之心,训斥他们两句然后愤然走开的。那么这幕戏剧或者到此闭幕,或者暂时转入低潮,以后有可能再继续演绎下去。然而吕校长却不想让自己扮演一个灰暗的角色,让戏剧匆匆收场。他感到他是一校之长,是基层党组织的代表,是正义的化身,是是非曲直的评判者,他不能让这件事这样草率地收场,轻轻松松地不了了之,他要利用这件事教育教师,教育学生,也教育褚登敏和女学生本人,也教育那些对这些事采取宽容态度的村民,使学校管理走入正常化的轨道,从根本上杜绝师生恋这种风流丑事的滋长漫延。有了这么一些想法,再看褚登敏和女学生,吕校长就觉得他们很卑贱,很丑恶,很下流,一点儿不也可怜,半点儿也不可怜,两个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吕校长的追光灯不再追他们了,吕校长收起了手电筒,十分威严地说,你们不准动,就在这里等,我去叫村里的书记和你父母(指女学生)来处理此事,吕校长扔下这话就走了,连望都不再望身后的这两个可怜的人一眼就走了。

  那只电量很足充满着光亮的手电筒引着吕校长找到了村支部书记和女学生的父母,很快返回了学校的伙房。女学生还在老老实实地跪着,却不见了教师褚登敏。吕校长火了,问女学生,褚登敏,褚老师呢?女学生说,褚老师让我在这里等着,他说他出去有点事,一会儿就来。吕校长和支部书记以及女学生的父母就在那里耐心地等着褚登敏。然而等了很久,仍不见褚登敏回来,吕校长就有些急,支部书记说,不好,要出事了,我们分头去找。

  吕校长的那只手电筒忽然间就缺了电量,光变得昏暗起来,那昏暗的灯光引着吕校长找了厕所,找了褚登敏的教室,找了褚登敏的办公室,也找了褚登敏的家里,皆见不到褚登敏的影子。吕校长的心有些虚了,身上也冒出了汗。他有些怨屈地自语道,褚登敏啊褚登敏,事情是你做下的,难道我批评一下还不应该吗?难道我这个当校长的对这样的歪风斜气能不问不管吗?你到底到哪里去了?你去干什么能用这么长的时间?我不是说让你们在伙房等着我吗?难道你不知道后来我们又在等着你吗?吕校长嘴里连叨着这些,就有些想哭。

  几路寻找的人都汇合在大队办公室里,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找到褚登敏。支部书记打开了广播喇叭,支部书记洪亮的嗓音就在大喇叭中响开了:褚登敏——褚老师——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吧——你不要害怕——没事的——我们都在大队办公室里——你快回来吧——

  大喇叭是在深秋的夜晚响的,是在寂静的凌晨时分响的,生活的忙碌声还没开始,没有杂音,没有干扰,响亮得很,清楚得很。村子听到了,田野听到了,村子里就回荡着这样一个声音:褚登敏,你在哪里——褚老师,你在哪里——吕校长听了这样的声音感到十分恐怖,也十分疲倦,他倚在大队办公室的桌子上睡着了,手里的手电筒射出了虚弱的光。

  吕校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那时,生活的忙碌声已经交响乐一样地轰轰鸣鸣地奏响了,鸡鸭声,猪狗声,牛羊声,骡马声,独轮车的吱吱声,马车的碾动声,拖拉机的嘣嘣声,孩子的哭闹声,老人的斥责声,女人的咳嗽声,男人的尿尿声,行走的脚步声,奔跑的气喘声,挑水的吱扭声,压碾的依呀声,刷锅的嚓嚓声,风匣的忽嗒声,水瓢的舀水声,盆碗的碰撞声,王家的掀窗声,孙家的开门声,李家的磨镰声,张家的擦锨声......唯有听不到的是大喇叭中的喊叫声,大喇叭已经累了,已经嘶哑了,已经被生活的忙碌声覆盖了,淹没了,吞噬了。更重要的是褚登敏已经找到了,他在西河滩上的一片刺槐林里。吕校长随着人流踏着重霜跨过一条刚刚结了毛毛冰的小河来到了西河滩的刺槐林里。褚登敏被一条绳索挂在一个不高的斜出的槐树杈上,褚登敏样子并不难看,更不恐怖,但有些悲哀,有些遗憾,他眼还睁着,微微地看着他还不想离开的村野和生活。在人们忙着把褚登敏从树杈上放下来的时候,吕校长的眼睛却在仔细地观察着地面。他在寻思,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是怎么走上树杈,怎么走 死亡的。在那个刺槐树的底下,吕校长发现有四五个腚窝,50多个烟头。从这两个现象推断,死者死前在树下的思想斗争起码能有两个多钟头。吕校长被震憾了,被强烈地震憾了。他从树下挪动的腚窝里和扔掉的烟头里看到了褚登敏死亡之前的痛苦过程,在生存和死亡之间的漫长徘徊和艰难选择。看到这些景象,吕校长眼里流出了痛苦的泪水。

  吕校长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夜晚,一个秋天的夜晚,决定了一个教师的生死,也改变了他的命运。在村人们把褚登敏的尸体从刺槐树上放下来之后,学校与村里一起处理着褚登敏的后事。还好,在办那丧事时没有出现什么麻烦,褚登敏被安葬在褚家口南面朝阳面的一小山坡上。站在这个小山坡的坡顶上可以看到西河滩的那片刺槐林,褚登敏就是在那个刺槐林里,在刺槐林的那棵歪脖子树上自缢的。吕校长望望身前的小坟包,望望身后的刺槐林,心里就发出很多的悲伤。

  不几天,秋假结束了,学校开学了。吕校长本想召开一个会议,利用褚登敏这件事教育一下师生。不曾想,褚登敏的两个哥哥来到吕校长的办公室,指责吕校长诬谄他弟弟,要对他们的弟弟褚登敏的死负责。吕校长说,你弟弟是他自己犯下的错误,责任应该由他自己负。褚登敏的哥哥说,你说他犯错误,你有证据吗?吕校长说,当然有证据了,我是当场捉住的。不信我把那女学生叫来说给你们听听。吕校长就把那个女学生叫到校长办公室,吕校长就让她说说那天是不是那回事,女学生说,俺那天什么也没做,俺只是找褚老师给俺辅导一下作业。吕校长就想起那天晚上在窗外听到的女学生在炕上,不,应该在褚登敏身下发出的半是痛苦半是幸福的呻吟声和他们俩双双跪在他面前向他求饶的情景。这一切都声声在耳,历历在目,怎么就变成了辅导作业呢,这是辅导的什么作业啊,天下有这样的作业吗?如果天下有这样辅导作业的,那么这个学校则是一个教什么的学校,他这个当校长的又是一个什么校长?然而女学生的回答却是真真切切的,理直气壮的。吕校长的眼前就有一些黑,没容他明白过来这黑是怎么来的,褚登敏的一个哥哥的耳光已经重重地打上来了。啪啪,打得十分响亮,教师们要去制止褚登敏的哥哥,褚登敏的另一个哥哥却把一张瓦亮的铁锨在水泥地上磨得哗哗响,那眼珠里闪着凶光。教师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都没有敢上前阻拦的。褚家兄弟隔几天便这样闹腾几回。那一次,吕校长到公社文教那里开会,褚家兄弟竟然把吕校长在学校的铺盖卷儿拿出去烧了。更重要的是,全村人仿佛一夜之间都对吕校长产生了反感,仿佛是吕校长做出对不起褚家口全村人的事,更好像是吕校长对褚家口人犯下了弥天大罪,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吕校长翻白眼,有的人甚至见了吕校长的面吐唾沫。紧接着,一股舆论的风潮席卷而来,说吕校长因为褚登敏在他眼前耍骄傲,吕校长才诬谄褚登敏,是吕校长逼死了褚登敏。吕校长不但逼死了褚登敏,还诬陷女学生,使女学生在村里无法做人,女学生的父母要找吕校长算账的。这一些舆论像大山一样向吕校长身上压来,吕校长有口难辩,有言难申。吕校长甚至不敢看村里的人,在村人面前他灰溜溜的,像过街的老鼠。

  事情的发展愈来愈严重了,那一天早晨,褚家兄弟各持一把铁锨,像一对把门的将军一样,把守在吕校长办公室的门口,周围还有几个人都是凶神恶煞一样的样子。褚家兄弟说,校长大人,请你不要在这里上班,你滚蛋吧。吕校长便勉强着往办公室里走,被褚家兄弟狠狠地推了出来。女学生的父亲说,吕校长,你是褚家口最不受欢迎的人,你走吧,你再在这里干,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教师们都围了上来,他们都感到校长很可怜,但他们太软弱了,他们帮不上忙,他们眼看着吕校长扭头走了,他们心里很酸。

  吕校长又掉下了眼泪,这是他看到褚登敏吊死的那个场面后掉下的第二次眼泪。那一次他是为褚登敏掉下的,这一次他是为自己掉下的。他感到他太委屈了,他感到这个社会太不公正了。他本来是主持正义的,现在他倒成了邪恶的代表。难道他错了吗?难道他真得对不起谁吗?他是一校之长,褚登敏与女学生的这件事,他能不管吗?遑论是自己看到的,就是别人碰到的,间接地反映到他这里来,他也是要管的。他不批评这样的事,难道还要保护鼓励支持这样的事吗?难道允许师生这样乱来,把孩子生在教室里吗?可自己理直气壮地管了这事,却变成了村人的仇敌,成了众矢之敌,成了众人讨伐的对象,最后竟然被村人赶出了学校,这是什么道理?吕校长就决定去找公社的文教了,让公社的文教为自己做主撑腰。于是吕校长的双脚离开了学校,在深秋艳艳的日光里向公社走去。依然是满山的秋色,依然是满山秋收的人群,依然是满山粮食的香味,然而吕校长的心境却不大一样,秋假里,他和媳妇一起上山秋收,满山是壮阔的秋色,满山是壮美的劳动,满山是欢乐的笑声,他就被这秋收的气氛感染了,陶醉了。他甚至感到愿意放弃校长的职务,把自己溶入到这秋收的队伍中来。而今天,他再看那满山的秋色,他的心情不一样了,他感到满山黯然失色,一切都淡而无味,他甚至嫉妒这满山的秋色,因为在这秋色里,他人收获得是喜悦,而他收获得则是痛苦!痛苦!!

  吕校长已经看出公社文教的神色出了问题。这个公社共有三处联中,九处完小,褚家口联中是这三处联中中的一处也是比较大的一处,他这个校长在公社文教眼里是有位置的。以前,或者是吕校长到公社开会,或者是文教到学校检查工作,吕校长都是文教重视的一个人物。文教有一次和他喝酒,在酒后曾经向他透露了将要提他任副文教。吕校长就十分感激文教的知遇之恩。从此以后,吕校长就处处把工作好好干着,并对文教格外尊重,吕校长就感到自己的前程有着一片灿烂的阳光。然而今天,文教的脸色不对了,文教的脸色阴沉着,冷淡着,神情也寡然着,既没有盛情地迎接吕校长,也没有为他让座倒水,仿佛吕校长是个陌生的路人。吕校长便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猜想到了,他想文教一定也是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了解了,甚至褚家口的人们早就来告了状,也包括村里威风八面的支部书记。吕校长感到真是人倒霉了咸盐也生蛆,墙倒众人推啊!吕校长就不想求文教帮自己撑腰做主了,从现在文教的神态上看,文教肯定不能给自己做主了,文教甚至有点讨厌甚至抛弃自己的意思。吕校长就不再提过高的要求,吕校长说,文教,让我到完小干个校长吧。文教感到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一个联中的校长到一个完小去干校长,这实在不是过高的要求,文教就想赤水头完小的校长要退休了,这倒是为吕校长倒出一个位置。但文教并没有给吕校长一个完整的答复,他要吕校长先回家,待几天,等他向公社党委汇报一下再通知他。吕校长离开文教办公室的时候,又认真地看了一眼文教,他希望能从文教的脸上找到一点温暖和安慰,或许会看到一点希望,给自己的命运带来一丝转机。然而没有看到,文教的脸依然是冷冰的,像冬季里的天气,一丝阳光也没有,一丝阳光也没有。吕校长又希望文教能出来送他一下,或许在送他的时候,能够给他一句安慰的话。然而文教没有出来送他,只是向他招了招手,说他很忙,很忙。

  吕校长离开公社的时候,天已经中午了,以往吕校长去文教那里有事,文教总是留他吃中午饭,还和他喝酒。而今天,不但不请他喝酒,连饭也不请他吃。吕校长真正体会到了受冷落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想这事一定是有原因的,自己并没有诬谄褚登敏,褚登敏也是自己给逼死的,是他自己自杀的。这事就是这么简单,简单的事复杂了,这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有大官发了话,有大官对这件事不满意。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那就只好去干那个完小校长啦,这个完小校长也一定是要好好干的,但若再遇到类似褚登敏那样的事怎么办呢?是管还是不管呢?

  饥肠辘辘的吕校长不敢再回到褚家口去,他只得回到他的村子吕家口去。他这几天在外面遇到的都是冷脸,他的心也冷得要命,心想,只有媳妇一张热脸了,他要在媳妇的热脸中得到安慰,没想到媳妇对他也是一张冷脸。吕校长就火了,骂媳妇是王八蛋,是吃里扒外的东西。媳妇就哭,边哭边指着那口破碎了的大锅,她告诉吕校长,是今天上午褚家口褚家兄弟来砸的。吕校长吃惊了,他抱着媳妇直说对不起,媳妇就说,这日子恐怕是过不下去了。

  吕校长就在家里耐心地等待着文教的消息。他不敢在村里走动,因为他走在街上村人们也都是一双双漠视他的眼睛,好像他把自己村的人也都得罪了一样。他就悄悄地在家里等待着消息。他想,当个完小校长大概是不成问题的,自己一定要好好干好这个完小校长。五天过去了,没有消息,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消息,十天过去了,没有消息。吕校长就有些急,在第十一天的时候,吕校长接到了一封信,是文教捎来的信。信中告诉吕校长,他原来准备安排他到赤水头完小干校长,可是赤水头完小的校长、副校长和教导主任们都来找他,要求他千万不要让吕校长到赤水头完小。他又想安排他到刘家完小干一名教导主任,但刘家完小的校长也来阻止,最后他想让他到小草夼完小当一名教师,但小草夼完小的全体教师都来反对。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提前退休。

  提前退休?吕校长望着文教信上提前退休四个字,就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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