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大做梦都盼个孙子。
大儿子不争气，连着生了三个闺女。好不容易，二儿子结了婚，有了孕，郑老大又把希望寄托在二儿子身上了。他今天找这个看，明天找那个算，一心想知道这一“宝”该压一个什么。为这，老伴说他是多管闲事。
郑老大常对人说：“我养了三个儿子，大的没指望了，现在看二的，要是老二能给我生个孙子，老三将来生他个什么，我也不管了。”
媳妇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脸上出现了黑斑，前街的官柱爷说那是“小子花”。郑老大听了，喜得不得了，特意请官柱爷喝了一盅。
又有人告诉他，媳妇进门的时候，若是先迈左脚，是个男的；先迈右脚，是个女的。郑老大也信以为真了，天天偷偷的观察媳妇迈门坎。观察了几次，都是先迈左脚。他乐了，心里想：是个小子，没错！
有一次，儿子从山里干活回来，随手折了一把山菊花。走到门口，郑老大看到了，一把将花儿夺了过来，扔在地上，用脚踢得老远。原来，他听人说，男人爱花，老婆就要生闺女。
临近产期了。郑老大通过种种观察，揣摩二儿子生个男孩是老婆婆嗤鼻涕——在把里攥的了。他乐得了不得，提前就给孙子起来一个响亮的名字——金猪（据说这样的名字好养）。他筹备了钱，准备请四桌客，让亲戚邻居们都知道，他郑老大也抱上了孙子。
谁会想到，这回还是“一千斤”呱呱坠地了。郑老大听了这个消息，正是晴天里响了一个霹雳。那天，他正在家里帮助老伴煮鸡蛋，气的把一盆子鸡蛋摔在地上，半天没说一句话。
整整三天，郑老大饭不吃，炕不下。老伴气的不理他，儿子媳妇都躲得远远的。
又过了几天，他突然把二儿子叫到跟前，说：“二宝，把那个闺女送人吧，咱再生一个。”媳妇听了搂着孩子呜呜的哭，那是她身上的肉啊！
从此郑老大再也不喜搭理二宝两口子了。
转过年，三儿子三宝也要结婚了，说的是东庄赵家的闺女，叫芸儿。郑老大盼不到孙子的忧伤心情暂时被喜事冲淡了。他把全部希望又转到了老三身上，下决心把这喜事办得排场一点。大儿子结婚三桌客，二儿子四桌，这次他要请上六桌客！
腊月二十八日，天上落着细碎的雪花。郑老大早早地就把儿子打发走了。这天是双日，结婚的多，他要抢个头帮，争个彩气。儿子走后，他忙着准备酒菜，迎接客人。一心等着这吉日良辰的到来。可是一连等了三个钟头，也不见新郎回返。十一点钟的时候，邻居家都陆续的把媳妇娶回来了，而郑家的还望不见个人影。郑老大心里开锅了，“难道路上出了事？”
直到正晌午，儿子回来了。但没领回媳妇来，也没带送客的。望着这情景，郑老大傻了眼。他知道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刚想问个究竟，三宝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郑老大不认得字，交给了大儿子念，信中写道：
爹：
今天是我过门的日子，可是我不能去，因为我是个女的，爹看不起。再说，我就是跟了你家，也不能保准生个小子。所以，我看这门亲事趁早拉倒吧。……
郑老大一听，一腚蹲在地上，脑袋里嗡嗡地响，天在转，地在摇，“完了，这下可完了！”他绝望地叫了一声，竟滴滴巴巴落下老泪来。
老伴儿在一旁开了腔：“都怨你这老东西，天天叨念孙子，孙子！看看，没有女的，你儿子怎么结婚！”
“说的是。”三宝的大舅也说：“人家闺女说的有理，要生不了个小子，能受得了你那个气吗？”
客人们也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现社会，生男生女都一样嘛。”
“什么传宗接代的，那都是老封建！”
……
不管郑老大愿意不愿意，人们的这些话还是一个劲儿的往他耳朵里钻。要在以前，他郑老大早就瞪起眼珠子来了。可今天，这些话好像句句在理！在今天这个现实面前，他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同男人，都是不可缺少的……但现在想到毕竟太晚了，媳妇拉倒了，以后再到哪里去找？想到这里，郑老大很是忧伤。他哭丧着脸说：“我好糊涂呀——”
老伴儿狠狠地瞪了老头子一眼，转向三宝：“宝儿，那芸子再没别的话吗？”
三宝望着妈眨了眨眼：“她说，如果俺爹能保证今后生男生女都一样对待她，这门亲事还成。”
听到这话，郑老大像弹簧安在腚上，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忙说：“你快去告诉她，我能保证！”
大家都笑了。郑大妈扯了三宝一把，“快去回个话吧。”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喊道：“新媳妇到了！”
来人果然是新媳妇赵芸。她中等个儿，穿着一套簇新的衣服，一张白净的脸上挂着调皮的微笑。原来赵芸是一个又聪明又开朗的姑娘。他听说郑老大为生孙子跟二宝闹了别扭，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便决定想个法儿“治治”老公爹。今天三宝来娶她的时候，她便主张演这出恶作剧。起初，三宝有点不同意，爹妈更是反对，但姑娘还是坚持。于是，她写了一封信，让三宝带着先走，约摸过了一个多钟头，她才打扮打扮，带着送客的上了船。
当她来到郑家门口时，门口已经站满了瞧热闹的人。她一眼先看到了郑老大那双有些红湿的眼睛。她明白这个倔强的老头必定是经受了一点痛苦，心里略有悔意。于是，她带着某种“赎罪”的心理，甜甜地先叫了一声“爹——”
这一声，叫得郑老大心里好美，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憋了好长时间，这才忙对老伴儿说：“你这个当妈的，怎么还不赶快领媳妇进屋呢！”
人们看着郑老大那笨拙而有趣的表情，都哄地一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