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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根-谁也不信我会爱上一个没有“根”的人。
作者:于冠卿


转学到B城一中的第一天,课间。教室里意想不到的清净,同学们都到室外去玩了,唯有我一个人生来乍到,没有出去。下节课是语文,我从书包里找出语文课本,无趣地翻弄着。

“你就是何小玉同学吧。”这陌生而亲切的声音突然把我的视线揪住了,身边站着一位相貌英俊、风度儒雅的年轻人,当他那双有情的黑眸注视着我时,我的心第一次不安分的狂跳了几下。

“我是何小玉,你是——”

“我叫韩文,是教你们班语文课的。”

“哦,原来是韩老师,你有事吗?”

“我想了解一下你在原校语文课讲到什么地方,需要补课的话我可以找时间给你补。”

我急忙把课本找出来指给他看,他说:“你落了两篇课文,等上自习课请到我办公室去补一下。”

上课的钟声响了,韩老师迈着矫健的步伐登上讲台。

韩老师课讲得特棒,就像说评书一样给人一种艺术享受。我看他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微笑,他的语调忽而低沉忽而高亢。我的感情也随着韩老师的表情及语调的变化而起伏。突然他做了一个很滑稽的动作,逗得全班同学捧腹大笑。望着韩老师那迷你可亲的形象,一种好奇感油然而生,我不自觉地拿起铅笔来在本子上画起他的肖像来。

他高高的个头,绝对超过一米八0,头、颈、胸、臂及四肢都特别匀称,简直是按标准比例制作的,这些我三笔两笔就画完了,继后画他的头发。韩老师留着现代年轻人很流行的发型,头发乌黑光亮,像是刚做过美容整形。头发画好了,就开始画他的五官,耳、鼻、口、眉我都画得很逼真,最难画的是韩老师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我是画了擦擦了画,反反复复十几遍,看看还是不像。

“我看看。”我的同桌芳芳一把抢去我手中的本子,仔细端详着,惊讶地说:“小玉,你画的韩老师呀。”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我断定前后左右的同学都会听见,我急忙夺过本子,将那张画像撕了下来,在手中揉成一个纸团,刚要往桌下的纸篮里扔,陡然发现讲台上的韩老师停止了讲课,他那晶亮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对准了我。我好比一块大磁铁将全班五十四名同学的眼睛全吸到我身上。我羞愧地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但手中仍然紧握着那个没有丢掉的纸团。

课后韩老师把我叫出教室,边走边问:“何小玉同学,是不是我的课讲得不好,你不爱听?”

“不,不,不,不是——”没料到韩老师会这么想,我马上否定,接着又做了肯定,“老师,你的课讲得特别好。”

“哦!”韩老师停住了脚步,转头凝视着我,好像不相信我的话,“那为什么你的精神不集中,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没有,我是在——”我刚想说实话,但话出半句又后悔了。

“在干什么?”韩老师又追问了一句。

望着韩老师锐利的目光我只好实话实说了,“韩老师,对不起你,我是在画你的像。”

“你说什么,在画我的像?”韩老师显然感到意外。

“是,我真的在画你的像。”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全身都在冒汗。

“画像呢?”韩老师紧盯着我问道。

“在这儿。”我把握在手心里但已经被汗水湿透的纸团小心地放到韩老师的手中。

韩老师并没有责怪我而是将那些撕碎的纸片放在讲义夹上,像装裱师一样一块一块地拼凑起来,然后用胶水一张一张地粘贴好。

望着已经复原的画像,韩老师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好,画得不错。”

听到韩老师的赞扬,我感到意外地高兴,竟然不知手脚怎样放才好。

“小玉,你学过绘画?”

“没有,我只是随便画画,画得不好,有损你的形象,真对不起。”

“我不怪你,这幅画像我喜欢,只是眼睛没画好。”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笔来在我画的那张画像上一圈、一勾、一抹,然后笑着对我说:“你看,这回像了吧。”

我端祥了一下韩老师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张修改后的画像,佩服地说:“太像了。”其实韩老师只是把我原来画的眼球修改了一下,这双眼睛就活了。

“好吧,这张画像还给你。”

我从韩老师手中接过画像,想说点什么,可是他已经走远了。


说来也怪,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关心起韩老师来。时间长了,我发觉韩老师课上课下判若两人。课上他是精神焕发,欢声笑语,心旷神怡;课下则是孤家寡人,沉默不语,忧心忡忡。听说他快三十岁了,还是独身一人,连女朋友都没有。平时他很少与人交往,常常一个人关在宿舍里,在干什么,说法不一:有说他在著书;有说他患有抑郁症;更有甚者说他是阴阳两性人。这后者的说法还有根有据,根据之一是他上厕所总是蹲着小便;根据之二是他从不与其他男人一块洗澡;根据之三是他说话的声调有时像男的有时像女的。

我也觉得韩老师这个人挺怪,是个谜。

一个周末,我第一次试探性地敲了韩老师宿舍的门。好半天门才开了,只见他身着内衣,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头发蓬松,脸色疲惫,没有了往日的潇洒与魅力。他死死地凝视着我,像不认识我似地,说:“怎么是你?”

韩老师的话使我很尴尬,我似乎明白了我来的不是时候,便说:“对不起,韩老师,打扰了。”说完调头就走。

“等等!”大概韩老师看出我的不愉快,便改变了口气说:“小玉同学,你有事吗?”

我停住了脚步,说:“没事。”

“不对吧,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韩老师,你太多心了。”我本来是有点不高兴,但经韩老师这一问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于是我把来时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韩老师,是这样……”

韩老师看我吞吞吐吐地便说:“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我慢慢地从衣袋里掏出那篇满是皱纹的文稿,递给他,“我写了一篇短文,想请韩老师指导一下。”

“好吧!”他没有推辞,从我手中接过文稿说:“不过今天没有时间,等以后我改好了,就给你。”

没等我说声谢谢,铁门就关上了。

按说我该走了,可是我的脚却不听使唤,仍然站着不动。大概由于心中存有什么幻想,我期待着那扇铁门突然打开;然而过了好长时间,铁门依然不动,我一直等下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直到身上的热气几乎耗尽。在往回走的路上,我嘲笑自己,这不是有神经病吗?我为什么到这里来,难道真是为了找他指导文章?显然不是,那是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人有时就这么怪。

此后好长时间韩老师没有给我们上课,班主任张玫老师说他病了;然而我问她在哪所医院,她又不肯说。尽管我对张玫老师的印象不好,由于除了讲课,她的话十句有八句不是真的;不过这次我认为她没有撒谎,因为我到韩老师宿舍那天,韩老师的情绪确实不大对劲。

暑假过后,我们升入高三,韩老师又回来了,还是给我们班授课。课后他把我叫到讲台前,从讲义夹中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递给我说:小玉同学,真对不起,你的文章我没能及时还给你。”他说话的声音极低,似乎有些内疚,我看到他的脸色很苍白,心想:“难道他的病还没好吗?”

回到座位上,我急忙将那张小纸条展开,上面写着:“小玉同学,你的文章写得不错,我只做了点滴修改就寄到报社去了,未经你同意你不介意吧。” 

我把小纸条藏在兜里,心中分外激动,看来韩老师是位非常热心的人。

第二天,全班同学都在传阅我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从此我对写作产生了兴趣,在韩老师的指导下,一连在报刊上发表了五篇文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一下我在全校出名了,谁见了都喊我“美女作家”。那时,我心里甜滋滋的,真有点飘飘然。出奇的是一向文雅、稳重的我竟与同桌芳芳戏耍疯闹起来,她追我逃,跑到教室门口,不巧一下撞到班主任张玫老师的怀里,多亏她又粗又胖,像一个锯掉树冠的木桩,只是前后摇晃了几下。这一回可冲了张玫老师的肺管子,她把我叫到教室的讲台前,那对玻璃泡似的圆眼睛几乎瞪到头顶上,嘴里喷着腥臭的白沫像开火的机关枪一样嘟嘟嘟地向我没头没脑地扫了一通。

当时我真的吓懵了,她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当时就随风飘走了,只有一句我至今还铭记在心,“真是光着腚跳舞不知羞耻!”

教室里的同学一阵哄堂大笑。我站在教室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简直无地自容。多亏芳芳主动承认了错误,张玫老师这才饶了我。

过了几日,韩老师找人叫我到他的办公室去,我猜想可能是我的文章又在报刊上发表了,兴奋得连跑带跳,像一只春风得意的小燕子,一眨眼就到了韩老师屋里。

“坐吧。”韩老师见了我便放下了手中的笔。

我在韩老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觉得韩老师的脸色不大对劲,我的大脑神经很敏感,全身立即紧张起来。

韩老师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折叠的大版纸放在我的面前,说“你看看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一张一张地揭开了那些纸,原来是四幅漫画。第一幅画的是韩老师把自己写的文章落上我的名字在报刊上发表了;第二幅画的是韩老师拿着报纸上的文章向我献媚;第三幅画的是韩老师向我提出交易条件;第四幅是韩老师在搂着我亲吻。漫画的题目是《韩文与美女作家何小玉》。

望着那几张无中生有的漫画,我第一次感悟到人间的险恶。张玫老师在我心上留下的伤痕还没有愈合,现在又有人在我的伤口上捅了几刀。只觉眼前一片昏花,头像爆炸了,全身如起了火,火烧啊烧……后来的事全然不知。


我在医院里迷迷糊糊躺了两天,经过医生的紧急抢救,第三天上午我终于醒来。睁开眼一看,韩老师守在我的身边。

韩老师又惊又喜,“小玉,你醒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眼眶里沉积了多日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泉水般地往外涌。韩老师拿来一条毛巾在我脸上轻轻地擦着,我心里不知是苦是甜。

“小玉,你感觉怎样,喝水不?”韩老师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凝视着韩老师那张疲惫、困惑、忧郁的脸,心里想这都是为我才弄成这样,我不觉一阵心酸,马上又想起漫画的事,疑惑地问道:“韩老师,我想知道那些漫画是谁画的?”

“小玉,你的病还没好,还是先别管它。”

“不,请你告诉我是谁这么卑鄙,这么恶毒。”

韩老师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韩老师,是不是张玫?”我第一次没有叫她“老师”。

韩老师皱着眉头仍然没有作声。

“那就是她了……,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我又没有得罪过她。”

“小玉,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不行,等我出院了,一定要当面问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小玉,你千万别冲动,事情还没弄清楚,我只是猜疑而已。”

看来,韩老师一定有难言之隐,我不便再问。

“我得回去了,今天有课。”韩老师站起身来安慰我,说:“小玉,你要好好养病,不要伤害了自己的身体。”

“韩老师,你也要多保重。”我望着韩老师走出病房,心中有一种失落感。很遗憾,他走了我才想起忘了对他说,谢谢你来看我。

韩老师刚走,王建来了。王建是我们的班长,他相貌不错,在我们班男生中算是拔帽的。我刚到B城一中对他印象挺好。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学习成绩也是门门优秀,更使我感动的是那天张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羞辱我,同学们正在哈哈大笑时,他突然站起来大喊一声,“别笑了!”同学们一下被镇住了,为我解除了困境。听说他在事后还主动找到张玫老师指责她那天做得太过分,不仅伤害了我的自尊,同时还有损教师的形象。后来我们俩就成了朋友。

王建在我身边不停地问这问那,虽然都是一些关心我的话,但由于我心情不好,所以只敷衍了他几句就闭目不语了。

王建待了一会儿,大概感到无趣便起身告辞了,我睁开眼睛时发现枕边有一封信,打开一看是王建写的。

小玉:

听到你住院的消息我吓了一跳,昨天你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你得的什么病能告诉我吗?小玉,你知道我此时的心情是多么难受,好像得病的不是你而是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一时见不到你,心里就空得慌,我想这就是爱吧。

小玉,既来之,则安之。你一定要安心养病,其他事什么也别想。功课落了不要紧,等病好了我帮你补,千万听话。小玉,我爱你。

                                                 王建   即日

这封信大概是在我入院的第二天写的。信上最后“我爱你”三个字是我意想不到的,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说实在的,我与他是纯洁的同学关系,我从来没有往别处想。看了这封信,使我对王建的看法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由高尚变得渺小,由朋友变成了仇人,我甚至怀疑当初他对我好就是心怀鬼胎。我不敢多想了,急忙将那封信撕得粉碎扔到床头的果皮箱里。

午间,我的同桌芳芳和班上六七个女同学提着礼品来看我。她们问我为什么突然住院了,我只能骗她们说是患了突发性脑溢血。同学们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使我冰冷的心开始融化了。她们在我身边又说又笑,好像忘了我是个病人。大家七嘴八舌讲述着班上近两天的新闻。一是,林莎莎写给王建的情书不知为什么掉在厕所里被李霞捡到了,结果张三传李四,李四传麻五,弄得班上纷纷扬扬;二是班主任张玫老师这两天像吃了枪药,冲倒倒的,见谁不顺眼就剋谁,前天她又望着刘虎发火,叫刘虎喷了她一脸吐沫,还有,最近她好象与韩老师发生了矛盾,两人见面都不打腔……。突然说笑声嘎然而止,我抬头一看,张玫老师站在门口,芳芳吓得直吐舌头,转身对我说:”小玉,你多保重,我们回去了,等有时间再来看你。”她向另外几个同学使了个眼色,就乖乖地溜走了。

刚才的话可能张玫老师全听到了。只见她那本来就难看的脸现在越发丑陋了。她站在病房门口望着远去的同学嘣出一句话,“等着,我回去再收拾你们几个。”

张玫老师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她的到来我很懊脑;但处于礼貌我还是心平气和地说:“张老师,请坐。”

张玫老师脸上的怒气没有完全消退,她走近我的身边怔怔地看着,好像要在我的脸上搜出点什么似的,“何小玉,你得的什么病,怎么这么突然?”

张玫老师的话我很吃惊,心想:难道得病不应该突然吗?我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张老师,我不懂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玫老师可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失,便改变口气说:“你别误会,我是觉得大前天早上你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你是不是……”

张玫老师的话虽然没有完全说出来;但我却什么都明白了,不是为那几张漫画吗?张玫老师这是你不打自招,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想起漫画的事,我的头突然像爆炸了似的难受,我勉强地抬起胳膊按响了床头上的红灯。

医生和护士立马赶来开始了对我实施抢救。


八月八日那天,对于我来说应该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一是因为那天上午我接到省城一所名牌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那可是我梦寐以求的学校,更何况又是我最理想的中文专业;二是这天正好是我的十九岁生日;然而我心里却像一团撕不开的麻子,乱糟糟的,根本高兴不起来。从早上到中午我一直在家躺着,好像在等待死亡。

中午,妈妈给我做了最可口的饭菜,叫了我好几遍,我勉强地吃了几口,然后服了几片药又回到床上躺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我的精神稍微好了一点,突然萌生了要去看一看韩老师的念头。

自从我害了那场大病之后,再也没有找韩老师修改过文章,除了上语文课,他看见我,我看见他,再从来没有单独与他接触过,三个多月连句话也没跟他说。说真的不是我不想说,而是韩老师处处躲着我。我曾经有三次主动与他搭话,他每次都是看我一眼,什么也不说扭头就走。从那以后,韩老师在我心中的印象糟透了。我有时在暗地里骂过他,简直是个窝囊废、胆小鬼,天上掉下个树叶都怕打破头,我甚至也怀疑他真的是个阴阳人。

过了一段时间,忽然听到韩老师被学校处分了,是党内警告,同时撤销了他的语文组教研组长。原因当然是有人拿着韩老师指导我写作的事造谣生事,恶意中伤。我听后义愤填赝,七窍生烟,八处冒火。我找到韩老师,告诉他我要找校长和书记说明事情的真相,要求组织上免去他的处分,恢复他的名誉;可是被韩老师制止了,他说:“小玉同学,这事与你无关,再说处分也不重,我认了。”然而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我想这事准是张玫老师干的,是她向学校领导造的谣来诬陷韩老师,我要找张玫老师问个明白。结果被韩老师知道了,他在半路上拦住了我,说什么也不让我去找张玫老师。当时我心里只有“报复”两字,我说:“张玫这个女妖精,欺人太甚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回我非给她点眼色看看不可,叫她还你、我的清白。”说你也不信,当时我身上的文静、温柔荡然无存,全变成了野性。我挣脱了韩老师的大手,飞跑了。就在我快要跑到张玫老师的宿舍门口,韩老师箭一般地射到我身后,他劝我回去,说不要把矛盾激化,这样做对我没有好处。而我全然不听,我刚要敲门,手被韩老师拉住了,望着韩老师,我两眼直冒火光,像一只发怒的狮子,一头把他撞倒在地上。韩老师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照着我的腮巴就是一巴掌。这一掌打得好,它使我如梦初醒,它使我明白了许多……。然而韩老师却吓坏了,他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浑身直打哆嗦,声音颤抖地说:“小玉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韩老师,我理解,你是对的,我不去找她了。”我还想说,你不仅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好男人。”但我没说出口。

从此,我也像韩老师不理我一样再也不理他了。不是因为恨,而是由于爱。正由于爱,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不能再伤害他了。说实话,以前我对韩老师印象不错,但那不能算是爱。他对我也有好感,可他从没有半点越轨行为,也从来没有向我表白什么。我们之间是纯洁的师生关系,根本没有像某些人说的那些丑恶、下流的行为。要说爱他,还是从那次他打了我开始,也许你不信这会是真的。

不过那时的“爱”只能埋在心里,我不能向韩老师表白,只是一种单相思,韩老师是否爱我,那还是个问号。你不知道这种“爱”太痛苦了,太折磨人了。

终于熬到毕业,我也即将离开B城,以后与韩老师见面的机会太少了,如果在走之前不去见他,那可能成为千古之恨,我决定去见他。

当我来到韩老师宿舍门口的时候,屋子里传出男女同学的说笑声。我想,这几天来拜访韩老师的人一定很多,我不想进去凑热闹,提着礼品又回来了。


那天晚上,芳芳来告诉我,她的录取通知书来了;但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打算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考,我没有参加意见。芳芳还告诉我一个意外的消息,说王建与我录取的是同一所学校,还是同一个专业。这使我感到惊讶,不仅打了个愣怔,怎么会呢,他原先可是报的“南大”呀,什么时间又改了。这时我想起那封信,我明白他是别有用心的呀!

送走芳芳我想打电话问问王建是真是假,当我拨通了电话,王建问道:“谁呀,怎么不讲话?”我犹豫了一会儿把电话挂上了。我埋怨自己,打这个电话干啥?即使是真的又怎能怎样,再说我有什么权力干涉王建报考什么学校?

那一夜,我好像跟王建打了一宿架,累得精疲力竭。

几天来同学们都忙着探亲访友及做些入学的准备工作,我却整天憋在家里比坐监还难受。父母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整天不着家,就是晚上回来也很少关心我。在B城除了芳芳,我好像没有其他朋友,我想早早离开B城,到新的学校去过新的生活。在离家的前一天,我想必须去见韩老师一面。

我一连到韩老师的宿舍去了三趟,他都不在,我很失望。晚上我又去了,侥幸他屋里亮着灯。刚伸手准备按门铃,忽然听到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我急忙把手缩回来。

“韩文,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事到今天我也用不着遮着盖着了,告诉你,那几张漫画是我画的,但是我只给了你一个人,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这是张玫老师的声音。果真是她画的漫画,我恨得咬牙切齿,真想冲进屋去咬她几口,解解心头之恨。又听到韩老师说:“张玫,你终于说实话了,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韩文,你不要怪罪我,我是为你好,虽然我这样做有些过分;但我也是迫不得已,我觉得除了这样做,你是不会与何小玉断绝关系的!”

“张玫,你胡说些什么?我与何小玉没有任何关系!”

“韩文,我问你,既然与何小玉没有任何关系,半年前为什么会闹得满城风雨,你们俩人的丑闻在咱们学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看你是叫那个小妖精鬼迷心窍了,谁的话你也听不进去。”

“张玫,不许你侮辱何小玉!”

“心痛了是不是,既然你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她还是个学生,你可是位教师!”

“学生,你还知道她是个学生吗?你要是与教师搞恋爱,谁敢有非议?正因为她是学生,你与她胡来,能不犯错误吗?”

“张玫,这么说,是你向学校领导造我的谣?”

“韩文,这件事你可是怨枉我了,别看咱俩当面吵得凶,背后我可是谁也没说。”

“这就奇怪了?你既然没说,再有谁会这么做呢?”

“我知道是谁。”

“谁?”

“王建。”

“王建?不会吧,他是个学生,再说我对他不薄,他怎么会做出这种缺德的事?”

“你还蒙在鼓里吧,王建早就爱上了何小玉,他看见你与何小玉那个,他会不吃醋吗?”

“原来是他?”

“韩文,你还得感谢我呢?当时校长和书记向我调查你与何小玉的事,我给你说了那么多好话,你知道吗?”

“张玫,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说句对不起就行了吗?”

“你想怎么样?”

“韩文,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爱她吗?”

“你说谁?”

“还能有谁?何小玉呀!”

“我说了,她是个学生,这怎么可能呢?”

“现在她毕业了,可以了吧?”

“张玫,你怎么老是不相信呢,不说她好吗?”

“好,好,我相信你一次,不说她了。韩文,你爱我吗?”

张玫这些话,使我什么都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恨我;她为什么画那些漫画;她为什么要缠着韩老师不放,答案不是全在这番话里吗?好啊,张玫,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此时,我真想冲进屋去,抓破她的脸皮,揭穿她的阴谋。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我要等待韩老师的回答,我知道张玫也在等待,我不知道等来的是凶是吉。

韩老师呆了很长时间终于发话了,“张玫,告诉你,我谁也不爱,你就别枉费心机了。”

张玫会相信韩老师的话吗?绝对不会。我想此时的张玫会像一头发了情的狮子拼命地向韩老师身上扑去,用武力加激情征服他。

果不出我所料,只听得张玫声嘶力竭地说:“韩文,你把我当成三岁两生日的小孩了,说得好听,你谁也不爱,鬼才相信呢?”

“张玫,你不信是不是,那就等着看,我是不是说的假话。”

“我可等不得,韩文我爱你!”

“张玫别这样……快放手,不然我就喊人了……”

我知道张玫开始向韩老师进攻了。怎么办?我就这样看着她的性欲发泄,玷污了韩老师洁净的肌体。不能,我鼓足勇气撞开了屋门,只见张玫的双臂像把大铁钳牢牢地夹住了韩老师的脖子,她那条像毒蛇一样的舌头在韩老师的脸上舔来舔去。韩老师的手在用力地撕,脚在使劲地踢,头不停地左转右扭。看见我,韩老师惊讶地说:“何小玉,你怎么来了?”这时,张玫才情不自愿地松开了手,像一只趾高气扬的公鸡,假惺惺地对我说:“何小玉,你来得好呀,你都看到了,韩老师是爱我的。”

“小玉,你别听她胡说!”

我看着韩老师那愤怒且羞愧的脸色,心里像明镜似地。但我不想弄得三人都尴尬,我一句话也没说调头就跑了。


到大学报到的第三日,我收到韩老师用特快寄来的信,高兴得一口气跑回宿舍。拆开信一看,我惊呆了。原来他将我临走时托芳芳捎给他的信原封不动地寄回来了。更使我遗憾的是他竟然连一个字也没给我写。我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浑身好比抽掉了筋骨瘫软在床上。

当我醒来的时候,竟想不到王建站在床前。 

“你来干什么?你这条毒蛇。”说着我就往床里边躲。

王建对我的反常感到震惊,他逼近我,猛地抓住我的手,“小玉,你怎么了?你作恶梦了吧,看把你吓成这样!”

我用力往里拽,王建却使劲向外拉。

“你松手,我不是作梦,我就是不想见到你,你快走。”我终于撕开他的手。

王建傻了,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个胶泥做的塑料人。

我趁机爬下床来,拉开屋门指着王建说:“发什么神经,快滚!”

王建这才如梦初醒,忽忽悠悠地出了屋门。

王建走了,我发现我写给韩老师的信不见了,准是王建成把我的信给拿去了,我不顾一切地跑去追赶王建。我跑了很长一段路不见王建的影子便停住了脚步;等我回到宿舍门口忽地发现王建在离门不远的大杨树下蹲着,我走近他,他也发现了我,急忙站起来。

“王建,你没走呀!”我的话带有惊异,但没有先前的愤怒。

“小玉,我怕你出事,在这……”王建望着我,露出亲切和温暖的目光。

我说:“王建,你把我的信拿去了,是不是?”

王建满脸疑色,“你说什么?我把信拿去了。没有呀,我是第一次到你这来,怎么会……”

我猜王建是误会了,他说的是在B城医院他给我写的那封信。

“小玉,那封信我真的没拿,不过……”

“不过什么?”我一听王建话中有话便追问了一句。

“小玉,那封信要是在这儿,你就还给我吧,那是我一时冲动。事后,我就后悔了。小玉,我真恨自己,我对不起你,你千万别生气!”

王建说这番话的时候,确实面带愧色,可以肯定韩老师的信不是他拿的。于是我说:“你那封信我早就撕了。”

“你撕了……不对吧,刚才你还问我,是不是叫我拿去了,怎么会撕了。”王建似乎怀疑我的话不实。

我知道我的话有破绽,马上撒谎说:“我是问芳芳写给我的信,你拿了没有?”

王建摇摇头,“芳芳的信,我没见过。”

“你来时,我睡着了,你没看见我身边有封信?”

“没有。肯定没有……小玉,你要相信我。”

我叹了一口气,“王建,我怎么会相信你呢?你还记得你曾对我发誓说,学校领导调查我和韩老师的事,你什么也没说,为什么韩老师会受处分呢?”

王建一听急得眼珠都快蹦出来了,“何小玉,你太冤枉我了,韩老师受处分的事与我确实没有关系,我敢对天发誓!”

我对王建的话将信将疑,“王建,我可不是冤枉你,张玫老师可以做证。”

王建脸红脖子粗地说:“何小玉,她的话你也信吗?今天我告诉你实话吧,你与韩老师的谣言全是她造的,是她向学校领导反映后,学校开始调查,她找了十几名同学提前开了个小会,指示这些同学如何如何说。大概只有我没有听她的话,讲了真情,校长还不信,说我包庇你和韩老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世上好人难做呀!”

说实在的,我对张玫和王建两个人都没有好印象,他们俩都说自己是好人,对方是坏的;究竟谁是好的,谁是坏的,倒成了真假猴王,使我真伪难辨。

同宿舍的李英回来了,我不想再问了,我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于是我说:“好吧,我相信你说的,你走吧,我累了!”说完就跑回屋里。


说来也怪,翌日起床叠被的时候突然发现那封信在床上,我急忙将它抓起来放进衣袋里,生怕别人看见。同宿舍的徐丽已经走了,剩下李英和周海燕在洗脸或梳头。我偷偷地窥视了一下她俩的脸色没有什么异常,心里才稍微平静了些。

上午的课,我根本没有听进去。我曾努力克制自己,那封信已经找到了,不要再去想它了;可是不成,头脑好像不是自己的,非想不可。那封信会不会是昨天在我睡着以后叫谁拿去了,晚上又送回来了。我回想了一下,昨天除了王建再没有人来过。不是王建那准是同宿舍的人干的,难道是李英或海燕,但我马上就否定了,从她们俩昨晚到今天的表情和言语来看没有可疑的地方;再就剩下徐丽了,徐丽昨天晚上回来得很晚,今天走得最早,这之间我和她连句话也没说过。看来,王建是第一嫌疑人,徐丽是第二嫌疑人。

徐丽就坐在我左边,隔着两排桌子。我转头朝她看了看,正好她也在看我,就在我俩的目光相撞的一瞬间,我发觉她的脸色刷地红了,头马上转过去了。

晚饭后,我独自一人在校园里散步,王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何小玉,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儿。”

“你又找我干什么?”我瞅了王建一眼,没好气地说。

王建贴近我的身边小声地说:“我知道你的信叫谁拿去了。”

“是谁?”我惊疑地问。

“徐丽。”王建看看四下无人接着说:“真的,我不骗你。”

“你怎么知道是她?”尽管我对徐丽也有怀疑,但是王建的话我还是似信非信。

“今天中午徐丽在食堂里遇到我,问我认不认识你。我说认识,我们都是B城人,还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的。当时她大吃一惊,我觉得奇怪,她无缘无故的问你干什么,我接着说,你也认识何小玉。她说,我们是一个宿舍的。”

“她还说了些什么?”我一看王建不说了,马上追问下去。

“她还问我,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我说没有呀。她瞪了我一眼,笑着走了。小玉,事后我突然想起你说你的信没有了,我不知道那封信是怎么回事,但从徐丽的言语和表情来看,我敢肯定,那封信与她有关。”

离开王建我就回到宿舍。同宿舍的四个人来自四个地方,互不熟悉。晚上她们都回来得很晚,大概是去寻亲访友了。我除了那个我不喜欢的同学及老乡王建是一个系的,再也没有认识的人,只好在宿舍里闷着。说实话,这个新的学校并没有给我带来快乐,相反使我更加烦恼和无聊。

我从衣袋里掏出那封信看了一遍之后将它一下一下撕得粉碎;然后去了卫生间将其丢进马桶里,拧开水龙头,那些梅花似的小纸片在水中旋转着,飘呀飘呀,一会儿全不见了。自来水仍在哗哗地流着,是它冲走了我给韩老师的信,是它冲走了我对韩老师的爱。信没了,对我来说似乎是一种解脱,无须再因它惹事生非,因它而烦恼。

然而,事情并非我想像的那么简单。信是没了,心却是重了;爱没了,恨就来了。当时占据我的心只有恨。我恨张玫,恨王建,更恨韩老师。“我谁也不爱!”“不信你就等着看”韩老师那些骗人的鬼话又在我耳边回响。

夜深了,宿舍里强劲的灯光却如同白昼。我躺在床上两眼死死地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天花板雪白雪白的,光光的,亮亮的。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可是我目光仍在不停地搜寻着,似乎想从那洁白的天花板上寻找出什么东西来,哪怕是一颗芝麻粒大小的黑点。然而我失望了,无论怎么看,天花板仍旧是那么雪白,那么光滑,那么明亮。天花板上确实什么也没有,我只好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我又好像是同韩老师一起渡过的,醒来一看,东方的太阳都出来了。宿舍里像昨晚一样仍是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开早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可是我的肚子还是鼓涨涨的,不思饮食,我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我想留住昨夜的梦。

陡然,我发现一只喜虫在半空中慢悠悠地落下来。这只喜虫是从空中那雪白的天花板上落下来的,我看见空中有根很细很细的线,准确地说它叫丝不叫线。这时候我想起了小时候奶奶告诉我说,喜虫喜虫,朝报喜,夜报财,正响午时报喜来。我的精神立即抖擞起来,双手接住那只小小的喜虫,捧在手心里,心中说不出的高兴,暗想,今天准有喜事。

那天下午我接到芳芳的来信,说韩老师调走了,去了什么地方不清楚。


王建再次来找我是在国庆节那天。学校放长假了,徐丽、周海燕和李英他们回家的回家,去旅游的旅游,我想在休假这几天到城里玩玩,调整一下心态。上午我准备下街逛逛,来到省城我还是头一次想出去逛街。王建说他也不回家,要同我一块去,我没有拒绝,因为这段时间我对过去的事不再那么较劲了,我心上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地愈合了。再说对这个五百多万人口的省会城市我半点都不熟悉,有个人做伴也是求之不得的。

走在路上王建离我只少有两米多远;坐在车上,我在前排他总是躲在后排,特别是有人的场面他从不主动与我说话。在外人看来,我们是素不相识,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但是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从不提反对意见。

这一天,我们逛了省城最大的两家购物广场;游览了风景秀丽的仙女湖和五龙山。回到学校天色已晚,虽然一天时间我与王建说了不到十句话;可是我感到挺开心的,可以说半年来我从没有这么快活过。

我的肚子有点饿,王建提议到学校对面一家馄饨馆去吃馄饨,我同意了。进屋后,我找个空桌坐下,王建坐在我的对面。

王建点了两个凉盘两个炒菜还要了瓶红葡萄酒。我第一次与他干了杯,半瓶酒下肚我的脸红了,王建看着我好像又走神了;不过这次我没有反感,心里倒觉得挺舒服的。

这家饭馆的馄饨口味特好,我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真是酒醉饭饱。

王建今天显得特别殷勤,对我就像皇宫里的太监伺候皇后一样。他刚刚买回两支冰淇淋,接着又要了两听可口可乐。他把一支冰淇淋徐徐地送到我的嘴里,我咬了一口,又凉又甜,身上的疲劳一下赶跑了。王建接着又打开一听可乐递给我,一只手拿着空可乐盒子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打着,嘴里低声吟唱着:“可乐,可乐,心中快乐……“

此时的我,大概很诱人,你看周围的眼睛像无数台摄像机一样对准了我。特别是坐在斜对面那个大油头,两眼色迷迷的,嘴里直流口水。开始我有些恶心,接着便是恐惧。

这场面大概被王建看到了,他把嘴贴近我的耳朵小声说:“别怕,有我呢。”

果然不出所料,那个油头忍耐不住了,他忽地站起来一手端着一杯葡萄酒走到我的跟前,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这位小姐太美了,能不能赏个脸与我喝杯酒呀!”

我从来没遇到这么不要脸的混蛋,火气骤上眉梢,“我要是不同意呢?”

油头冷笑了两声:“我不相信小姐会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忍受不了这种侮辱,火气直冲脑门,端起那杯酒泼在油头的脸上,转身就走。

油头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酒水,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凶相毕露地说:“你想走,怎么不问问老子我同不同意!”

“你想干什么?”我用力挣脱他的手。

油头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气急败坏地说:“我想干什么,你心里不明白?”

“住手!”王建突然冲上去狠狠地踢了油头一脚,这一脚正中油头胯下的要害,只听油头“哇”地一声松开了手。

“小玉,快走!”王建不顾一切地拉着我跑出饭馆。

跨进学校大门,我们才松了口气。我刚想找个地方坐下喘喘气,忽听有人喊叫:“王建,王建!”这声音是从大门旁的传达室里传出来的。我转头一看像见到猫头鹰,原来是张玫。“她来干什么?”我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王建自然也看到了张玫,他很理解我的心情,亲切地对我说:“小玉,你回去吧,我去招待她。”

我头没抬,眼没睁,一流小跑回到了宿舍,一头栽倒床上。

那天晚上张玫在韩老师宿舍里说的话又在我的耳边回响:“告诉你那几张漫画是我画的”“你们俩人的丑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看你是叫那个小妖精鬼迷心窍了,谁的话你都听不进去”“心痛了是不是,既然你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你还蒙在鼓里吧,王建早就爱上何小玉,他看见你与何小玉那个,他会不吃醋吗?”“韩文,你还得感谢我呢,当校长和书记向我调查你与何小玉的事时,我给你说了那么多的好话,你知道吗?”“韩文,你真爱她吗?”“韩文,你爱我吗?”“我可等不及,韩文我爱你。”“何小玉,你来得好啊,你都看到了,韩老师是爱我的。”张玫的丑恶嘴脸在我的面前悠来晃去,像有意骚扰我。真是叫鬼缠住了,在B城她诬陷我,来到省城她又找上门来了。此时,忿恨、烦恼、无奈一齐袭来,弄得我坐立不安。


大约过了一个多钟头王建回来了。我问他张玫来干什么,他说国庆节休长假,学校组织教师到省城来旅游,她抽空来看看咱们班的同学。

“她看见我了吗?”我不放心地问。

“看见了,她还说,你可能还在生她的气。”

“她知道就好。”

“她好像有点内疚,她说有件事做得对不住你。”

我不想再提那些伤心的往事,便问王建:“她走了吗?”

王建点点头。

听说张玫走了,我心里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落了地。

”小玉,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韩老师被捕了。”

“你说什么?”听到王建这句话,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一下蹦到嗓子眼子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眼紧紧盯着王建,好像他在说谎,我接着质问了一句,“你听谁说的?”

王建脸上露出悲伤和痛苦的表情,“刚才听张玫老师说的,韩老师犯的强奸罪!”

我马上反驳他,“张玫的话你也信,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吗?她没得到韩老师的爱,就嫉恶如仇,恨不得韩老师马上就死,她这是造谣。”

“小玉,开始我也不信,我问她,韩老师强奸的女孩是谁?她说就是我们下一级的王珊珊,现在张玫老师是她的班主任。”

我心中疑惑:韩老师又不教王珊珊,他怎么会有机会去强奸她,再说根据韩老师的人品我相信他决不是那种低级下流的人。因为他教了我一年半的时间,不但没有越轨的行为,甚至连句难听的话也没说过。王珊珊我见过,我想无论从容貌到气质我都不比她差,韩老师为什么对我不动心反倒去强奸她呢?越想我越觉得不对劲,我怀疑是不是有人陷害韩老师,准是张玫,因为张玫是王珊珊的班主任。 

王建陡然想出了一个办法,“小玉,马上打电话问问芳芳,是真是假不就明白了。”

我说:“这个办法是好,不过芳芳前几天来信说,韩老师调走了,并没有说他被捕呀。”

王建说:“调走了?调到什么地方去了?”

“芳芳信上说,不清楚。”

“这就更值得怀疑了,小玉,咱们马上出去打电话弄清这件事。”

我和王建来到学校大门旁的公共电话亭,很快就要通芳芳家的电话,正好是芳芳接的。我单刀直入地说:“芳芳,你来信说韩老师调走了,是真的吗?”

芳芳好像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小玉,韩老师并没有调走,他是被逮捕了,我怕你伤心才说他调走了。”

听了芳芳的话,我握话筒的手直发抖,声音也有些变调:“芳芳,这么说韩老师强奸王珊珊是真的?”

芳芳说:“是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今天张玫老师到省城旅游告诉王建的。”我接着问:“韩老师强奸王珊珊的详细过程你了解吗?”

芳芳说:“现在咱们学校的说法很多,有说是他在王珊珊放学回家的路上干的;有说他把王珊珊骗到柳溪的树林里干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太详细。”

我说:“韩老师被捕多长时间了?”

芳芳说:“大概有半个月了吧。”

挂了电话,我像突然遭到雷击一样,眼前火光四射,头在晃,腿在抖。多亏王建一把扶住了我,才没有倒下去。

回到宿舍,我洗了洗脸又吃了几片药,情绪稍微好了点。王建给我削了个苹果,我握在手里半天也没咬一口。

王建的心情比我好不了多少,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突然我想马上回B城一趟,找到王珊珊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更迫切地是想见韩老师一面。

我对王建说了以后,他很理解我,他说:“好,正好这几天休假,我陪你一块回去。”

王建的好意我心领神会,但我不想让他知道得太多,便说:“王建,要是没有别的事,你就不回去吧,等我把事情弄清楚马上就回来,你放心!”

我估摸王建不会同意,没想到他还是点头了,“那好,你回去以后马上打电话给我,这几天我哪也不去,就在宿舍等你,你要多保重。”


回到B城的当天晚上,芳芳就帮我想办法把王珊珊约到她家里,凑巧芳芳现在跟王珊珊也是同桌,两个人的关系还处得挺好。

王珊珊一进门,看见我在坐,憔悴的脸上顿时又增添惊讶和惶恐的表情。

芳芳马上解释说:“珊珊,你不认识她吧,她叫何小玉,是我以前的同桌,今年考上了大学,国庆节休假回来探亲,特地来看我。”说完又有意转头指着王珊珊对我说:“小玉,这就是王珊珊,是我现在的同桌……今天真巧我的两位同桌碰到一块了,好高兴呀!”

我马上站起来,迎上前去与王珊珊握了握手,勉强地笑着说:“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听芳芳提过你,但咱们以前不认识,请谅解。”珊珊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我拉着王珊珊在身边坐下了。芳芳又是倒水又是递水果,那热情劲就像刚煮沸的开水有点烫人。尽管如此,我看看王珊珊脸上的表情仍然很尴尬。

我与芳芳说了些扯淡的话之后,话题转到B城一中老师上来,芳芳说:“小玉,我们现在的语文老师太差劲了,听他讲课就像喝白开水,一点味道都没有,说实话一到上语文课我就想睡觉,是不是,珊珊?”王珊珊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芳芳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还是韩老师的课讲的好呀!要是……”听芳芳突然提到韩老师,我心中“咯噔”一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急忙向芳芳使了个眼色,大概芳芳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没有再说下去,我接过话茬说:“芳芳,你是喝惯了可乐,才觉得白开水没有味道,那些从来没有喝过可乐的人,就是喝一辈子白开水他也不会说没味道。”

我的话把芳芳给逗笑了,她说:“小玉,你真幽默。”我看了看王珊珊的脸色也有一丝笑意。

我们边吃边说笑,芳芳突然冒出一句,“小玉,珊珊,我提议咱们三个以后姐妹相称好不好?”

尽管芳芳的话使我感到意外,但我十分感谢芳芳,原因在于王珊珊。我想,假若我们仨个成为干姐妹,王珊珊就会对我说实话,于是我笑了笑,故意刺激她把话说透,“想不到芳芳还有点江湖味道,我只听说男人有拜八兄弟,女人拜干姐妹可不多见。”

芳芳被我激急了,反驳我说:“小玉,你说错了,这古今中外拜干姐妹也不少见,你像……”

我望着芳芳拍着脑袋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也没有想出来的焦急样子便哈哈大笑,“就像何小玉、芳芳、珊珊,对不对。”

“对,对,就像我们仨个。”芳芳接着说:“咱们仨个既是同桌又是朋友,关系亲如姐妹,为了今后的友好,我们要把友情变为亲情。”

我看了看珊珊问道:“怎么样,你同意芳芳的提议吗?”

珊珊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你们俩个同意我没意见。”

芳芳高兴得像一只小羊羔在中厅里直撒欢,“来,击掌。”

我们仨人互相击了掌,芳芳说:“按照惯例,小玉年龄大是大姐,珊珊比我小,是小妹,我是老二,从今天起咱们三个就以姐妹相称,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我又幽默地说:“芳芳,用不用摆香案,海誓山盟呀!”

芳芳想了想:“应该是应该,不过咱现在一无香二无案,海誓山盟就免了,刚才咱们不是说过,我们仨个在心里牢记谁也不要忘了谁。”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融洽,王珊珊的情绪也稳定了,我看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就直奔主题。

“珊珊,咱们既然是姐妹了,那我就无话不说了,今天我回来后,芳芳告诉我说你出了点事,是真的吗?”

我的语音刚落,珊珊的脸刷地红了,好像桌子上那熟透了的红苹果,但她没有隐瞒,只是不好意思地向我点了点头。

芳芳接着说:“珊珊,前几天我怕你的心情不好,没敢问你,今天没有外人,就咱姐妹三个,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也许我们能帮你。”

珊珊那双明亮但隐藏着忧郁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寻找什么。我感觉她还在犹豫,马上拉过她的手说:“珊珊,不用怕,再说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怕什么,请告诉姐姐。”

珊珊的眼泪如同小雨一样下起来,泪水落在我的手上,我凝视着它,好像那不是泪水而是血。她说:“两位姐姐,本来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提起它浑身就毛骨悚然。做梦也没想到我会遇到这倒霉的事儿。”珊珊抽回手去抹了抹眼泪说:“那天,下了晚自习,我从学校步行回家,你们知道我家住在河东路靳家大桥右侧的胡同里。刚出桥头,突然从河边的冬青带后面蹿出一个高大的蒙面人,一把将我拦腰抱住,另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我知道遇上了歹人,我想喊救命可是怎么使劲就是喊不出声来。我的体重不足五十公斤,在那人手里像一把鸡毛,他很快将我抱到大桥底下,像宰小羊一样把我按倒在地上。他先用毛巾堵住了我的嘴,然后扯下他脸上的黑布蒙住了我的眼睛。当时我全身的骨头都酥软了,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接下来他就开始撕掉我的裙子和内裤,我感觉下身全露出来了。他好象是躬着身子在我身上看了一会儿,然后一只大手就触到我的腹部,顺着往下滑,滑到我的痛处手停了。我听到他解自己腰带的声音,这时我趁机撕掉蒙在眼上的黑布和嘴里的毛巾,就着灰蒙蒙的月光看清他的脸,我吓愣了,原来是韩老师,便大喊一声:韩老师,我是王珊珊呀,你可不能糟蹋我呀。韩老师没有作声,抓起身边的毛巾又把我的嘴堵住了,接着从身后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敢紧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敢看了。只觉得眼前那个人不再是我心目中所崇拜敬仰的韩老师了,他变成了一个吃人的魔鬼。正当他脱掉裤子要向我身上扑时,我伸手抓碎了他的脸。只听他‘啊’的一声松手了,我忽地爬起来,还没有站稳,被他一拳打倒了,随后他像一头凶猛的雄狮扑在我身上,双腿像个大铁钳子紧紧夹住了我的下身,掏出我口中的毛巾,他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我的双唇,我只觉得嗓子眼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头像要爆炸似的,后来的事什么也不知道了。”


十一

尽管王珊珊把事情的经过讲得详详细细,但我心中总是觉得韩老师不是那样的人,他绝对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于是我问:“珊珊,你真的看清了,是韩老师?”

我这句话王珊珊肯定不太满意,她把头低下了,我猜想她会说,怎么,你不相信。可是她没有这么说,而是说:“别人我不认得,韩老师的模样我还能不认得?”大概她还认为我不相信,停了一会儿又说:“当时我把他的脸都抓破了,这就是证据。”

我和芳芳眼对着眼,怔怔地看着,谁也没有说话。我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真的。先前我总认为是张玫老师有意陷害韩老师,现在看来是冤枉她了。

看到珊珊那痛苦的样子,我心里就像大海里的波涛此起彼落。对韩老师我是既同情又愤恨。此时我心里很难理解,一位深受全班同学敬佩和喜欢的教师,一位我刚刚钟情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难道他的灵魂深处就是这么丑恶,这么肮脏吗?难道他是个伪君子,他以前的表现全是伪装的?我左思右想也找不出正确答案,也许是吧。

屋子里很静,空气几乎都凝固了,只能听到王珊珊的哭泣声。

好一会儿,王珊珊才抬起了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理了理耳边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说:“不瞒你俩,当时我真想一头扎到河里溺死,这事叫人知道了我还有脸见人吗?”

我惊讶地说:“珊珊,你千万不能这么做,你还小,再说你父母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没了,你父母怎么办呀?”

王珊珊没有吱声,芳芳又接着说:“珊珊,俗语说得好,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千万要想开点。”

珊珊低着头并不作声,我望着她那满是泪痕的脸心里酸溜溜的想流泪,但我努力的抑制自己把泪水咽下去了。我把珊珊拉到怀里以大姐的口气说:“珊珊,我们都是女孩子,我和芳芳都非常同情你的遭遇,说实在的这种事叫谁遇上都不好受;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要想得开,不要过分伤心,保重身体要紧。珊珊,你就把它当成一场恶梦,醒来全无影无踪,关键是你要振作起来,勇敢地去面对一切。”

珊珊象一只温顺的小猫,安静地依在我的怀里,紧闭着双眼,泪是不流了,好像睡着了一样。不知我的话她听进去没有。

芳芳接着说:“珊珊,你可能不了解,小玉姐也有一段痛苦的经历。”

我急忙打断她的话,“芳芳,别说了,我早就把那些事忘掉了,因为它是梦。”

“两位姐姐,谢谢你们。”珊珊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这时我看见她的眼里又滚动着几颗泪珠,这次冒出的泪不只是悲伤,同时还有激动,我猜想我和芳芳的话起作用了。

我说:“珊珊,咱们已经是姐妹了,姐妹之间不必客气。”望着珊珊的情绪好转,我就趁热打铁,说:“珊珊,我不明白,这件事是谁举报的?”

珊珊说:“谁也没举报,是他自己去自首的。”

听说韩老师是自已去自守的,我心里为之一惊,说不清是赞成还是不满。不过我的这种感情珊珊没有看出来,我又问:“珊珊,难道你就没想去举报他?”

珊珊说:“小玉姐,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扑在床上大哭,我妈问我怎么回事,我全告诉她了,她开始很愤怒,说是要去告他。可是第二天我妈的主意改变了,不告了。她说咱就吃个哑巴亏吧,要是举报了,毁了韩老师咱倒不管,重要的是这事传出去我的名声也就坏了。为了名声,我也只好同意我妈的意见,没有举报。”

对于王珊珊的做法(没有举报)我万分感激,相反对韩老师的行为(指自首)倒有些不满,甚至是埋怨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傻子不打自招。

又听芳芳着急地问,“珊珊,听说那天公安局的人到学校来找你了?”

珊珊说:“是,出事的第二天,我因情绪不好没有到校上课,第三天我怕老师疑惑,只好忍着伤痛强打精神去了学校,你也看出了那天我没精打采。”

芳芳说:“是呀,那天我看你像病了一样,老是趴在座位上没说不道,你告诉我说你感冒了,头痛。”

珊珊说:“我头痛不假,主要是心里痛苦,第四天,公安局的人就把我找到了,询问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开始我守口如瓶,不想把那件事暴露出来,后来公安局的人告诉我说韩老师已经自首了,他把事情的过程几乎全说出来了,我的精神防线彻底垮了,只好向公安局的人如实说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而越是简单的事情越是耐人寻味。

时间不早了,我和芳芳把王珊珊送回家去,临走时又对她做了一番安慰。

翌日,我就到B城押犯所去探望韩老师,打算请位好律师对他在量刑上轻一点。

走进探视室,韩老师一看是我,调头就走,我又气又急,疯狂地拍打着隔离墙,哭着叫着:“韩老师,你回来,我求你了……”

韩老师停住了脚步,转头只看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句话,“谢谢你来看我,以后别再来了。”

我拖着沉重的双脚,擦着辛酸的眼泪走出了押犯所的大门。


十二

我刚回到学校,王建就来了,见面他就埋怨我没有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天天去车站等我,每次都是失望地回来了。由于我的心情不好,不但没有感激他反而望着他冒火,说:“你是我什么人,我非得给你打电话,再说我又没有叫你去接我,你是猪八戒背媳妇自讨苦吃。”

王建像被我当头击了一棒,脸色刷地发紫了,他瞪了我几眼,嘴里想说什么,但是没有出口,调头就走了。他一走我就后悔了,心想,王建也是好意,我不该这样对待他,我想喊他回来,可是已经晚了,他连影子都不见了。

由于我的心情一直不好,宿舍里的人都是知道我失恋了。一天,徐丽问我:“何小玉,你与那位姓韩的老师怎么了?”

听她提韩老师,我马上想起那封信,王建说的不假,我心里即刻对徐丽产生了不满情绪,“徐丽,你是不是看过我的信?”

徐丽知道我会生气的,她坐到我的身边脸上带有愧色,“小玉,对不起你,我是看了你的信。那天,我回来,看见你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珠,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发现地上有封信,我拾起一看,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这是你的隐私,我不应该看,事后我很内疚。不过,咱俩个是同病相怜。”

徐丽说到这里,我惊愕地望着她,“你说什么,咱俩同病相怜,难道你也…”

徐丽站起身来,打开她的行礼箱,从箱底找了一张照片递给我。我一看是位非常俊俏的男士,看样子不到三十岁,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笑嘻嘻地望着我。我好像被他看得脸红了,我问徐丽,“这是谁?”

徐丽说:“这是我高中的班主任,就像你所喜欢的那位韩老师一样,他身上有一股憾人的魅力,自从我认识了他,就被他‘征服’了。我明明知道他是个有妇之夫,与他那个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但感情的欲火在我心中腔越烧越旺,我控制不了自己,还是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现在看来是一场美梦。”

我出神地望着徐丽,原来对她的不满便云消雾散,我纳闷地问道:“你们现在还……”

徐丽懂得我的意思,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就在我毕业离校的前一天。”

“难道你……”我想知道她现在的心情。

“刚离开他那几天,确实很痛苦,好比心上的肉被撕掉了一块,因为我是真心的爱他的。过了一段时间慢慢好些了,现在虽然没有完全把他忘掉,但不像以前那样一时不见心里就火烧火燎。”

我把那张照片还给徐丽便好奇地问:“他爱你吗?”

“爱,我感觉他是真心的。”徐丽从我手中接过照片又重新放到箱子里。

从徐丽的目光中我知道她还爱着他,我说:“他既然真爱你,为什么不离婚?”

“他不想离,我也不同意他离。”徐丽说这话时眼睛里闪出忧郁的光。

我有些不理解,徐丽为什么不同意他离,我问:“为什么?”

“小玉,他比我大十五岁,再等四年我大学毕业那时他就四十岁了,你想,这可能吗?再说了,我也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去破坏他的家庭,那样做不是太缺德了吗?”

徐丽的话使我颇为感动,没想到她会这么理智,我说:“徐丽,你做得对,如其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你们已经分手了,就不要再去想他了。”

徐丽理了理额前的短发,抬走头来,“小玉,我把以前的事当做一场美梦,现在我醒了,那场梦也结束了,但它在我心里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徐丽出去了,我的心情更坏了。我说不出恨谁,大概更恨的是自己。徐丽说她把以前的事当做一场美梦,我倒觉得我与韩老师的事是实实在在的,不是梦。只不过这个现实是烧火棍一头热,我爱他,他却不爱我。我回忆着自己的那些做法,看来很荒唐,很可笑。其实我已经亲耳听见韩老师说过,“我谁也不爱”,虽然这话是对张玫老师说的,但那个“谁”字不也包括我吗?既然是这样自己还追他干什么?再说了,自己写给韩老师的信,他一字不回,原封不动地把信寄回来了,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人家不爱你,而你还去想人家,这不是有神经病吗?最能说明问题的是自己到押犯所去看他,他不想见你,只说了一句话“以后你再别来了”,这不等于告诉你,你就死了这个心吧。现在,我才想到爱韩老师可能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正在我悔恨、自责的时候,芳芳来电话,告诉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她说王珊珊的父母到法院保释韩老师。芳芳的话没说完,我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芳芳又说韩老师不同意保释,说自己爱坐牢。听了这话,我就像三九天谁往我热乎乎的身上倒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我又恨起韩老师来了,这是个什么人,不知好歹。头一回,人家不去告你他,他去自首,这次人家保释他,他又说自己爱坐牢。我从没见过世界上有这样的傻瓜。

本来不准备再去想韩老师的事了,可芳芳的这个电话又使我一宿没有睡好。


十三

时间流水似的一晃四年过去了,我大学毕业后在B城日报社任副刊编辑。往事如云,飘逝而去。我的两个“妹妹”都考上各自理想的大学;张玫老师也与本校的一位数学教师结为伉俪;王建成了徐丽的男朋友,毕业后双双去了大西北;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听到韩老师的消息,不是我打听不到,而是我不想打听,因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故事发生了。

一天,我偶然在《B城晚报》上见到一则消息:我市作家寒闻的长篇小说《虹》最近由丰收出版社出版……。读了这则消息,我本来平静的心情又再起波澜。“寒闻”这个名字颇为熟悉,我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寒闻,寒闻,不就是韩文吗?准是他。”我马上找到晚报编辑童语,从他那里得知,寒闻真是就是韩文,他现在是一位自由撰稿人。我很快弄到一本《虹》,一夜未眠将它读完。《虹》又使韩文老师在我心中死而复生,四年未见现在倒有点想念他了,想念归想念,但绝对没有当初那种爱的欲望。因此我不想去找他,也不想知道这几年他是如何过的。不过我对他的小说《虹》倒产生了兴趣。《虹》写了一个二十世纪末的都市女人与五个男人的婚恋故事。小说的成功之处是对女主人公丰富多采,矛盾复杂的内心世界的挖掘和表现堪称独到深刻,故事情节也婉转曲折,生动感人;不足的是对五个男人的性格刻划缺乏笔墨,不够典型,有些模式化。为此我写了一篇短文发表在《B城日报》上,题为《谈谈〈虹〉的成功与败笔》。

事过三日,我突然接到寒闻的一封来信,信中只有一句话:小玉,我想见你,请拨7654321。

看着这封信我在想:韩老师为什么想与我见面?是因为那篇评论文章,还是因为五年前我写给他的那封信?不管是为什么,既然他想见我,我就应该去。

晚上七点我按照韩老师的约定来到阳光酒吧。刚进门,服务员就把我领到三楼一个雅座间,韩老师正在门口迎我。

四年没见,真的见了面倒有些陌生和拘谨,还是他先伸手与我握手,“你好。”这声音还是那么亲切;但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回答“好”还是“不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想找出他身上有什么变化。他瘦了,脸黑了,头发短了,眼角出现了一条细微的皱纹。不过他那双我曾经没画好的大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那么多情;当他的目光与我的眼睛对视时,我觉得那目光像X光一样能穿透我的心。

“坐吧。”韩老师很自然地摆了摆手,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服务员递上服务卡,韩老师问我喝点什么,我说随便。

“来两杯咖啡。”小姐走了,韩老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这样吸引他。

我被他看羞了,不好意思地说:“看什么,不认识吗?”

“哦,四年多没见,你比以前更……”韩老师的话没有说完,我猜不出他要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看对我很欣赏。我正想问他“更什么”,他却把话题转了,“小玉,我是从《B城日报》上看到你那篇文章之后才知道你回B城了。”

我猜想韩老师是对我那篇评论文章不满,大概今天约见我也是为了那篇文章,于是我就先发制人说:“韩老师,那篇文章是我一些不成熟的看法,就是说错了,我相信你也不会介意的,谁叫我是你的学生呢?”

“小玉,我今天约你来不是为了那篇文章,”韩老师还想说什么,小姐端上咖啡,把他的话打断了。韩老师接过咖啡递给我一杯,“小玉,喝吧。”

我平时不喜欢喝咖啡,在韩老师再三劝说下我勉强喝了一口,咖啡的味道是苦的,我想吐又不好意思,强忍着吞了下去。

韩老师看见我难受的样子有些着急,急忙叫服务员把咖啡换成酸奶,哪知我喝酸奶也不对胃口,便笑着说:“今天的味道不大对,不是苦就是酸。”

韩老师的脸刷地红了,连雪白的脖颈也红得发紫,他满脸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对你的生活习惯不了解……,今天能见到你本来是件高兴的事,想不到弄成这样。”

尽管咖啡和酸奶我都不爱喝,但我不计较,因为今天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喝什么,于是我说:”韩老师,我习惯喝白开水,叫服务员倒杯白开水就行了。”

韩老师好像不相信我的话,但他还是叫服务员送来白开水。

我喝了一口白水把口中的苦味和酸味全冲下去了,一抬头看见韩老师的双眼正盯着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是惊讶的?是痛苦的?还是幸福的?我说不清楚。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韩老师,你说今天约我来不是为了那篇文章,那是为什么?”

韩老师收回目光,定了定神说:“其实,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你……四年多没见了……。”

“韩老师,谢谢你还记得我,其实我早就把你忘了。”

不知为什么我嘴里竟蹦出这么一句,韩老师当时像吃了一口干面馍馍被噎住了,大嘴瘪了好几下也没上来气。


十四

以后好长时间我也没见到韩老师,我很后悔那天因为我一句话不欢而散,自己是搞文学的,深知语言的伤害性。说心里话,那不是我的本意,可是在韩都是听来却像吞了枪弹。我曾经拨了几次电话,想向他解释一下,每次都是盲音,我也曾想去找他,可惜我当时没问他住在哪里。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韩老师在我的脑子里怎么也赶不走了,连做梦也总是与他在一起。

一次我去市立医院看望一位同事,在病房门口偶然遇到了张玫老师,她告诉我韩老师住院了,一个多月了,医生也没查出是什么病,整天不吃不喝,只是迷迷糊糊地躺着。我急忙跟张玫老师去了韩老师的病房。

韩老师住的是观察病房,只有一张病床,他身上盖着一床白色薄被,只露出一个头颈来。头发好久没有剪了,乱蓬蓬的,咋一看像一个被戳破了的鸟巢;脸色又瘦又黄,像糊了一层黄纸;两只眼睛紧紧闭着,眼眶凹陷下去,只看见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若不是张玫老师领着,我根本认不出他就是那个生龙活虎的韩老师。

对于我的到来,韩老师只是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看了我一眼马上又闭上了,他什么也没说,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我心中很内疚,张玫老师走后,我趴在韩老师身上大哭了一场。可是任你怎么哭,怎么喊,怎么揉,怎么扯,韩老师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呼呼地喘着粗气。

我从张玫老师那里得知,韩老师现在仍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他的父母远在东北,B城并无亲人。处于同情,我便承担了照顾韩老师的任务。那些日子,我除了上班,整天在医院里守着他,半个月过去了,韩老师的病奇迹般地好了。出院那天,我陪他回到他租住的那间远离市区的小屋。

小屋不足二十平方米,一个庞大的五层不锈钢书架占去了二分之一的空间。书架对面靠墙是一个单人床,床头放着一个立式衣柜,衣柜旁边有一张乳白色的小方台,大概是用来写作的。在后墙角处按放着一个煤气灶,灶顶上吊着一个竹篮,里面盛着三五件炊具和碗盘,小屋就这么简单。“他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我在心里叹息着“人生可悲”。

我帮韩老师收拾了一下屋子准备离去,韩老师一把扯住了我的手,“小玉,咱们能在一起吃顿饭吗?”他的语气似乎是哀求,目光好像在向乞讨。

今天的韩老师已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和威严,他似乎成了一个乞丐,他向我乞讨什么?当然不是为了一顿饭,更不是为了金钱,他要向我乞讨感情。我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感情,他已经不是半个多月前我刚到医院看他时的情绪,他现在最怕的是我离开他,那是因为这半个多月我改变了他对我的看法。人非草木,韩老师也不例外,我相信他也需感情,他所以得病住院皆因感情所致。不过这次我给他的不是爱情,而是师生之情。这正是他所需要的,过去我爱慕他,他拒绝了我,我知道这不是他所要的,这半个月我以学生的名义照顾他,他接受了,而且是愉快的接受了。尽管我不理解他心中的隐私,但从效果看,我这样做他喜欢。这半个月我曾给他喂过饭,曾陪他聊过天,陪他在医院花园散过步,陪他到理发厅理过发,我曾给他洗过衣服,洗过脚……现在他病愈出院了,想与我一块吃顿饭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我们找了一家清静的餐馆,点了四个菜和一瓶红葡萄酒。我们俩人边喝边聊,在他人看来好像一对情人。三杯酒下肚之后,韩老师的面色红了,他说:“小玉,我今天是又高兴又心酸……”

我没有发言,任凭他说下去。

“小玉,这几天我的感慨太多,这人间之情、亲情、爱情、友情对我来说全没了,现在只剩下咱俩人的师生之情……。小玉,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好……”

我看着他眼眶有颗晶亮的泪珠旋转了半天,不想流出来,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滚落到桌面上变成一滴水。“男人有泪不轻弹”此时只有我理解韩老师心中的痛苦。但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的,他为什么至今不要爱情,我想问他,可我知道他是不会回答的。


十五

接下来的日子,我心中多了一份牵挂,有事无事总爱往韩老师那里跑。我们常在一块聊天,一块讨论文学创作,一块做饭吃,一块外出散步……。然而,你可别往别处想,我们依然是纯洁的师生关系,从来不谈爱情。

正是三伏天,我俩坐在三十多度的小屋里,像钻进了热气腾腾的笼屉,我浑身上下汗如泉涌。隔壁上那台小小的电风扇拼命地转悠,可是吹在身上的全是热风,没有一丝凉意。

韩老师确实挺怪的,这么热的天他反而穿着长衫长裤还不冒汗,我奇怪地问:“难道你不嫌热?”

“习惯了。”他回答得很坦然。

我可受不了,不管韩老师有没有看法,我就将外面的连衣裙脱下来,露出雪白的臂膀和光滑的大腿,身上的香气弥漫着整个小屋。

韩老师对我的举动没有丝毫的惊讶和反感,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好像在欣赏一幅不俗不雅的人物画。

我握着毛巾擦身上的汗水边想:“难道他真是个阴阳人,不对吧,即使他是雌性的,也会有同性恋的呀!”

我豁出去了,故意把胸前的乳罩往上掀了掀,将那对又白又大的乳房在他面前晃了几下,只见他黝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射出火一样的光芒。我兴奋地尖叫一声:“韩老师,原来你有性欲呀!”

“你说什么?”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了,声音那么可怕,吓得我浑身打哆嗦,大热天却出了一身冷汗。

“韩老师,真对不起你,我该走了。”我忿然地抓起床上的连衣裙。

“等等!”韩老师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羞愧地望着我,“小玉,请原谅我。”

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我手中的连衣裙掉落在地上。心中刚刚熄灭的欲火骤然又燃起来,我脉脉含情地望着他,期待着他扑到我身上轻轻地抚摸我;期待着他在我的嘴唇上狂吻;期待着他把我抱到小床上尽情地发泄;期待着他对我说:“我爱你……”然而我等了半天,看看他倒像一尊汉白玉雕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失望了,从头顶凉到脚跟,忽拉一下穿上连衣裙,头也没回跑出小屋。

刚跑出几十步,忽然有人在身后紧紧将我抱住,我吓得魂飞魄散,心想:“这下完了,遇上歹人了。”我正要喊救命,听见那人说:“小玉,别怕,是我!”

我抬头一看是韩老师,便转过身去,双手握紧小拳头在他胸前乱打一通,生气地说:“你真坏,差点把我吓死。”

韩老师将我抱回小屋放在床上,他却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

我低着头还在回想刚才在他热乎乎的怀里那美好的滋味,只听韩老师说:“小玉,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实话。”

韩老师的脸色阴沉沉的,我想:“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便说,“韩老师,你要是相信我,就把实话说出来,我会理解你的。”

韩老师把低着的头抬起来,“小玉,你的心我明白,我知道你爱我……,其实,我也爱你。”

我一听他接触主题,便单刀直入地问:“既然你也爱我,为什么不早说,难道你是今天才想起爱我?”

“不,不,从你四年前写给我那封信开始,我就爱你。”

“既然那时你就爱我,为什么还原封不动地把我的信退回。你该不是骗我吧?”

“小玉,我真的爱你,但我不能娶你。”

“为什么,难道你家中已经有妻室了?”

“没有,我从没结过婚。”

“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

“小玉,确实是为你好。”

“为我好?”此时我真有些生气了,不满地说:“韩老师,难道我连个好赖都分不清,你这样做叫对我好呀?韩老师,你要是心中没有我,你就直说,何必绕来绕去,转那么大的圈。”

韩老师满面难色,“小玉,怎么说呢……,好吧,我实话告诉你,我是个没有根的人,我想要你,但是不能呀,我不能害你呀!”

韩老师的话像一声巨雷在我的头顶上轰响,我的头脑像被炸开了,眼前直冒火花,身子摇摇晃晃倒在床上。

韩老师一看,慌了手脚,急忙扑上来把我抱在怀中,大声地叫喊:“小玉,小玉,你怎么啦?”

可是后面的话我再没听清楚。


十六

当我醒来时竟然躺在韩老师的怀中,头脸紧贴在他的胸前,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心在嘣嘣嘣,像是跟我的耳朵说话。他的左手紧紧地握着我的左手,右手在轻轻地梳理着我额前的秀发,他的双目柔柔地看着我。那一刻我是多么幸福,心中暗想:若是能永远这样躺在他的怀中该多好。我生怕这美好的时刻逝去,所以我抑制着自己的手脚一动不动……

然而当我想到他是一个没有“根”的人心里便惶恐起来,我又一次怀疑韩老师在骗我,他怎么会没有“根”呢?不行,今天我一定得弄清楚,于是我冷不防地从他怀里挣脱起来,韩老师吓得目瞪口呆。

我走下床去,坐在椅子上脸色严肃地说:“韩老师,你不用怕,我好好的……不过你刚才的话,我有点不相信。你说你没有‘根’,既然没有‘根’,那为什么能强奸王珊珊呢?”

韩老师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他从床上下来站在地上直跺脚,我越法觉得其中有诈,目光更加严厉了。

韩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粗气,声音低沉地说:“小玉,那件事其实不是我干的,是我弟弟韩武。”

韩老师的话我不但不相信,反而把对他的怀疑变成气愤,我紧接着问他:“韩老师,你说谎也不看看人呀,你可能不知道,我与王珊珊是干姐妹,她什么都对我讲了……,王珊珊是你的学生,难道她连你也认不出来吗?”

韩老师脸上红一块紫一块,他的大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被我马上给顶回去了,“韩老师,王珊珊亲口跟我说,当时她还抓破了你的脸,你记不记得我在去押犯所看望你时,你脸上的伤痕还在,这个你怎么解释?”

韩老师把头低下去,双手捧着头脸,像一个受审的囚犯。

突然他直起身来用手帕擦了擦脸说:“小玉,你不了解我的身世,更不知道我心中的痛苦,既然我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了,我全都讲给你听。”

原来,韩老师的父母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去了东北,在一个林场里工作,不久生下一对双胞胎,就是韩老师和他的弟弟韩武。兄弟两个自小至今长相一模一样,若是两人穿戴相同,连他父亲也分不清哪个是韩文,哪个是韩武,只有他母亲能认出来。尽管兄弟俩的模样一样,但性格却迥然不同。韩老师自小内向温顺,勤快,喜欢读书,学习成绩总是在前几名;弟弟韩武的性格外向,调皮,懒惰,不爱读书,经常逃学,考试老是倒数一二。初中毕业后,父母把韩老师送回了B城他叔父家来读高中(其中原因之一是B城的教学质量比东北高),弟弟韩武死活不念书了,父母只得给他在林场找了份工作。韩老师高中毕业后考入一所名牌师范大学的中文系,后来分配到B城一中任教;而弟弟韩武在林场工作时不务正业,结交了社会上一些狐朋狗友,整天吃喝玩乐,前几年因偷盗被判刑三年,出狱后父母怕他在东北的名声不好,连个媳妇也找不到,便叫韩老师在B城为他找份工作。韩老师托人把他安排在一家贸易公司干业务员。没几天就与B城黑社会一些人混熟了,除了赌博就是打架,没出一年就被公司解聘了。后来韩老师又接连给他找了三份工作他都不想干,韩老师真拿他没办法。韩老师更是个不幸的人,他两岁多的时候在院子里蹲着大便,没想到被邻家一条狼狗把小鸡巴一口咬掉了,从此韩老师失去男人的根本。当他长大成人以后,就产生了自卑心理,他生怕别人知道他的隐私(这也是他离开东北到B城读书的原因之一),因为在B城没有人知道此事,更不幸的是父母两年前先后得病去世。他永远不会忘记父亲临终前那句话,“韩文,你这辈子不可能娶妻生子了,你要照顾好你弟弟,帮他找个媳妇,好为咱韩家传宗接代,决不能叫咱家断了后呀!”韩老师按照父母的遗嘱,对弟弟生活上百般照顾,思想上耐心说教,哪知韩武阳奉阴违,把韩老师的话当成耳边风,继续为所欲为,没想到他盯上了女学生王珊珊,并实施了强奸。事发后的第二天,韩武就找到韩老师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韩老师当时是又气愤又无奈,他一夜没合眼,斗争了一夜。为了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为了保住弟弟的名声,他决定替弟弟去坐牢,天亮后他就到公安局去自首。根据弟弟讲述的强奸过程,他又忍痛抓破了自己的嘴脸,在向公安人员坦白罪行时,他讲得滴水不漏。弟弟得救了,韩老师却受了两年的牢狱之苦。按说教师强奸女学生是当重判的,但由于韩老师属于自首,再加上王珊珊的父母极力保释,所以只判了三年,由于韩老师在狱中积极改造减刑一年,两年就出狱了。


十七

听了韩老师的不幸遭遇,我心中很悲痛也很内疚,我错怪他了,不紧黯然泪下,现在我才理解他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无奈,但又是理直的。我抑制不住自己爱他的激情,一种无形的力量又把我推向他的怀抱,想不到韩老师这次竟没有推辞,而是紧紧地搂住了我。

一会儿他说:“小玉,要是没有你,我早就离开了人世。”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满面惊恐地问他,“你说什么,我不理解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韩老师抚摸着我的秀发,说:“小玉,你不知道,那年我从监狱中出来连个去接我的人都没有,当时我的心几乎碎裂了……,学校回不去了,我的房子早被学校收回了,我无家可归……,东北的父母不在了,叔叔也在我入狱的那年去世了,你知道吗,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凄凉的脸,问道:“你弟弟呢,你为你弟弟去做牢,你出狱了他怎么不去接你呢?”

韩老师把头转向一边,叹了一口气说:“他死了。”

我惊异地从他怀中站了起来,问道:“他死了,怎么死的?”

韩老师转过身来,“你听我说,就在我去自首那天,他就逃回东北,哪知他恶习不改,不到半年偷盗、诈骗、强奸作案多起,在公安人员的缉捕中他无路可逃就跳楼自尽了。”

对于韩武的死,我没丝毫的婉惜,反而从内心感到痛恨。因为是他害了韩老师,弄得韩老师坏了名声,丢了工作,最后弄得韩老师无家可归。我说:“这样的人死了也好,活着就是祸害。”

韩老师转过身去对着雪白的墙壁一声不吭,我很后悔刚才说的话。正想说点什么,忽听韩老师说:“那时我正在狱中,听到他的死讯我哭了,而且哭了好几天,你想想,他再坏也是我的同胞兄弟,更使我悲痛的是我对不起已故的父母,我没有带好我弟弟,最后弄成如此下场,我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我的。”

我对韩老师的自责很不理解,我说:“韩老师,你弟弟是自作自受,他那些恶习又不是你教的,他所做坏事更不是你叫他干的,你何必为他自责呢?”

韩老师又转过身来,“小玉,你说的也对,理是这么个理,可我就是……。”

我被韩老师的孝心和手足之情所感动,眼泪再次蹦出眼眶,只听韩老师说:“小玉,你不知道,出狱那天我在B城的街道无目的的走着,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心想,大好一个B城竞没有我韩文的栖身之地,心中一阵酸痛,我想自杀,就在我要向远处开来的汽车撞去那一瞬,突然想到了你,我想即是死也要见你一面,我要把我的全部遭遇告诉你,叫你明白我是爱你的……,所以我活下来了……。我租了这间小房,开始写作,等待你的音讯……。”

我绷紧神经,摒住呼吸听完他的话,泪水早已湿透衣襟,我不敢抬头去看韩老师的脸,我怕看到他痛苦的面容,我只是紧紧地攒住他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

停了好一会儿,韩老师才用力把我拉起来,双手抓住我的双臂,出神的大眼睛凝视着我,说:“小玉,现在我见到你了,我把憋在心里三十几年的话全跟你说了,虽然我不能与你永远生活在一起,但能拥抱你这么长时间,已经满足了……。我韩文没有白来人间一回,因为我遇到了你这样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爱我,我就是死了也能冥目了……。”

我觉得韩老师的话味不对,这不是向我诀别的话吗?我惶恐不安地说:“韩老师,你千万不能做傻事,你要是真爱我,你就要好好活着,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有没有‘根’我不在乎,我都爱你,不信我把心扒给你看!”我刚要撕开胸前的衣襟却被韩老师揽住了,他说:“小玉,别说了,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可是我不能……”

韩老师轻轻地推开我,站了起来,我急了,我预感到他会出事,便从床上跳到地下,跪在他的面前揪住他的衣裤哭哭地哀求:“韩老师,你要是去死,我也不活了,咱们一块死算了。”

这句话把韩老师镇住了,他紧紧地盯着我,眼里流露出惊愕、悲伤、忧郁的目光。

我知道此时是他思想激烈斗争的关键时刻,我决不能眼看他被死神拉去,于是我站起身,死死地把他抱住了,把头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只听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动,几乎跳出胸口,我再也没有说话,我知道再好听的语言也不起作用了。要救他,需要亲情,需要温暖,需要真诚,需要时间。

我把他抱得更紧了。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们俩个倒在床边睡着了。

我突然发现韩老师有“根”了,我又惊又喜……。在无边无际的海滩上,我追逐着他,韩老师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胯下,害羞似地躲着我……,追呀追呀,最后我与韩老师跌倒在一起……。

我从梦中醒来,韩老师不见了,我吓得心碎胆裂,屋前屋后呼来喊去不见人影,难道他真的自寻短见了,正在我六神无主之时,突然发现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简短的几句话:

亲爱的小玉:

感谢你给了我生存的勇气和希望,我走了,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去死的,我要去寻找新的生命,新的生活……,也希望你保重自己……,如果我们有缘分的话,以后定会再相见的。

                                   永远爱你的韩文


十八

半年过去了,韩老师仍无音讯,但我心中仍抱有幻想,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天,我偶然在省城的一份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是近日解放军某医院为一位三十余岁的男士成功地进行阴茎再造手术……。这真是人间奇迹,我高兴得想马上把这个喜讯告诉韩老师,可是到哪里去找他呢?我把先前所有的线索都打听遍了,也不见他的回音。没办法我只得在B城及省城的一些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无韩老师的消息。那些日子我简直急疯了,我本来不迷信,可这时候我也相信命运和缘分,我整天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肯定是死了,不然不会一点音讯也没有……。 

我从日记本中找到当年我给他画的那幅画像,呆呆地看着,泪水滴在他的“脸上”;然而他还望着我笑。我又把那幅画像放在嘴边轻轻地吻着,嘴里不断的念叨着,“韩文,你在哪里……”他没有回答。

十几天来,我茶饭不思,已是奄奄一息了。一日,屋门突然被打开,韩老师回来了,他猛地扑到我身上,喜笑颜开地说:“小玉,是我。”

我有气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惊愕地望着他,心惊胆战地说:“韩文,真是你……你没死呀……”

韩老师双手搀扶着我,面带愧色说:“小玉,我没有死,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韩老师见我仍然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解开下身的衣扣给我看:“小玉,我有根了。”说着他把我的手拉到他的下身。

我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是真的,确确实实是他的“根”。他告诉我,是两个月前在解放军一家医院再造成功的。我疑惑地说:“原来报纸上说的那个三十余岁的男人就是你?”

韩老师点点头。我猛扑到他的怀里,韩老师紧紧抱住了我,他梳理着我的秀发说:“小玉,我再也不走了,我要永远与你在一起。”

我的泪水又扑簌扑簌地流下来了,流到嘴里,它是苦的又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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