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肖和小玉的婚姻是典型的才子佳人型。
老肖不老，用“男人四十一枝花”的观点来看，老肖正值魅力年华。魅力年华的老肖虽其貌不扬，事业却小有成就：由他设计的花稿近几年在广交会上一直是热门的抢手货，产品订单络绎不绝，工资提成也水涨船高。在整个山东艺品设计院，老肖也算得上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老肖不会恃才傲物，大家都说他是个实心眼善肚肠的好人，他看起来不会制造阴谋诡计，也没有包藏祸心的奸诈与能耐，对同事们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总是一笑置之，在这个勾心斗角、竞争力极强的单位，没有任何人警惕、防范老肖。
妻子何小玉一直是老肖奋斗的动力。每天琐碎在柴米油盐中，许多美女都会变成令人生厌的黄脸婆，但小玉生育后，倒添了风情多了韵味。用老肖的话说，好像一只汁多味美的水蜜桃，诱人馋涎欲滴。十年的婚姻中，老肖对自己的女人并没有生厌，相反却增了许多相濡以沫的亲情。他相信只要有最初的真诚垫底，时间会打磨出最切实的情感。近年来，耳闻目睹了太多的花边新闻，出差时也遭遇过不少诱惑，但在情感的问题上，有家室的老肖冷静得很，他明白自己的利益在哪里，相信自己永远不会为其他情感而放弃切身利益。
对妻子，老肖一直怀着感恩的心情和她相处。少女时的小玉亭亭玉立，温柔漂亮，是不少男青年心里的梦中情人，而老肖不单其貌不扬，右腿还因小儿麻痹症导致略有残疾。他用了三年的痴诚和苦心，终于击退了众多情敌，赢得了小玉的芳心，两人卿卿我我，度过了一段美好而难忘的时光。
到了谈婚论嫁，拜见双方父母的时候，却遇到了少有的阻力。第一次随小玉回家，小玉的父母就冷若冰霜不搭理他，丈母娘更是将他带的礼物摔撒了一院子。小玉跺着脚抗议，一向溺爱女儿的母亲，竟当着他的面狠狠掴了小玉一耳光，并厉声让他滚出去。
受了羞辱的老肖，红着眼睛愤然地转身离去，刚走出两步，就听背后小玉尖声叫道：“妈，你逼死我算了！……”
转过身来，却见小玉已撞昏在院墙下，额头上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小玉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丈母娘又气又急又疼，涕泪交流，哭得嗓子都哑了。
小玉外表看起来柔顺听话，使起性子来却刚烈得吓人。十几岁时，母亲给两个女儿买运动服，小玉提出要一整套的绘画工具，被母亲拒绝后，她表示可以不穿新衣服。结果母亲为了孩子春节期间有个喜庆的样子，还足为她买了衣服。小玉没有得到绘画工具，哭闹着怎么也不肯试穿，集市都快散了，非要母亲回去另换。母亲用缓兵之计哄劝她先穿上，等下个集再换，心想小孩子过几天就忘了。
不想小玉却认了真，到了第二集见母亲说话不算数，哭着饭也不吃了。母亲狠狠地数落了小玉一顿，气头上说了一句：“你想死吗？”哪知十几岁的小玉却较了真，对母亲嚷道：“既然你不喜欢我，我死了算了！”一连吞吃了十几粒感冒片，虽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却把父母都给吓得不轻。夫妻俩相互埋怨对方把女儿惯坏了，但再也不敢对她动粗。好在小玉除了有时耍点小脾气，还是很勤快懂事的。
女儿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标敛，做父母的满心希望女儿能找个匹配的青年，有个如意的归宿，想不到这孩子在婚姻大事上却如此草率。老两口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鲜花插在牛粪上，再也不敢干涉了。
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老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幸福。他常常在小玉熟睡后，深情地注视她。所谓的人间天堂，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离一个可人这么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怒放的兰花间，说不出的清新舒服，生怕一眨眼，幸福就像幻觉一样消失了，每天上了班就盼着下班回去和小玉相聚，他对她说着世上最缠绵热烈的情话，如果在电视剧里看到这些情节，他会恶心地换掉频道，但现在却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他的爱意，其肉麻程度，过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小玉是个多血质、容易受感情支配的女人，有时性格单纯得如不谙世事的少女，琐碎的家居生活很难关住她的梦想，行事往往也是性之所至，老肖慢慢地发现了小玉一些让他头疼的毛病。
生活中的小玉常常丢三落四，几乎每个兜里都有零用钱，花起来也没有什么准则，遇见喜欢的东西，不管有没有价值，便胡乱地购买。原本不多的积蓄，很快就出现了赤字。老肖发现小玉不是理财能手，便坚决地夺过了财政大权。
原以为有个管制，小玉会收敛一点，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小玉，花起钱来更是大手大脚，隔几天便会为消费的事和老肖讨价还价。小玉的自控能力也很差，一点小事，要么就是欢天喜地，要么就是痛哭流涕。老肖曾经说过她多次，每次小玉都撒着娇地发誓：“再不这样了。”但过不了几天又犯了。
孩子满周岁后，就一直由爷爷奶奶带，老人照顾孩子很细心，小玉还挺满意。不久，单位分了房，新居落成后迎来的第一位客人却很不受老肖欢迎。此人是小玉的同学，工作后又同一宿舍的丽莎。小玉宿舍曾被单位誉为“美女团”，经常有多情的种子去倾诉衷肠。有一个叫陈子明的痴情青年，被小玉屡屡拒绝后，竟割脉自杀，此事在单位炒得沸沸扬扬。陈子明无脸再呆下去，辞职下了海。后来不知怎的，却和丽莎结了婚。小玉谈起他，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神情，说他一身的暴发户习性，穷得只剩下钱了。
但那天晚上，丽莎不无炫耀的谈话，却让老肖觉出了小玉的失落。丽莎的生活已接近大款行列，在经营富足日子的同时，她不愿独自享受，还需要别人的关注和恭贺，如果小玉羡慕，她就更加得意。
老肖看着优雅微笑的小玉，真担心她的脸色会由晴转阴。还好，小玉一直保持着礼貌。整个晚上，丽莎都在不停地摆弄着手指上价格不菲的钻戒，临走时，丽莎让老肖将新居装修一番，并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她家去参观、借鉴一下。老肖就知道她的包袱要在这个时候抖落，单纯的小玉不知是计，傻乎乎地说：“哪里有钱装修，买房的债务还没有还清呢！”丽莎故意瞪大惊奇的眼睛，咋咋呼呼地对老肖说：“你怎么能让我们的大美人过这么清苦的日子？当初追求她的人，数都数不清，你老肖可别忘了‘居安思危’啊！”老肖恨不得将她两片上下翻飞的嘴唇撕个粉碎。
丽莎飘然离去后，老肖注意到了小玉眼里强忍的泪花。
小玉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她把低落一直带到床上。老肖曾下流地赞美过小玉可登厅堂，亦可入卧房，说一个好女人，就应该在外人眼里是淑女，在老公床上是妓女。每次缠绵后，他都由衷地感谢女人，感谢生活，感谢上苍让他拥有了柔情似水的小玉。但今晚的小玉面对他的“龙腾虎跃”，却冰冷、被动，一如木偶，不禁让他分外扫兴。
云雨过后，小玉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有时真不明白，那么多的追求者，我怎么会选择了你，究竟图你什么呢？”这话有点伤老肖的自尊，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制造不快，那有“推完磨杀驴”的嫌疑。他轻拍着小玉的后背，讨好地说：“我有一颗永远爱你的真心，能经受任何考验。无论富贵或贫贱，我都不会变。”
小玉没有被他朗颂诗歌式的表白逗笑，却语气哽咽地说：“我现在才明白‘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含义，过日子光有感情是不行的，感情和金钱本来就无法分割。”
话说得如此赤裸裸，这不像小玉的风格。小玉一向重精神胜于物质，婚前从没有对他提任何物质的要求，有段时间他想利用业余时间搞第三产业，小玉反劝他不要“为五斗米而折腰”，那时的小玉思想纯净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如此淡泊明志的人也会说出这样庸俗的话，老肖不禁叹了口气，说：“过日子光有钱就行了吗？没有感情，那最多是一堆废纸。你不是赞成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观点么？”小玉没有理会他的不快，针锋相对地说：“不为五斗米折腰，须有不吃米能活的本事。整天在柴米油盐中斤斤计较，想高雅都不行，又哪有闲情逸致谈感情？没有物质做基础，再深厚的感情也会苍白霉变。”
老肖清楚，作为一个刚起步的艺术追求者，他难以在爱情中提供现实的物质快乐，而小玉是那种惧怕麻烦、思虑不深的女人，从小到大的顺境，无法让她心甘情愿地对生活产生“艰苦奋斗”的想法。现实中的清苦和繁琐，一直在打击着她一向的品味和清高，这种不满一直潜伏在她体内，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温度来爆发，今夜丽莎的造访，加速了它的膨胀。
不过这也是事实，如今人们的感情越来越需要依赖物质的支撑了，要有一个浪漫氛围的情爱，是需要成本的。嫁给有钱人，是很多女孩子追逐浪漫的梦想。虽然多数人为了感情嫁给了平常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没有浪漫的需求了，像小玉这种向往风花雪月的女人，和他在一起是有点委曲了。
但老肖的心里也同时加重了不满，当初他们是为了感情才结婚，那时的小玉陶醉于精神的愉悦和心灵的飞翔，单纯而快乐，可现在感情却仿佛成了奢侈品，连沟通都困难了。物质真的就那么重要吗？看来小玉口口声声，想要追求一种超凡、脱俗的爱，只是梦话罢了。
压抑住不快，老肖安慰小玉：“你不要总和别人攀比，人比人气死人，相对我们自己，生活不是提高了许多吗？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但小玉委屈地说：“追求美好是人类的天性，别人能得到，我为什么不能，我哪里比别人差了？”老肖终于忍无可忍：“小玉，你太爱慕虚荣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我爱慕虚荣就不会跟你，你有什么地方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那天晚上，他们唇枪舌箭地吵了很久，两人第一次撕破脸皮，却像比赛一样地说着最伤人的话。
就在老肖焦头烂额的时候，单位照顾他分给小玉一个农转非指标。九十年代初，农转非的指标凤毛麟角，整个设计院只有三个名额，老肖是最年轻的受惠者。同事们都叫嚷着请客，老肖喜不自禁地回家告诉小玉。小玉眼里闪着泪花，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原以为这个喜讯会改善他们的关系，但小玉荣辱不惊的神态，不由得让老肖大为泄气。他一声不吭地出去采购，让小玉准备一些酒菜宴请同事。
那天晚上同事们的兴致很高，喝到最后，非要闹着老肖和小玉喝交杯酒。小玉忸忸怩怩地不肯喝，但同事们哪里肯放手，一直起哄让小玉给点面子。仰脖即将喝下去的时候，老肖注意到，小玉大滴的泪珠落在了酒杯里。
宴会结束了，小玉躲在卧室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肖从没有看见过如此能哭的人，那架式，用惊天动地绝不过份。
老肖看着可气，但不哄又怕哭出什么毛病来，只好委曲求全，肉麻讨好的话说了一大筐，小玉这才抽抽嗒嗒地将头贴在他怀里，老肖的胸脯上立刻印出了一排细小的牙痕，虽然痛得呲牙裂嘴，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小玉肯用亲密的举动来惩罚他，说明她的气已经消了。老肖欣慰地抚着她的长发说：“户口问题解决了，我们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娘儿俩受苦！”
小玉刚擦干的泪水却再次汹涌而出。老肖知道户口问题触发了小玉隐藏在心底的伤痛。
小玉曾经有一个感情甚笃的恋人凌志，只因为她的农村户口，男方家里百般阻拦，最后以男方远调他乡的结果分手了。这次恋情，给小玉的打击很大，使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对人性产生了怀疑和恐惧，对男人的追求也分外冷漠。后来，遇到了锲而不舍的老肖。
老肖知道初恋是难以磨灭的，不管结果是欢乐还是痛苦，回忆都将刻骨铭心，他怎么能和这样的一份情感相抗衡呢？
小玉哭得老肖心慌意乱，他紧张地问：“你现在心里还有他吗？”小玉苦笑了一下：“那时的我还小，根本没考虑实际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他可能是那种用来崇拜而不能当丈夫相处的人。做情人，他英俊潇洒有生活情调，做丈夫，也许会少了那份应有．的责任心。经历了那场变故，我似乎一下子超脱了许多，什么天造地设、英俊潇洒都不重要了，男人越出色，花心的机率就越高。找一个朴实、有责任感、真心爱自己的男人生活，已是我最大的梦想。你不是最好的，但却可能是最适合我的。”
老肖没有作声，小玉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男人也许能将性和爱分得很清楚，但女人却不能，女人的身体属于一个男人时，她的心也会渐渐地属于他，所以说，女人是带着爱情上床的。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你，就不会三心二意，你不要再有包袱了。”
两人用海誓山盟将彼此弄得都很激动……
因为在一个单位，从来都是老肖用摩托车驮着小玉上下班。怀孕后，为了生产顺利，．小玉坚持步行，生完孩子后，又声称减肥，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有一阵，小玉走在路上，总能遇见一瘦高个的挺拔青年，对她含笑致意。小玉想不出在哪里遇见过他，但也礼节性地对他报以微笑。有一天，青年在路上拦住了小玉，声称要给她“生态美”化妆品。小玉吃了一惊，以为遇见传销人员了，但青年态度和蔼地告诉她，他是保险公司的职员，要请她吃饭。小玉说她不做保险，青年笑得一脸灿烂：“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也不要你入保险。我知道你是艺品设计院的，而且还见过你在职工美术大赛中展出的作品，设计院真是出人才啊！”小玉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青年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很爱穿红衣服啊！那天在商场，遇见一个穿红衣服的长发女郎，以为是你，追过去却不是。”那情景，有点像马路求爱。但青年显然很了解她，看样子也不是坏人，但满口莫名其妙的话却使人费解。小玉敷衍了几句，逃也似地跑回家了。
随后的几天，小玉注意到男青年总在下班时徘徊在她单位门口，看见她出来，便一脸阳光。真搞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但小玉总觉得透不过气，如同被人监视了一样不自在。
男青年很执着，每天都会跟随她很远，但没有再说出格的话。
如此，好像成了习惯，一走到门口，小玉就会条件反射一样地用目光搜寻一下，两人的目光碰上后，她会羞得面红耳赤，步履慌乱地进家，有一天晚上，斜倚在老肖的身上看电视，小玉忍不住说了那个奇怪的青年。老肖摆弄着电视遥控，半天崩出一句：“你要他的化妆品了吗？”“我脑子不好才要！”一问一答就完了。
第二天下班，老肖在门口等小玉。他打量着三三两两的人群，问小玉是哪一个青年。那青年穿着藏灰色的西装，身材越发显得高挑挺拔。但小玉不敢说是细高个的那个，怕更加刺激身材矮胖的直径近乎于身高的老肖，只好用手指了指青年站立的方位，脸兀自先红了。老肖气恼地瞪了那个青年一眼，又示威似地挽着小玉回家了。随后的日子，只要没有应酬，老肖都会“妇唱夫随”地和小玉一起出入，那个青年也就没有在单位门口出现过。
每年小玉过生日，老肖都会有出其不意的浪漫举动让她惊喜不已。婚后的第五年，他却破天荒地给忘了。这一次，平日里温情娇媚的小玉，第一次让老肖见识了她的霸道与不可理喻。中午，有应酬没能回家，打电话“请假”时，小玉一声不吭就挂断了。晚上在单位有事耽搁了一阵，回家天已经黑了。小玉闷坐在沙发里，见他进来，眼皮都不撩一下。虽然心里疑惑，但老肖还是很快就进入了调情的预备期。他揽过小玉，肉麻地问:“宝贝儿，这是怎么啦？”但小玉动作迅速地打掉了他不安分的手，尖叫道：“你别碰我，讨厌！”这一切来得太快，老肖一脸的嘻皮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心却开始受伤了。
小玉是公认的美人，虽然成了老肖的妻子，但在她面前，他一直有种自卑感。老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却容忍不了她对他的轻视。碰都不让碰，还“讨厌”，这是什么话？我一直把你当作圣女一样看待，你却如此恶劣。老肖想发作，但看着小玉被怒火涨得通红的脸，心又软了。他对付不了这个女人，她的可恨与可爱是成正比的，即使生气，模样也别有一番美丽，看她生气，仿佛也是一种享受。
但小玉却不理会他的心软，冷冰冰地说：“你回来干什么？烦死了！”这下老肖可真的动气了：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家，我怎么就不能回来呢？看见我心烦，你走好了！——但这只限于心里的发作。表面上他耐着性子，宽容地说：“好，好，看见我心烦，那就不看。走，做饭去！”没想到小玉的怒火却越烧越旺，甩开他的手，愤愤地说：“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会想什么？我是你的保姆吗？”
老肖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也怒气冲冲地问：“你不是保姆，难道我就是吗？我整天把你擎在手心上，就换来你这些吗？！”
“我就是这个样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小玉带着哭腔说完这句话，忽然跑到卧室去嚎啕大哭，哭得老肖心慌烦乱，这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无缘无故地就闹这么一出？可小玉的哭声又让他揪心，只得忍着气去低三下四，但小玉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无论怎么哄劝安抚也不行。老肖从来没见过这架式，急得直冒汗，他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小玉的哭声越来越大，枕头和被子都蹬了出去还不解气，对着给她拭泪的老肖就是一巴掌。这下老肖的怒火彻底发作了，他愤怒地攥住了小玉的双手，粗声大气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小玉被拧得无法动弹，怎么挣扎也抽不出双手，只得气急败坏地叫：“流氓，你放开我，我一眼都不愿见到你！”老肖的眼珠都要冒烟了，他没想到一向温柔的小玉，发起脾气，如此疯狂。旁边的报时钟不合时宜地欢叫起来，被老肖一把抓起来摔得粉碎。
小玉的哭声戛然止住了，她受了惊似地看着老肖。老肖被怒火烧得变了形的脸，在她眼里狰狞无比。这个臭男人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早知道如此，我何必选择你呢？小玉自怜自怨地想着，不禁悲从中来，老肖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大哭着出去了。
那是老肖一生中过得最长的一个夜晚。他烦躁恼怒，破口大骂，又不得不出去寻找。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明白自己勤勤恳恳，忠于家庭，爱护妻儿，却得不到应有的安宁。已经下半夜了，小玉还是不见踪影，老肖更加慌了神，他像一个梦游者一样，失魂落魄地到处游荡，想不出小玉究竟能跑到哪里。
走到以前的单身宿舍，忽然心中一亮，宿舍上面有个平台，和小玉恋爱时，他们经常爬到上面去观赏夜色。他记得小玉曾经说过，日后你若欺负我，我就藏在这里，让你满世界地找。当时，他源自肺腑地赌咒发誓：我怎么会欺负你？疼都疼不及。
他还记得小玉曾恶作剧地问：“如果我离开你，你会怎样？”
“我会死，即使活着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句回答曾被小玉戏谑嘲讽过多次，但每次他还是会斩钉截铁地如此回答。
往事历历在目，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却令人沮丧，老肖不禁叹了口气。生活是如此的具体和艰难，这种琐事所消耗的激情和精力，决不亚于事业上的拼搏，看来想永远保持谈情说爱时的浪漫氛围是不可能的。
时值寒冬腊月，老肖原本不对平台抱有希望，他只是不想放弃每一个她可能去的地方。但眼前的小玉却不禁让他疼惜万分，她穿着拖鞋，连外衣都没披，已经抽泣着睡着了。
看来她很努力地哭了大半夜，睡梦中也不住地抽嗒，面前的手帕都湿透了，被寒风吹得冰冷。老肖抱起同样冰冷的小玉，不禁悔恨万分。他曾千百次地表白要永远爱护包容她，但现在却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饱受寒风的肆虐。接下来的情景，让老肖深深理解了孔夫子那句“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小玉将她任性的性格发挥得淋漓尽致，老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他心力交瘁，委屈万分，却不得不阿谀讨好，小玉从小任性惯了，和她动硬的绝对不行。可怜的老肖都要黔驴技穷了，小玉还是一点缓和的余地也没有。绝望中，老肖指着已露出鱼肚白的东方说：“今后，你说那是西，我绝不说是东，你说是天，我绝不说是地，决不和你分辩！”
这次争吵的代价，让老肖想起来就咬牙切齿。小玉感冒染至肺炎，一直卧床十几天。而知道了争吵的原因，更是让他哭笑不得。他不明白小玉为什么不提醒，不直接告诉他。
小玉同答得理直气壮：“你心里如果装着我，何必还要我提醒？你心里已经没有了我，我何苦还要自作多情？”
随后的日子，老肖到处去宣扬他由此而推崇的幸福家庭守则：“第一，老婆永远是对的；第二，老婆如果错了，参看第一条。”
有一段时间，小玉经常梦见凌志。
一次，她梦见凌志在暴风雨中冻得瑟瑟发抖，像落汤鸡一样求她，给换一件干爽的衣服。奇怪的是，梦中的她没有任何雨具，雨珠却没有落到她身上。她想把衣服递给凌志，却怎么也够不着。
醒来后，黯然神伤了很久，但没有对老肖说。
过了几天，丽莎来串门，透露了一个惊天的消息给小玉：凌志不久前骑摩托车驮着妻子在江中行走，不慎冰层破裂，再没有出来。小玉显然受惊不轻，顾不上老肖在一旁，当即大哭起来，哭得手脚冰凉。
丽莎告诉她，凌志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神志都有些不清了，看见和凌志年龄相仿的人就直直地盯着人家不放。小玉悲愤地哭道：“活该！我恨她！都是她！是她害死了凌志！如果他们不把凌志送得那么远，他又怎么能葬身江中！我会恨他们一辈子！”悲愤使小玉变得神经质又歇斯底里，她小停地哭喊着，嗓子都哑了。
小玉平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到凌志的墓地上去看看老肖不放心，要陪她一起去。如果在小说里看到这个情节，老肖一定会指责作者杜撰虚构，但现实中他却体贴入微地陪了小玉一天，事后想起来都不可思议小玉趴在墓碑前哭得肝肠寸断，拉都拉不起来，一时间，老肖想起了哭倒长城的盂姜女，这位传说中的人物能哭得山川变色，天地动容，小玉的哭法，恐怕也会将豆腐渣工程哭倒一角，他不由得对已经阴阳相隔的凌志大为忌妒。他想不出百年后，小玉面对他的离去，会不会也如此悲痛欲绝？霎时间，百感交集，眼圈也不觉地红了。
凌志母亲的到来，更令悲哀的氛围又加重了一些。发誓要恨她一辈子的小玉，嚎啕着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从墓地回来以后，小玉明显成熟了 她很少发脾气，对老肖也体贴入微，好几次，老肖梦中醒来，小玉还没有睡，蜷缩在他的臂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喃喃地说：“你不要离开我，我们永远这样好吗？”
老肖事业有了起色后，工资提成逐渐上涨，这年年底，奖金已逾万元。这笔钱对于他们无疑上巨款，老肖坚持要给小玉买钻戒，丽莎的张狂一直是他的心病 小玉死活不要，说女人首饰多了，反而俗气。她要老肖把买钻戒的钱，让她去做皮肤护理。这几年美容院生意火爆，周围的女人都提前做保养，小玉也想赶潮流。但老肖坚决地制止了她。他从不相信人类能永葆青春，认为一切都遵循自然规律最好。双方争执不下，适逢一生产农用车的工厂大股东上门叙旧，老肖细细研究了那个工厂的盛衰度，最后一锤定音，将奖金全部入股。
因为这些钱不在计划内，两人都没太在意，后来这家股票上市后，股价直线上升，每个原始股已增至五十，老肖欣喜若狂，回家告诉小玉，声音都变了调。 他要小玉辞去工作，在家里安心地养尊处优。
小玉却没有大的变化，老肖控制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对她的每一项超标准消费都指手划脚，她觉不出家庭里的财务对自已有多大的意义。她向老肖重复了做皮肤护理的重要性，老肖头摇成拨郎鼓，说你这样就够惹眼的了，再去美容，还不把我衬托得狗都不愿理？他不顾小玉的反对，兀自跑到金店去买了一整套的纯金饰品。小玉戴上金灿灿的首饰，称自己怎么看都像是暴发户的婆娘。她不习惯戴首饰，上班画样品时，就摘下来放进包里。下班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摘首饰。
戒指丢的那天，老肖正在广州开秋交会，电话一接通，小玉就哭了，吓了老肖一跳。得知丢的是那枚最大的钻戒，他气得一声不吭。对小玉的丢三落四，他说过很多次，但小玉听之任之，根本不在乎。这枚钻戒几乎用了一个青工两年的工资，老肖对双方父母都不敢说实价，怕节俭惯了的老人心疼。小玉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天天放在包里，哪里方便就搁在哪里，具体哪天丢的都不清楚，小玉哭着告诉他，她怀疑是办公室里的女同事干的，并把女同事的反常和怀疑的理由告诉老肖，气得老肖大吼了一声，说你连什么时候丢的都搞不清楚，又没有什么把柄，人家反过来告你诬陷都有可能。
他咆哮着把电话扣了，想了一会儿，不忍心，又把电话打过去，小玉在那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叫老肖大是恻隐，忙安慰小玉财去人安，不要太上火，他在广州另买一个，小玉说千万别买，又怯怯地发誓，以后再也不丢三落四了。对小玉这种动不动就“痛改前非”的态度，老肖只有苦笑。
更让老肖头痛的是，随着家庭经济的改观，小玉的消费水平也跟着水涨船高。近千元的化妆品，几百元的内衣，小玉购置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其挥霍的程度，老肖心惊肉跳。而小玉却依然故我，一盒上百元的化妆品，用几次感觉不是太好，就再也不肯动一下了。
面对老肖的指责，小玉振振有词：“不试用，我怎么会知道适合不适合？脸蛋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抹的么？”
老肖从小节俭惯了，对这种浪费深恶痛绝，老婆的脸蛋是不能随使什么东西就能抹的，可这么高档的化妆品又舍不得丢掉，只好抹在了自己的脸上。如此，小玉今天舍了粉底霜，老肖的脸上可能会白一点，明天弃了面霜，老肖的脸可能又油了一些……
小玉报名参加市里的美术作品大赛，老肖很不赞成。老肖是那种典型的苦行僧式艺人，在他看来，一个设计人员，只要有灵活、善于接受新事物的头脑，能适应市场的变化，掌握好基本的版面尺寸标准，就可以了。那些挂羊头卖狗肉，在设计领域中没有贡献，却不安分地画美术作品的人，简直和卖国求荣没什么区别。
小玉却听不进老肖的劝告，自小她就喜爱画画，所擅长的山水画很有特色。凭着对美术的热爱做了设计人员，但她明白，自己永远也达不到老肖的设计境地。老肖的图纸完成后，虽然她会一针见血地指出不足，提示老肖怎样才能画龙点睛，老肖往往对她的建议心悦诚服，但让小玉完成一件满意的图纸，却不是容易的事。
小玉认为纯美术作品能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业余时间几乎全用在了绘画上。加入了市美术协会后，她画得更勤了，老肖不支持小玉将美术作品推向社会，他告诫小玉美术界和娱乐界一样，鱼目混杂，表面上都是正人君子，背地里却很多男盗女娼。
小玉对他的话很不以为然，明知空气中有细菌，但你能不能不呼吸？关键是要看个人的“免疫力”，荷花尚能出污泥而不染，作为一个有灵魂有自制力的人，她相信自己不会随波逐流。
而第一眼看见屠夫似的朱石，小玉就很不舒服。人很容易被第一直觉所左右，朱石肥胖的身躯上扛着张黑红的脸，一双贼亮的眼睛总让她想起发情的公猫。身为美术公司的负责人，一见到小玉，朱石便对她发起了强大的攻势，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话语也渐渐肆无忌惮。
这天，小玉拿着画好准备参赛的作品到美术公司，适逢朱石一人在单位。一看见小玉，朱石被酒精烧染成酱紫色的汗脸，越发像蒸煮过无数次的猪肝。他殷勤地倒茶递水，请小玉入座，看到小玉放下作品要告辞，朱石的嘴里就开始絮絮叨叨了：我心里很难受，你怎么老对我若即若离的？见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心？今天中午有个同行在酒桌上夸你长得好看，恨小得将你生吞活剥，我听着都受不了了。小玉惊讶于他的大胆表白，世上竟有人把男女关系处得如此直接而迅速，连底色都不打，还毫不脸红，真不知人类是进步还是退化了。
她厌恶地返身想离去，但朱石一个箭步跨过来，抱住她亢奋地说：“男女之情如过眼云烟，你何必看得那么重呢？”湿热的呼吸夹杂着人工降雨似的唾液喷洒在脸上，令小玉一阵反胃，也不知从哪来的力量，她抽出一只手，狠狠地抽了朱石一记耳光。
挣脱了朱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同家，小玉才发现背包忘拿了。心脏疾速地跳了很久，想起来都后怕，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一想到那双腻歪的肥手掌曾在自己身上摸来抓去，就止不住一阵恶心。一直到晚上，她都胆战心惊，脆弱不堪，甚至害怕老肖亲近的动作。老肖抬起手臂想要拥抱她的瞬间，她像只窥见豺狼出现的羔羊，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黑暗中，老肖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将几天没有刮胡须的嘴脸凑了过去。小玉强忍了半天的恶心感觉和泪水终于喷涌而出。兴头上的老肖愣住了，但小玉边吐边哭，怎么也不回答他，气得他狠狠地擂着床沿。
醒过酒的朱石给小玉打电话道歉，被小玉骂得狗血喷头，小玉威胁要把他的行为报告给其上级主管部门，必要时还会清司法机关参与。小玉口气强硬得如黑社会老大，吓得朱石声音都变了调，一个劲地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果然此后朱石收敛了许多，对小玉客气而礼貌。
朱石第二次打电话，是告诉她作品得奖的消息。老肖在卧室拿起电话，却听见小玉已经接了。听到朱石唯唯喏喏先道歉的话，老肖提高了警惕，他没放下电话。从对话中，他听出了朱石曾对小玉有过图谋不轨，这个发现让老肖火冒三丈。
即使在女权至上的今天，女人在婚姻中还是男人的私有财产，老肖不能容忍小玉抛头露面后给他带来的羞辱，他怀念初婚时那个过马路都要扯着他衣袖的妻子，那时的他幸福而满足，一度以为人间天堂就是一辈子这样。可随着小玉渐渐走向社会，阅历的逐步增多，这种的幸福看来只能回忆于过去。任何美好的东西都有烟花散尽的时刻，那时候，天堂也许依旧是天堂，只不过将不会再属于他了。
老肖思前想后，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漂亮女人靠不住，相对平凡女子而言，天生丽质的女人受到的诱惑太多了，如同一朵好看的花，你看着赏心悦目，可别人也虎视眈眈地随时都想摘。一时间，老肖的思绪混乱而痛苦，可小玉却高兴得手舞足蹈，兴致勃勃地让老肖给自己庆贺。老肖想也没想，便给了小玉一记耳光，他们同时都愣住了。
事后很多年，老肖想起那个打耳光的男人便觉得不可饶恕，那不是他——一向号称老好人，从没打过架的他，怎么能忍心动手打自己至爱的女人呢？但他确确实实打了，而且闹得天翻地覆。
老肖为这次动手事件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他们之间有了不可弥补的裂痕。他用十足的狗熊嘴脸去收拾自己惹下的烂摊子，软硬兼施，累坏了三寸不烂之舌。小玉却是刀枪不人，油盐不进，老肖几乎夜夜都做噩梦。他对爱人要求太高，爱人反而越来越远离他，眼看着自己的爱情像细沙一样从指缝间流走，却无回天之力。
朋友聚会，老肖只喝了平日酒量的一半，却有些醉了，骑车没到家，就摔了个鼻青脸肿。小玉闻迅赶到医院时，老肖已包扎完毕，酒也醒了。朋友们有心开开小玉的玩笑，将老肖推至一旁，骗小玉说老肖情况危急，让小玉做好准备。小玉的泪水顿时倾盆而下，哭嚷着要立刻见老肖，倒把朋友们弄不好意思了。
见到安然无恙的老肖，小玉气得直跺脚。却又像看到失而复得的宝贝那样激动，顾不上朋友在旁，就用颤抖的手怜惜地抚摸着老肖的伤口。老肖暗自庆幸自己摔跤摔得值，如果没有这一出，还不知道心高气傲的小玉能倔强到什么时候呢。
一个休息日，小玉领儿子到“蓝猫专卖店”去买书包，意外地看到了那个曾在单位门口等候自己的男青年。男青年其实已过了而立之年，孩子和小玉儿子差不多大。
短暂的尴尬后，男人友好地对小玉说：“能单独和你谈谈吗？”见小玉为难的神色，男人又重复了一下：“只是几句话，你不用害怕。”小玉看看正雀跃着挑选书包的儿子，心怀忐忑地随男人来到了门口。
男人一字一顿地说： “何小玉，我曾经对你很有好感，但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也不会去破坏你的家庭，可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过份了？”小玉听得一头雾水，她睁大眼睛，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男人苦笑了一下，俯下身躯让小玉看他的脸庞。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些色素沉着的颜色，他冷静地对小玉说：“现在这张脸不会吓着你，但半年前，它却被你丈夫找人打得鲜血淋漓，伤痕累累，我一个多月都没能上班。”小玉惊呆了，她害冷似的浑身打颤。
老肖在她心目中一直是位德才兼备的老好人，他尊重老人，同情弱者，平日看见打架斗殴的现象，都嫌恶地绕道而去，这些流氓地痞的一惯伎俩，怎么会是他的作为呢？她对男人说：“你肯定是搞错了，他虽然心眼小点，但不会用武力解决问题，那不是他做人的风格。”
男人又苦笑了一下，说，没有相当的证据，我不会乱说话的。
小玉的上下牙开始打架了，她知道自己肯定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男人担忧地看着她，认真地说：“我真替你婉惜，他不值得你如此痴情。”
那天小玉不知是怎样走回家的。一下午，她神情恍惚，总觉得有一个鲜血淋漓的脸庞在幽怨地面对她，她不知道该直接质问老肖，还是装聋作哑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两个选择都不是她愿意面对的，前者可能让老肖的疑问加大，后者却更能将她的良心折磨得寝食难安。
小玉是个装不下事的女人，吃晚饭的时候老肖就察觉出了她的反常，早早地哄儿子睡了以后，他小心翼翼地问小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玉像陌生人一样盯着他，半天幽幽地说：“老肖，我一整天都在琢磨一个问题，人，究竟有几幅面孔呢？”老肖被问得摸不着头脑。
小玉经常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他以为她又在感时伤情了，便敷衍地说：“活在这个复杂的社会里，有时就需要有不同的脸谱去面对不同的人，这也是人类保护自己的本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玉的泪水刷的一下就要涌出来，她忍了忍，没有忍住，索性声泪俱下地发作了：“老肖！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你会是这么一个人，原以为你正直、忠厚，有做人的良知，可以终身依靠，你你你，你竟然……”小玉悲愤地说不下去了，怕吵醒了孩子，又不敢大哭，趴在床上，浑身抽搐不已。
老肖大喊冤枉，说劳改犯都有申诉的机会，他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让小玉不要制造冤假错案。小玉抬起泪眼，一字一顿地说：“老肖，你实话告诉我，那个保险公司的男人，是不是你找人打的？”老肖的脸立刻红一阵白一阵，不自然地说：“我怎么会雇人打架？你看我会是那样的人吗？”
小玉将他细微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明白了，却更加伤心、愤怒，她不能自抑地说：“人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对我有好感，你却教训得他一个多月都没能上班，你怎么会这样狠毒？”
见小玉为了一个陌生的崇拜者气成这样，老肖心里的醋意一下子涌了上来，小玉连那个男人没能上班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再隐瞒也没有必要了。他索性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恨恨地说：“那小子就欠修理，对着别人的良家妇女倾诉衷肠，还不算犯错？不给他点教训，难道我等着他给我戴绿帽子吗？”
小玉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老肖的鼻子，尖声道：“姓肖的，我太辜负你对我的怀疑了，你根本就不配拥有我的忠贞！”
老肖浑身冒汗，小玉是什么意思？为了不辜负他的怀疑，她会任性地出轨吗？人在极端恼怒的时候，往往会违反常理地做出一些叛逆行为，以小玉的性格，不是没有可能。为了防患于未然，老肖加紧了对小玉的看护。
骨子里的小玉其实是个传统保守的女人，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和得到的教育，使她无法接受与爱情无关的欲望。做了妻子后，她曾为丈夫的爱而快乐着i做了母亲后，也为儿子的爱而幸福着，她崇尚爱，觉得女人就应该力爱和被爱而活着。但老肖表达爱的方式，简直让人感到窒息，让她无法容忍。
小玉当即和老肖分居了。两人开始了冷战，小玉越冷静，就代表心情越坏。老肖郁闷又烦躁，精神和肉体的欲望均无处发泄，有几次，他涎着脸去对小玉实行性骚扰，却被小玉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小玉鄙视把感情和性欲分开的人，她一直崇尚心灵与肉体溶为一体的理想夫妻生活。新婚伊始，两人情意绵绵，那时她心甘情愿地用活色活香的肉体去享受爱情。现在连交流都变成针尖对麦芒的冲突，还有什么心情与必要在一起缠绵。
苦恼中的小玉更加痴迷绘画，一进入绘画中，所有的哀怨、烦恼都消失了，小玉庆幸在俗世里还有自己追求的一方精神天地。这期间，朱石打过几次电话，让小玉准备一些作品参加市里的艺术作品展销，小玉应允了。
那幅凝聚了小玉无数心血的“雨荷图”画出来的时候，小玉自己都被感动了：雨后的荷塘里，一簇簇粉白娇嫩的荷花，玉立在碧绿肥大的荷叶上，仿佛天真烂漫的纯真少女，向世人展示着她特有的清新和素洁，金色的鲤鱼在荷叶的投影里，追逐嬉戏，吐出一串串水泡，阳光在水中被折射成彩色的光环，整个画面清幽、柔美，给人一种淡雅的享受。
以前每次完成一幅满意的作品，小玉都会喜滋滋地拿去给老肖欣赏，但现在她却没有了这份心境。荷花的素雅与风情，只有懂荷的人才能与之相呼应、相契合，老肖现在已走不进她的内心世界。小玉看着渐渐散开的水墨，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泪眼模糊中，眼前的荷花似乎也注入了生机，在向她悄悄地倾诉着对生命的热爱。这幅作品突然让她来了诗的灵感，几乎一气呵成：“传说芙蓉出污泥而不染/苦涩的夏天/出水的不染把清新送给城市/犹胜那只/送人玫瑰之手//用温情酿来细雨/心湖 时时被莫名吹皱/纤弱的枝茎/莹莹的心/承受多少斜风劲雨//夏夜雨滴/是她晶亮的泪珠/映射无数灿烂面容/笑对阳光 笑对生活/是她悟出的/生命真谛”
写完后，小玉已泪流满面。自小到大，她始终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有点格格不入，似乎一直生活在逃避现实的状态里，对社交场合里一切事物都保持静观态度，但讨厌喧哗，并不等于没有寂寞，寂寞时，只有美术创作能使她充实愉快。这种对追求的痴迷程度，不身临其境的人是永远都无法理解的。以前和老肖卿卿我我时，老肖言谈中充满着对她的理解和欣赏，为什么做了她的妻子后，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差呢？
朱石看了“雨荷图”连声叫好，这种由作者自己配诗的作品，本市还没有先例，他鼓励小玉多写多画，为市里的文化事业“添砖加瓦”。见到自己的心血被承认，小玉很欣慰。
但过不了几天，朱石却让小玉去拿回自己的作品，而艺术展销却还没有开始。小玉很奇怪，朱石却不解释什么，只是唉声叹气地让小玉帮帮忙，不要给他添麻烦了。小玉的犟脾气上来了，她盯住朱石，硬梆梆地说：“你不告诉我原因，我不会帮忙的。”朱石无奈，只得把老肖找他谈话的过程说了出来：老肖昨天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对他软硬兼施。朱石推心置腹地对小玉说：“凭良心说，我很欣赏你的才情，大家作为艺术爱好者，在一起切磋互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但仅因为这些而身败名裂的话，就太不值得了。我现在是‘没捞着羊肉吃，倒惹了一身膻’。”
小玉的牙齿又开始打架了。她拿起作品，一声不吭地跑同了家。
老肖进屋后看到满地的桌椅狼藉，心里就明白了几分，满屋于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氛。老肖做好了无条件投降的准备，他小心翼翼地打扫房间，小心翼翼地做饭炒菜。奇怪的是，小玉一直没有对他发作，而是害冷似地抱着双肩，目不斜视地盯着“雨荷图”，神情冷漠得让他心里一阵阵地发虚。老肖故作轻松地喊着开饭了，可小玉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沉不住气了，试探地把手搭在小玉的肩上，讨好地说：“先吃饭吧，填饱了肚子，我再向你请罪。”小玉嫌恶地躲开了他的手，目光冰冷地如一把刀，直刺向老肖的心脏。
老肖宁肯容忍小玉任性地吵闹，也受不了她那惟我独尊傲视一切的神态，那神态好像总是在提醒老肖他们之间的差离。老肖自我解嘲地说，算我多此一举，你不吃我可吃了啊，别怪我没叫你。……老肖晚饭做得很丰盛，他夸张地大吃大嚼，汤喝得满嘴呼噜呼噜响。小玉终于忍无可忍，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夺过老肖的汤匙，摔得粉碎。
老肖有一秒钟的愣怔，旋即怒火被腾空点燃。他愤怒地攥住了小玉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大叫：“你别太过份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揍你身上就揭不下来了！”小玉轻蔑地笑了，笑得老肖心寒，小玉说：“你揍啊，你只会背后捅刀子，只会玩那些见不得阳光的伎俩，我还没见识过你英雄的一面呢！老肖，你有种，你揍吧。”说完仰起脸，眼睛眯成一条缝，凑近老肖。老肖牙齿咬得咯吱响，他怒视着小玉，呼吸急促而粗重。
两个人像仇敌一样对视着，谁都不甘示弱。
最终败下阵来的是老肖，他狠狠地甩开小玉的胳膊，重重地摔门而去，小玉回报他的是对着门又狠狠地踢了两脚。
屋里静下来后，小玉终于放声大哭，这一哭就止不住了，直哭得手脚麻木，浑身冰冷。电话铃响了很久，她也不去接。但打电话的人似乎很固执，一直不停地打。怕是家里有急事，她接过了电话。话筒中传来丽莎焦急的问候，——小玉你没事吧？刚才我看见老肖在马路上蹓跶，神态真吓人。小玉长叹一声，便挂上了电话。她怎么跟丽莎说呢？让丽莎笑话她的有眼无珠，从而庆幸自己的合理选择吗？
小玉忽然觉得知心朋友太少了，活在这个世界上太孤独了，一时间悲从中来，又大哭起来。
丽莎和陈子明敲门进来时，小玉已经哭得双眼红肿，手脚都抽筋了。丽莎吓得要送小玉去医院，小玉死活不去，抽泣着让丽莎帮她抚摩手脚，说一会儿就好了。陈子明找来两条热毛巾，和丽莎一起帮助小玉擦拭按摩，小玉百感交集，心中死的念头都有。
丽莎那天晚上离开的很晚，她和陈子明帮小玉分析老肖的失态，最后得出了一致结论：老肖因为和小玉形象相差太大，总处在不自信状态里，现在已是草木皆兵，有些病态了。他们建议小玉带老肖去看看心理医生，现代都市里的心理医生对各种心理障碍都有很好治疗方法的。
小玉没有作声，但心里也开始有了疑问，当年如果找一个各方面都相差不大的伴侣，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情形呢？
夜里，外面的北风刮得十分紧，隔着窗户，呼啸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是悲怆的长嘶。老肖一直没有回来，小玉惧怕黑夜，将屋里所有的灯具都打开了。人在夜里，思维特别地发达，小玉杂七麻八地想了很多。也许是命该如此，想当初和凌志在世人眼里是天造地设，两人也是情投意和，难分彼此，却因为户口问题而劳燕纷飞。和她已阴阳相隔的凌志，大概也不会想到户口有一天会随便地买卖。在旷日持久的伤痛中，婉拒了一个又一个无聊的追求者，好不容易和老肖一波三折地步入了婚姻，却无端地生出这么多的烦恼。小玉想，自己想要的偏偏失去，不想要的却接踵而来，今后这漫漫长路，到底该如何走下去？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宿，小玉几乎一夜无眠，到天亮时，似乎是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中，老肖拿着尖刀，趴在她身上，要对她非礼，她睁开眼睛，来人却不像老肖，使劲睁大眼，但面前的脸孔总是模糊不清。小玉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却看见老肖真的半跪在床沿上，痛苦地看着她。小玉吓了一身冷汗，她还没有从梦境中解脱出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老肖的双手，尽管没有尖刀，却也惊得不轻，胸脯好像经过百米冲刺似的起伏不停。
眼前的老肖面容憔悴，只一夜之间，倒像经历了好几年的沧桑。小玉茫然地看着他，心里的悲哀已多于愤怒。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人们常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选种自寻烦恼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同样的问题。老肖也痛苦地思索了一夜、刚开始时，他情绪激昂，不能自制，觉得在小玉的事情上放任自流、束手无策都是一种耻辱，他宁可日日夜夜守着这个女人，哪怕她在他怀里一天天憔悴苍老而死。但他又不忍心打击她，事到如今，小玉还是占据着他的心灵，他不愿意看到她的离开。赌气分离的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他不可遏止地想要立刻见到她，也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怕失去她。既然没有能力去阻止她的行为，就只好听之任之算了。
终于理出头绪后，老肖轻手轻脚地回家了。睡梦中的小玉眉头紧锁，脸上泪迹斑斑，老肖想起热恋时乖巧可爱的小玉，虽然性格单纯，易喜易怒，但一切都表现在脸上，常常一转身就把不愉快甩掉，反过来又撒娇卖痴地胡搅蛮缠，很多时候，老肖觉得小玉像是他的孩子，他是个娇惯和纵容女儿的好父亲。但现在的小玉分明跟自己有了生疏感。老肖忧伤地想，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真的很脆弱，经不起一而再的变故。
两人默默无语地对视着。小玉脸色苍白，两只红肿的眼睛布满血丝。老肖心中顿时涌出无限怜悯，他抬起手，想要抚摸小玉的脸庞，小玉记仇地躲开了，眼神戒备而冷漠。
老肖咽喉干涩生痛，他费劲地咽了口唾沫，沙哑着说：“我想了一宿，不知道我们的婚姻到底能怎么发展，但有一点请你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看重你，我一直把你视作生命。说实话，我经常陷入恐慌，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全身心地拥有了你。说到底，是因为我太在乎你，才会如此地患得患失。”
小玉嘴巴撇了几下，想哭，但没有眼泪，似乎昨夜里都透支流够了。老肖这番话道出了他内心所在，也不能片面地说他无理取闹，他在计较别人的同时，也在折磨着自己，小玉甚至替他叫屈，娶一个形象气质都胜于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人说丑妻家中宝，如果老肖娶的是一个各方面都和自己匹配的女人，是不是可以少寻一些烦恼呢？
老肖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他贴近小玉，伤感地说：“我喜欢美丽、温柔的女人，不一定要她吃苦耐劳，我可以用我的智慧才干为她提供很好的生活，她只要相夫教子，维持一个温暖的家，能使我时时感受到家庭的温馨就可以了，我的要求过分吗？”
小玉终于开口了，咽喉肿痛每发出一个声音都撕裂似的难受．她尽量抬高声音，说：“老肖，我也思考了一夜，你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做的也没有错，问题的根源是我们不适合做夫妻。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只是互相折磨，制造痛苦，不如尽早做出决定，分开的好。人生苦短，因不理想的婚姻葬送了青春，没有了欢笑，太不值得了。长痛不如短痛，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
老肖脑袋轰地一下，骇然地跌坐在床上，浑身颤抖，像做了一个恶梦。他不相信似地看着小玉：“你，你说什么？你竟然为了这么点事想到离婚？！”
“这不是小事，一滴水可以照见太阳，很多事情都和当初想的不一样，我感觉你越来越陌生，我对这个婚姻已经失望了。”
“谁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和顺美满，在一起过日子，谁又能避免一点磕磕碰碰都没有？我承认我有对做得不够好，可是我会努力的，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们结婚才十年，你这么早对婚姻下结论不公平！”
小玉茫然地看着老肖，她想起了那年忘记了她的生日，在宿舍平台上，老肖曾指天发过的誓。事过境迁，她当然不会再那样任性霸道，但老肖的誓言却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老肖不等她开口，痛苦地说：“现代人都讲究好聚好散，感情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我曾想我们不会落俗，人应该对自己最真实最纯洁的感情负责，当我决定结婚，我就会全身心地投入，对爱人对家庭我都非常看重，一旦决定，决不后悔。告诉你，我不会离的，婚姻不是儿戏，说变就变！”
“可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整天在提防和猜忌中生活，你觉得有意义吗？换了我，任何一个知足常乐的女人都适合你。不要钻牛角尖了，你在多数女人的心里，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勤劳、责任心强、没有不良嗜好、有发家致富的能力，离了我，你会找到真正幸福的婚姻，我们在一起，彼此都不适合。”
“你现在对我说我们不适合，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再说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你考虑到孩子的感爱了吗？离异的夫妻可以互不来往，可以开始另一段新生活，但父母与孩子的血缘关系能断得了吗？”
老肖说到激动处，手臂不停地挥舞，小玉又忆起了刚才的梦境．她有些不寒而栗，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真的钻了牛角尖，是一件可怕的事。老肖继续说：“除了你，我不会再对别人动情。我曾经对你说过，没遇到你以前，我的日子都白过了，是你，唤起了我对爱的热情。我也曾自己发誓，虽然身有残疾，但不会在婚姻上委曲自己，谈上了，就要最好的。婚姻是一件严肃的事，对我而言，一生只有一次。你不要感情用事，只要我们了解危机产生的原因，打开心结，完全可以创造出全新的心态，把不快都忘掉。”
老肖说到这里，突然半跪在床前，握住了小玉的手，哽咽地说：“让我们重新开始吧，你不要再提离婚的话。没有你，我生不如死。这不是说给你听的，我知道你是和我赌气，不要赌了，这种日子不是人过的，不能再这样了，不能！我不会离婚，孩子也不会答应的！”说到最后，终于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
小玉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爱她宠她，又不停折磨她的丈夫。平心而论，老肖除了心胸狭窄，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单纯为了这些问题离婚，也并非她所愿。想到孩子可爱的笑脸，心里蓦然涌出柔柔的母爱。
日子就这样尴尬地走了下去。很长一段时间，小玉一直不明原因地头昏，上了班也随时地昏昏欲睡，只好请了病假在家里休养。她竭力掩饰心里的痛苦作一副洒脱状态，仿佛习惯了眼前的事实，沤在心里的痛苦似乎麻木了。但她明白，心里的伤口随时间的延伸能够隐藏起来，但要抚平它却几乎没有可能。如同一只摔了裂缝的镜子，每一看到它，就会想起摔裂的那一瞬间。
小玉一直昏昏然，有天老肖下班，回家看到依旧昏睡的小玉，心里真感到无比的难受。小玉拒绝上医院，整天难得说句话，食欲也不好，这样下去，人会垮掉的。老肖看到静卧于墙角的“雨荷图”，心里明白问题的症结在哪里，这些日子他心里矛盾重重，一直不肯下决心。今天看到昏睡中瘦了一圈的小玉，忽然觉出了自己的残忍，既爱她，就应该给予她充分的权利和空间，一味地占有和垄断，看来只能使感情每况愈下。老肖默默地注视了一会“雨荷图”，轻轻带上门走了。
小玉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了，夕阳的余辉洒在阳台上，整个房间一片昏黄，没有一丝生气。她呆呆地坐着，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最近她找到了缓解烦恼的方法，当心里的烦恼无可名状时，便挑一首喜欢的歌在心里默默地哼唱。这几天，老肖总是没话找话，制造生活情调，常常是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老肖张合的嘴，心里却不停地开演唱会。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小玉不禁暗暗皱了皱眉，她看也没看老肖一眼，便来到厨房准备做饭。一首歌还没在心里哼完，老肖进来了。小玉冷漠而礼貌地说，对不起，睡过头了。
老肖一把扳过小玉的脸，低声说，我们为什么要像陌生人一样客气，你这种钝刀子杀人的做法，实在让人受不了：“受不了可以不受，谁也没有逼你。”小玉挑衅的眼神里分明透出这股信息。
老肖叹了口气，拥紧小玉，故作轻松地说：“今晚不做饭了，我们到外面吃。你不是想做美容护理吗，吃完饭我陪你去。”说着，从提包里掏出一叠人民币，刮得剥剥响，“刚去取了五千元，够不够？不够，再加点。”小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作为女人，她曾希望能留住青春，保持靓丽，以前经济条件达不到的时候，也羡慕过别人充足的物质条件，但时过境迁，现在知道，物质生活可以通过劳动智慧得到改善，精神世界一旦贫乏，却是金钱填补不了的。如果能拿容颜换取一份美好的自由生活，她情愿选择后者。
老肖不知道小玉的心里变化，他把钱塞进小玉的手里，说：“我考虑好了，上班工资不高，勾心斗角的环境也不适宜你，你效仿效仿丽莎，在家里养尊处优算了，钱的问题不用你操心。”
小玉淡然一笑，说：“老肖，你真以为金钱是万能的吗？钱能买来健康，能买来快乐吗？人没有了精神支柱，没有了奋斗的动力，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留一具靓丽的躯壳又有什么意义？！”
老肖有些伤感地说：“我明天就要出差了，可能一周后才同来，我们不要吵了，你觉得怎样过得充实就怎样过吧！我不会再反对你了……”
小玉早晨醒来时，明媚的阳光已将淡黄的窗帘涂上了一层金色，屋里温暖异常，老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枕边留下了一封信。老肖有很好的文字表达能力，恋爱时，两个人虽在一个单位，但也经常用信件交流感情，每次读他的信，小玉都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结婚后，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许多时候肢体语言代替了口语，信件交流就更谈不不上了。
小玉惊异地打开信，老肖刚劲漂亮的笔迹跃然而出：“小玉，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在千头万绪中，找出了问题的症结。希望你也能冷静地对待我们的问题，不要因力对我个别地方不满，就对整个婚姻失望，我对你的爱，是不用置疑的。你可能会笑话我活得窝囊，说心里话，我很多时候都感到不自信，我知道这种对你忠诚的极不信任，几乎到了偏执的病态地步，但我抑制不住自己。你向来天真幼稚，而社会却是一个处处布满了阴谋的陷井。我总以为如果自己多一些警觉，不顾一切地保护我们的婚姻，将许多未发事件消灭在萌芽状态，事情才不会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看来，这种作法，不但起不了作用，还极深地伤害了彼此的感情，请相信，这不是我的初衷，我不愿意你受到任何伤害。你也明白，在许多生活琐事小节中，我都愿意包容、爱护你。看在我一直对你情深意切的份子上，将这些不愉快都忘记吧，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让我们用全部的心态，重新培养感情的磐石，把时间倒同到初恋的那段美好日子，只要心中有爱，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认识老肖的时候，小玉刚过完二十周岁生日，几十个青年欢聚在单位礼堂里，举行迎春联欢晚会。整个晚会欢声笑语不断，大家都感到轻松愉快。作为团支部书记的老肖最为活跃，不时有精彩的小插曲，赢来阵阵掌声。老肖脑门很大，稀疏的头发夸张了他的年龄，青年们不约而同地都称他为老肖。小玉刚开始对老肖感情的成份里，怜悯多于敬佩。老肖迈着缓慢的步子力图使身体保持平衡时，她的目光总不好意思在他身上过多停留，怕老肖难堪。
但老肖却一下子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小玉，正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文静、漂亮，有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不少青年都自发起来表演了节目，小玉却始终含笑静静地坐着，遇到精彩的节目也会开心地鼓掌。
老肖很快打听到了小玉的名字，晚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利用职权搞了个小动作。老肖念了一张纸条，说应青年们的要求，请何小玉上台表演节目。小玉羞得满脸绯红，但也落落大方地上了台。小玉在学校里一盲是文娱骨干，应付这样的晚会绰绰有余。
老肖没有料到小玉会如此痛快地出场，也没料到小玉具有这么多的艺术细胞。小玉清唱了几首流行歌曲，众人掌声不断，小玉一再谢幕，但大家意犹未尽，纷纷嚷道再来一个……那天晚上的小玉很开心，脸颊上的两抹红霞像粉蝶一样飞舞，大眼睛笑得弯弯的，让老肖的心无法平静了。
小玉沉思了一会儿，说：“最后我再为大家朗诵一首诗吧，写的不好，请大家多提意见！”啃杂的人群里，没有多少人听清楚小玉的话，而站在旁边的老肖，却听到了这首诗是小玉自己写的，他有点不相信，但也认真地听。小玉的普通话很纯正，朗颂的语气声调也安排得恰到好处，不足的是，整首诗意境很消极，颇有感时伤怀的情调，但一个刚走进社会的青年能写出这样的诗歌也很不错了。老肖赞赏地看着小玉，忽然觉得以前的日子都白过了，面前的女孩带给了他翻江倒海的热情。
晚会结束后，老肖就开始留意小玉，他发现小玉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个周五倒夜班的时候，都会到单位的图书馆去看一下午书，老肖本来就爱泡图书馆，这给他接近小玉创造了良好条件。而每一次见面，都可以用幸福去形容，但这种幸福也伴随着某种失落与遥遥无期的守候。星期五过后，老肖叉开始盼望下一个星期五的来临，这种思念的折磨一直无休无止地纠缠着他，使他叉甜蜜又痛苦。外人没有看出一点异样，小玉也没觉出什么变化，图书馆本来就是大家都可以来的地方，做为团干部的老肖，来得勤点就更不足为怪了。每次相遇，她都含笑和老肖打声招呼，碰巧坐在了一起，也会简单地交谈几句，小玉直觉上感到老肖是一个正直善良，又好学上进的青年。
后来单位图书馆因经费和人员调整问题想关闭，老肖向小玉透露了这个消息，小玉好一阵失落，每周五到图书馆看书，已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老肖不失时机地告诉小玉，他的藏书很多，如果想看，他可以为她免费开放。
于是，两个人的交往慢慢频繁了起来。
老肖的藏书果然不少，许多中外名著，单位图书馆里都没有。老肖对这些书很爱护，几乎从不外借，他对小玉破了例，让小玉随便挑着看，但一次也只允许借一本。宿舍里有人打趣老肖是在制造和小玉多见面的机会，小玉含笑不语。
老肖的智慧与才干，让小玉很是钦佩，和他交谈，也有一种心旷神恰的感觉。但这和爱情是两码事，她想不出自己还会把婚姻和一个身有残疾的人连在一起。
老肖的美术功底很好，闲来无事便涂涂抹抹，宿舍墙上挂满了他即兴创作的作品，对美术有着同样爱好的小玉对这些作品也是赞不绝口。女人对色彩都有着天生的敏感，有几次老肖在她的建议下，将几种水彩颜料调在一起，效果都惊人地逼真。小玉相信老肖经过历练，定能成名成家，有一番作为。但老肖轻描淡写地说：“我们这种人，画画意在消遣，成名成家，要有一定的实力，还要耐得住贫寒与困苦，这些我都不具备。一个男子汉造就不了一番衣食无忧的生活，是没有资格去沉迷艺术的。”
见小玉没有吭声，老肖又补充道：“成名成家的毕竟是少数，那些为了艺术而废寝忘食并为之献身的人，我永远都不会苟同。”
应该说，老肖的处世哲学婚前就有了端倪，只是小玉没有在意。相同的爱好，使他们都有一种亲切感，老肖不经意露出的智慧，也让小玉刮目相看，可以说，老肖的才华在某种程度上使小玉忽视了他的残疾，她相信老肖，有什么事都愿意和他商量。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又使小玉在信任老肖的基础上又多了一份依赖心理。
青年陈子明追小玉很长时间了，小玉一直没有动心，陈子明很苦恼，在一个洒后的夜晚，当着小玉的面割腕自杀。陈子明只是酒后冲动，吓唬吓唬小玉，涉世未深的小玉却真的被吓住了。
单位领导都下班回家了，只有老肖的单身宿舍还亮着灯，听明白了小玉的“汇报”后，老肖当即组织了几个保卫人员，连抬带架地把陈子明送进了医院。小玉吓得簌簌发抖，忍不住哭了：“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他，怎么会这样呢？他该知道，我们根本不合适，他追得越紧，我就越反感，可是他这样，好像全是我的错……”
“这不能怪你，他继续这样纠缠下去，只能毁了你们两个。明天我找他谈谈，世界这么大，何必一颗树上吊死昵？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老肖很自然地坐在了小玉身边，握住了她冰冷的手。那天晚上，老肖无疑是小玉救命的稻草，她想像不出，如果没有老肖的安慰，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陈子明包扎完毕，需留院察看一段时间，几个保卫人员都回单位值班了，老肖要送小玉回宿舍，说他自己陪陈子明就可以了，可小玉哪里睡得着，最后他们两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度过了一夜。
那天晚上，两人谈得很多，小玉发现，老肖说话条理分明，逻辑性极强，还极富幽默感。小玉平日话语很少，除性格原因外，还有一个最大因素就是周围人的水平问题。经常她跟别人来句幽默时，不得不重复几遍解释一番，一句传神的话在解释的过程中，自己也被搞得索然无味，而周围青年人所表达的吃喝玩乐，家长里短，她也不感兴趣。小玉很惊异于老肖理解她幽默的能力，得知陈子明没有危险后，小玉松了一口气，打着呵欠说：“害得你也没能休息好，下次3月5日写报道，可有好素材了。”老肖笑着说：“这个学雷锋的机会是你给我创造的，我是否应该说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呀？”小玉忍不住想笑，想想场合不对，又赶紧闭上了嘴巴。老肖看透了她的心思，说：“你这个样子很逗人，像偷吃点心的孩子，既怕大人发现，又忍不住偷着乐。”小玉终于忍币住，笑出声来，觉得和老肖在一起很放松愉快。
小玉那时在车间里干着三班倒的工种，周五倒班时能休息半天。宿舍里离家近的都能同家，她和姓林的一个小姑娘隔家远，只能呆在宿舍里。老肖那时已成为小玉宿舍的常客，他们像哥们一样经常在一起胡侃，讲童年趣事。有一次老肖说他小时候在奶奶家，偷摘苹果，被看园人赶得屁滚尿流，苹果没吃上，回家还险些挨了打；小玉讲她和妹妹小时候，一到冬天，便偷偷用小碗盛糖精水，放在外面冻冰块吃，常常是嘴唇被冰得血青，浑身打冷颤还意犹未尽，那种冰块纯净爽口，是现在任何一种冷饮都无可比拟的，后来这个秘密被大人发现，母亲大惊失色，狠狠骂了她们一顿，这种小动作才被迫停止。小玉感叹地球越来越热，现在的孩子根本就感受不到那种滴水成冰的乐趣。没想到老肖第二天便给她带来了两小碗自己制做的速冻冰块，还表功似地告诉她，为了不让冰块有异味，他将母亲冰箱里的鱼肉都搬了出去，抽屉也涮了好几遍。小玉感动之余，心里涌出些许不安。她想自己和老肖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这样发展下去，会很尴尬的。
适逢母亲替小玉联系了一个美术进修班。因为小玉对工作一直都不称心，父母也觉得自己曾经品学兼优的女儿一辈子被埋没在车间里太可惜了，他们希望进修后，女儿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
临走的头天晚上，小玉向老肖道别，感谢他一直对自己的帮助。老肖感到很突然，愣怔了一会儿，提议到外面走走。
小玉那天也被离别的愁绪搞得心里发酸，毕竟在单位里呆了将近一年，环境和人事都已熟悉了，突然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有些不知所措，而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两人各怀心事地来到了郊外，天还没有黑，附近农民种的蔬菜葱葱郁郁，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小玉想起了乡下父母的生活。农民们年复一年，播种、收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婆孩子热炕头是许多男人们满足的生活，而婚后的妇女，不修边幅，大大咧咧，和男人们毫不羞涩地说着粗话，时不时还吵吵架，骂骂公婆，一个个完全变成了粗俗蠢笨的悍妇。小玉想不出自己的生活轨迹会向哪里发展，骨子里她排斥、鄙视这种生活，但未来的一切，谁又能说得清。
小玉想到这些，便有些眩然。老肖心里同样也不好受，他试探着问，不能留下吗？小玉察觉出了他的异样．故作轻松地说，我留下来做什么，难道在车间里消磨一辈子？
老肖叹了一口气，说，我好像经历了千山万水，才遇见自己钟爱的人。遇到她，自己漂泊不定的心才有了靠岸的幸福感，但我不敢向她表白，感觉就好像追随太阳的粉豆花，只能追随着她，仰慕着她，现在看来这种精神恋爱也要被迫中止了……
小玉有些感动，却并不动心，她听过许多男子爱慕她的话，个性和经验，使她知道如何接受爱意，必要的话，再可以技巧地脱身。
看天色不早了，她打断老肖的话，笑着说：“听起来，像是一个罗曼蒂克的故事，可惜我今晚没时间听了，明天还要坐早班车，我们以后再聊吧！”两人交换了联络方式，就各自回宿舍了。
小玉在进修班里过得并不快乐。进修班里许多同学都是她高中同窗，她们不断给她带来初恋情人凌志的消息。凌志已调到未婚妻的老家，并且就要结婚了。听到这些消息，小玉的心里每每就是一阵悸痛，她始终对凌志无法释怀， 凌志曾经是小玉高中时的班主任，用时下的道德标准来衡量他们的爱情，显然是凌志缺乏师德。兔子尚且知道不吃窝边草，为人师表的凌志与学生谈恋爱，可以称之谓大逆不道了，但他们却违背常理地恋爱了，爱情来临的时候，是不讲任何道理的。凌志已有未婚妻，是他大学时的同学。只因两地分居，没有解决好谁去谁从的问题，一直没有举行婚礼。
未婚妻察觉出了凌志的变化，利用假期来学校看望他，很快就发现了凌志冷淡的原因。这个泼辣的东北女子，当即闹得天翻地覆，上至学校领导，下至小玉父母，都被她闹得鸡犬不宁。一时间舆论大哗，领导批评，家长干预，各种诽议铺面而来，凌志被搞得憔悴不堪。小玉却异常冷静，坦然地公开了他们的恋情，说两个人相爱是光明正大的，谁也无权干涉。
但双方父母却坚决不同意他们发展恋情，小玉父母考虑女儿正是求学的时候，怕耽误前途，凌志的父母本不赞成他和未婚妻的婚事，现在得知儿子竟然和一个比他小近十岁的农村女孩谈恋爱，当即为他和东北女子的婚事开了绿灯，同意凌志调到女方所在地。
在镇政府的职工宿舍里，小玉见到了凌志的母亲。这位教书育人的老教师，拿出了她全副的看家本领，对小玉苦口婆心，谆谆教导，要小玉以学业为重，等考上大学再考虑个人的私事，还说他们家决不容忍儿子娶一个农村户口的姑娘。
小玉听得浑身冒冷汗，她为了这段感情荒废了学业，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学习成绩就直线下降，但考大学是惟一的途径，她愿意认真复习，两年考不上三年，凭着以往的实力，复读几年应该不成问题。
可凌志的母亲听了她的话，却冷笑道：“就算你复习两年考上大学，毕业后就结婚，凌志那时候就已经三十五了，而且问题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到时你视野开阔了，阅历丰富了，能甘心情愿地嫁给他吗？如果不成，我们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小玉悲愤得热泪长流，这都是什么逻辑，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这么难？
凌志母亲继续说：“我们大人也一样伤心难过，凌志从来烟酒不沾，可现在几乎烟不离手，晚上没有安眠药睡不着。你如果爱他，就替他考虑一下，大家都要理智地面对现实。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他现在需要的是平稳实际的婚姻，这些你给予不了他。”
小玉心如刀绞。那时她和凌志已被双方父母都软禁起来，有二十多天没有见面了，她迫切地想要见到他，想要凌志当着他母亲的面给她一个交待。
凌志明显地瘦了，人憔悴了许多。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衬衣领子脏得打了铁也没换，以往那么注重仪表的人，显得很邋遢。小玉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满肚子的哀怨愤怒竟无从说起。凌志母亲在一旁不断地催凌志表态，小玉也忍不往一字一句地说：“凌志，我只想昕你一句真心话，分手是不是你的本意？如果你心中已没有了我的位置，我会知趣地退出，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互不干涉！”
凌志点上一支烟，小玉看见他点烟的手指颤抖不停。凌志的母亲在旁边几乎也要哭出来了，她斥骂儿子：“你聋了吗？还不快答复人家，你难道要将我活活气死？”
凌志猛吸一口烟，转过身，眼睛望着别处，轻轻地说：“小玉，对不起……”
小玉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说不出一句话，向凌志的母亲点点头，就飞奔了出去。身后传来凌志母亲斥骂儿子的声音，可能是凌志不放心，想跟出来，被母亲阻拦，也可能是老太太斥责凌志态度不够坚决。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曾经海誓山盟，爱得天崩地裂的人，从此和她分道扬镳了。
初恋在无边的哀怨交加中结束，小玉觉得自己脆弱得不会再谈恋爱，感情，真是累死人的东西。
在参加补习班期间，小玉收到了老肖几封信。他在信中没有表白对她的爱，但字里行间却处处透出对她的爱恋与欣赏。他和她畅谈人生的得与失，告诉她单位里的一些琐事。小玉读这些信，觉得很亲切，和老肖交往，总有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感，如同多年的好朋友，淡淡的，却总有一丝牵挂。如果功课不紧，她会及时地给老肖回信，老肖声称盼她的信和小时候盼过年的心情差不多。
有一个周末下午的第二节课，学校收发室的老大爷让小玉接电话，是老肖打来的。他告诉小玉，单位设计室面向社会公开招聘设计人员，让小玉回去试一下。单位的设计人员工资待遇都很高，年底根据成交额补发的提成，也很丰厚，这是个让不少青年眼红的职业。但以往设计室里安排的多是关系户，没有背景的人根本进不去。小玉怀疑招聘考试里有水份，但老肖笑着说，要相信自己的实力，不试怎么知道不行，我也准备参加考试，咱们一起去应战。
小玉第二天去参加了考试，老肖果然在场。小玉想，连老肖这个团支部书记都来应聘，设计师的诱惑确实不小。试题很简单，第一个要求是对着静物画素描，这对于他们简直是小菜一碟。小玉飞快地把面前的气压水壶、保温杯勾勒了出来。完成后抬起头，老肖正眨着眼睛向她微笑。第二道题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力描绘出一幅春天万物复苏的景象，小玉设计的画面上，一群山村小姑娘正在洗衣服，河边草丛里，蝴蝶翻飞，野花竞相开放；岸边柳树上的小燕子，好奇地望着姑娘们晾在绿荫地上的衣服。整个画面色调明快，生活气息浓郁。小玉交卷后，看主考官满意地点了点头。出了考场，见老肖满面春风，想必他也发挥不错。
考试结果出来后，两人都榜上有名。
小玉和老肖成了同事。在新同事中，老肖的图纸被公认为是最漂亮、最规矩的版本，而小玉画图却没有耐性，线条有粗有细，偶尔还有橡皮擦破的毛刺。小玉羡慕老肖，心想他干什么像什么，放到哪儿都是可塑之才。
收到凌志来信时，小玉已在设计室工作了近一个月。良好的工作环境似乎缓解了她的郁闷焦虑，表面看，她又恢复了活泼娇憨的天性。凌志在信中诉说了他的无奈，说人有时候，面对现实，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意愿的决定，虽然这种决定可能使他一生都陷入痛苦中。他还阐述了自己对婚姻的观点，说婚姻只是一种世俗的形式，将两个世俗的人拴在一起。结了婚的人可能根本没有爱情，相爱的人也不一定非要有形式。小玉气得浑身发抖，没看完就把信撕得粉碎。什么叫不现实，一手抓住现实中的权势地位，一手捏住一个痴情女孩的芳心，就是现实吗？这简直就是一边作无赖，一边堂而皇之地替自己开脱。小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鄙视凌志，一个男人即使做不到敢作敢为，也不应太优柔寡断，这种藕断丝连的做法，简直是在痛苦上撒盐。小玉赌气地想，今生她都不会再理睬凌志了，他的作为，实在让人看不起。
凌志的第二封信是老肖替小玉拿到的。小玉那天患了重感冒，早早回宿舍休息了。宿舍里另一个小姑娘同家休假，小玉拿了她的被子又盖上自己的被子，出了一身透汗。老肖进屋时，小玉正大汗淋漓，直嚷口渴。喝了半杯水，似乎恢复了元气，小玉这才注意到老肖手里的信。她接过来拆也没拆，当着老肖的面，很仔细地把信撕成指甲大小的碎片。老肖注意到了小玉使劲压抑在眼眶里的泪水。
老肖说：“第一眼看见你，就感到你很忧郁，我觉得你的心事已经超负荷了，这不应该是你这个年龄所承载的。能说出来吗？即使我不能帮助你，也总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好受。”老肖这番话说得很诚恳，也很温柔，它使小玉一下子产生了倾诉感。
小玉含泪点点头，于是一个很忧伤的故事从小玉心底被扯出来，说到凌志的懦弱时，已经泣不成声。小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老肖搂在怀里，她将脸埋在老肖的胸前，哭得十分伤心。老肖抚着她的肩膀，说：“凌志不值得你留恋，他们这种太实际的家庭，在爱情的天平上，一旦与现实的利害冲突起来，失势的永远是爱情，即使结合了，这片阴影也会永远罩在你们头上。你是个好姑娘，这样委屈自己太不值得了！”
小玉说：“我伤心的，不仅仅是分手，而是凌志的情变，让我不再相信生活中还有什么美好和纯情，我在最美好的年华，那么真诚地爱着他，我们都曾为这份超凡脱俗的爱快乐着，他却为户口而放弃了我们的感情，人世间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想到这些我就痛不欲生，可为了父母，我又不能做傻事。”
“你这是拿他的错误惩罚自己，你应该抛开他，去迎接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你这么封闭自己，对你和爱你的人都不公平，你心里头的伤痛，需要有新的生活去冲涮掉。”
老肖说完，双手将小玉的脸孔摆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两人之间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静静漫延……小玉忽然被火烫了一样跳起来，理了理头发，对老肖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想静一会儿，你也早点休息吧！”
老肖的心刺痛了一下。这个偶然的机会，给他带来了向小玉示爱的勇气，见小玉这么彬彬有礼，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瞬间，勇气又泄了个干净……
老肖走了以后，小玉也黯然神伤地想了很多。或许接纳老肖，平平静静地结婚、生子，做一个安分知足的妻子，过着和一般人相同的生活，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像对老肖的情感一样，淡淡的，平安的，也许也是一种幸福。
对于老肖，她似乎觉得亲情要比爱情的成份多一些，她享受着他兄长甚至是父亲般的关爱，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对这份关爱已经开始依恋。也许前辈们经常说的两人搭伴过日子，就是这样一种实实在在的感情吧？
但随后的日子，小玉却注意到了老肖的沉郁。老肖好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对小玉礼貌而冷淡，好像总在回避她。小玉有些奇怪，有意识地寻找话题，但老肖总是用最简单的词句来回答她。
有一天下午，设计室主任交给老肖和小玉几个客供样品，让他们抓紧时间制作。下班后，两个人都留了下来，老肖一宣默默地制图，小玉也赌气不吭声，气氛有些尴尬。小玉心里有事，尺寸总算不准，她气恼地瞪着老肖，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啦？怎么啦？”老肖头也没抬，说：“怎么啦？我这个可有可无的人能怎么啦？！”
小玉心里明白了，但却嘴硬地说：“是不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你？我可没做什么呀。”老肖冷笑一声，说：“你当然没做什么！再说就是得罪了我又算什么呢？”小玉忍不住跺了一下脚：“你干吗呢？阴阳怪气的。”声音里满含着委屈。
老肖抬起头，用那双几近癫狂的眼睛看着小玉，缓缓地说：“我妈的同事，最近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双方还算满意，进展顺利的话，年底我可能就要结婚了。”
小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浑身绷紧，好像透不过气来。
老肖看着她苍白的脸，问，你怎么了，小玉这才软软地坐在了椅子上，笑着说，没什么，觉得很突然，恭喜你。说完便低下头画图，老肖以后又说了些什么，她没有搭腔，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
老肖带上门走了，小玉压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这才意识到，一人女人一生被一个男人深深爱过是多么地幸福，错过了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又是多么地遗憾。小玉想，老肖这么才华横溢富有爱心的人为什么不能结婚呢？他应该有个好归宿，这是很自然的。小玉想得泪流满面，心里很悲哀。
老肖重新回到设计室的时候，小玉正抱着头啜泣不已，面前的图纸被泪水浇得一塌糊涂。老肖很自然地把小玉揽在怀里，说：“傻姑娘，你哭什么？我结婚不正好合你的意吗？再也不用像个苍蝇一样在你面前制造噪音，反正你也不会嫁给我，我和谁结婚都是一样的。”
老肖说得很轻松，小玉却哭得很伤心。她气恼地欲挣脱老肖的怀抱：“你不是要结婚了吗？干吗又来招惹我。”
老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搂紧小玉，坏坏地说：“你还没有答应嫁给我，我和谁结婚啊？”
窗户纸终于捅破后，老肖无比幸福，每天都像中大奖一样兴高采烈，小玉也很珍惜这份感情。小玉喜欢宁静，骨子里又极有个性，祟尚平淡自然，内心里又风景无限。而老肖无论在场面上或两人私处时，都能让小玉感受到他的宽容和善解人意。处得越久，小玉越觉得老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丈夫人选，对他的依赖感也愈加强烈，老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没人能够代替……
小玉想起往事，心中唏嘘感叹了一番。老肖又出差了，自己好几天没见着儿子，今天是周末，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估计儿子睡懒觉也该起床了。往婆婆家里挂电话，婆婆乐呵呵地告诉她，儿子跟爷爷出去学书法了，中午能回来。
儿子常年放在公婆家，吃喝拉撤睡外带上学的费用，全劳公婆操心，两位老人都是退休的中学教师，心地善良，修养也很好，待小玉如同己出，小玉也很尊敬他们。婆婆是个很适合家居生活的女人，几乎没昕她说过有什么烦恼，有时挺上火的一件事，婆婆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家里的气氛总是很热闹。小玉很欣慰，孩子能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里。
婆婆告诉她，儿子昨天书法课写得很认真，老师给每个字都画了两个圆圈，孩子高兴得睡觉前又拿过来看一遍。小玉给逗乐了，说童年就是好，那么容易快乐。奖两圆圈，能高兴一天。婆婆也高兴地说，这孩子像我，要不这么爱长肉，知足常乐，心宽体胖嘛。两人聊了一会儿，小玉觉得心里轻松多了。
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是陈子明打来的。陈子明的语气很急，开门见山地告诉她，丽莎吃安眠药自杀，前天送往医院抢救，已脱离危险，他有要紧事去处理，因为不方便告诉别人，让小玉帮忙照看一下。小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丽莎在她心目中，一直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女人，什么事会值得她拿生命去抗争？
来不及多想，打的直接到了医院，陈子明已等在了医院门口。两人急急地来到病床前，丽莎的情绪很激昂，又哭又骂，说什么也不让陈子明离开。陈子明很尴尬，低声恨恨地说，这是医院，你回家再闹行不行。
丽莎抄起旁边一个水杯，没头没脑地朝着陈子明砸过去，被陈子明一歪头躲了过去，茶杯落在了旁边的空床上。小玉想，幸亏没有其它病号，她不明白，刚洗完胃的丽莎怎么有这么大的精力来哭闹。
丽莎喘着粗气，瞪着血红的眼睛，指着陈子明的鼻子，破口大骂：“两天没见那个狐狸精，你又耐不住了是不是，肏你妈，我明告诉你，这样下去，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幸亏护士小姐过来干涉，才把陈子明解救出来。陈子明火烧着屁股一样地走了，丽莎在后面歇斯底里地干嚎。
小玉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由皱紧了眉头。她虽然特烦陈子明，但也觉得丽莎的作法欠妥，既不想离婚就注意点方式，把丈夫的隐私在大庭广众之下抖落，只能使裂痕加深，到头来害的是自己。
估计陈子明走远了，小玉轻轻带上门，递给丽莎一杯水，可丽莎一点表情也没有，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把他们杀了，然后和儿子一直死！”
小玉听得脊背发凉。她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提高声音说：“说什么傻话？为了一个背叛你的人，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你父母知道了，该有多难过，你要知道，自杀不仅懦弱，还是一种极端自私的行为，你解脱了，却给活着的人制造痛苦。退一步说，即使真的过不下去了，不是还有别的选择吗？”
丽莎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无力地说：“没有别的选择了，十个男人九个嫖，我只是不甘心，我含辛茹苦和他一起创造的家业，凭什么要别的女人坐享其成，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小玉急了：“遇到这种事，痛苦是难免的，可你也不能拿他的错来惩罚自己啊！”
说完最后一句，她想起了老肖。老肖说过的这句话，对她影响很大，大概老肖就属于十个男人中剩下的那一个吧！他是不会去做那荒唐事的。想到这里，心里有了一些宽慰。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一生中谁又能预料自己会经历什么事呢？
三天的时间里，从激将到指责，从分析到宽慰，能用到的方法都用了尽了，小玉说得口干舌燥，精力都有些透支了，丽莎还是无动于衷，既不想放弃家庭，也不愿饶恕“狗男女”，坚决要他们付出代价。
第四天，丽莎出院，陈子明开车小心翼翼地把丽莎送回家，小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难受。丽莎的情绪已平稳了一些，小玉也看出丽莎只是嘴上出出恶气，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一次，相信她不会再轻易地干傻事了。
忍着浑身的酸痛帮丽莎做完晚饭后，小玉就告辞了，陈子明坚持要送小玉回家，小玉谢绝了。走到楼下，陈子明追出来，说看出小玉有些不舒服，都是为他们累的，如果不送送她，心里不安。小玉揪揪生病的咽喉，上车了。
两人在车上，气氛有些尴尬。陈子明不信地道谢致歉，听得小玉有些心烦。身体上的不适，使她一坐上车便靠在椅背上假寐。车子停下后，小玉睁开朦胧的双眼，还不知已经到家了。
爬到六楼自己门前，小玉已累得气喘吁吁，以前走楼梯时，不觉得这么漫长，今天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打开门，先闭上眼，平喘了一下呼吸，人一挨到床边，便栽倒下去不想起来了，疼痛加上困乏，使她来不及理顺丽莎的杂事，就沉沉睡着了。
陈子明上来的时候，小玉迷糊得正香，外衣也没脱，鞋也没换，挎包还在胳膊上耷拉着。陈予明打开照明灯的骤然光亮，使小玉猛地睁开了眼睛。
陈子明晃晃手中的钥匙，笑着说：“我走到半路上，不放心，到药店买了一些感冒消炎药送给你，走到门口一看，钥匙还挂在门上，你也太粗心了。”
小玉有些不好意思，说这几天只是睡眠不好，休息一下就行了，根本不用麻烦买药。陈子明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丽莎如果能像你这样通情达理就好了。小玉苦笑了一下，如果能开一个婚姻控诉大会，大概每对夫妻都有血泪史吧？她劝陈子明不要伤害丽莎，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许多例子证明，半路上结合的夫妻，往往要夹生很长时间。
陈子明说：“我和她之间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感情基础不稳。当年你拒绝了我，又闹得沸沸扬扬，那段日子我真是生不如死。”
“丽莎一直对我不错，我辞职后，也和我保持着联系。我想既然高攀不了你，就找个头脑简单，性情温柔的女孩吧，她不会嫌弃我，永远崇拜我，只为我而活。可是我错了，结婚后她就像藤条一样死死地缠住我，脾气也越来越怪，几乎不让我有一点自己的空间。联系业务、进货、应酬朋友，她都要跟随着，甚至我和哪个女客户通电话时间长了，她也要盘问不停。”
“时间长了，我从心里感到厌烦。夫妻之间要像防贼一样地相处，人生指定就悲剧了。我认识的这个女孩子，是一个合作伙伴，漂亮、热情、大方。不瞒你说，我对她很有好感，如果有可能，我会离婚娶她。可人家已经有未婚夫了，也根本没看起我，只是把我当作好朋友看待。丽莎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有这么个女孩，闹得不可开交，让我以后不许和她有业务往来，这不是无理取闹吗？争执中，我打了她，就闹成这个样子。”
一口气说完这些，陈子明情绪有些激动，他随小玉来到客厅，却并不坐下。
小玉浑身酸痛，头脑却异常清醒，以前总以为陈子明玩世不恭，为人不实在，但今天他娓娓道来的一番话，却很诚恳，看得出是发自肺腑，这也触动了她的痛处，她和老肖又何尝不是在防护中生活呢？微微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陈子明坐到她旁边，热切地盯着她的脸，说：“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开心，这些年我一直有个心结解不开，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曾以为你会找一个各方面都胜于我的丈夫，如果那样我心里也许会平衡一些，可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会和老肖走到一起，难道我连一个残疾人都不如吗？”
小玉苦涩地笑了，太阳穴胀痛得好像直往外翻鼓，她不由双手抱住了头。冷不防被陈予明一把抱进怀里，不顾她的挣扎，几乎带着哭腔说，你就让我抱一抱吧，我不会对你动粗的，我只是想静静地抱一会你，这个愿望你就让我实现吧。
小玉的上下牙齿开始打架了，一紧张或激动，她就浑身发冷。她哆嗦着挣开陈子明，颤抖地说：“陈子明，你嫌我们的麻烦少吗？还要添乱。以前循规蹈矩，他们都会草木皆兵，再有什么出格的行为，还不真的授人把柄。”
陈子明松开了小玉，痛苦地抱头不语。小玉换个离他远远的位置坐下说：“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适合，而不是外表上的般配。很多人都认为我和老肖不般配，可老肖除了长相差点，能力和才智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最重要的是他对感情忠实，也知道包容我。你认识的只是表层上的我，生活中的我有着许多令人无法容忍的缺点。结婚头几年，我还很幼稚，经常由着性子胡搅蛮缠，过后自己想想都是在无理取闹，可他很少有怨言。而且他最懂得脚踏实地，随遇而安，再穷再苦的日子，也没听他发出一声叹息。跟他在一起，即使一日之粗茶淡饭，他也会让你觉得日子有奔头。应该说，除了心眼小点，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丈夫，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我们风雨同舟走过了近十年，共同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公公婆婆对我也很好，要打破这一切，重新创造另一份生活，是不现实的！”
陈子明黯然默坐了一会，慢慢站起身道完对不起后，就踉跄着走了。小玉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一丝睡意也没有了。回想自己的一番告白，说出来有些吃惊，但潜意识里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她意识到和老肖之间的无奈了：“不想离开他，却许多时候忍受不了他，为了丈夫的小心眼离婚也许是小题大做，但在提防与戒备中生活也着实太累。”
小玉不自觉地踱到了窗前，月亮已经出来了，月光如水般轻泻纱窗，清幽幽的，宛如古装戏里那些凄清的面容。谁家的卡拉OK机里，正起劲地唱着曾经流行一时的《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看透这变幻莫测的世界，涛走云飞，花开花谢，你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烦恼最是无情夜，你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一句是情思凝结……”最后一句“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歌唱者没掌好音，显得有些声嘶力竭，小玉听得兴味索然，这首歌的作者肯定是个失意者。
面对这变幻奠测的世界，谁能来给你一双慧眼呢？世俗与卑微打破了一切神话，即使有一双慧眼叉怎样呢？小玉想人在欢乐的时候，从不会对人生对社会有什么质疑，而在悲愤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感叹命运无常，这也是人类的一种发泄方式吧。
很久没有听音乐了。她转身挑了一盘高原三星的磁带放进音响里，清幽绵长的音乐响起后，滕格尔那沉稳、苍劲、富有感性的声音缓缓地流淌出来。小玉放低音量，将防盗门反锁好又躺到床上，闭起眼睛静听，一会儿睡着了。
敲门声响了很长时间，小玉才醒转过来，这么晚了，谁还会来，她迅速地关上音响，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宿睡未醒，问来人是谁。门外老肖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几乎带着挖苦的语气，说这么晚了还会有谁？
门一打开，老肖有一种恐惧感，生怕里面会冲出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他经常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虽然每次事实证明都是幻想，但他怎么也控制石住自己的念头。刚才明明听见里头有男人的声音，怎么骤然就停了呢？老肖放下背包，来不及换鞋，就每个房间细细地搜索了一遍。窗玻璃没动，他们家住六楼，来人也不可能从窗户跳下去，看看小玉也没有异乎寻常的表情，可刚才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老肖疑惑地问，就你自己一人？小玉怔了一会儿，明白了。她的脸被愤怒迅速地胀红。
打开音响，这会儿是亚东悲怆低沉的声音缓缓流了出来。
小玉冷笑着问了一句，你找他吧？就扭过头不再说话了。老肖听了一会，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用夸张的热情语气说：“本来要后天才回来的，我怕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剩下扫尾的事就让他俩去收拾了。看，我给你买的内衣漂亮吧！”
这又是一根导火索，可小玉咽喉像撕裂般疼痛，已没有力气发脾气了。结婚近十年，老肖从没有给她买过一件外衣，却不惜高价买回一些花里唿哨的内衣。用老肖的话说，外面的衣服，穿在身上饱别人的眼福，让别人欣赏，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内衣自己一人看，一人欣赏才是享受。以前只觉得好笑，但今天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在这一刻，她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分离已不可避免。千言万语想要发泄出来，但看着老肖热切的眼神，却只轻轻地吐出一句话：“老肖，你过得太累了，我也累了。”
半夜里，老肖被小玉的啜泣声惊醒。小玉发高烧，浑身滚烫，身心双重的不适使她泪流满面，呜咽不止。多日里强装着的镇静与漠然终于崩溃。
老肖慌了神似地递水找药，用酒精给小玉降温。折腾了一会儿，不见效，又穿好衣服，想去医院。小玉摇摇头制止了他，抬起泪迹斑斑的脸，问，我们怎么过得这么累，别人家都这样吗？老肖叹了口气，把手搭在小玉额头：“我也知道该怎样能活得轻松，但有时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偏执。这也许是一种病态，可我清楚，我是爱你的。请你相信一点，无论你成功还是失败，无论你健康美丽还是病弱憔悴，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护你……”
又是爱，这是什么爱呢？这份爱到底涵盖着多少自私与卑微啊！用爱情无罪、爱是一切的幌子来掩盖一切，能带给人多少快乐呢？小玉几乎是哭喊着迸出来：“我真真正正地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非窒息不可！我现在只想着怎样能冲出这牢笼，出去尽情呼吸新鲜空气，求你给我、也给你一条生路吧！”
老肖怔住了，小玉用血的代价换来的婚姻，现在自己却感觉不出投入。他知道小玉的心已经从这个家飞了出去，她会像一粒种子，遇到合适的土壤、适宜的温度就会生根、发芽。小玉望着茫然不知所措的老肖，忽然觉得过去认识的那个勤奋、正直、富有爱心的老肖不见了，身边是素不相识的人。从前那些恩恩爱爱、甜甜蜜蜜，似乎都是影视剧里的插曲，与他们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