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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里的小车
作者:段晓光

   胡同里摆着那个小车,那个小车也永远的就在那个胡同里。

   沉重的小车,它长不了翅膀,也飞不到天上,所以只能呆在长长的胡同里。

   小车上插着竹竿,竹竿上挑着灯——昏暗昏黄的灯。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竹竿在风雪中摇动着,吱嘎吱嘎的响。

   灯光飞舞着,跳动着,胡同里的每一个角落就有那么一点光亮。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大爷,守在小车旁,也不知守了多少年。

   小车上左边是个杂货铺,最多的是卫生纸,火腿肠和方便面,这些东西每家每户都用得着,所以也畅销的很。

   小车右边烧着炭,不光能取暖,偶尔还能卖出几根香喷喷的羊肉串。

   每天他都摆弄着那些炭,火星飞舞,冒着青烟,散着香气。

   虽然挣不了几个钱,但生意还算好。

   这个地方太偏僻,高高的两排楼挤出一条窄窄长长的胡同。

   如果不是楼房太便宜,兔子都不会到那里去。

   那个老大爷,已经在胡同里几十个春秋了,看得出来,他的生意,已经离不开那个胡同了。


   胡同里的角落,成了他的家,他搭了帐篷,睡在胡同里。

   北风呼呼地刮着,吹的帐篷吱嘎吱嘎的响,不知道他是否也习惯了大自然的音乐声。

   这一定是个完美的乐曲,要不他就不会呆在这里听了那么多年。

   他蹒跚着,踏着积雪,似乎下一刻他就会倒下。

   北风吹入他的骨头里,他哆嗦着,这把老骨头,如果允许上去捏一捏,一定会像烟卷一样弯曲,变苏,折断,谁敢上去捏?

   他说他有个儿子,谁相信?

   如果有儿子还会让他在胡同里过节?过冬?过年?

   如果是真的,还不如杀了他那把老骨头。

   他说的,没人会理会,也不一定会靠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没什么两样,直到有一天,他的天就塌了。

   小区里的人慢慢富裕了,很多人买了车,天天练,练成了“新手”。

   有人太帅了,开车撞翻了老大爷的杂货铺,还差一点要了他的老命。

   这个事情就成了导火索,一发不可收拾。

   胡同本来就窄,还摆个小车,进出是很不方便的。

   有人反对,有人应和,一群人就七嘴八舌起来,胡同里顿时开了锅。

   他们不由纷说,拆了老大爷的帐篷,扔出他的铺卷,几个人把小车抬到帐篷的那个角落。

   老大爷哭呀,喊呀,举着拳头叫: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任凭他怎样喊,无济于事,毛主席也不许有人阻碍交通吧。

   很快,他没有了生意,所有人都不光顾他,他就坐在那个角落,鼓气的抽着旱烟袋。

   他都那么老了,穿的还那样单薄,哪天也许死了,死在胡同里,会吓着小孩子的。

   可惜他不明白,别人都是那样想的。

   那一天,他含着泪,离开了胡同,在这里30多年了,是谁都会哭几声的。

   他也是,不过比任何人都会哭,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一只饿昏的狗。

   他,真可怜!

   他抽着烟袋,踏着积雪,弓着背,蹒跚地走了,脚印留在积雪上,一深一浅。

   他,是个瘸子。

   他没有了生意,没有了家,也许以后他会是个拾荒者。

   不,不能说的那样好听,充其量是个要饭的,要饭的糟老头子,捡破烂的糟老头子,阻碍交通的糟老头子。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一年多了,那个老大爷,真的变成了一个拾荒者。

   雪已经融化了,任何东西都藏不住,他身上背着袋子,里面的矿泉水瓶已经满满的了?。

   他的脚步还是那样蹒跚,还是那样坚定,看不出他随时都会倒,也许再过一百年,还是那个样。


   那一天,天气很好,一大早他丰收的很,也许实在太累了,他就坐在向阳的那块石头上。

   一阵风吹过,听得一阵香,一个高挑的女人迎面走过来,就坐在那块石头上。

   老大爷想站起,但被女人拉住了。

   她告诉他,她来自那个胡同。

   胡同就是胡同,有小车的那个胡同,当然不是上海滩的八大胡同。

   一年多了,胡同里总该有故事吧。

   女人很漂亮,她就开始讲,任何人都愿意听。

   她说她叫荷叶,以前买过老大爷的纸,还送给老大爷一盒火柴,火柴上画着的,就是荷叶。

   老大爷想起了,于是认真的听。

   那天晚上雪很大,她骑着自行车根本不好走,走了好长一段路,走到那个胡同。

   胡同里没有灯,漆黑漆黑的,她就顺着墙角走。

   墙角里闪出一个人,拽着她的包,她拼命地挣扎了,那个人抽出了刀,划破了她的脸,抢走了她的包。

   她喊破了喉咙,小区里的人都死了吗,连他老公都没听到。

   那天她流了太多的血,那种痛是无法形容的。

   她一边说一边哭,一阵风吹过,她的头发凌乱了,她的左脸上出现一道长长的疤。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张脸 ,留下了凄惨的风景画。

   到底是谁?实在太可恶!

   老大爷把牙齿咬的格格响。

   那个女人还在哭,一边哭一边照镜子,时不时掏出手帕擤鼻涕 。

   她说胡同里是一个恶魔,如今她都不敢走进胡同里。

   胡同里没有光,是黑的。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好一会,她就拿起矿泉水咕咚咕咚的把水全喝完。

   哭够了,她把矿泉水瓶递给老大爷说了一句话:这个送给你。

   说完她就走了,背影摇曳着,实在很漂亮,只是有点可惜,可惜了那张脸。

   老大爷呆呆地望着天,天上飘着云,回想着女人的话,他就有了泪光。

   胡同早就成了他的家,如今他有家也不能回。

   一只鸟儿飞到树杈上,喳喳的叫着,朝着他坐的方向 ,那个地方似乎多了几分哀鸣。

   他闭了眼,两行泪从眼角飞出,淌过面颊,滴落在石头上。


  “爷爷,你好。”一个柔柔的声音惊醒了他。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坐在了石头上。

  “爷爷,我还想吃你烤的羊肉串。”小姑娘扑在老大爷的身上,开始没命的哭。

   她使劲的拽着老大爷,哭喊着,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叫小珍,父母都在外地打工,留下这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孩子。

   她当然来自胡同,胡同里当然有故事。

   那天晚上风很大,没有月亮和星星。

   她一路小跑,冲入胡同,前面就是她的家。

   胡同里黑得很,她不敢回头看。

   黑暗中,有人抱住了她,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入角落里。

   就在那个角落,就在老大爷的小车上,她抓破了那个人的脸,自己也失了身,地上还流了血。

   她喊破了喉咙,没有人听得见。

   她每天都做噩梦,噩梦就是她还在胡同里。

   她的精神快崩溃了,眼睛哭肿了,活着和死了差不了哪去。

   她说她准备了好了刀,也准备好了农药,她想随时了结自己。

   胡同就是一个恶魔,这辈子她都不想走进胡同里。

   胡同里没有光,是黑的。

   胡同里没有人,是恐怖的。

   也许死亡会忘记痛苦,会忘记过去,会让青春永恒。这是她说的。

   当然,死不是解脱,是不敢面对现实,是懦夫的表现。这是他说的。

   他们都不是作者,也不是作家,他们只是一个拾荒者和一个小姑娘简单的对话而已,他们却在谈论着生与死几千年来最有难度的数学题。

   也许,他们说的都不好,但是活着始终是最重要的。

   他劝着她,不知道她能听进去多少话。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够了,也哭渴了,她拿起矿泉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好一会,把水全喝完。

   她把盖子拧紧,把空瓶子递给老大爷,说了一句话:这个送给你。

   老大爷接过瓶子,放入他的大网袋,他是一个拾荒者,当然不能挑三拣四的,瓶子已经是好东西了。

   她走了,脚步灌了铅,背影摇曳着,楚楚可怜。

   她还是个孩子,还年轻,青春在胡同里凋落了。

   多么美丽的女孩子,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起风了,风中带着哭泣。

   鲜花在胡同里凋落,脚步也带着凄凉。

   他突然想年轻一点,虽然已是老骨头了。

   哪怕再年轻十几岁,找一把刀待在胡同里,捅死那个王八蛋。

   如果要赔命就赔吧,他活了那么多年,已经赚够了。

   他叹着气,看着蓝天,看着云,抽着旱烟袋。

   这么一会功夫,他赚了两个瓶子,运气实在好,好得不得了。

   但是有一点伤心,不光伤心,还刺痛。

   风中有哭泣,还有泪滴,他自己的,淌入嘴里是咸的。

   

   他站起身,弓着背,驮着一大堆矿泉水瓶。

   他要走了。

   只走了一步,却走不动了。

   “等一等。”一个声音响起,他才知道,有人拽住了他的大网袋。

   他又在石头上坐起,问道:“什么事?”

   小伙子也坐起,在石头上,不过什么也没说。

   老大爷盯着他的脸,问道:“你是不是过来给我送一个矿泉水瓶的?”

   小伙子愣住了,莫名其妙,摊开手说:“不知道你喜欢那个,所以没带。”

   老大爷苦笑:“没带那最好,你来干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小伙子说。

   实在很意外,那个老大爷,牙都快掉光了,还有人对他那么客气。

   “你可以开始了。”老大爷对他说。

   “开始什么?”小伙子莫名其妙。

   “开始讲故事。”老大爷说。

   “好吧,既然你说是故事,那我就开始讲。”小伙子说。

   “那天是一个我,遇上一个倒霉的你,我开车开疯了,在车里喊:站住,不要动。你就没有动,我就把车开过来,撞翻了你,你的摊,差点要了你的命,我让你别动,不是为了瞄准你,是想躲开你,没想到瞄的还挺准,事情闹大了,害你搬了家,实在对不起。”

   “搬家无所谓,脑袋没搬家就应该谢谢你。”老大爷说完,转身就开始走。

   “我的车丢了,被人偷走了。”小伙子对着老大爷的背影喊。

   老大爷像是没听见,蹒跚的走着。

   “陈伯的孙女也丢了。”小伙子喊。

   突然,老大爷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手中的网带啪的掉在地上,矿泉水瓶蹦的到处都是。

   陈伯的孙女很乖巧,六七岁,蹦蹦跳跳,有时会提着水壶给老大爷打一些开水。

   她会背唐诗,会唱歌,会跳舞,会拉小提琴,会吹唢呐。

   有时他开摊的时候她会吹着唢呐为他招人买他的羊肉串。

   作为回报,他会捡烤的最好的羊肉串给这个懂事可爱的孩子。

   在他看来,这样的孩子坐在他的膝盖上,是他一辈子最幸福的事。

   他呆住了,小伙子的那句话,那个声音像是惊雷,把他打蒙了。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风中似乎有“爷爷,爷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蹒跚着,走了回来,又坐在那块石头上。

   “怎么不去找?”老大爷着急地问。

   “警察找了好几个月,没找到,估计让人拐走了。”小伙子说。

   他听完脸色显得很不好看,咳嗽着,手不断的哆嗦着。

   他突然想去找那个孩子,把她找回来,但是茫茫人海,警察都无能为力,他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办法?

   也许,只有期待,无尽的期待!

   也许等到埋入黄土的那一刻,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了。

   他痛哭,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一年前离开胡同的样子。

   小伙子告诉他,胡同里的汽车丢了好几辆,包括他自己的。

   王二家被盗了,多年的积蓄和刚发的工资都随着二楼发现的一个洞不见了。

   他还在哭,对于年轻人的话,他压根听不进。

   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个曾经叫着“爷爷爷爷”的孩子。

   起风了,风中带着沙土,天阴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小伙子扯起衣服挡住脸,在尘土中匆匆的走了,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

   也许你应该回胡同里看一看。

   这是他的原话,也是他来胡同的目的,也许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这句话而已。

   天,下雨了,突然的下,让人有点措手不及。

   

   回到胡同,这是他这辈子都不敢奢求的事。

   回到胡同里看一看。那个声音一直绕在耳边,把他的魂都抓走了,明确的说,抓到了胡同里。

   天在下雨,他蹒跚着,捡起那一堆矿泉水瓶,背在背上。

   那是他的东西,辛苦捡来的,走到哪里就应该带着。

   雨有点猛了,风有点大了,吹的树叶沙沙响,他走在风雨中,像一幅图,当然不是清明上河图,他像是一片枯叶,吹在秋风里,落在雨水中。


   胡同还没变,一切还是老样子。

   长长的胡同,总有那么几分熟悉的味道。

   最大的不同,胡同多了几分寂静,寂静的可以听到鸟叫虫鸣声,风声和雨点声。

   那也许不能算是鸟叫声,也许是鸟的哀鸣声。

   他流泪了,老泪纵横,止不住......


   他走到小车旁,小车已经生锈了,锈的不轻,如果踢上那么一脚,也许会稀里哗啦的变成一滩泥。

   他住的那个角落,已经不再有了,已经变成了一间屋,钢筋混凝土的,很结实,不光结实,还避雨。

   他的心一阵痛,一阵酸,人倚在墙角,无力地蹲着。

   脚边爬过一只蟾蜍,它走得很慢,鼓着眼,吐着舌头,偶尔趟过一个小坑,喝几口浑水。

   雨越下越猛,打的那只蟾蜍找不着北,它不顾一切的冲出水坑,胆怯的倚在墙角,不时还抬起头。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

   看到那只蟾蜍,也许他就想到了自己。

   孤独是可怕的。


   远处走来了一个人,还打着一把伞。

   他径直走到那个角落,扶起饱经沧桑的那个老人。

   他是“楼长”,因为爱管闲事,乐于助人,大伙都那样叫他。

   他很善良,也值得任何人信任,多年以前他捡到一个包,里面有着几万元,他愣是没动心,在寒风里等了6个小时等回来了失主。

   那个老大爷,带动电瓶的电灯都是他帮忙充的。他,是一个好人。

   楼长握着老大爷的手,眼睛里有精光闪动,对他说:“老人家,你受苦了,大伙对不起你。”

   老人淌着泪,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大伙帮忙盖了那个小屋,如果你不嫌弃,你还回来,大伙都想着你。”楼长指着那个混凝土的小屋说。

   雨还在下,似乎不打算停。

   楼长把伞使劲往老大爷身上倾,他的衣服湿透了。

  “那个小车已经坏了,如果你不嫌弃,补一补还是可以用的。”楼长继续说。

   老人抹了抹眼,激动地说:“我不嫌弃,我不嫌弃。”

   晚上楼长包了饺子,叫了老大爷一起吃。

   他很高兴,吃的很多。

   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吃饺子。


   两天后,老大爷的小铺又开张了,还在那个胡同,还在那个地方,那个小车,涂了一层鲜红的漆。

   小区里的人,全都来祝贺,很多人送来了贺礼。

   他,成了小区的一员,他开心的笑着,脸上的皱纹更多了。

   

   夜,来临了,胡同里亮着灯。

   竹竿上挑着的,不再是一只灯,是一排灯,灯光摇曳着,照的胡同亮堂堂。

   胡同里散着香,闻到那个味道,看着那缕青烟,胡同多了几分诗意,早就没有了恐怖。

 

   几天后,混凝土的墙上多了一把斧头,阳光出来的时候,刀锋很耀眼。

   闲下来的时候,那个老大爷总是在那里磨,一直磨,磨完后就挂在外面的墙上。

   每当晚上有陌生人进入胡同的时候,他就把斧头取下来,拿给陌生人看。

   他告诉每个进入胡同的陌生人,他已经老了,眼睛已经花了,如果哪个人想在胡同里图谋不轨的话,他的斧头会把他当柴一样的劈,也许劈在脑袋上,也许劈在脖子上,或许劈在他的第三根肋骨和第五根肋骨的缝隙中。

   他讲完话就随手拿起一根木头,一斧子把木头劈成两半。

   斧子的确很锋利。

   他那样做只不过想告诉陌生人一个道理,他虽然老了,但拿起斧头的力量还是有,劈个脑袋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很多人听他讲完撒腿就跑,因为这样讲话的,不是神经病,就是个大疯子。

   他知道,自己没有疯,清醒得很,比一年前还有清醒。


   老大爷的生意越来越好,小区里的人都去照顾他的生意。

   他越来越忙了。

   他卖的卫生纸,永远比超市里贵一块钱。

   即使是这样,哪怕是顺路,大伙也不在外面买,一定回来买,目的就是为了多花这一块钱。

   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

   你不想在外面买,再怎么特价你也无动于衷,你觉得那个人好,再怎样贵你也心甘情愿!

   这一元钱,也许是大伙对他的愧疚吧。

   不错,感情是用钱买不到的,但是花钱花在小车上是会拉近感情的。

   事实的确有效果,那个老大爷,对于胡同里的住户,真的是很热情,很热情。

   他再也不孤单了,笑逐颜开,红光满面,生活得很美好。


   那一天晚上,胡同里来了一个人。

   陌生人。

   他要了一包烟,什么也没说,在小车的旁边使劲的抽。

   他抽得很快,烟一会就把小车包围了。

   “听说你以前就在这个胡同。”陌生人说。

   “是的。”老大爷说。

   “听说你以前是被人赶走的。”他又问。

   “是的。”老大爷说。

   “最后又回来了。”陌生人轻轻笑了两声,像是在讥笑。

   “是的,你说的都对。”老大爷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陌生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好一会才吐出,意味深长的对老大爷说:“如果我是你,绝对是不会回来的。”

   “可惜你不是我。”老大爷对他说。

   “我来是想告诉你,有句话说得好:好马不吃回头草。”陌生人吐着烟。

   “可惜我不是好马,最多是一匹老马,病马,快要死了的马。”老大爷拿起火钩挑着他的炭。

   一只蟋蟀从墙角窜出,尖叫着,跑到小车边,陌生人抬起脚,缓缓踩了下去 ,蟋蟀的身子就扁了,只有触角微微的抖动。

   “古人有云,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做人要有骨气,没有骨气的人,下辈子也许只能做只蟋蟀。”陌生人说。

   “是的,你说的都对,”老大爷又对他说,“不过中国还有句话叫话到嘴边留半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不但要有骨气,还要有一颗包容的心。”

    陌生人沉默了一会儿,嘴角有一点抽动,他从布袋里掏出买烟的钱在递给老大爷的时候,老大爷突然对他说:“这一盒免费。”

   “谢谢。”陌生人若有所思的看了老大爷一会,转身走出了胡同。

    在走出胡同的一瞬间,他突然转过身对老大爷说;“也许,你是对的。”说完他就消失在夜色中。

    老大爷看着那长长的胡同,意味深长的对着陌生人消失的地方说道:“忘了告诉你,我回来并不是为了我自己。”

    可惜他听不到了。

    给别人一个出路,也是给自己一个出路。这句话又有多少人懂?

    长长的夜色笼罩着那个胡同,胡同里显得很寂静,微风吹动着竹竿上的灯泡,叮当叮当地响,像是一串优美的风铃。


   世上的事本身就很奇妙,也许你是对的,也许你是错的,那就像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样令人捉摸不透,而且不好懂。

   也许你不论怎样做都是对的,也许你不论怎样做都是错的。对又怎样?错又怎样?人活着,永远在对与错之间徘徊。

   “风铃”在响,一缕青烟弥漫着胡同,那才是永恒。


   五年了,胡同里的墙面和老人一样的沧桑。

   墙上的涂料越来越少了,老大爷的背也越来越驼了。

   他的身体越来越招架不住岁月的洗礼了。

   那一天,老大爷走到楼前,敲开了楼长家的门。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重重的方便袋。

   老大爷进门后就从方便袋往外掏,掏出一打又一打的百元钞票,把楼长家的桌子都摆满了。

   楼长吓傻了,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老大爷掏完钱对楼长说:“我这一辈子都住在胡同,胡同就是我的家,日后胡同里哪家孩子有困难,你就用这些钱帮帮他们吧。”

  “好,你放心,我一定会照办的。”楼长说。

   “还有一件事,哪天我死了,如果有人说认识我,你就把小屋的钥匙给他,说我留了东西给他,他会找到的。”老大爷抹着泪说。

   他受的委屈太多,无依无靠,没有一个亲人来看看他。

   这种生活实在很残忍,很无助,很孤独,很没有趣味的。

   泪水是无法洗刷他受的那些苦,那些痛,他会哭,也许已经没有多少泪水了。

   他蹒跚着,弓着腰走了。

   岁月实在太可怕了,留给人痛苦,也留给人记忆。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愿他活的久一点。


   桌上放着钱,楼长还在看,一打一打的晃着他的眼。

   但是很奇怪,每张钱都少了一个角,像是用剪刀剪下的。

   每张钱都不完整,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不完整就不完整,少一个角起码比只有一个角好,终归还是能花的。

   楼长抱着那么多钱痛苦地对他老婆说:“没想到我忙忙碌碌一生,还不如一个捡破烂的。”

   楼长的老婆安慰他:“谁说人家是捡破烂的,人家是做生意的,是一个生意人。”

  “对,生意人。”楼长早早关了门,上了好几道锁,这么多钱可得看好了。


   十天后,那个老大爷死了,死在了胡同里。

   没有吓着小孩子,很多小孩子抹着泪为他送行。

   小区里的人都来了,他们抹着泪,把老大爷葬在了楼后的山坡上。

   他们为他修了碑,但是石碑上什么也没写,因为大家谁也不知道老大爷叫什么名字。

   石碑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张白板。

   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死的时候也是两手空空,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一切皆是空。

   他留了钱,胡同里已不是秘密了。

   那个数字留下的不只是惊讶,还是惊吓,惊讶和惊吓了小区好几天。

   

   又是十天过去了,那一天胡同里来了一个人。

   他说他是老大爷的儿子,不过没有人相信,但是他带了照片,照片上有老大爷和他的合影,似乎很有说服力。

   楼长把门打开了,他就进屋到处找。

   屋里很简陋,什么都没有。

   他把席子用力掀起来。

   哗啦啦的屋里下起了雪,满屋子红色的“雪”。

   是纸雪,“雪片”在屋里飞舞着,晃着他的眼。

   他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空中飞舞着,是一张张一百元钞票的一个角,一堆一堆的,快要把他埋没。

   他没结婚,也没娶媳妇,享受不了亲朋好友把金色的碎纸洒向新郎新娘的头顶,但是它可以想到。

   就在此时,空中飞舞的每一个纸片抽着他的脸,他的喉咙里着了火。

   他发疯似的捡起那些钱角,发疯似的装入方便袋,又发疯似的倒在地上数。

   一张一张的数,数了3600张,天哪,那是多么大的一个数字。

   36万,对于任何人来说,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的思绪很乱,趴在地上抱着那些钱角,痛哭不止。

   那一年,天空下着雪,他占了他父亲的屋,扔出他的铺卷,把他从屋里赶了出来,让他自生自灭。

   没想到他没死,在胡同里待了那么多年,还攒了这么多钱。

   如果这么多钱都给他,他一定会娶一个不错的媳妇,他也许会把那个老东西接回家,天天吃饺子。

   但是,有用吗?这么多钱角,换不回一张百元的钞票!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

   他留给父亲的是折磨和打击,父亲留给他的是痛苦和绝望。

   这简直是绝配!

   也许他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那么一点希望,希望和自己的孩子吃一顿团圆饭,但那都是奢求,在埋入黄土的那一刻,注定了会孤独。

   他痛哭,他大叫,他把手中的钱角用力抛入空中,胡同里下起了“雪”。


   他跑到山顶上,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

   他找到父亲的石碑,用脚用力地踹着,他找到了石头,狠命的砸着。

   如果可以,他也许会从坟墓里把那个老东西挖出来,狠狠地再给他两个耳光。

   他找了个大锤子,恶狠狠的把那个石碑打断了。

   他就应该那样做,他那样做也没错,要不他就对不起中国五千年的文化研究出来“畜生”两个字。

   “畜生”的头衔留给他,他当之无愧。

   风猛了,一只乌鸦飞到树杈上,嘎嘎的叫着,又落在了断裂的石碑上,用力的扇动着翅膀。

   一阵尘土飞起,风沙弥漫了整个山坡,乌鸦挥动着翅膀,沙哑的叫着,似乎在说:“钱是个啥东西?为了那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个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它是一个畜生,他也是一个畜生,同为畜生的他,对于同类的话,可惜他不会懂。


   小车还摆在胡同里。

   那把斧头,也永远的挂在那个墙上。

   那个老大爷,从胡同里挣了一辈子的钱,死的时候把钱又还在了胡同里。

   他就像水,从那里流出,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那里。

   他是伟大的,虽然他曾经卑微过。

   他死了,也许他的灵魂还在胡同里,保佑着胡同里的每一个人。

   人都是会死的,死的时候也不过化成了尘土,只不过有的人,把尘土变成了净土而已。

   那个胡同,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没有被偷过,也没有被抢过。

   每天晚上,有人会走到那个小车旁,在小车上把灯点亮,把一些炭火放在炉子上,让青烟升起,弥漫着胡同。

   小车还在胡同里,竹竿还在小车上,那排灯泡,还在微风中叮叮当当的响,像是优美的风铃。

   风吹着,灯光依旧,风铃依旧,青烟依旧,温暖依旧......

   (笔名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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