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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儿给我的记忆
作者:徐元皆

  一

  我家住在小河东:散石头盖起的三间茅草屋,散石头磊起的高院墙,散石头铺砌的小院子;院内,门东栽一株香水梨,又粗又壮;门西长一棵麦黄杏,枝叶茂密;树梢都高过房顶。花开花落,山草门楼迎日出,风雨寒舍送晚霞!我的记忆从这里开始,我的成长随风儿同行!

  寒风吹来,河边树林儿,呼呼作响!它占地百亩,靠河道长着成排的坝河柳,棵棵都有一抱来粗;再往外是不规则排列的杨树、槐树,数槐树最多,大的四五丈高;有棵树很特别:树干成螺旋状,粗得两人和围,树皮树叶呈灰色,结小枣,比豌豆粒还小,都叫它灰枣树,深秋:风吹树叶落,蒂熟坠地,小枣金黄,小孩们争着抢着拾着吃,吃在嘴里甜甜的!不知经过多少代,陪伴了多少孩子,我也是其中一个。

  春风吹来,柳絮吐丝,小草更衣,鸟儿叽叽喳喳,飞来飞去,抢占枝头;河流复活,流水潺潺,鱼儿水中欢跳。妈妈左胳膊挽着盛衣服的篮子,右手牵着我的小手,来到河边洗衣服。

  清清的河水倒影着我的小脸,我走她也走,我笑她也笑!微风吹起层层涟漪,撕碎我的倒影,我懊恼地拾起个石头扔到河中,河水窜起水花,发出“嘭”的响声!妈妈抬头瞥我一眼,没言语,又继续洗着衣服。

  我顺着河边,时而跑到妈妈的上游,时而跑到妈妈的下游,水中的鹅鸭是我追逐地对象,不一会儿,我离开妈妈好远,妈妈用眼瞟着我,喊我:“小莉,小莉……”我就:“嗳,嗳……”地答应着!便靠近妈妈一点点。

  鹅鸭叫我赶跑了,我望着河流凝神,渐渐地我仿佛坐上小船,悠悠荡荡地,觉着不是河水在流,而是我在动。

  河上游漂来一个Y字型枯树枝,慢悠悠地流到我眼前,被河边石头挡住,我刚蹲下伸手拿,它又被水冲走,我紧追几步……噗咚!掉进河里,我哇哇地哭起来……妈妈赶紧把我捞上岸,打了我两巴掌,责怪我不听话!抱回家给我换衣服,她浑身也湿个遍……我不哭了,却看见妈妈落泪,那年我才五岁。后来我有了孩子,才明白妈妈的心。从此,妈妈再也不让我跟她到河边玩,一直管到我初中毕业。

  父母共生了六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我们姊妹四个,三女一男,我排行老小;其实俺姨家的大表姐,也是在我们家,由我父母亲做主嫁人的。

  母亲最疼爱我,我出生在新中国三年自然灾害的1961年,那年,母亲42岁,听母亲说:我生下来,又黑又瘦,只有三斤五两,肚皮薄地跟张纸一样,能看清五脏六腑,唯一可爱的是一双大眼睛!我吃妈妈的奶到七岁;我还记得,小时候趴在妈妈肚子上睡觉的情景!每天日头以西时,妈妈就烙个笊篱头大的白面饼,给我吃,哥哥姐姐从没有份,直到我十几岁才渐渐地取消了这个特权。现在还想吃母亲烙地那样的饼:适量的咸淡,葱花的清爽,花生油的纯香,鸡蛋和面粉均匀的调和色,吃在嘴里那美好口感!永远难忘!牢记心头!

 二

  俺和俺姨家是一个村。大表姐是我姨和姨父唯一的女儿,出生于1943年,农历8月16日,一个秋高气爽,皓月当空的夜晚,姨父给她取名:秋月。那时,我姨父因伤从野战部队来到地方,临时任昆嵛县马山区抗日民主政府区长。当时,他才25岁,本是富家子弟,19岁参军,参加了1937年12月24日,威震胶东的天福山起义,是个1938年入党的老革命,在部队干过营长,弟兄七个,六人参加革命,三人为国捐躯,两人负伤,一人致残,可谓忠烈满门!

  我第一次见到姨父是1978年冬,那天,门外飘着雪花儿,西北风飕飕作响!屋内却暖意浓浓,俺家东房火炕上,一张小桌,妈妈炒了几个家常小菜,叫我摆上,父亲和姨父,你一杯我一杯,老哥俩20年重逢,有说不完的话,后来,都喝醉了!有欢笑有泪水,就是从那天起,我才了解到他们的经历。此时,姨父60岁,父亲52岁。

  原来,1947年土改时,俺村的村长叫裘田庄,因老辈和俺姨父家有过节,利用手中的权利,公报私仇,多次到区上、县里要俺姨父回来交代问题?理由是他家是地主。其实,早先他们家确实够得上地主,自从他们兄弟六个参加革命后,卖房子卖地,家产为共产党花去一大半,恐怕连个中农都算不上。

  后来,裘田庄组织十几个人,专门到政府要人,一次,两次,三次…….最后终于把俺姨父要回来,五花大绑,关进小学校的一间空房子里,大会批小会斗,硬是没听道他说一句软话,听道的是:“日本人的枪子、刺刀我都不怕!你裘田庄算个什么东西?”换来的是又一次毒打。

  一招不行,再来一招,裘田庄又组织黑材料,诬告俺姨父!就这样,他没能再回到区上。

  可是,俺姨父是个能耐人,他见过世面,有文化,懂政策,有主见,是个有着多年党龄的老党员,有群众基础,村里大部分人赞成他,拥护他!这却成了裘田庄的心病!

  机会终于来了,1953年,中央《坚决镇压反革命》的指示下来后,裘田庄借题发挥!说俺姨父是反革命,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主席,收集整理假材料,上报上级,以莫须有的罪名,开除党籍,把俺姨父送进监狱,判刑5年。父亲说带走俺姨父那天,也是个冬天,北风呼啸,因为我们是亲属关系,不允许我们家人到会场,听人家说,当上头的人宣布,开除他的党籍时,他落泪了!

  1958年腊月初六,寒风刺骨,半夜子时,我家后窗“咚!咚!”地敲打声,惊醒我父亲,他披衣下炕问:“谁呀?深更半夜的?”外面轻轻地答:“本鸿,我是本鸿啊!”父亲听清楚是连襟回来了,赶紧叫醒我母亲。那正是新中国的大跃进时代,农村家家户户人人都吃食堂,家里一口吃的也没有,锅都砸碎炼钢铁了。

  姨父刑满释放,兜里揣有盖着政府大红印的,回原籍的介绍信,他告诉我父母:“我不愿再见到裘田庄,不能再入虎口,我才40岁,我的未来不能攥在他的手心里!”

 “那怎么办?”父亲问?

 “走!”姨父坚定地说出一个字。

 “上哪去?”母亲着急地问?

 “到东北!”姨父答。

 “什么时候走?”父亲又问?

 “现在就走!”姨父答道。

 “有路费吗?”父亲又问?

 “还没有,政府发的路费只剩三块钱了。”姨父说。

 “我出去借。”父亲转身离去。

 “黑灯瞎火的你上那儿去借呀?”母亲问父亲。

 “你别管了!”父亲边走边答。

 “秋月她们娘俩知道不?”我母亲又问姨父?

 “不知道,我没见她们。”姨父告诉我母亲。

 “我去叫她们。”母亲说。

 “不要叫,叫来哭哭啼啼地,我就走不了啦!这事现在还是谁都不知道好!”我姨父坚决不让叫。

  我家的正间地下,我姨父和我母亲焦急地等待着我父亲借钱的消息!姨父坐下起来,起来又坐下;我母亲靠在门框上抹泪……

  近一个小时后,我父亲带着一身的寒气,终于回来了!他只借了40块钱。那年月谁家都没钱,姨父接过钱,匆匆消失在黑暗中,相见不到2小时,一别竟成20年。

  听我母亲说,姨父走的当天,我大姐和我父亲藏了一天?原来,父亲求人家借钱时,告诉人家说我大姐病得厉害,带她到文城看病。那天,父亲跑了三家,才借了那么几个钱,后来,把圈里一头猪卖了,才还上人家的饥荒。

 三

  姨父出走这件事,我们家严守了好几年的秘密,我姨也是1960年三月,我姨父写信叫她去,她才知道姨父的下落!后来,我父母以送走姨父的方式送走了我姨,只因没能凑足俩人的路费,才不得不把俺月姐留下,托付给俺家,邻别时,俺姨、俺妈、俺月姐三人包头痛哭,俺爹费了好大劲,才给她们分开!那年,俺月姐才17岁。

  在那个特殊年代,姨父的信总是寄到车卧岛我二舅家,由他转给我爹,就和战争年代地下工作者,送情报一样,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我姨父东北工作单位的一位工友,是俺邻村老乡,回乡探家,泄露了秘密!给我姨父带来又一次灾难!

  我姨父再次被隔离审查!裘田庄又诬告他是国民党员,姨父险些灾倒,1米80的身高,原先170斤的体重,四个月瘦到不足130斤,还连累了俺月姐的爱人。

  原来,裘田庄以水道公社革委会的名义,写了一封诬告信,给姨父工作单位!几个月后,水道革委会主任,拿着我姨父单位寄到水道公社的信,找到裘田庄,在全村社员大会上严厉批评了他的行为,当众宣读了我姨父单位的回信:

尊敬的水道公社革命委员会领导:

尊敬的水道公社战斗地革命群众:

  三峰矿务局却有一位胡本鸿同志,男,51岁,原籍山东省文登县,水道公社,清胡大队。

  胡本鸿同志1959年3月在本局工作以来,没有发现反党、反社会主义、反对毛主席的言论和行为。他工作积极,团结同志;有创新意识,有发展眼光,有领导才能;热爱祖国,拥护中国共产党,献身社会主义建设,刻苦学习毛主席著作。为矿山生产、发展作出巨大贡献!

  如:矿山清理泥土、碎石,缺少工具,他利用个人休息时间,到山上砍灌木条,编了许多筐子、篓子,既为国家节约开支,又方便我们工作;以往,矿上的工棚,每年都遭风灾,房顶苫草常被风刮地四处飞扬,自胡本鸿同志用茅草搓成绳、系成网把房顶罩住,便把恶风赶跑了。他多次为矿山现场排除险情,最值得一提的是,矿山最初使用电力点火爆破,谁都不赶摸,他挺身而出,主动挑起重任,几次电线短路,他沉着冷静地消除隐患;他还多次发现冒顶,避免重大事故发生;从危难中,累计救出11名矿工,矿务局给他记一等功一次,并提升他为矿山作业区安全员。

  几年来,充分显示出他的聪明才智,表现出他对国家的爱戴,体现出他的巨大价值与贡献,矿区扩建,搞基建,他勇挑重担,规划、设计、施工,他样样在行,从建一般民房到建大的车间,从修路到架桥,身先士卒,去年,经局党委研究,报请上级批准,胡本鸿同志为三峰矿务局总工程师,兼总务处长。

  胡本鸿同志是个好同志!经多方调查,由他的老战友谭道皆,隋华民证实,说他是国民党此虚无有,特此证明!

  中华人民共和国,一级部,三峰矿务局革命委员会。

  1966年9月8日。

  谣言不攻自破!

  四

  疾风知劲草,逆境磨练人。当狂风奇来,地上尘土飞扬,山头树木折断,大海浪滔滚滚,天空混浊不清,使人难辨方向的时候!有的人先择逃避,有的人见风使舵,有的人立场坚定、稳如泰山!相信正义,相信国家,相信自己!英雄会有用武之地,是金子总会发光!我姨父是个铮铮铁骨的人,他坚信狂风一定能驱散,大海终归会平静,温暖的春风就在眼前!

  1958年那个深夜,俺姨父告别故土,告别妻女,告别亲人,迈开他人生的重要一步!骨肉亲情的分别,是暂时的;故乡,我会回来的!亲人们,等着我!

  第二天,我姨父独自走在大连港码头,通往火车站的路上。寒风刺骨,雪面儿直往袖口、脖子里钻,两手不得不罩着眼,弓着腰,抱持着身体平衡,艰难地往前奔!

  火车售票处,尽管有四五个窗口,可人密密麻麻的,显然不够用,人们分别向各自的售票窗口挤去,我姨父挤地是左边一个,半天工夫,好容易挤到窗口,一摸口袋!空了!钱被人偷了!屋漏偏遇连阴雨,背井离乡的他,身无分文,成为真正的无产者,他万念俱灰!走出售票处,他成了一棵风中的草!拖着灌满铅的双腿,漫无方向地向前挪,不知多长时间,才来到海边。望着浩瀚的大海,心情如波浪一样翻滚!对岸是我的故土:那里有生养我的父母祖先,那里有我的妻子女儿,那里有我的亲朋好友;那里有我熟悉的山川河流,那里有我报国的壮志情怀,哪里有我血染的大地悲歌!

  亲人们,谁能知到此时的他,走进人生的谷底!已经一天两夜没吃一口东西,他往返于码头、客运站与火车候车室之间,实在饿急了,喝几口车站提供的白开水,充充饥。他记不清走了多少趟,他不停地走着,他不敢停下来,稍一停就冻得浑身打寒颤!他想到结束自己的生命,又觉得对不起死难的战友!他不是懦夫,他又有尊严,他告诫自己不能那么想?他提醒自己要活下来,要有尊严的活下来,他坚定信念,艰难地前行着,开动他智慧的大脑,想着解决面前的焰眉之急!

  终于熬过这寒冷的一夜,西北风毅然飕飕地刮着!今天是腊月初八,老家人今儿过腊八节。天刚蒙蒙亮,火车站传达室的老大爷,在门口小广场扫起毛蹄子雪,我姨父上前接过老人的扫帚,扫了起来,可能他误认为是自己人,老头没谦让,回去又拿了一把扫帚,俩人一起扫着,很快就把小广场清扫完。

 “老李!”老人真的把我姨父误认为自己的同事。

 “大爷,我不姓李,我姓胡。”我姨父解释说。

  老人一看不是自己人,很不好意思,忙把我姨父领进传达室。

  交谈中得知我姨父的遭际,老人很同情,卖来稀饭和油条给我姨父吃,我姨父说,那顿饭他吃了一斤油条,把老人的那一份也吃了。原来老人买的是他们俩的饭,看着我姨父吃的狼吞虎咽地,自己就没吃,转身又卖了一份,以后好多年我姨父常提起那顿饭,和那个老人。多亏了他,帮了我姨父的大忙!

  老人姓张,名叫张锦开,当时,年纪五十多岁,个不高,老家也是文登,十岁随父母闯关东,后来,定居大连。正巧,他的那位李姓工友,老母亲病重请假,老人找领导商量,把我姨父留下,干了一个多月临时工,就住在传达室,室内一个小锅炉,捎带着烧烧。

  1959年正月初十,我姨父结束了大连火车站的工作,开了30元工资:他花3块钱,卖了一顶棉帽,8块钱,卖了一件棉大衣,4块钱,卖了一双棉鞋;花8块钱和张锦开老人到小酒馆话别,流下感激地泪水,心理牢牢记下恩人的地址,一后一直保持联络,直到老人故去;剩下7块卖了北去的火车票。他身上又身无分文啦。

 五

  西北风发出呼啸地吼声!我姨父一头钻进火车厢,今夜,他斩时避开了寒冷,列车呼哧呼哧地驶离大连火车站。

  火车进入沈阳东站,下车的人走出站口,奔向四面八方,我姨父却往里走,当看到一帮人,正从车厢里往外扛麻袋包,他脱掉大衣,加入扛麻袋包的队伍,二百斤重,装大豆的包,爬向高大的梯子,放入粮垛很是吃力!他咬咬牙挺住了!收工时工头才发现他,我姨父恳请人家留下干活,宁愿不要工钱,能挣口吃的就行,工头答应他留下。

  正月十五傍晚,我姨父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脚脖子扭了一下,第二天接着干了一天,到第三天,脚踝关节肿地对手粗,实在干不下来,工头是个好人,看我姨父疼的难受,给他二十元钱,打发他走了。

  天空雪花儿飘飘,我姨父买了去长春的火车票,听说那里林场很多,到哪儿碰碰运气,或许能找个活干。

  火车咣咣当当地行驶了一天,几天来,我姨父叫脚踝疼痛给闹得,没睡几个钟头安生觉,他不知不觉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说到站了!他赶紧起来,下车,乘务员一看票,叫补3块钱!我姨父这才知道,长春早过了,现在已到了延吉站,总不能再回去?只好无奈地下了车!

  漆黑的夜空,夹杂着干冷的小风,发出啾啾地响声!走出车站,俺姨父转向啦!(迷路)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几个小时,始终没离开铁路!其实,他本来就不知道往那儿走?约莫下半夜,他找了个巡道工临时歇脚的空房子,门没上锁,推门进去,里边尽是草,脚踩地哗啦哗啦响,手摸摸,软软地,估计是干稻草,我姨父高兴地要跳起来!他安然地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夜晚,竟没觉得冷!甜甜地一睡觉到大天亮。荒郊野外,风如尖刀。我姨父走出小屋,开始到处转悠,关东山地广人稀,看在眼前的东西,要接近它,都得老长时间!半天工夫,我姨父才找到一家小吃店,身上还有7块钱,花2毛钱喝了两碗玉米大茬子。

  这次,我姨父没有上两次那么幸运,转悠了5天也没找到一份工作,好在每天晚上都回到那个安稳小屋,避避风。

  正月二十一日,我姨父想了一夜,决定离开这里!

清晨,太阳升上天空,大地毅然寒冷,也许是因为,它离大地太遥远,还罩着个大风圈,所以人感觉不到它的温暖!路是靠自己走出来,命运要自己把握,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姨父把身上仅有的4块钱,全部卖了干粮,他要寻找一条自己生存、发展的道路,朝着路上拉圆木的汽车、马车,相反的方向奔去!

  赶了一天的路,我姨父仍没找个落脚地儿!就觉着路越走越长,道越来越窄;人越见越少,村庄越住越稀;天越黑,人越累!本来好些的脚踝,开始隐隐作痛;身子踉踉跄跄,多亏拄着拣来的木棍。突然,一股热流,从鼻子涌出,他手一摸,是鲜血!他急忙蹲下来,抓起一把雪,就往额头上搓,一连搓了四五把雪,好长时间,血才止住。他感到头晕,四肢无力,瘫坐在地上,背靠树干打个盹。

  呜——呜——,呜呜——,姨父打了个寒颤!听到异样的声音,显然不是风声,他惊觉地站起来!呜——呜——,顺着声响向后看去,一双铮亮眼睛的野兽,向他背后扑来!他来不急躲闪,两只爪子已从背后,搭在他的双肩咬向脖子,他脖子一紧紧,幸亏厚厚的大衣领保护,没咬透,我姨父伸手朝肩上一摸,两个毛茸茸的抓子,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我姨父断定,不是狗熊!处于求生的本能,那野兽拼命往下坠,我姨父使劲往上拉,相互僵持着,只少两个小时,我姨父原地转圈,想把它转晕,又不敢撒手;想找棵树,挤死它,那家伙挣扎地又厉害,不让你找准位置;无奈,只得背着它,漫无方向的走一会儿,跑一会儿,不知走了多远,渐渐地感觉那东西安生了,不动弹了,才用尽全力,把那野兽狠狠地甩过头顶,重重地摔在地上!只听嗷——嗷——两声,它再也没有动静了,我姨父又朝它重重地补上两脚!这时,下玄月才爬上树梢,洒下一缕灰暗地月光,风儿依旧,他精疲力尽,晕倒在地!

 六

  我姨父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九点,是在延吉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里。

  原来,我姨父被一个朝鲜族安大爷救了,人家用马拉爬犁把他送到医院,还陪伴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刚回家,为他做饭去了。

这天下午两点,病房突然来了三个公安局的人,要把我姨父带走!我姨父问他们:“为什么?”

  一位高个子公安递过一张纸,说:“你看看!”

  我姨父接过来一看,是他的刑满释放证明,因为他昏迷不醒,院方搞不清他的真实身份,从他的衣兜里翻出它,院方警觉地报告了公安局!我姨父笑笑反问道:“这就是罪证?”满不在乎地把它丢到床上。

  “我们怀疑你!象你这样身份的人,来到国家边境地区,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审查你,跟我们走一趟吧!”高个子公安严肃地说。

  “我现在有病,等我身体好些,一定跟你们去。”我姨父解释说。

  “不行,不行!”高个子公安言辞拒绝。

  “那你们看着办吧?要走我是走不动,你们能抬动我,就把我抬走吧。”我姨父回答。

  “把他带走!”高个子命令道。

两个年轻公安上前,就要把俺姨父拖下床,朝鲜族老大爷正好回来,上前拦住,说:“他是我的大恩人,又是个病人,有事冲我来!”

  “躲开,躲开!”高个子挥挥手,示意继续安他的意思办。

  “你们听我说,你们听我说!”老大爷着急地放下手中的饭盒,擎起双手提高嗓门:“叫我把话说完!叫我把话说完!”老人详细地说了我姨父,赤手空拳,打死一只五六拾斤重的大灰狼,的经过!还说这只狼的滔天罪行:吃了老朴家几只鸡、咬死老金家多少羊、老阮家几头牛狼口丧生,自己十岁的小孙女是怎么,死在那只恶狼之口,找到孙女时,肚子里五脏都掏空了的惨状!老人泣不成声,老泪纵横!老人还告诉人们,乡亲门组织十几人的打狼队,三个多月,历尽多少艰辛,爬冰卧雪,一无所获,老阮家的二小子两脚冻伤至今未愈,老金家的老疙瘩左腿摔伤,现在还下不了床!还说那只狼左前腿受过伤,后来长成白花的经过。狼肉我都拿来了,一定要给我的恩人吃。

  老人家的诉说,招来好多围观的人,大家对老人表示同情!对我姨父投来崇敬的目光!高个子公安局却说:“越是这样的人越得防范!越要提高警惕!带走,带走。”

 “等等!”人群中走出一位中等身材的人,三十三四岁,他来到我姨父床前,静静地端详了足有一分中,又看了看那张劳改释放证明,扑到我姨父怀里,泪流满面地说:“营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找得你好苦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我姨父说:“小马,你是小马!别哭,别哭!我也想你,我也想你呀!没想到咱们在这儿见面了!”他们长时间拥抱在一起。他们是枪林弹雨中的战友,他们是阶级友爱的兄弟,他们是营长和小通讯员的老搭档。

  突然,小马跳起来,愤怒地指着那几个公安说:“他是我马校天的恩人,是我的老上级,是个老革命、老红军;他为祖国、为人民、为党,淌过汗、流过血、立过功!谁再敢对他无理,我就把他送进监狱!叫你们局长来见我,写出深刻检查,给我的老营长当面赔礼道歉!”

公安局的人一听马校天三个字,都孽了,他是鼎鼎大名的三峰矿务局局长,兼党委书记,有名的“天不怕”!一个个都灰溜溜地退了出去,高个子还说:“我们遵命,一定转告局长,一定转告局长。”

 七

  我姨父来到矿上,从临时工干起,尽管他干的是矿区一线,采石头、抬石头、加工石头的活儿,又脏又累,但他很满足,庆幸自己又找到一条新的生活道路。

  到1960年底,俺姨父挣了一年多的工钱,还上在延吉第一人民医院住院的全部医药费用。正当他满心希望转为正式工的时候,他的老部下马校天局长,突然秘密调走,20年后才知道他去了四川,组建一个新建保密单位。

  两年以后的1962年,我姨父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领导和同志们的认可,转为国家正式职工。

  岁月依旧,风雨依旧,生活在世界上的人谁能不经风雨哪?一个不平凡的人,必定有着不平凡的经历;只要你不被困难压倒,昂起头向前走,与太阳同行,压力有多大动力就有多大。我姨父是从困难里走出来的人,我坚信他是强者。

  改革开放以后,我姨父曾以建筑方面的专家,两次组团到日本考察,回国后写了大量建筑方面的论文。1983年,65岁的姨父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

  然而,姨父最大的愿望是落实他的组织问题。退下来的姨父有时间走访他的老战友,选后拜访了青岛警备区原副司令谭道皆;著名军旅作家赛时礼,师职离休老干部隋华民,和广州师级部下王毅参谋长等人,由那些抢林弹雨中共同走过来的亲密战友作证,经各级组织部审查,恢复俺姨父的党籍,工龄自1937年5月算起;党龄自1938年3月算起。迟到的春风吹来时已是1984年3月,这一刻,他整整等待了37年。(1947年到1984年)老人已满66岁,他高兴地把上级补发的几万块工资全部交了党费。那天,本来酒量不大的姨父,喝了足足一斤“长白山”白酒,竟然没醉!他叫女儿铺上宣纸,方方正正默写下林则徐的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有容乃大千秋几,无欲则刚百世师。比武守疆驱虎豹,论文说理寓诗词。为官首要心身正,盖世功勋有口碑。”落款:胡本鸿1984年3月26日摘录,并盖上自己的书法专用印章。

  姨父的书法在本市很有名,特别是楷书和草书,楷书四平八稳,落落大方;草书潇潇洒洒,苍劲古朴;其书法多次在省市获奖!姨父被推选为市书法家协会主席。

  姨父还是当地的老干协的会长;关心下一代的倡导者和组织者,是几十个中小学校外辅导员,这是他最乐此不疲的事儿,几年来,他为学校做传统报告上百场。

  可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春风拂面,甜在心底。

 八

  1998年秋天,姨父80岁,是他最后一次回故乡,在我父母家里,忆往昔,感慨万千!他和我父母在俺家小院一堆盛开的月季花前,三人坐在一条长凳子上留下他们最后的合影。

  姨父经历了那么多坎坷,他却从来没埋怨国家,从来没有对党失去信心,他感谢风起云涌的时代,感谢他的乡亲和亲人们,感谢生养他的这片土地!他常说:“挫折是财富,挫折是动力。”

  农历2009年12月4日,俺姨父的女儿秋月姐和她老伴回故乡,在我家住了一天两夜,我们又拉起姨父的事儿,月姐说:“我没照顾好老人,他本来该多活几年,当时,单位不景气,工人放大假,他心里着急,眼看着亲手盖起的建筑被毁坏,他写信给相关部门反映问题,没等结果下来,(其实,不长时间他们单位就划规大庆,问题很快解决)2003年9月6日,他一口火儿,突发脑溢血去世。”

  月姐透露出我父母成亲的秘密:日本投降的那一年底,我母亲被骗,嫁给一家财主的公子哥,那小子先天痴呆,结婚一个月,我母亲还是个黄花闺女;我姥爷找那财主要人,那财主蛮横无理,说什么不答应!我姨父知道后,找到我父亲(父亲当时在那家财主家干长工)半夜把母亲背出财主家,姨父在外接应,里应外盒,救出我母亲,并在财主家大门上贴一张告示,上写:“人在区政府,请找胡本鸿要人。”那财主不敢言语。后来通过姨父的介绍母亲嫁给了父亲。

  月姐说:我父亲还救过姨父的命,1941年秋,姨父腿上中弹,鬼子追来,父亲把姨父藏在水沟里,身上盖着玉米秸,躲过一劫。姨父当区长时,动员老百姓上前线支前,父亲第一个带头报名,姨父很感动!念念不忘,晚年还常提起此事。

  月姐还说:姨父与部队失去联系的重要原因,是1943年的那次重伤,一颗子弹从前胸进,后背出,在部队医院住了两月,后到老家养伤的半年里,部队三次来信找我姨父,都被我们村的村长裘田庄,以“查无此人”退回信件所致。这事儿直到70年代才从老战友隋华民那里得知。

  现在,我父母、我姨父、姨都相继去世了。我们非常想念他们!

我月姐和我来到我父母坟前,烧纸祭拜我们的先辈!

  故乡的记忆是那样深刻:姨夫地主家庭里走出一家革命人,60年代,强迫十六七岁的月姐,挑着村里扒坟,扒出来的死人白骨的时候;找对象偷偷摸摸的从我们家逃走的时候;当父亲平反和正师职离休的七叔衣锦还乡的时候;历尽艰辛几十年,他们终于走过风风雨雨。

  月姐说:俺姨父生前留下20万字的回忆材料,她要抓紧时间整理出版,由她13岁参加革命的七叔牵头,希望我也参加,我非常高兴地接受俺月姐邀请!

  送走月姐,我心情久久难平,以《回故乡》为题写下这样的诗句:


  寻根千里回故乡,

  情缘几代翻波浪。

  昔日沧桑风云过,

  今朝东方放红光。


  国逢盛世思贤良,

  家运幸福念祖祥。

  山水依旧天地新,

  时代更迁日月常!

  20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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